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疼得像是要碎了般,难过自己竟还让个三岁娃安慰,可真正需要安慰的人明明是他呀。
“钟爷。”门外传来轻唤声。
钟世珍起身,抹去脸上泪痕。“老张,怎么了?”
“钟爷,厨房里整个都乱了,前后道菜都乱了序。”负责厨房的管事老张在门外万般无奈地说着。
他知道钟爷的儿子身体不适,他实在不该在这当头叨扰,可偏偏今儿个有人设宴,主人又是大内重臣,这菜肴讲究精致,要色香味俱全还得考虑前后道菜的味儿相辅相成,少了钟爷整个厨房都快炸锅了。
钟世珍闻言,不禁看了儿子一眼,不知道该如何时,感觉有人轻抚着自个儿的头,她微诧的望去,就见阑示廷道:“去吧,小家伙有我看着。”
“可是你——”
“我是盲了,没有残,待会阿贵就回来了,有什么事我会要他处理,尽管忙你的。”感觉他似乎动也不动,他抚至他后脑勺的大掌微使力,将他给压到胸膛前。“偶尔依靠旁人不是什么罪,儿子是你的,但他也有我疼,不需要担心。”
钟世珍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温热的气息透过力道彷佛打进她的心里,安稳了她一直惶然的心。
这就是依靠人的滋味?其实她来到这个世界能够存活至今,知瑶和寒香姊妹功不可没,亦是依靠她们最多,但却和依靠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也许,因为他是个男人。
“爹爹……”
钟世珍顿了下,赶忙将阑示廷推开,回头就见宝贝儿子扁着嘴,满眼无声控诉,教她羞赧欲死。
“天衡,你乖,叔叔在这儿陪你,待会爹爹得闲就来陪你。”
“嗯。”
钟世珍垂着脸抹着残留的泪,不敢看向阑示廷。“示廷,天衡就麻烦你了,待会阿贵会把熬好的药送来,有什么问题再跟他说一声。”
“好,你也别太勉强。”
钟世珍轻点着头,随即开门跟着老张离去。
而房内,阑示廷摸索着坐在床头,再伸手轻触钟天衡的颊。“小家伙,好些了没?”他的颊还是偏冷,但仅以温度判断实是不足。
“好多了,叔叔根本就不用去叫爹爹,爹爹会很担心的。”钟天衡小声抱怨着。
“三岁娃就像个三岁娃,你装老成做什么?”
“我三岁了,我知道不能给爹爹添麻烦。”老成?老成是什么东西?
“你三岁了,却还是很喜欢你爹爹抱你亲你。”
“那……那是因为是爹爹啊。”他羞窘地辩驳。“旁人我还不要呢。”
“喔,所以我想抱你,你是不肯的。”
“当然不肯,你又不是我爹爹,我才不会认贼作父!”这话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阑示廷撇唇哼笑了声。认贼作父?世珍到底是怎么教他的,连认贼作父都说得出口。
“小家伙,想当我儿子并不容易啊。”
“我又不想当叔叔的儿子。”
“看来这九节鞭,你是无缘可学了。”
“叔叔……”娇软软的嗓音毫无羞耻心地传来,然后他的手被抓住,就贴在那粉嫩的小脸上。“叔叔不是爹爹,可是叔叔跟爹爹都是绝无仅有的。”
阑示廷浓眉微挑,尽管双眼不能视,但他彷佛可以瞧见一个三岁娃极尽谄媚地贴着他的手撒娇。
绝无仅有?这话倒是顺耳了些。
如老张所说,厨房简直忙到快炸锅,炙物烧烤熟度大乱,羹类冷盘更是缺东少西,教钟世珍焦头烂额,担忧儿子之情被她暂时抛到一边,一样样地补救检查,才让人送上桌。
岂料,不但是厨房一团乱,就连跑堂和丫鬟都缺得紧,今儿个摆在秋芜堂的宴席让人手严重吃紧,为免热食变冷盘,身为大厨的钟世珍也在忙到一个段落后,带着几名尚有余裕空闲的仆役送菜到秋芜堂。
踏过一座跨桥,便听闻阵阵悦耳丝竹夹杂着放肆的笑声。
