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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笑言(上) 第七章 作者:树梢
    “都……死了?”李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大臣中,有这一个多月来他亲手简拔上来的能臣干将,还有李氏亲贵,皇族显要,甚至还有掌握京城防务兵力的三位皇叔,这些人……全部……死了……

    酒……是那杯酒!

    电光火石般,李显的脑海中闪过了自己未曾沾唇的婚酒。天子赐酒,无人不饮,一定是有人在那酒中下了毒,而自己也是侥幸因此才逃过一劫,否则当胡敝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尸体了!

    逼宫,又是逼宫!可是这次觊觎这个皇位的人又是谁呢?

    “去传御林军统领贺之平,朕……”李显的话还没有说完,轰天的骚乱已经四起,遮掩住了他的声音。他瞿然开目,快速步出房门,立在丹柱旁极目望去,远处冲天的大火映红了无月的夜晚。

    继而,城北响起了爆炸声,将在冬夜中静静沉睡的京城撼的一震,接着西边又是一团火球,炸雷般的响声不断。李显不及细想,京城东南边的方向也起了火,这次的火光更亮,浓烟冲天而起,火光照红了半边天空。接着,便听到宫外四处响起了奇怪的号角声,一长一短的声音此起彼伏,急促的马蹄声敲击着宫外御街坚硬的石板道,还夹杂着妇女惊恐的尖叫声,孩子害怕的哭声。整个城市已经陷入了一片恐慌和不安的混乱中。

    敌人算计好毒发的时间,已经在四城中同时动手了!

    继而,宫门炸裂的声音清晰的传来,深宫大内在喊杀声中骚乱一片,满宫到处人影幢幢,狼哭鬼嚎,太监宫女没头没脑的大声叫嚷着,四处逃窜。灯烛在混乱中被碰翻了不少,刚刚还灯火通明的皇宫也沉入了黑暗中。

    “妈呀——”胡敝尖着公鸭嗓子惊叫一声,已经瘫软在了地上动弹不得。程令遐惨白着脸,几步奔到李显身边,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嗫嚅着双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张大眼睛望着李显,却惊奇的发现李显的唇边浮起了一丝了然的浅笑,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和他无关般的超脱。那笑容中,三分苦涩,二分自嘲,却又是有五分的解脱。

    “令遐,刚刚你不是还在说朕不适合作个皇帝吗?看来有人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四十五天,这次朕的皇帝生涯比上次还是长了不少嘛。”

    结束了,四十五天的第二次皇帝生涯,看来就在今晚拉上了序幕。他猛地拉起程令遐的手,说道:“走,我们现在必须离开这里,皇宫被破,不能再留了。”

    “可是……你的新皇后……不管她了吗?”

    “那不是真的皇后。”李显一边说,一边快速除下衣衫,换上了便装。作乱的兵士还没有攻到寝宫附近,远处是喊杀声震天,这里却是诡异的安静。李显拉着程令遐,穿过条条曲转的回廊和宫间小路,在黑暗中快速前行着。

    “你说她不是真的?”

    程令遐边走边问。李显点点头,答道:“你听到刚刚奇怪的号角声了吧?那是忽儿敕国的军角。所以在寝殿中等我的也绝不可能是忽儿敕的萧萧公主了。”

    “忽儿敕?你是说在作乱的是忽儿敕兵?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程令遐惊异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格外刺耳。相比之下,李显的声音却镇静的很:“是我大意了,楚逸岚提醒过我小心大皇兄,我派人查过,忠亲王的兵力主要在南边江浙一带,京城附近并无他的势力,加上他人又在京中,所以我就一时放下了心,集中防范他在南边的异动。我没有想到,他会勾结忽儿敕国逼宫作乱。”

    程令遐急道:“你还是没说这些忽儿敕兵到底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李显转过头,双目在黑暗中灼灼放光:“大婚!这次远道而来驻扎在京郊的送亲队伍足有五千余人,而京城的守军不过三千,加上御林军也才四千而已,如果这些马夫,仆从,使臣全部都是忽儿敕精兵假扮的话,就足以在混乱中拿下京城!”

    李显长叹了口气,脚下却丝毫没有放慢脚步:“忽儿敕国与我国世代交好,我的祖母就是从忽儿敕国嫁来的公主,我的体内也是有忽儿敕血统的。若没有一定的好处,普番王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担心……”

    “啊!”

