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御苑大人!御苑大人!”突然响起的剧烈敲门声伴随着呼唤的声音,穿透了薄雾,振动着空气,传进了室内。
“请小声一点好吗?主人正在休息。”唉唉……原本还想让主人多休息一会儿呢。
门外传来了回答的声音:“是。牛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知道了。我这就请主人起身。你先等候一会。”
“明白了。”
侍女蜻虫一面在心里抱怨着车夫的大声,一面小心的走进内室。
位于八条坻的住宅虽然离宫内较远,但值得庆幸的是环境十分清雅,适合修行。
东边的格子门敞着,却在廊下设有屏风,其中一端折叠着。蜻虫慢慢卷起了帷屏的垂布,一丝微光透了进来,天,还没大亮。
薄雾依稀了庭院内假山白池的好景致,白石子铺的清水池畔,流水竹筒每隔一段时间盛满了于假山上落下的山泉的时候,便会击在池边一块大青石上,击出悠越的一声清响……然后是竹筒内的泉水泻于池中的哗的一声。
御苑光晓已经醒来了,出于倦意,他在蜻虫移动到他身边的时候,还没有丝毫想起身的意思。将手遮住直射眼部的光线,又眯了一会儿。
“光晓大人,宫里前来迎接的马车,已经到了。”
“我知道了,马上……”声音里掩不住的疲累。昨天晚上,太政大臣平清盛带了几个中书舍人、藏人什么的登门拜访。虽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可是光看到那个老头子……
虽然已经年老到足以进棺材一百次不止,可是还如不死的僵尸一样存活在这世上,平清盛正是这样一个令人厌恶的老头子。
虽然对自己的自制力有相当自信,但是对这个家伙的厌恶感却怎么也无法忽略……
可是……说是这么说,可是目前对他的不屑还是不要轻易的表现出来比较好。
“是的。”蜻虫是御苑的式神,本体只是一只红色的蜻蜓。
能够变成人类女性的形体,蜻虫的心里对御苑光晓有说不出的感激。一直服侍着御苑光晓的生活起居,不知疲倦的她比任何一家的侍女都要勤快。
镜中的年轻男子有着翩翩的风采,形状完美的小小的脸庞,眉眼有些挨近,眉梁下的阴影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深遂迷人,尖尖的鼻尖下是鲜艳的有若蔷薇花色的红唇。
从镜匣内取出白木制的梳子,一下一下,一下一下的,慢慢梳理着御苑光晓那乌黑亮泽的长发。浓密的长发如瀑布般挂下,堆积于席地。
才行过加冠礼不久,孩童时梳成总角状的额发没有蓄起来,如今已经垂下,旁分在颊边。此时的御苑光晓,实在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啊,恐怕京内的第一美人此时在他面前,也会自惭形陋的低下头去无法见人了吧。
被人做不好的猜测,其实一大部分来自于他不输给京都第一美人轻泽贵子的容貌。说是来历不明,其实也有传说御苑光晓其实是二十年前的京都第一美人的儿子。
但也因为如此,才会让惯于以貌取人的皇帝十分的宠爱他,不时的赏赐他十分珍贵的宝物器皿,还传出了什么受到天皇的宠爱,凭借和平大人不明不白的关系,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小的阴阳师,才能获取与其身份地位毫不相称的地位的流言。
取出了石青色的结绳,将头发束起结好,再戴上茶花香气的熏香包,换下了常礼服,穿好了熏好了淡淡的茶花香气的白底彩纹薄绸大礼服,内穿一件淡紫色衬袍,拖着长后裙飘然登上了去往皇宫方向的马车。
想起了前几天小松公平重盛大人曾在言谈间提过,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让自己多多小心,他语焉不详,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是吗?到皇宫去……无非就是小皇帝又无聊了,想看看把戏。
呵,把戏,难道自己苦苦修行的法术,只是为了讨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皇帝的欢心的把戏吗?
