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很快吧,她到西雅图不到一天,就又离开了。
虽然她人还在北美,但却是在另外一个城市,温哥华。
温哥华的机场很大很漂亮,有原始木雕,还有小瀑布,但是,她已无心欣赏,只想赶紧找地方,可关上门的地方,好好的想一下。
一番折腾,好不容易进入饭店房间,她鞋子一脱,立刻往床上倒去。
累。
比身体更疲累的是,心理上的打击。
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弟弟性向跟大部分男生一样,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好朋友又重拾了爱人的能力,然后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居然在一起了。
弟弟打工的薪水是上班族的两倍,那她这些年来这样辛苦,到底是为,什,么,啊?
石湛蘅朝着被子吼了一声。超郁闷的!
拿出电话,她习惯性的想找乔霓……但就在即将要按下号码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去年十二月的画面--
玺媛为了乔霓结婚回台湾那次,他们在「冰蓝海豚」喝咖啡,当时她问过她「硕臣有没有看在认识的份上,多照顾妳」时,当事人支支吾吾,乔霓则是缓颊说,她们之前才问过,答案是否定。
双重,不,是三重打击。
现在想起来,当时无论是玺媛、乔霓,还是品曦,都是一脸尴尬与不知所措。
很明显的,她们都知道了。
可能连沈亮宇跟左承尉都知道了。
然后只有她像个阿呆一样的被蒙着。
翻了个身,石湛蘅让身体朝上。她还是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变成最后知道的那一个?他们是姊弟,她也没有恋弟情结,他有什么话不能跟她讲?她不会怎么样,也从来不曾怎么样。
事情要变成什么样子,本来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她不想当那自始至终都在状况外的那个。
在床上滚了一下,石湛蘅终于甘愿起来。
换了拖鞋,顺道打开从台北上机的时候关掉的手机,然后就像有什么按键坏掉似的,手机哔哔哔哔响个不停。
一大堆简讯。
不用看她也知道会是谁传的……呃……好吧,事实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全部都是程捷。
要是平常,她绝对不会打电话给程捷,当然,更不可能从温哥华打电话给他,可是现在是非常状况,她很需要一个人,一个比她更状况外的人,不用开导她,只要跟她讲讲话就好。
按下按键,讯息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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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捷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才刚起床没多久,对于这个意外的空中访客,既高兴又意外,「甘愿出现啦?」
她失踪了两天。
一般朋友两天不联络当然不会怎么样,但问题在于,他们在这之前是天天通电话的,突然没消息,多少会觉得诡异。
「之前不方便开机。」
「干么不方便?搭飞机啊?」
他原本只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却从电话那头传来肯定的答案,「嗯,我现在人在温哥华。」
温,哥,华?
那可不是说要飞就能飞的地方啊。
小妮子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居然都没跟他讲一下,就算还不到交往的地步,但是他们之前可是天天讲电话耶……
第一次接到她打来电话的好心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的体悟。
「我问你一个问题。」
「特别打电话来问我问题?」
「嗯,因为我只能问你。」
简单几个字,让程捷深深感到一种奇特的无奈,不是对她,是对自己。
他好像……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吧。
不只是好感,而是一种确定的喜欢。
所以当她失踪两天的时候,他会觉得心焦,接到电话,会觉得高兴,发现自己不被她重视的时候觉得沮丧,而明明心情已经不好,再听到她无助的语气的时候,又有一种很想为她做些什么的冲动。
自己的情绪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回答她的问题,然后希望自己的答案能让她好一些。
「如果你妹妹跟好朋友谈恋爱,你会怎么样?」
「很高兴的祝福他们。」
「如果不是他们告诉你,而是你自己知道的呢?」
「当然开始会有点介意,不过我想,应该还是没有关系,也许他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如果……如果你的妹妹跟你说过,她只喜欢同性,然后你的朋友跟你说过,他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这样的话呢?」
问倒他了。
第一个问题不用想,第二个问题很简单,第三个问题,牵扯到长久以来的信任问题,不是那么好回答。