    程令遐一声尖叫打断了李显的话,他凝目看去,灯火晃动中,一队忽儿敕兵出现在了不远处,看到他们两人,已经提着刀子围了上来,那刀上鲜血淋淋,不知已砍杀了多少无辜者的性命。

    “是汉人,杀了!”领头的军人一声厉喝,一个的兵士立刻举起刀砍了过来。李显一手推开了程令遐,同时自己侧身闪避,刀锋擦面而过,两缕头发随风飘落。那兵士见李显堪堪避过了这一刀,自觉在上司面前失了面子,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再次揉身扑了上来,一把沉重的大刀舞的密不透风,虎虎生风。

    眼前的忽儿敕兵武功虽然不弱,可在李显看来除了臂力惊人外也不过平平。他内力虽无,可武功招数尚在,一侧身,避过第一刀的同时已从地上捡起了根树枝,尖端穿过刀式的空隙,一戳便点中了敌兵胸前的要穴檀海穴。倘若树枝上带了内力,这一下便可要了对手的性命。纵然毫无内力,李显这重重一戳也令对手身体一软,一阵闭气,缓缓的倒了下去。

    周围的几个敌兵见生此变,大吼一声也纷纷举刀围了上来。李显没了轻功,无从闪避纵跃,索性以逸待劳,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右手中的树枝不断晃动,速度虽然不快,却招招直指对手刀法中的破绽之处。围攻者只觉一根树枝在周身大穴来回晃动,如影随形,始终摆脱不开,只能一边用忽儿敕语高声怒骂着,一边绕着李显来回奔跑,却无法接近他近身。这样来回奔上几圈,加上大刀分量沉重,体力大减,喝骂声渐低,刀法也随之逐渐呆涩起来,破绽越来越多。

    李显知道时机已到,暴喝一声,长枝代剑,伸展猿臂,几招之间便将围攻的敌兵一一点倒。

    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忽儿敕兵,李显常常舒了口气,好险,还好没有遇上真正的高手。该死的楚逸岚,若不是他废了自己的武功,区区几个夷蛮士兵,何需对付的如此艰难,险象环生!

    他扔下树枝,正要招呼程令遐继续赶路,身后却突然传来了鼓掌声。

    枝影摇曳,月黑风高,四下喊杀声,哭叫声不绝于耳。于此时传来的鼓掌声是何其的诡异!

    李显缓缓的转过身。所谓说曹操,曹操到。出现在他身后的,正是他刚刚在心底痛骂的对象。

    黑暗之中,楚逸岚却一身素白,冷风掀起衣衫的一角轻轻飘扬,一袭素装衬得他愈发的飘逸闲适,俨然一位误入尘俗的绝世贵公子。他手中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不知装了些什么。白玉雕成般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戏谑,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中满盛着幸灾乐祸的神色。

    “好功夫,好招式!精彩,精彩!”

    被废掉自己武功的罪魁祸首称赞“好功夫”,李显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要询问楚逸岚是怎么逃出上泗院的,转念一想,宫中大乱,忽儿敕兵全力追捕的人自然是自己,哪会顾及自己的阶下囚。以楚逸岚的武功机智,要想逃出来未必困难。只是他又来找自己作什么?赶尽杀绝,以报前耻?看样子又不像。李显心里疑念重重,面子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说道:“花拳绣腿,哪里入得了楚大公子的眼。”

    “怎么会呢?阿离你那双白玉凝脂般光滑的玉手,两条健硕修长的双腿,还有两腿上浑圆的双丘,丘间……啧啧……都是我的最爱,每每令我魂牵梦绕,怎么会入不了我的眼呢?阿离你真是多虑了,你以为我变心了是不是?”又是一副调戏妇女的无赖口吻。

    李显冷笑两声,问道:“楚公子,你于此危困险境之中来寻李某,究竟意欲何为?你要是想落井下石,趁机取我的性命,那就动手吧。楚公子这样的高手难道还把我这样一个身无内力之人的武功招式放在眼里吗?”

    楚逸岚做出一脸哀怨神色:“阿离,我们好久不见,都说小别胜新婚,可你非但不像从前那样拉着我说些体己话,反而口口声声说什么死啊杀啊的,这岂不是故意伤我的心吗?”