御苑光晓入殿时,皇帝已经到了,沉静的行了礼之后,目不斜视的坐到了平氏一族的末座。虽然并非平氏族人,可是由于受平氏族人的奉养,而居于平氏客位。
等他坐定,在最接近皇帝的位子上坐着的老年男子平清盛,指着伏于殿下的另一名男子道:“这位……就是我向天皇陛下提起过的神宫砚道。”
被称为神宫的年轻男子抬起头来,向位居上位的用扇子掩面的少年行了一礼。虽然君臣之间已有垂帏相隔,少年仍然用扇子隔着自己的面目,让人无法窥看他的容貌。
御苑光晓心里微微一惊。
这个人……重盛大人所说的“意想不到的人”,是指他吧。
向神宫砚道看去……这个人,就是与自己齐名的“晴之术师”吗?
虽然久居京城,可是也并非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世人对自己的赞誉多半夸大其辞,对这种包含着名为“幸运”的水分的称号,御苑光晓只会深恶痛绝而未能给他心里带来一丝快乐。倒不是认为自己不具备与那名号相匹配的能力,不过明显却没有做到足够被称为“神术者”的地步。
身穿十分正式的大礼服,崭新到夸张程度的衣服很明显的是平家准备的,藕色的礼服尾摆上还用鲜艳的紫丁花汁染了橘家的家徽。
“他的阴阳术非常之厉害,在橘家也非常受到尊敬,与陛下宠爱的光晓可以说是不相伯仲。这次我特地请他上京,是为了和皇帝宠爱的御苑大人见上一面。其实也是我的私心……”年老的男人阴阴的笑着:“因为很想知道,就连安倍泰亲大人都十分推崇的御苑大人,与神宫大人,这两位阴阳师,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什……什么?这种事,我有答应吗?不要任意决定啊!低着头,恨恨的咬着唇,御苑光晓的心里十分之恼火。
“父亲!”出声的是平重盛,他不赞同的看向平清盛。“这件事,您没有告诉我啊。而且说什么比试……这也太突然了吧……”仍是一贯的自以为是,妄自尊大……这样下去真的好吗?父亲大人,尽管荣华因你,但是……败落,恐怕也会因你啊!
“……”神宫砚道只是低着头,嘴角牵出一丝微笑,目光却慢慢的看向面无表情的御苑光晓。忽然,他似乎是微微的吃了一惊的神色一动……是惊异于他那非同常人的美貌吗?亦或是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嗯……朕非常感兴趣。”打断了平重盛的话,年少的皇帝对这方面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表现给朕看吧,让鸽子飞舞或者绽放不合时令的鲜花。如果能做到这些,朕就承认你的能力。”
还以为是什么呢……这种程度的法术……不,这种事根本用不着法术……不由得抱着难道平时御苑光晓在御驾前就做着这种表演吗的想法诧异不已的看向了御苑光晓。
御苑光晓一脸的面无表情。
早已习惯他人的眼光,对自己的阴阳术在皇宫内的作用只被当做娱乐一事,已经不会尴尬。这样更好,本来对这里不存在什么责任和义务,反正能省下时间和精力来做其他的事不会更糟。
神宫砚道抬头看了看天,笑了笑,道:“让鸽子飞舞亦或让鲜花绽开,想必陛下应该常常可以看到。我又何必再锦上添花呢?倒不如让臣下做些不一样的或许比较好。
“也好,朕也想看看你有些什么不一样。”
“那……臣下就失礼了。发生什么,请不要惊慌。”
左手捏起了手印,立在唇前,喃喃念动着无人能懂的咒语。初时并无异样,但仅仅片刻,初时还明亮的殿上一下子昏暗了下来。
不知发生了何事,所有的人向天空看去,只见一朵乌云正牢牢的遮住太阳的光芒。
“啊!真厉害!果然名不虚传……”平清盛发出了夸张的呼喊。“太棒了呢。陛下,这可是很了不得的法术呢!”