「如果妳可以说得更明白,我想,我会比较好回答。」
然后,他听到她深吸一口气的声音,才说:「我的同性恋弟弟跟我的好朋友在一起了,全世界只有我不知道,原来我的同性恋弟弟爱的是女人,也只有我不知道,我的好朋友跑去西雅图是为了跟我弟弟在一起。」
「也许他们有无法说出口的原因。」
「如果他们是在第一时间跟我说,我还会满高兴的,可是当我发现自己被隐瞒了近十个月,我现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而且我会知道,也不是谁跟我讲,是我自己看到的。」
「妳弟弟不知道妳要去?」
「不知道……不过我不是想查他,也不是想给他惊喜,只是刚好都一直没碰到而已,而且我十二月的时候就跟他提过可能想去……当时是计划,但确定日期后一直没碰着……」
石湛蘅越说越沮丧。
原本以为是感人的亲人相逢,没想到竟然演变成一个大惊吓。
如果他不想让她知道,就要瞒得好一点啊,她都已经跟他说过要去西雅图了,虽然并没有明确,但好歹也是提过……
「而且,更打击的是,原来我弟弟早在好几年前,就开始运用计算机赚钱,写程序、整理数据那些,虽然还在读书,但那家伙赚的钱还比我多……那我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啊?我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所有的人都知道?」
「所有的人都知道。」
「还是没人告诉妳?」
「还是没人告诉我。」
「因为妳有恋弟情结--」
简简单单几个字,像在石湛蘅四周投下炸弹一样,原本已经恼怒的心思,这下更是烟硝四起。
小脸上怒气更甚了,她硬生生的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加大音量截断他的话,「你在说什么啊?」
「我还没讲完。」
好,她就听他要讲什么。
「我所谓的恋弟并不是那种有着霸占关系的恋弟,而是一种依赖,妳可能不知道,每次妳提起要赚弟弟学费有多辛苦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是苦恼,而是微笑,我想,妳很需要弟弟对妳的依赖……」
他话并没有说完,但他相信她会懂。
父母过世,两手足相依为命。
因为只剩下这个弟弟了,所以彼此之间的感觉会更亲密,弟弟的依赖成了她坚强的原因……
石湛蘅沉默半晌,终于说话了,「我又没有叫他不要长大。」
「虽然妳没有说出口,但也许妳的行为都在暗示他,请多依赖我一点,请不要这么快成年,所以他才不敢告诉妳,他已经独立了,可以照顾自己。」
「我……哪可能这样暗示他……我这些年来可是很辛苦的,他早点可以照顾自己,我也早点轻松……」
「喔……是这样吗?」
「当然。」
「说谎。」
他听到她抽气的声音。
但如果大家都顾虑着她的心情而小心翼翼,对她反而会很糟糕吧,她的个性是那种要点才会醒的人啊。
他不想成为那种小心翼翼对待她的人……
「妳的弟弟很爱妳,朋友也很爱妳,因为知道妳一定受不了自己不再被需要,所以始终不敢跟妳说,我可以理解妳的失落与愤怒,可是,这不能全怪别人,别人对待妳的方式,取决于妳平日的态度,在妳责难别人之前,要先反省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妳的态度总是强势,他们会这样不告诉妳吗?」
「你--」
「我不清楚为什么妳的朋友们都对妳小心有加,可是如果妳只是要找一个人附和妳,那妳找错对象了,虽然妳受到伤害,但是,事情会演变至此,绝对不能说只有谁要负责任。」
「你讲完了吗?讲完我要挂电话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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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程捷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说得太重?讲话的当时虽然是理直气壮,可是,如果能委婉一点会更好吧!他要她站在别人的立场想想,但是,他却没有站在她的立场想。
她应该会生气……不,是一定会生气。
好几天过去了,她应该也早就回台湾,可是,却没有跟他联络……
「程捷。」
空野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
他将菜单往他面前一送,「你在想什么啊?服务生过来两、三次了,可是你一直没回答。」
程捷笑笑,点了推荐盘组,至于内容是什么,他没有很注意。反正既然是推荐的,应该也不会太差。
一桌五人,除了他与空野之外,小光、小桃,以及小好,也都到了。
小桃显得很高兴,「程捷哥今天好怪喔,没什么在说话。」
「我在想事情,怎么说话?」
她一笑的问:「想女人?」
「我在想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们三个小毛头上进一点,不要学了半天连个妆底都打不好。」
小桃心虚的一笑,「不要这样啦,现在吃饭耶。」
今天是半个月一次的部门聚餐--这是公司的另类规定。
因为老板认为,感情比较好,工作气氛就会比较好,工作气氛比较好,员工的效率就可以提高,因此每个部门每个月有一笔固定金额让他们吃饭,时间与日期并不限制。
今年冬天特别冷,因此几人决定吃火锅。
为了要吃得高兴一点,选的是晚餐。
气候低温的关系,火锅店的生意很好,座无虚席,热气中,服务生端着菜肉走来走去,混在锅汤噗噗声中的是客人们愉快的交谈。