    一旁的程令遐怀疑的看看李显,似乎在犹豫着楚逸岚那番话中有几分的可信性。李显一个暴栗立刻敲在了他的头上。

    “既然楚公子不是来取我性命的,那就此告辞。”李显转身就走,程令遐赶忙急步跟上,怯怯的轻声问道:“李兄,他怎么说你们小别胜新婚啊?难道你们真的……?”

    李显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楚逸岚的笑声,几根青筋暴跳了出来。

    楚逸岚几个起落抢在了李显前面,拦住了去路,笑道:“阿离,你走错路了,这条路是往大内深处去的,出宫的路是反方向才对。”李显冷冷的道:“我认得路,不劳你费心。”说着企图绕过楚逸岚继续前行。几次转换方向,却都被楚逸岚嘻笑着拦了下来。

    楚逸岚略一思索,抬头笑道:“我明白了,宫内定是有条通往宫外的暗道,说不定十一年前你逃出宫就是用的这条秘道呢。难怪满皇宫的忽儿敕兵在拿你,你却毫不着急。难为我怕你出事,还这么急匆匆的赶来保护你。你倒好,这么见外,都不和我说。”

    李显于沉默中注视着楚逸岚,忽而正色道:“你猜的没错,我是有出宫的办法,不劳楚公子费心保护。借此机会,我也有两句话想和楚公子说清楚,以前你给我下过毒,还废了我的武功,不过我复位后也杀了你不少部下。你族里的人都被囚在天牢,我还一个没动,值此混乱之夜正好可以救出他们。咱们的帐也就算是两清了,彼此互不亏欠。从此以后,我还隐姓埋名去过我的山野生活,楚公子你也请自便吧,就是不要再跟着我。”

    本以为楚逸岚又不知会说些什么疯言疯语,没想到他居然痛痛快快的答道:“好,我答应你。”接着便闪身让开了路。李显奇怪的打量了他几眼,也不再说话,抬腿便走,心中却在暗暗纳闷,不知对方又在玩弄什么花招。

    果不其然,才走出几步,便听的楚逸岚在身后放开声音大声嚷道:“喂,我还有句话要说,李——显——”

    这个混蛋,分明是想把忽儿敕兵引过来!李显回过头,只见一队在不远处巡逻的忽儿敕兵已经闻声包抄了过来,杂乱的脚步声砸在青石板地面上格外清晰。

    敌兵约莫二十多人,李显自忖无论如何也难以对付,恨恨的看看楚逸岚,他却只是站在原地负手而笑,一副“你可以求我帮忙”的狡猾神情。李显叹了口气,说道:“楚逸岚,你不觉得这么作太卑鄙了吗?”

    楚逸岚耸耸肩:“可是有效啊,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忙啊?”

    遇上这种无赖,李显也只得无奈的点点头:“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好,记着你说的话。”

    楚逸岚一声清啸,提腿踢翻了一个忽儿敕兵,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大刀,施展出五合六行刀法,一柄大刀在他手中犹如有了生命一般,幻化出万千刀影,形成了一个个美丽的银色光圈。李显知道他是有意在自己面前卖弄,也不由得为他精湛的刀法暗叹了一声。

    区区忽儿敕兵如何抵挡的了这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高明刀法,刀锋所到之处,立刻鲜血飞溅,二十几个强悍的士兵顷刻间尸横遍地。

    楚逸岚把染满鲜血的大刀扔在地上,笑道:“现在我可以收回你欠的人情债了吧?”

    “楚公子有什么吩咐?”

    楚逸岚突然欺近李显身前,一手暧昧的揽在了他的腰间,炙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之间。李显与他对目而视,却惊奇的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完全收起了嬉笑不正经的面孔,乌黑的双眸中光华毕露,灼热的望着自己。

    “让我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去。”

    楚逸岚一字一句的说着。

    宫内的这条秘道极为隐秘,长达数里,直通城外,就连李显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哪个皇帝挖掘的。十一年前,那个人救他出皇宫时,走的就是这条路。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了这条秘道的存在。

    三个人出了秘道时,天色已经泛白,一夜劳顿奔波,程令遐已经困顿不堪,一边瞌睡一边跌跌撞撞的走路。李显也自觉疲惫,看看天色将亮,对楚逸岚说道:“那边有个废弃的茅舍,我们先躲上一天,等到天色黑了再赶路。”