侍从们点起了殿上的灯烛,君臣们重新坐定。
平重盛低声的吩咐着御苑光晓:“快点让它恢复吧。父亲真是的,他在想什么啊……皇帝陛下有你就够了!”
惊叹过后,皇帝对御苑光晓发话了:“光晓,这真的是很厉害的法术吗?朕还从未见过,你能做到吗?”
“嗯。”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御苑光晓看了神宫砚道一眼。驱动乌云,这也只是简单的法术,不过在常人看来却是了不得的法术,他也立起了手指念动了咒语,乌云很快散去,阳光重新洒落下来,恢复了光明。
“唔!能令世界重放光明,光晓果然也十分了不起呢。”皇帝微笑起来。看来皇帝对御苑光晓果真十分宠爱,在言辞之间诸多夸赞。
“天皇陛下,如果重复着这种小术法,那么更好的东西您就看不到了,不如请您提出更难一点的题目吧。”语气中含着御苑光晓才能察觉的挑衅,神宫砚道的脸上堆满了恭谦的笑容。
“……更难一点的?”少年的皇帝似乎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而一直沉吟着。他的左手无意识的抚着一只纯白色的猫。在他的抚触下,猫儿似乎十分舒适的喵喵叫着。
那是皇帝的爱猫,叙爵五品,称为白茶丸。
神宫的目光一闪:“臣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讲。”
“请将皇帝的这只爱猫,赐借给臣,当然,只是暂时的。”
“好啊。”皇帝想看更厉害的法术,便愉快的答应了。侍从捉起白茶丸,放到了神宫的身边。
“阴阳术的厉害之处,其实有很多,比如对动物……”神宫砚道一面说,一面将一只手放在白茶丸的身上三寸之处,前后来回的虚晃着。
其它的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满是疑惑的盯着他的动作。
御苑光晓也看了过去。他要做什么?……难道……真是乱来!
果然不出御苑光晓所料,白茶丸一声不吭,软软的伏在了地面,一动也不动了。
“完成了。请检查看看。”神宫砚道侧过身去,却向紧皱着眉头的御苑光晓看了过去。
“啊!死了!白茶丸死了!”侍从抱起白茶丸来检查,白茶丸的眼睛大睁着,一眨也不眨,身体僵直,心跳和喘气声都没有了。
满殿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对于瞬间就取走了猫的性命一事,不由得从内心感受到冰冷的寒意。假如……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话……
“这就是阴阳术吗?真可怕……”
“是、是啊……真是危险……”
议论的嗡嗡声充盈在殿内,却令皇帝十分不悦的高声斥责:“朕的爱猫!真是太失礼了!”
“陛下不必着急。”神宫砚道微笑着答道:“陛下的爱猫,一点事也不会有。”他再次将手对准侍从手中的白茶丸,慢慢颂念起咒语。
仿如奇迹一般的,本来已经完全没有生命迹象的白茶丸的动了一动。轻轻的抖动着身体,竟然精神抖擞的在侍从的手中站立了起来。
“天啊……真是厉害。”
“就是阴阳术吗?真的太……”
“这不过是简单的法术……御苑也可以、也可以做到的嘛!”说话的是平重盛。他将脸侧向低头不语的御苑光晓,不确定的道:“呐!对不对?这种小把戏,御苑怎么会放在眼里呢?”平重盛并不了解这到底是不是一种厉害的法术,可是却不愿意看到御苑光晓被比下去。
虽然是由受到平清盛的引荐而受到皇帝的宠爱,可是一直以来频繁出入于御苑光晓府坻的之内的人却是他的儿子平重盛,比起那令人厌恶的平清盛,一向都有忠义美名的小松公平重盛,似乎更得人心一些。
有关于这两人面和心不合的传闻,早就甚嚣尘上,人尽皆知了。
这次突然冒出来一个神宫砚道,想必平清盛的心里已经打算由其来取代“不知好歹”的御苑光晓的地位,好打击平重盛的势力。甚至为了今天的事,还卑鄙到使出了前一天晚上就跑去打扰的手段……虽然那没有什么效果,不过也足够让人对他的行为失望透顶了。
不过对这些事一向没什么兴趣,御苑光晓会亲近平重盛也只是因为他比平清盛要好相处一点,而并不是他对平重盛有何好感。
对他此刻的话,只是点了点头而已。
“臣下这点法术其实不值一提,对于跟皇帝陛下宠爱的御苑光晓大人齐名的这件事,我可是一直不胜惶恐呢。”明明嘴巴里说不胜惶恐,嘴角却挂着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的笑容,神宫砚道对自己那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说白了他根本也看不起光是年纪就差他好大一截的御苑光晓。自然刚刚说的那些话绝对不是出自真心。
……这个男人在说谎。
再怎么迟钝,再怎么刻意不去感受,御苑光晓从这个男人的眼里,却只能看到根本就是明明白白的:“这种人怎么配跟我齐名”的意思。
虽然无意去争辩这些无意义的东西,只是想尽量的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但是任意被人看轻的感觉还真不是普通的不愉快啊!
