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片片凋零的花瓣犹如粉蝶轻舞,他静默地伸出手,接住了那凋落的残梅,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痛楚的神色。
一晃眼,五年已过去了。临风崖边那一场绝杀之后,所有的一切也随之烟消云散。
落寞一笑,他缓缓拿起一直握于手中的玉箫,凑近唇边缓缓吹奏。
优扬的箫声顿时响起,凄婉缠绵,哀伤低婉,打破了夜色的宁静。冉冉箫声随风逝去,空灵凄切,几欲让人断肠。
这是她为他所谱的曲。
自从她离开之后,音律对他来说已变得如嚼蜡般无味,只有这首曲子才能让他如死灰般的心再次感到一丝悸动。
只是,每一次的悸动过后,留在自己心底的是一次比一次更剧烈的痛苦。但越痛,他就越记得她!
只要他还记得她,这就足够了!
胸口蓦地传来一阵剧痛,他微一皱眉,箫声已是嘎然而已。
身后忽传来一道叹息声:“如此优美的曲子这样便断了,真是可惜了!”
竟有人出现在身后,而自己却毫无察觉?!
他微微一惊,敛去脸上的落寞痛楚之色,回过了头。
只见淡淡的月色下,一名手拈残梅的紫衫女子正含笑望着他,眸若星月,黛眉如画,顾盼回首间万种风情,风华绝代。
恍惚间,他似回到了那一个夜晚,那时的她,也似这般对他微笑。
“你——”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紫衫女子微微一笑,举手凑近唇边,略显轻挑地吹了一口气,指间所拈的残梅顿时飘落。
不是她!
强收回心神,他淡淡一笑,清雅如风。
“姑娘深夜还流连于荒外,不怕遇到宵小之辈图谋不轨吗?”
那女子淡淡扫了他一眼,眼中似嗔似怒,似笑似颠,“怎么,难不成公子便是那图谋不轨的宵小之辈?”
他微垂眼帘,但笑不语。
“看起来你也不像。”紫衣女子边撩起额际散落的发丝,边笑道,“若是遇上宵小之辈,被打劫怕是公子你了!不过——”话语一顿,女子明媚的眼眸中忽现出一丝犀利,却一闪即逝,“不过,所谓人不可貌相,像公子这般风流俊雅的人物,也许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话落,也不看眼前男子如何反应,紫衫女子从怀中掏出一条锦帕,弯下腰身拾起雪地上片片残梅,再放置其中。
“姑娘拾这些残梅做什么?”
“祭一个伤心之人。”紫衫女子缓缓起身,望着锦帕中的残梅有些出神。
“伤心之人?”凰沐轩心中一恸,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玉箫。
女子回过神来,看了他苍白俊秀的面容一眼,缓声道:“很多年前,这里曾有人共谱过一曲凤求凰,只可惜,到最后只落得个曲终人散,琴毁情断的下场。”
那只握箫的手越发用力,甚至连指节也微微泛白,但凰沐轩身形依然未动,只是低垂着眼眉,淡淡地问道:“姑娘究竟是谁?”
“一个来传讯的闲人。”紫衫女子不紧不慢地包起锦帕,将那些残梅放入怀中。
“不知姑娘所传何讯?”低垂的眉眼已掩住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凰沐轩依然声色不动。
女子蓦地抬眼,紧紧盯住他,一字字道:“死讯。”
仿若被利剑穿心而过,凰沐轩惨白着一张脸缓缓抬起了头,哑声道:“是她让你来的吗?”
女子不答反问,冷然道:“当一个人努力想忘记从前的一切,却又无法忘记时,是不是只有死亡才是最好的选择?”
凰沐轩轻摇了摇头,一字字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女子冷哼了声,“看起来,你倒是很了解她。只是,你不要忘记了,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想摆脱那种绝望的痛苦,却又摆脱不了时,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凰沐轩闻言身形一颠,疲累地靠在树旁,但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低声重复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凰沐轩!”女子陡然拔高的声线显得有些尖锐,甚至连那双明媚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莫测复杂的神色,“原来你竟是这样一个逃避现实的人吗?原以为——原以为——”女子忽一咬唇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神色一敛,再度恢复了平静,但眼中的神色已为冷嘲所取代。
“算了!我才不管你是怎样的人,我今天之所以来,只是为了帮她拿一件东西。一件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凰沐轩闭上双眼,轻轻摇了摇头。
紫衣女子柳眉一挑,“怎么?不相信我吗?”