几个人说说笑笑,就在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小光突然「唉」的重重一叹,似乎万分哀怨。
小桃看着他,「干么?吃太饱难过啊?」
「妳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我耶,看不出来我现在需要安慰吗?」
「你不讲谁看得出来啊?」汪千好说。
得到声援,小桃将原本就在点的头更用力的点下去,「有什么事情用讲的嘛,那唉的一声,唉有很多意思耶,不讲清楚谁知道。」
「我觉得妳们女生好难懂。」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也觉得男生难懂啊。」
「我明明已经对她很好了,可是她完全不为所动耶。」
「也有女生对男生很好,但男生不为所动的啊。」汪千妤说,然后还有意无意的看了程捷一眼。
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虽然他们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近过,但她却觉得程捷这阵子离她越来越远。
因为不安,所以更想消除那个看不见的因素,但也许是方法不对,或者太过心急,她知道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在将他推离。
小光说:「之前梅尔吉勃逊不是演过一个电影,因为意外的关系,他可以听见女人内心的声音,因为听得见,他可以做所有及时的事情,讲所有及时的安慰……我也不期望能听见所有女人的声音,我只想知道我喜欢的女生在想什么就好。」
「说出来啊。」空野吃肉之际,不忘鼓励他,「大家参考参考,说不定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大概是……我不知道怎么讨她开心吧。」
「讨女孩子开心很简单,看你要不要做而已。」
空野说得信心十足,小光一副见到救世主的模样,「真、真的吗?不管简不简单,我都愿意去做,但问题是,请告诉我要怎么做啊。」
在四人八目的注视之中,空野把口中的肉吞下,然后,煞有其事的放下筷子,坐好。
小胡子下面的嘴巴放慢动作似的,慢慢吐出两个字,「关心。」
小光一副Excuseme的样子。
「反正你只要做到问她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这样可以有六十分,知道她的兴趣跟喜好可以有七十分,配合她的兴趣跟喜好可以有八十分,不管什么时候都觉得她可爱可以有九十分,不管她做什么都站在她那边,这样就有一百分了。」
小光十分疑惑,「这样很盲目耶。」
「爱情本来就是盲目啊,对吧。」
程捷知道空野在踩自己的脚,也知道汪千妤还在看着他,然后他想起那抹几日前听见的声音……如果说头痛可以数值化的话,他现在的头痛值一定很高,很高,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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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火锅已经是九点多的事情。
因为住家方向不同的缘故,小光负责载空野跟汪千妤回家,程捷则负责载送同一区的小桃。
小桃一路吱吱喳喳,程捷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想到空野讲的那番话--
反正你只要做到问她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这样可以有六十分,
知道她的兴趣跟喜好可以有七十分,配合她的兴趣跟喜好可以有八十分,
不管什么时候都觉得她可爱可以有九十分,不管她做什么都站在她那边,这样就有一百分了。
盲目是很盲目,但仔细想想,似乎也很有道理。
「程捷哥。」小桃唤了他,「你为什么不喜欢千妤啊?」
「她要妳问的?」
没想到才一句话就被识破,她尴尬一笑,「对啦……可是你不要跟她讲喔,不然她又会说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好。」
得到承诺,小桃放心了,「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对我来讲,就是一个妹妹,我关心她,但不可能去爱上她。」
「那我要这样跟她讲吗?」
「妳就告诉她,我说,我对她就像哥哥对妹妹,这样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她显然是领命而来,非常努力的想要为好朋友翻案,「你没女朋友,她没男朋友,你长得很好看,千妤也漂亮,加上相处的时间也多,她对你这么好……我不懂啊。」
程捷笑笑。连他自己也不懂啊!
爱情需要冲动与盲目,可是对于小妤,他却始终能够平静且清楚,她是个可爱的女生,但那可爱不足以在他心中成为特别与挂念。
他现在最放在心上的,是新酒节上那寂寞的表情,是去年圣诞节中那恶作剧的眼神,是跟他一边吃便当一边看电视时开怀大声的模样,还有,前几天在电话中跟他大声咆哮的声音。
距离拉远后,他更确定了,那叫做想念。
从不确定,到非常肯定。
将小桃送回家后,他突然涌起一股想见石湛蘅的念头--如果那僵局一定要有人打破的话,他想由他来作这样的角色。
几乎没有犹豫的,他将车子转了方向,朝她的公寓直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