“失礼了。”御苑光晓向殿上行了一礼,移步向了那可爱的白茶丸。
心中不存好胜之心,是因为知道既使赢了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所以只打算做跟他同样的事算了。
正准备念咒的时候,神宫砚道却突然道:“我来吧。”一边这样说着而不等御苑光晓发表意见的就将手覆在了白茶丸的背上。
白茶丸一下子又不动了,御苑光晓意外的张大了眼睛,望向不怀好意的神宫。
其实白茶丸会突然死掉然后又活过来,其实是神宫所念的“咒”的缘故。
对白茶丸施咒,使之失去生命的迹象,之后再解开咒语,令其恢复生机。
由于解自己的咒很容易,解别人的咒却很难,尤其这个下咒语的人还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阴阳师。如果解咒失败,不但猫儿不会活过来,恐怕还会变的很“难看”。
怔了一下,御苑光晓慢慢的将手放了下来。看向了神宫砚道。这个男人,是故意在为难自己吗?
“怎么,你不打算施术吗?”用袖子遮着自己的脸,低头垂眼,却说着讥讽的话语:“在下都已经帮你做了一半了,您只需要让它复活,我便认输,还是御苑大人觉得有何不便吗?”
“不。”御苑光晓并不与他争论。
本来一直注目着他的平清盛这时却笑道:“看来还是砚道略胜一筹嘛……御苑你如果不能使皇帝陛下的爱猫复活,就老实说出来吧。只是法术不够,皇帝陛下也不会因此而对你责怪的。”
“八嘎……”神宫似乎听到御苑光晓这么喃喃的说着。吃惊的看过去时,却看到御苑光晓的脸上浮动着怒容。那不是因为无能为力而露出来的怒容,而是因为不耐烦……亦或不屑?真是有趣……莫不是自己看错了他?或许会是个出乎意料的人也说不定呢!
平重盛沉下脸来道:“光晓,你为什么不动手?这种小事没可能做不到的吧!你想让皇帝陛下对你失望吗?不要令我平家蒙羞,快点!”
御苑光晓眼中的怒火不甘地淡了下去……到不是畏惧于其人身后所代表的势力,而是另一些东西。
既然当初选择了留下,就必须牺牲一些已身的自由,这不是当初做出选择时就有的觉悟吗?所以……现在的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眸里已是一派的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失礼了……”对神宫砚道点了点头做为示意,一手朝向白茶丸,一手立起两指在唇前,念动起咒语。
相较于神宫解开自己咒语的轻松,御苑光晓只是在时间上稍微的拖延了一点。
白茶丸慢慢的站立了起来,向前颠簸了两步,又摔倒在地,然后再也无法直立,只能咪呜咪呜的哼叫着。虽然不知是否因白茶丸的体力而造成,在众人眼中看来御苑似乎不及神宫却是不争的事实。
平清盛展开扇子遮着脸,虽遮住了那讨厌的脸却没能遮住那令人毛发悚立的笑声:仿佛从气管里冒出来的“哧哧”声:“啊啊……看来是失败了呢……虽然活了过来,可是没有恢复成原样啊。看来是神宫砚道比较……”
“不,我认输。”打断他的说辞的人正是被他夸赞的神宫砚道,他看向那只正在挣扎的猫,一脸凝重的说。
平清盛脸色变了变,看向出声的神宫砚道:“什、什么?”