这情景钟世珍看惯了,想当初她生下天衡后,本来是在纵花楼里当个跑堂丫鬟,可谁知道竟遭人骚扰,习惯性地反制对方,后来是知瑶想尽办法圆了这事,但从此之后,只要踏出她的院落,就只能着男装。
跑堂跑不成,有次楼里大厨身体有恙,她毛遂自荐,从此拿起大杓当大厨,倒也替自己开了条生路。
“世珍,你怎么跑来了?”霜梅一见到她,小跑步地将她拦下。
今儿个设在秋芜堂的宴会,席次可是从堂里摆到堂外,可以想见与会的人有多少,而且一个个都是朝上有品有阶的大官,而这种纸醉金迷的筵席,知瑶一向是禁止世珍涉入的。
“没办法,跑堂的来不及上菜。”钟世珍简单解释着,发觉她伸手要接过瓷瓮。“不用了,这瓮老鸭煲挺重的,我来就好。”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钟世珍没好气地道,绕过她时,有个男人迎面走来,就在与她对上眼后,男人狭长美目突地圆瞠。
她疑惑地回头望去,竟见到多日不见的飘姊再次显灵,幸好她早已练就八风不动的好本事,要不手上这盘菜是非砸了不可。
太久不见,她都快要忘了她的存在,其实如果可以继续不见,她会觉得更好。不过,这个人也和她一样看得见吗?
“你——”
“唉唷,束大人怎么往这儿走了呢,好戏就要开锣了,束大人赶紧回席吧。”莫知瑶夸张地尖声招呼着,从束兮琰后头走来,不住地朝一旁的霜梅使着眼色。
霜梅见状,赶忙接过了钟世珍手中的瓷瓮。“还有啊,这老鸭煲可是楼里大厨的招牌,束大人得要趁热尝尝才好。”霜梅将瓷瓮捧到束兮琰面前,刻意遮掩他的视线,莫知瑶更是不住地朝钟世珍使眼色,要她立刻离开。
钟世珍虽搞不懂两人为何挡下这个男人,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快步退下。
“等等,给本官留步,说,你是谁?”束兮琰见她要走,出声喊着。
钟世珍闻言,略略回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开始怀疑她以前在楼里当差时是不是错手打过这个人,要不干么特地留下她?
唉,怪她反应慢,霜梅一开始阻止时,她就该走的。
“束大人,他是楼里的大厨,也是我的相好。”莫知瑶笑脸不变地道。
“……他是大厨?”
“是啊,这老鸭煲还有方才尝过的咖哩酱就是他的招牌呀。”
束兮琰微眯眼,对这说词颇为起疑,启声问:“本官问你,这老鸭烫如何烹煮?”
钟世珍直睇着他,听莫知瑶道:“世珍,难得束大人有兴趣,你可要好生说个详实,别扫了大人的兴。”
第六章儿子重病需良药(2)
钟世珍闻言,轻噙笑意地道:“大人,这老鸭烫呢,得先将老鸭烫过,不用太熟,意在烫去血水不留腥臊,然后再搁进炖瓮里,大约加入十合水,加上老姜片和葱白与特制的药包一并熬煮,添点盐巴加鲜,半个时辰左右,直到肉骨分离即可,至于这药包是独门秘方,不便透露,但都是一些滋阴润肺的药材,对于阴虚体弱皆合适,几位大人在这冬末之际吃了,也不会上火。”
束兮琰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人的态度自然大方,口条分明,对这做法极为熟悉,绝非临时背妥,所以说……他真的不是公孙令?
公孙令不可能懂厨技,而他的面容乍看相当酷似,但交谈后却觉得口吻气质无一处相似,再者公孙令的额上也没有如此丑陋的疤,不过……
“束大人,咱们家的大厨都解释这般仔细了,还请大人赶紧回席品尝吧。”莫知瑶笑脸不变,但脸色有些铁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