    楚逸岚点头应了。

    进了茅屋,程令遐立刻蜷缩在屋角沉沉睡去。李显靠坐在墙边,闭目休息,却不敢睡熟。朦胧间听到楚逸岚的脚步走出屋去,过了一会又回来了,一只手轻轻的推醒了他。

    “来,喝点水吧。”

    李显看着他手中的陶罐,却不伸手去接。

    “怎么?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怕我又下毒啊?”楚逸岚挑挑眉。

    “没错。”李显冷笑一声,推开了他的手,“楚逸岚,你死缠烂打得跟着我究竟意欲何为?”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阿离。”楚逸岚一副无辜的神情,“保护自己喜欢的人也有错吗?”

    又是这一套!从这个男人嘴里就永远吐不出一句正经话来吗?李显愤怒的轻哼了一声,又合上个双眼,索性眼不见为净。

    一阵衣料悉嗦的声音,楚逸岚挨着李显坐了下来。看看对方一副老僧入定,打定了主意不理睬自己的神情,他扬起性感的双唇,牵出一个狡诈的笑容,突然按住李显的肩膀,头一低,强压在了李显的双唇上,毫不客气的掠夺着他的吻。

    滚烫的气息喷薄的在自己的脸颊上,灵活的舌头继而侵入了自己的口内,执著的纠缠着他的唇,他的舌。刚刚还在小心防备楚逸岚的李显刹那间头脑一片空白,继而难以隐忍的怒火从心底慢慢升起。

    他没有挣扎,他知道以自己此时的武功无力对付楚逸岚,任何无用的挣扎只能换来更多的羞辱。看准时机,他冲着楚逸岚的舌头猛地咬了下去。早有防备的楚逸岚机敏的缩回了侵略的舌,李显的牙齿便落在了他的唇上,咬出一个清晰的齿印形伤口。

    楚逸岚也不生气,指着自己的伤口,调笑道:“等会那小子醒了,我就把这个伤口给他看。你说那个蠢货能不能猜到这是谁干的?”

    李显反唇相讥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吾宁与愚者为伍。”

    “你啊——知道自己为什么丢了皇位吗?”

    没想到楚逸岚突然换了严肃的话题,李显冷眼看着他,哼了一声,等着他自问自答。

    “你这个人呢,有和别人勾心斗角的本领,却没有和别人勾心斗角的心思。要是你从心底抗拒纠缠这些人与人的事情,怎么防备得了别人的冷箭?对付你,机智勇猛都不需要,只要用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就行了。像你这样的人,若生在政局稳定之时还能做个贤明的守成之君,生在现在,哼,两次被逼退位的皇帝,你倒是可以载入史册,引为后世之戒了。”

    话虽然刻薄,却是李显第一次听他长篇大论说了这许多的正经话。细思之间,也不得不承认此言一针见血,正说到了他的痛处。若是大皇兄堂堂正正的打起旗号,起兵造反,自己未必会输给他。可是对方却选了卑劣的手段,一夜之间夺走了皇位。回想起来,自己几次栽在楚逸岚手上,又何尝不是输在些下毒之类的小手段上?他一向自恃武功机智均不输人,每每摆开了阵势想和敌人正面交锋,敌人却绕开了他的锋锐,跑到他背后下绊捣乱。

    正在沉思间,耳边突然又传来了楚逸岚的声音:“怎么样,要不要和我联手,我帮你把皇位再夺回来?”

    李显没有立刻回答,他默默的注视着对方,在楚逸岚的双眼中,同时闪烁着戏谑和诚挚。他一时搞不清楚,究竟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不论楚逸岚是哪一种态度,他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我不要。”李显的声音有点虚弱,却透着无比的坚定。

    当得知忠亲王逼宫篡位时,李显的心中便有一种奇妙的解脱感和庆幸。权势就如同美丽却有毒的罂粟花,拥有者会不知不觉被它深深吸引,一旦得到就再也难以放手,甚至逐渐为它迷失了心智和自我。李显也不过是个凡人,他也不只一次想过放弃王位,作回自己,可是每当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接受百官的朝拜时,前一晚的决心便渐渐淡去了。他甚至有点感激忠亲王,若不是他,他不知道身披龙袍的自己会变成怎样的一个陌生人。

    无论变成怎样,往日的李显,真正的李显,都会永远的消失。

    所以他不会再次步入泥潭,更何况,在楚逸岚故作闲适的神情背后,他捕捉到了对于权力贪婪而热烈的渴望。

    李显闭上双眼,隔绝了所有的影像。耳边,只有楚逸岚的声音持续传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算我白问这一句好了。静坐无聊,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谁在静坐?我是在睡觉!”