神宫砚道的脸色十分凝重,对御苑光晓的轻蔑早就消失殆尽。“我承认我输了。果然御苑大人十分厉害啊。在下心服口服。”
“为什么这么任性的认输??谁人也看出来你明明更加的……”
“认输的理由容后禀明,总之我承认御苑光晓大人的实力。”神宫砚道向御苑光晓十分认真的行了一礼,抬起头对他说着只有现在对话的两个人才懂的话语:“我佩服你的勇气。如果是我的话我做不到。”
御苑光晓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的欠了欠身。
皇帝似乎对两人的“表演”十分的满意,对御苑光晓的获胜的结果也很开心。一边鼓着掌,一边吩咐侍从搬出了精美的瓷器和贵重的熏香做为赏赐。
接着平清盛又以还有要事跟皇帝禀奏的理由让御苑光晓退下。
御苑光晓慢慢的行走着,目不斜视。
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兴趣——不管是精美的宫殿、华丽姿态的殿上人、还是精致的景物等等,一切对他都不具备什么吸引力。就连据说是在他还是不知世事的婴儿时被人拣到的这皇宫中某处,他也从未动心去找寻过。
来这里不过几天,就足够了解了老师为什么会选择离开这里的理由。然而自己还是在这里留住了……那仅余的线索,已经足够了。
“啊,光晓。”突然从背后传来了年长男性的呼唤。
回头一看,原来是安倍泰亲。
是老师安倍秀坊大人的父亲,这宫中阴阳寮的阴阳头,天下阴阳道的正统掌门人。
“安倍大人。”御苑光晓行了一礼。完全出自于真心的爱戴,在这里,只有安倍大人是他唯一真心尊敬的人。不只是因为他是老师的父亲,而是这个人的品格值得尊敬。
“呵,你今天做的很不错呀……怎么,要回去了吗?我还想说想请你来准备,帮忙一下下个月的雛祭……”
“既然是安倍大人开口,我又怎么会拒绝呢?只是……今天有实在不行的理由……明天可以吗?”
“可以,你肯来,我很高兴,任意就驱使你这并不属于阴阳寮的阴阳师,果然身为老头子的我也太任性了,哈哈哈……”
“安倍大人言重了,应当说那是我的荣誉。那么,请原谅我失礼告退。”
“嗯嗯。”
蜻虫早已在皇宫外等待,看到御苑光晓的出现,连忙迎了上去。
“光晓大人……”
“我们回去。”
敏觉的发觉了御苑光晓的脸色不好,强烈的违和感围绕身周,那是身为式神的自己就连站在他旁边都会感到痛苦的不洁感。
蜻虫大惊失色:“光晓大人您……您使用了……那个吗?”使用返魂术易招来死魂灵……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就轻易的施行连已身也会受到波及,那是个危险的法术!
今日……发生了什么呢?竟然让主人连这种法术也施展出来的……是什么大事呢?
