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如潮水般涌出校门,很快又散去。抑制满心的欢喜,方小童踢起路边的小石子,甩着书包一溜烟跑向学校大门。
路口的灯光依旧,孤零零地打下来,却不见那道熟悉身影。
“童,这里!”左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哥哥?”看着方小竞懒懒地伏在车头,这熟悉的身影却令她心头泛起奇怪的感觉,怔怔地走过去,“怎么你会来接我?”
弹开手里的烟蒂,方小竞打了呵欠,“上车咯。”
“苏牧呢?”她屏息问。明明和他说好的呀,今天,不正是他高考完的第一天吗?
“啊,他以后没时间继续那个协定,”方小竞百无聊赖伸懒腰,“所以以后为兄的会亲自———”
“等等!”她睁大双眼,“哥你说清楚,为什么协定不能继续?”
“都说了他没时间呀。”
“那么医药费呢?”脑中一团纷乱,她居然先问到这个问题,“协定不能继续,那、那么他还你医药费了?你、你收下了?”
“童,你在结巴。”方小竞一脸莫名其妙,“你把哥想成什么人了?对一个半工半读的人,医药费本少爷可能收吗?”
“他以后再也不来了吗……”她喃喃地问。
“有什么来的理由吗?”方大少开始不耐,“童,快点上车。”
“理由?是了,他没有来的理由……”所谓的喜欢只是她一厢情愿,他又有什么理由每天来送她回家?左手握紧,她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里。苏牧,我让你为难了吗?苏牧苏牧,告诉我,该怎么做?究竟怎么做才不会让你为难?
“上车咯。”方小竞懒懒地瞟她,忽然他呆住,低呼:“你……童!你、你眼睛里这是什么?”
她恍惚地应着,抬眼看哥哥,只是一片模糊。
魂飞魄散,方小竞下车一把拖过她,“你怎么回事?童,你……你在哭吗?”他又惊又急,一时间,蓦地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妹妹的不对劲,她……她对苏小子……
“你别哭……”盯着那滑落的泪,方小竞只觉得又急又心疼,“童,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别哭啊!”
他的童哭了……呆呆看着那剔透泪珠,神思飞回了久远的记忆里。
那是她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某天放学,正下着滂沱大雨,她被困在了教室前,眼看着同学们或是带了雨具或是被家长们接走,自己孤零零发着怔。
当时父亲出差,妈妈加班,他比童高一级,读初中,距离妹妹的小学很远。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雨,打在身上都钝痛,等他跑去妹妹学校的时候,天色已快黑透了,就见她缩在教室屋檐下,风雨斜斜地淋湿了她全身,黯淡的天色下,她惊惶害怕的眼神令他喉咙堵涩。
哥……她想扯出一个微笑,冻得发青的脸上却纷纷落下眼泪。
乖,不哭。哥哥背你回去,大雨怕不怕?
不怕。
她在泪光里绽开微笑,趴到他肩头。
就是从那时起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她流泪。
这一刻又见她的眼泪,方小竞手足无措,半晌才开口:“你对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问完又觉得并非重点,懊恼地拍拍额头,替她难过替她急,“童,童,你先别哭。不管你对他存了什么心思,定不会瞒得过他。如今他急于避开,那就说明不是时候。”
她恍惚抬脸。
“你要他怎么回应你?”深吸一口气,方小竞神色复杂,“和同龄的男孩子不一样,苏牧的时间和精力用于基本生存,你要他怎么回应?”
她嘴唇颤抖,话不成句,说不出口。
“一切都来得不是时候。”他试着去安抚,“给他点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真正的男人哪可能只顾着儿女私情?苏牧已经做得够好了,什么都独自扛了下来,照样参加了高考。童说是不是?”
她的眸子开始闪烁,却不说话。
“童……”方小竞低头瞧着妹妹。就是这种倔强温顺的模样,最是让人心疼。他这个妹妹,不管面对什么感情,一旦去爱,就是一派赤子之心,感情既纯又烈,毫无保留。
“他……他终究会来的,我等他。”她倔强地抿着嘴,眸子燃起无数星光,“我等他。”
自己的话全都白讲了?方小竞瞪着顽石似的妹妹,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晚间,持续一天的高温有所下降,走在马路上迎来凉爽的风。
完全没有心情享受,走在路上的丁琳风风火火,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着腕表。
她是圣和学院大二的学生,眼看要放暑假,却没有丝毫轻松,晚上KFC做完兼职已是累得不轻,现在还要赶去学校实验室和教授一起研究报告,忙得像陀螺似的,恨不得借哪咤的风火轮踩到脚下。
走到和圣和学院相距不远的附属高中———即她当年的母校圣和高中时,恰临学生们下晚自习,一片喧闹。
她脚步不停,混乱中却听到有人在喊:“丁———丁琳?是丁琳吗?”