    楚逸岚故意忽略了李显的回答,执意作着打扰别人入睡的乌鸦。

    “从前有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他少年英雄,又是武林世家出身,身为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

    “你就直说是你好了,何必作此惺惺之举。”李显打断他讥讽道。

    “好,那是八年前的事情,那年我十七岁,约了几个朋友去洛阳玩,恰逢洛阳花会,便一起去了赏花。花会上的年轻姑娘很多,花枝招展的,同去的几个朋友顾不得赏真花,左顾右盼的看人。我一向自诩风流,这些胭脂俗粉如何入得我的眼?于是走开了一个人赏花。在人群中走着走着,突然被一个身影吸引了视线。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娇艳无比的牡丹花旁,那个清雅脱俗的人亭亭玉立,如同一朵秀丽典雅的白芍药,分外的醒目。我一时竟看的呆了,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痴痴的望着。”

    李显原以为楚逸岚又是说些无耻下流的玩笑,没想到他竟讲起了初恋故事,心中想着,不知是位什么样的女子,竟引得楚逸岚这种色狼动了爱恋之心。他突然有了兴趣,便耐心听了下去。

    “看了好一会,我才突然醒悟,美人当前,此时不去亲近,更待何时?我才要走上去,却来了一个膀阔腰圆的大汉,将手环在了美人的腰间,美人回首,轻轻柔柔报以莞尔一笑。我才知道,美人已是名花有主。”

    “可是我却不肯就此死心,花会散后一路跟踪他们,想要查出美人的来历。没想到他二人都是轻功卓绝的习武之人,发现有人跟踪后,居然毫不费力的就摆脱了我。咦,你冷笑什么?是想笑我轻功不好,还是想说我‘活该?”

    李显答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那看来是没什么错了。”

    沉浸在初恋感伤中的楚逸岚似乎没有和他逗嘴的兴致,继续着自己的故事。

    “后来我动用枫叶山庄所有的势力,到处寻找美人的下落。皇天不负有心人,过了一个月,终于有了消息。来回报的人说,在苍岚山附近发现了他的踪迹。而且,他在山里收养了一个小男孩,每月中都有几天会到这里来。”

    听到这里,李显猛地张开了眼睛,深沉的眸子中火光一闪而现。原来楚逸岚在说的人并非什么女子,而竟是他的养父,那个不知姓名不知年龄不知容貌的神秘男子!

    楚逸岚的唇角绽出狡猾的笑容,冲淡了美丽的初恋故事中的感伤之情。

    “于是我一边守在苍岚山下的小镇中,一边派人调查那个男孩的来历,期望从他身上知道些关于美人的身份。没想到我刚刚开始调查,第二天美人便主动来找我,出现在了我所住的客栈之中。他说,要我停止追查那个男孩的事情,作为回报,他愿意告诉我他的姓名身份。”

    李显的心提了起来,多年来关于养父的疑问始终萦绕心中,如今答案终于呼之欲出了。

    可是楚逸岚却在此时停了下来,蹭到李显身边,把身体紧挨着他,骄柔出一副温柔到恶心的嗓音:“阿离,你冷不冷?不如坐到我怀里来,我抱着你,这样会比较暖和。然后我再慢慢给你讲。”

    李显冷然一笑,说道:“你不用掉人胃口了,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这人必是个你惹不起也弄不到手的人物,而且你答应了他绝不泄露他的身份给任何人,对不对?”

    阴谋破产,楚逸岚反而施展出“我是无赖我怕谁”厚颜功来,笑道:“不愧是我的解语花,真是深知我心啊。知道了那人的来历后,我着实懊恼了一阵子,慢慢的也就丢开了。一年前,我得到消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进京来了。初开始我也并没在意,直到‘迎客来’酒楼一会,我才猛然发现你的眉眼俨然和他竟是如此的相似。”

    李显哑然失笑道:“他是我养父,又不是我生身父亲,如何会相似?更何况我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这种谎话说的有什么意思?”