“我没事,快回去。”御苑光晓皱起了眉毛。不想让其它人看到自己的异样,这样……太难看了。
应该还有其他方法吧,可是那时的自己却贸然的施展了返魂术……果然,还是太轻率了。仔细想想,大概还是因为自己太过年轻,还不够沉着吧……才会造成现在自己这种不适。
“是、是的!”蜻虫极快的应了下来。
在蜻虫的帮助下登上了牛车,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却被从前面的拐角处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拦住。
“你是什么人?”蜻虫警觉的喝问。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无法探知的“气”。
年轻的男子看向蜻虫,嘴角勾出了然的笑容:“啊啦……好美丽的……式神,哈,是式神呀!真漂亮。”
“真失礼!你为什么拦住我们?请你让开,我们要离开了。”一眼就被识破自己是式神,蜻虫大吃一惊。
“我……是神宫砚道,想跟御苑大人谈谈。”来者自报身份,令蜻虫一惊,她早已听主人说过有关于此人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今天能够目睹其人。
既然如此,不可太过失礼,以免为主人树敌,正想着委婉的拒绝掉,御苑光晓的声音却从牛车之中传了出来:“蜻虫,请神宫大人上来吧。”
“是。”既然主人都这么说了,身为式神的自己哪有反对的余地?
蜻虫侧身让开,神宫毫不客气的坐进了马车里,甚至连客气话也没有说一句就开门见山的质问起御苑光晓:“你修行了返魂术吧。”
有机会近距离的看着御苑光晓,才真的发觉他的美貌无人能及,透明如水的肤色,长长的卷曲的睫毛,黑白分明的瞳仁炯炯有神,脸庞上还有着稚气未脱的细细的绒毛,让他的脸庞有如蜜桃般诱人。
跟那个人,面目虽然仿佛,却是丝毫不同的美貌种类呢!形象的来说,与那个人一样,两个人的美貌说是胜过所有的女人也不为过,然而,那个人的身上,却缺少一种魅力,就算和普通的女人相比,大概在性魅力方面,女人一方也可以轻易取胜,那是因为没有男人会把那个人当成性方面的对象,可是眼前的御苑光晓却恰恰相反的,相当俱备此种特质,他的一言一行,仿佛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刺激到男性的某些本能,想来这种事相当让他困扰吧,看他那刻意与人保持距离的举动就知道了。
御苑光晓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一点也不意外他能看出自己修行了返魂术,对方是否具有实力,此时已经不需要加以鉴别:“嗯。”
既然被他看出来了,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竟然、竟然……真是的,太乱来了!”反到是神宫砚道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坦然的承认,而显得焦燥起来。大概是没想到竟然有人在修行这种可以称之为“禁忌”的术法而不安吧。
“在殿上对我做过分的事就不乱来吗?我到是很好奇你为何对我好像不怀好意……还是说我只是我自己的错觉?是那个男人吗?”御苑光晓斜睨了他一眼。故意的为难自己……真是讨厌的男人。
“那个男人?你是说……平清盛?你好像很不尊敬他呢,这种态度可以吗?”
“看来你也不如我想像的那么依附着那个男人。要说态度,你好像并不输给我呢!”
“……我想你应该明白,身为阴阳师,自尊让我讨厌被人当成小丑,我们修行阴阳术可不是为了让那些男人闲时开心用的!而且居然还有你这种完全不顾自尊的人,将阴阳术当成讨好权贵的手段,讨厌极了!坦白说,我很瞧不起你。”不屑的撇了撇嘴,神宫砚道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
与在殿上时耍小计谋想让御苑光晓出丑的神宫不同,这时的他非常的直率,瞪着御苑光晓,明明白白的说着自己有多么瞧不起他的这种行为。
“哼!我就知道。”
御苑光晓低声冷笑起来。他无意反驳神宫砚道的无理猜测,只是用一幅“你不要胡说八道”的表情面对他而已。你这种人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还乱猜……可恨啊……