见凰沐轩依旧闭着双目,紫衣女子又道:“你若是不相信我,那你大可以当着我的面将东西烧毁。只要东西毁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而她的心愿也算是了了。难道以你的武功,还怕我抢你不成?”
凰沐轩忽睁开了眼,一片深沉似海,让人捉摸不透。
“姑娘请见谅。东西不能给你,也不能毁。”
“你——”紫衫女子牙一咬,恨然道:“好一个凰沐轩,真是好一个凰沐轩!原来,她真的错看了你!就连她死了,你也要让她死不瞑目!”女子恨恨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怔然望着紫衣女子的身影没入夜幕之中,凰沐轩眉峰微皱,低下头,深深凝视着手中的玉箫,“纤雨,我知道你不是会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是吗?”
痴然一笑,他再度拿起玉箫缓缓吹奏,就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个醉人的夜晚……
箫声断肠!
箫音醉人!
却也听痴了再度返回的人!
“为什么你不让一切就此结束呢?”去而复返的紫衫女子藏于不远处的树后,听着那伤心欲绝的箫声,轻轻闭上双眸。
“沐轩,你知道吗?说不恨你是骗人的。但我,真的不想恨你!真的不想!”
在长安,说起凰家堡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凰家堡几乎笼断了整个长安的瓷器生产行业,分行遍布。但如此大的一间商行却是由一名年纪轻轻的女子凰二小姐凰欣亦当家,而且经营得有声有色,规模越做越大。
坊间对于这名奇女子,有褒有贬,流言颇多。但对于这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凰家堡,人们更多议论的,却是凰家的大公子凰沐轩。
其实五年前,这凰家堡原是由凰大公子凰沐轩当家。那时凰家堡也经营得有模有样,而且凰沐轩为人谦和,温文俊雅,又精通音律,吹得一手好箫,可谓是长安城里许多名门闺秀的佳婿人选。
但不知何故,在五年前的某一个夜晚,凰大公子忽然受了重创,自此以后,长年卧床不起,足不出户。自凰家由二小姐凰欣亦接手后,这五年来几乎无人再见过凰沐轩。
曾有人传言,这凰家堡的大公子五年前就已重病身亡了。因为曾有人在五年前的那个夜里,看见凰家堡堡外一片混乱,那时凰沐轩毫无生气地躺在凰家堡老管家的怀中,面无人色,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把锋利的短刀。那一身白衣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这样的重伤,又有谁能活得下来?
但也有人传言,凰沐轩并没有死,只是重创过后长期昏迷不醒,成了一个半死人……
然而,又有谁能伤得了凰家大公子?
凰家堡虽是商贾世家,但凰家却是尚武。且不说凰家有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刘庭阳,即便是凰沐轩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五年来,流言蜚语已在坊间满天飞,继而演化成一个又一个的不同版本——
有人说,凰大公子为情所伤。因为五年前,曾有一美貌绝伦,精通音律的奇女子常伴在身侧,山间林里,常见他们琴箫合奏,才子佳人相伴曾在长安传为一段佳话。但自从凰大公子受伤之后,此女子就像是从人间消失了般,不再出现……
也有人说,凰大公子是为仇家追杀,只因为一件世间至宝,但究竟是什么珍贵至宝却无人得知……
但无论坊间传闻如何,活着的人,依然要活下去……
再痛苦,也要活下去……
虽已是初春,但寒意仍盛。
窗外,天际已微露出丝许曙光,然而春雨依旧连绵,空气潮湿而冰冷。
凰欣亦有些疲累地轻揉额际,掩上了手中的账册,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僵硬如冰。慢慢搓揉着僵硬的双手,她不禁微微苦笑。
最近自己似乎越来越畏寒了,冬天早就过去了,可是有时候总感觉从心底深处冒出一股寒意,几乎连血液都冻结。
只希望自己不要病倒了,明天还有一宗很重要的生意要谈。
正自叹息,耳畔忽地响起一阵熟悉悠扬的箫声,凰欣亦不禁站起身往窗外探去,只见对面烟雨亭里一白衣人正默立亭内吹箫。
箫声凄美低婉,那亭内的身影更是显得落寞孤独。
凰欣亦不禁叹了口气,凝望着灰蒙蒙的天际,低声自语道:“莫姑娘,若是此刻你在他身边,也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蓦地,箫声戛然而已,那乐曲声停顿得实在太过突然,凰欣亦一惊,连伞也未及取,便冲入了雨中。
“大哥!”
顾不得擦拭身上的雨水,凰欣亦心急地冲进凉亭,却发现凰沐轩正手执玉箫站在那里,朝自己淡淡地微笑,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欣亦,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