    楚逸岚注视着李显,缓缓摇摇头:“要说容貌自然是不如他娇媚多姿,不过眉眼间确实很有些相像。我听说,宠物都会像主人,难道是这个原因?”李显哼了一声,心里却在捉摸着那人的来历,突然问道:“阿离是不是那个人的名字?”

    楚逸岚痞痞的一笑,却不答话。看他的神情,李显心中已经肯定了七八分。猛然间想起一事,脑中灵光一闪而过,难道那人就是……

    可是李显并没有把心中猜想的答案说出来,既然从楚逸岚这里得不到验证,也就没必要告知他自己的猜测。楚逸岚却并未发觉他的心思,只是继续叙述着:“自从你来到枫叶山庄后,我的眼睛就开始不由自主的追逐着你的身影,你和他真的有很多不同,不似他那般楚楚动人,却又有种不羁尘俗的独特,不知不觉中,我少年时炙热的情感居然又被焕发了出来。我很想留你在身边,可是那段日子太特殊了,正值鱼死网破的生死关头,我只好想办法先骗你离开,再用些手段把你弄回来。不论我作了多么让你痛恨的事情,只有喜欢你这件事情我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绝无半点虚假。”说着,他抓起李显的右手,笑嘻嘻的放在自己胸前,“不信,你来摸摸我急速的心跳。”

    “你就不能正经些。”李显挥开那只色狼之爪,淡然道,“我要休息了,不要再来吵我。”

    闭上双眼,李显却在脑中反复想着,楚逸岚破天荒的一通感情自白究竟有什么目的?他这一番话中,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天黑之后,三人继续上路。一路之上沿途都有缉拿李显的榜文,也遇上过几次官兵,均是楚逸岚出手,毫不费力的打发了。行了数日之后,终于在楚逸岚护送下到达了目的地——少林寺。李显的父皇生前与方丈灵慧大师曾是方外之交,李显原本已荫退位之志,为了给自己退位后准备一个去处,早有信件交与灵慧大师,请他在万一之时收留自己。弄清楚了李显不是看破了世事要剃度出家,楚逸岚这才停止了百般阻挠,送他进寺。在少林寺盘桓了数日后,他却突然不告而别,只离了张“日后再见”的便柬。李显看了,晒然一笑,到底是个看不破红尘,抵制不住诱惑的人,想必还是对权势难以死心,这一去,太半又是投身是非争夺中去了。

    灵慧大师派出弟子,始终打探不到唐门的任何消息。程令遐知道后爹武功使毒的功夫均是一流,母亲跟着他,自己除了思念之外倒也不如何担心,反正一时无法可想,他便也在少林寺悠悠哉哉的住了下来,终日无所事事。

    李显体内的剧毒始终未解,虽未发作,却无法再次起始练武。除了和灵慧大师盘桓佛经,钻研围棋外,便是在厨房里学了几个斋菜炒法,又琢磨出几个新菜制法,时不时便在厨房里掌厨帮忙。灵慧大师是个不拘尘俗的人,前显帝端了亲手炒的饭菜上来,他也安然食之。

    日子虽然平淡,倒也惬意。偶尔静坐无聊之时,李显便会想起那日楚逸岚的一番告白。仔细琢磨起来,前后倒也没有什么自相矛盾,不合情理的地方,似乎真有几分真情在内。想了一会,突然又自嘲起自己无聊,又不是第一次和楚逸岚打交道,被他骗过那许多次后,居然还去猜测他对自己是否真心真意,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难道是自己太久没被人爱过,竟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等躲过了这阵风头,也该下山娶门亲,成个家了。

    比起山中无忧无虑的生活,山外的花花世界却并不太平。新的烈帝登基后,作为酬谢忽儿敕国的谢礼,竟将北部两省双手奉送。经此一变,忽儿敕国国力渐强,而连遭数次政变,政局不稳的洪王朝实力不断衰弱。半年后,忽儿敕国大兵犯境,洪王朝军队一路溃败,烈帝随之迁都南方。北部近半边疆土沦落异族之手。

    这一日,李显正与灵慧大师下棋,执事僧突然来报,众多江湖人物群集少林,说是接到了方丈大师的帖子,来庆少林建寺三百年大典。灵慧大师听了一愣,建寺百年是有的,不过少林僧人素来俭朴,并没有弄什么大典,又何曾发过什么大宴群豪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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