“明明就修行了这么厉害的法术,还做那种事,你不觉得这真是太可耻了吗?”神宫似乎没有看到御苑光晓的表情,还是摆出了一副“你怎么会是这种人”的脸生着气。
不过虽然他生着气,打从他进了牛车之后,一直窥伺在御苑光晓周围的颜色发暗的“气”流,在不知不觉中就消失了不少。那只是最轻程度的后遗症之一,施行了返魂术之声,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阴阳师的周围会环绕着不好的“气”,那是因为被触及的禁忌反弹的缘故。所以,不借助能够佑身的秘器一类的东西就没有办法好好的脱身。
“来这里之前,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啊!我还在想会不会是一个能令我佩服的人……哧!早该想到甘心在这种地方的人怎么会有值得我敬佩的品德呢!”扬了扬手,位于御苑光晓头顶的一片淡黑色的影子嗖的一下子就不见了。
“喂喂喂!不要乱猜可以吗?真是的,我不反驳你就当我承认了吗?不要一直说个不停可不可以?”御苑光晓“砰”的拍了一下面前的扶手:“谁想去讨好那种男人!还有,你说我将阴阳术当成讨好那种男人的手段……难听死了!在说别人之前好好想想自己的立场吧!你不是也出现在殿上还玩那种算天时的把戏吗?只是日食而已不要一脸自己多么厉害的样子!可恶!”要不是察觉到身边那些又重又湿的“气”正在迅速减少当中,从他嘴巴里吐出来的还远不止这般客气。
“……啊……真不可思议……”被御苑光晓突然说了这么一堆话出来而大为意外的神宫竭力忍住那不可思议的感觉。
与在殿上那个神情阴郁,面无表情的人相比,这个时候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御苑光晓着实让他大吃一惊。其实一开始也有想捉弄他的成分在里面啦……毕竟他和那个人相像到了不由自主就会让自己生气的地步啊!
“什、什么?什么不可思议?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呀蠢材!”
别指望我会感谢你,那种小事不需要你的多事我自己也可以处理呀!
“你说话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呢……”神宫砚道苦笑着举起了双手,“其实我会受邀上京来,其实主要目的就是想看看你。与我齐名的阴阳师御苑光晓,说实话,没见面之前,我对你的期待非常的大。”
“现在已经没有了吧,不过似乎辜负了你的期待,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哦!”
“不,现在看来,我发现我的期待并没有落空,比我想像中要好,我已经开始欣赏你了呢……”神宫砚道用手支腮,微微笑着说。
“刚刚不是还说什么瞧不起我吗?还真是个反复无常的男人!”咕哝了一句。御苑光晓已经开始觉得让他进来车里是个错误。
“跟我走吧。”神宫忽然冒出了一句。
“什么?”御苑光晓意外的看向他。
“离开这个会让人腐臭的地方……”神宫越靠越近,两人的脸都快挨到了一起……
潮冷的空气好像突然一下子凝满了水珠,仿佛被冻结一样的,时间亦停止了流动似的。
“你在说什么?”好半天之后,御苑光晓寒着脸沉沉的问。“无缘无故对我说这种话……莫非……”
“……没错。正如你所想的,我并非是橘家,而是源家的阴阳师神宫砚道。”
“利用橘家受邀前来就不会受到怀疑……为了躲掉麻烦的平家的势力你还真是吃力。”听说过有一位橘家的阴阳师被请来京都,只是没有想到是他罢了。
“多谢夸奖。如果不用点小小的计谋而一开始就被怀疑的话那就糟了,我可无意应付麻烦。”其实这种事只要一查就知道了……也只有像神宫砚道这种好运的家伙才会认为这件事没有暴露是自己的计谋成功而非他人的助力之功。
瞪着那个洋洋得意,忍不住傻笑的男子,御苑光晓开始觉得自己的神经要断掉了——这、这就是跟自己齐名的阴阳师?除了法术厉害一点之外,这种只会耍“小聪明”的蠢才竟然是跟自己齐名的阴阳师?而自己居然还被他看不起……天啊,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蠢才呢?
牛车慢慢的停了下来。
“我家到了。”想尽快结束掉与他的交谈,御苑光晓不得不提醒那毫无去意的神宫砚道,是你该滚蛋的时候到了哦!