循声望去,她怔了怔。盯着面前那个瘦弱腼腆的少年许久,她才反应过来,“你……你是那个小葵?”说着面色一变,飞快张望着四周。
“啊,是我。”小葵点头,冲她直笑,“放心吧,你要躲的那人不在。”
微微舒出一口气,丁琳瞪了他一眼,“小葵,你现在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居然敢调侃你的小丁姐!”大眼睛透出生动的亮彩,她笑,“算来也好久不见了。怎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我奉竞哥的命来接他的妹妹。”
某个字令丁琳猛地一怔,瞪起眼。
“唔,她出来了。”望着校门处,小葵舒出一口气,清秀面容浮上淡淡潮红。
来不及注意这小子的神色,丁琳下意识地顺着他目光望去。视线在一道俏生生的身影上落定,但见一张雪白的小脸,半掩在漆黑长发下,五官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丁琳怔怔瞧着,脑海中浮上一张与其极为相似的面容,如梦境般,缓缓融合。
“童童,竞哥说不放心我的车技,所以要我打的送你回去,好吗?”
小葵低柔的声音传来,丁琳蓦地回过神。
“好。”那女孩漫不经心应着,偶一抬眼,望了过来。
丁琳眯眯眼,视线触及那双棕红色的美眸时只觉得一阵眩晕,向来活跃跳脱的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怔忡。
不待小葵为双方做介绍,丁琳勉强一笑算是一个招呼,接着就转身匆匆逃离。
原以为只是最普通的邂逅,却不想,没过多久,她又和这个女孩偶遇。
那时已临近暑假,居住在四平巷的丁琳匆匆走出家门去打工,路上却见那女孩站在某户大门前,神色犹豫。远远一看,丁琳不由得脚步放慢,走得近了,她迎上了女孩那双棕红色的瞳眸。
脚步不由自主停下来。
打量她半晌,丁琳转转眼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望望旁边的门牌号,她略有所悟,“是在找……苏牧吗?”
女孩先是一怔,随后点头。
“现在他不在家的。”丁琳耸耸肩,“他在给初中生做英文家教,六点钟才会回来。”
“啊,原来换了工作……”女孩低喃。
她的神色有些失落。丁琳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这女孩有一种她依稀熟悉的慵懒气质。只是,和记忆里那人的冥顽固执不同———即使有着再深切的渴望,她失望的时候也不会化作怒气和不耐,而是一种少见的温和包容。
她和苏牧是什么关系呢?丁琳猜测着,不忍见她失落,“我是他的邻居,有事的话需不需要我转告?”
女孩摇了摇头,问:“请问你知道怎么联系他吗?”
“他假期接了好几份家教,不容易找。”想了想,丁琳微微一笑,“手机拿来,我把他家里电话号码留给你。”
“啊,多谢了。”女孩立即递过手机,抬眼注视她,“你的名字?”
丁琳犹豫了片刻,向来笑得肆意的脸上居然有几分不自在,半晌说:“我知道你是方小童,对不对?”
她微愕,却仍是点头。
“你家的葡萄———”脱口而出的话猛然打住,丁琳忍不住捂住脸呻吟了一声。抬眼见对方一头雾水,立即转移话题,“啊,手机还你———恐怕你得半夜打,那时候苏牧应该在家。”
“多谢你。”她笑着欠欠身。
丁琳摆摆手,道完再见跑远了。
一直跑出去很远,心跳还是强烈不已。
如此燠热的夏天啊……红的花绿的树,枝头翠绿欲滴的果实,晨光下俊美如阿波罗的少年,舌尖的青涩的葡萄滋味……夏天,就是如此魔幻的季节,躲无可躲,在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
那双棕红色的瞳眸啊……永远藏在记忆最深处,难以磨灭。
圣和高中家属楼某户。
“来,苏牧,喝杯茶。”把茶杯递给他,蒋老师坐到旁边,“累不累?小北英文底子一向比较差,真是辛苦你了。”
他摇摇头。
高考完之后,他接的几份家教都是由蒋老师写的推荐书。正巧她读初中的儿子英文有待补习,于是蒋老师索性也请了他来。
“苏牧,觉得自己的第一志愿有没有把握?”之前他的每次测验考成绩都平平无奇,是以,在听说他准备报圣和学院后蒋老师一直忧虑忡忡。
面对蒋老师这不止一次提及的问题,苏牧答案却不变,点头。
望着他,蒋老师忽然有几分迷惑,究竟是什么令这男孩如此坚定自信?除非……她目中透出两分疑惑———除非苏牧他在测验考的时候有保留实力。
此念一起,随即失笑———怎么可能?又有什么理由他会那么做?话说回来,若他成绩一直保持原先骄人的状态,那么如今,恐怕不用参加高考他就直接被保送入圣和学院了……
想到这里她抬头,苏牧正低头悠然喝茶,眼神却半分不错地盯着小北正在做的英语题。一觉不对,他很快抿抿嘴,却也不忙着上前指出,静静等他做完。
看着这样的苏牧,阅过无数学生的蒋老师忽然心生几分奇怪的感觉,脑中浮起一句话: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心里浮起喜悦,越发为这孩子感到骄傲。沉思片刻,她抬头说:“小北,你先休息,去客厅里看一会电视,二十分钟后准时进来。”
“哗,太好啦!”被作业题困得头痛欲裂的男孩欢呼一声,窜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