“我知道。”懒洋洋的说着我明白了,可是却没有一丝一毫想离开的意愿表露出来。
“那你还不离开?”真是的,非要人说的这么明白吗?原本可是没有打算这么失礼的!
“还不知道你的答案就走,我会有遗憾的。”用仿佛看着心上人似的表情色色的看着御苑光晓的神宫笑嘻嘻的说。而事实上御苑光晓跟那个人也的确十分相像……
“真是的,你不怕我说出你是源家的人?被当成奸细你会很惨的。而且有我在你的阴阳术应该也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你真的不走?”已经不想再理会这个男人,御苑光晓站了起来打算自行离去,反正这牛车是宫中之物,自己离去后也会返回宫中,他爱待多久,就待多久,自己可没有招待这种男人的义务。
突然之间被神宫搂住了腰——牛车里的空间其实没多少,一方有动作的话另一方没有多大躲开的机会,更何况是并肩而坐的两人。
“跟我走吧,去源家。平家的风光不会太久的。有我和你,源家的胜利更是指日可待了。”看出他根本无意对平源两家的恩怨多管闲事,神宫砚道竟然得寸进尺起来。
御苑光晓吃惊的看着这个失礼的男子,他虽然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是……满满的认真。是什么让他认为自己会跟他离去呢?自己的哪里做的不对让他产生了这种错觉?
没错,自己的确不喜欢平家,可是对同是贵族出身的源氏一样没有什么好感。也就是说,在哪边都是一样的。
“……不。”
“为什么不?你帮那男人消遣的还不够累吗?”这回吃惊的轮到了神宫,还以为受到了那样羞辱之后,御苑光晓心里的反感会变成对已方有利的筹码呢!
“我对我的阴阳术是否被当做消遣没有兴趣。”
“真的?我看不像。刚刚在殿上,你不是已经很生气了吗?我不会看错的!”
“与那无关。”
“那样的羞辱你也能一直忍受下去?”看来是没有说服他的可能了,神宫在心里暗暗叹息着。
“只是那种程度而已的羞辱,我压根也不会放在心上。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如果只是爱好权势的阴阳师,应该还比较好对付吧,偏偏他不但法术高强,性格也十分的难以捉摸,再加上无人能比的固执和别扭……自己一开始想要来这里见见这个人,可是怎么会是这种麻烦的性格?
“放手好吗?”对着只顾沉吟的神宫砚道,御苑光晓已经表现出了相当容忍的态度,只是,不论何种程度的容忍,大体上终归有个限度。
“呐?”
“你到底要搂着我多久?我知道你打击过大,可是我可并不能给你什么安慰。还有,不想招惹麻烦的话就快点回源家去,这次就算了,下次可没这么好运。”其实是自己不想向麻烦招手……可是这种话不用跟这种人说。
终于放开了御苑光晓的腰,看着他冷着一张脸整理折皱的衣角。“嗨嗨,我知道了。真是别扭的小孩……”
“你说什么?”对别扭这种形容词到不怎么介意,反正再难听的话也进不了他的耳朵,可是对那个“小孩”两字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的敏感。长着这样一张像女人的娃娃脸又不是自己愿意的!如果有可能,他也希望改变自己的气质,就算跟那个人一样也好呀!
“啊没,没说什么,酱,那我就告辞了。不过,我还没有放弃哦!”
“随便你。”
“那个……”
“还有什么事?”
“明天,可以来找你吗?”
“我不确定我有没有时间。”
“这样啊,好吧,我会过来确认。如果你不在,我就离开,这样可以吗?”
“我说过,随便你。”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你还真不是普通的多事……”
“请问,你是否认识一位棋士,名叫绛樱,官职是藏人。”
“不,从不认识。他是很有名的人吗?”御苑光晓摇摇头表示不知,接着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人?”
“不……没事了,连你也不知道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关系了。”苦笑着离去,要不是那个人消失的那么彻底,连一件可以用来寻他的东西也不曾留下,他又怎么会这般苦苦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