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乘胜挥军南下,驻防于椒丘,意欲夺取豫章郡。然而他并未率大军直接进攻该地而是先选派功曹虞翻前往豫章郡求见太守华散,对之分析利弊得矢;华歆自忖难以抵抗孙策兵锋,于是率领守城部队不战而降。
孙策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到了豫章郡,人城之后,向华散施札参拜,奉为上宾。孙策分部分豫章郡另立庐陵郡,至此孙策的地盘,扩大到拥有会稽、吴、丹阳、豫章、卢江、庐陵等六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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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高挂宛城夜空中的那轮明月,又由盈而缺、自缺至盈地走过了一回,掐指一算,又是一个月的光阴,在无声无息中一去不复返了。
光阴流逝,季节移转,这时秋已去、冬悄至,宛城此地虽然不见冰雪,却也是风冻霜重,细雨连绵,日日夜夜,只将满城丽色催得绿残红调,惟淬不堪,全失了颜色。
但这天却是一反常态,成为人冬以来第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暖暖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懒洋洋地格外舒适;街上的行人忽然多了起来,连市场中也因此而增加了几个摊位。
因此尽管小乔并不怎么爱动,但是毕竟年轻贪鲜,见到窗外如此景色,再听得贴身丫环沅儿形容起市场中贩售的新货,一颗心却也开始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地想要出门去透口气、瞧点新鲜事儿。
然而就在准备更衣上街之峙,小乔那颗古灵精怪的小脑袋里,却猛然记起,向来好动的姐姐自受伤以来,已足足一个月没有外出了。整整一个多月足不出户,这要是在平时,可绝对是一件不得了的奇事,想来姐姐一定也门坏了,好不容易大夫说姐姐身体健康已大有起色,不必再整日卧床静养了。心想,何不趁此机会,邀姐姐一道上街去呢?
于是小乔顾不得更衣,拔足便朝大乔的居处奔去,还没见到姐姐的身影,就先心急地张口嚷了起来:
“姐——姐——!”匆忙间没有特别留心,左足竟绊到了地面突起的石块,一个踉跄,险些是用跌的进到院子里的。
大乔此刻正在院里大石上闲坐着,面前的石案上摆着一张古琴、一册书卷,或看书或抚琴,正感悠然自得时,突然看到小乔以这种滑稽突梯的方式跨进院子里来,先是吃了一惊,见妹妹站稳后,不禁笑了起来,柔声问道:“妹妹,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啊?”
小乔险些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大馍,脸蛋不禁一红,不过她很快地便将此事抛诸脑后,拍掉裙上沾着的尘土,笑嘻嘻地说,“不是慌张,是兴奋呢!今天天气这么好,姐姐想不想出去走走啊?”
大乔微微一笑,“出去走走?只怕现在外边路上还是满地泥泞呢,又能走到哪儿去?”
小乔得意洋洋地在院中踱着步于,笑盈盈地:“你倒猜猜,有个地方,就咱们这城内,最是热闹、最是有趣,想要找什么吃的用的新鲜玩意儿,往那儿去就准没错,就算地上泥泞,也不减它的有趣,这样好的地方,你说会是乡里呢?”
大乔一听便知,笑脱她一眼,“你想去市场瞧瞧,是吗?”
“答对啦。”小乔开心地鼓掌,“姐姐真是一点就透!刚才我听玩儿说,今日市场里来了好些新鲜货,绫罗绸缎每匹都是颜色亮丽、织工细密,而胭脂水粉也是新鲜得不得了,还有人在贩售一些来自西域的小玩意呢。听起来挺新奇的,不是吗?”
小乔兴奋地连说带比,语气激昂、双眸闪闪发光,白嫩的肌肤下更隐约透出粉红色泽,开心得仿佛已经亲限见过那些有趣事物似的。
大乔看着妹妹雀跃的神色,心中只是觉得妹妹真是天真可爱极了,至于市场里的新奇货,她听过就算,竟是怎么也提不起劲来。不过她不想扫妹妹的兴,于是微笑着附和他说:“听来倒也有点意思。”
小乔听了要是高兴,立即问说:“那么姐姐也一起去吧?就算西域货没啥新奇的,咱们至少也可以去挑些绸缎胭脂,留着过年时我件新衣也不错啊。”
以往大乔对这些打扮之事也是极为注重,平日小乔若是以此相邀,她几乎没有不答应的;然而今日却不知为何,尽管小乔说得天花乱坠、形容得有声有色,她心中就是没法感染到那股兴奋之情。
事实上,打从她坠马受伤之后,似乎连性情都变了,从前成天只想往外跑,现在却几乎不曾想过要出门去透气,对于妹妹热情邀约,因此只得委婉地说:
“那倒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今日我总觉得懒懒地没什么力气,怕是没法去市场了。”
“啊?”小乔闻言,嘟起了红唇,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怎么会呢?大天不是说姐姐已经康复六、七成了吗?”
大乔略带歉意地一笑:“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啊。”接着柔声说:“妹妹你别管我,想去就去吧,说不定今日能在市场里发现几样从来没有见过的玩意儿呢。”
小乔不肯就此死心,试探地问:“其实咱们也不必逛太久,去瞧瞧、开开眼界也好啊。”
大乔却依旧是微笑着摇头。她很清楚妹妹好奇心重的年轻心理。
“万一我体力不支、看不了几个摊位便得回家,那也委实太扫兴、大无奈啦。妹妹你就赶快和沉儿一起去吧,别为了我而拖拖拖拉拉的倒时若是市集散了,看不到新奇玩意儿了,那我可不就成千古罪人了吗?”顿了顿,一指石案上的书册及古琴,笑说:“我就坐在这儿,晒些太阳暖暖身子,一面看书弹琴,也是挺好的,不用担心我会觉得门。”
小乔视线掠过石案上,第一眼没有注意到则的,就只盯奢那张古琴瞧。那张琴正是孙策所赠,大乔伤势略有起色,能够使力弹琴之后,便开口向妹妹借了这张琴来,说是弹奏好琴、听着美妙琴韵,心情会沉静愉悦许多,对伤势也很有帮助,于是小乔没有多想,便依言将琴搬到姐姐房中。
此举在当时小乔并没有其它想法,只觉姐姐说得也有道理,但适才先是见到姐姐对以往感兴趣之事显得意兴阑珊,心中已感奇怪;再看见姐姐几乎是随身携带这张琴,心中忽然间兴起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尽管姐姐这些时日之中绝口不提孙策,神色也显得平静安详,似是万事不素于怀,整日只是抚琴看书,但是她如此钟爱这张琴,难道是因为这琴能够让她睹物思人,时时回忆起孙策吗?
小乔心下不禁黯然。她明白姐姐的自尊和矜持,除非孙策也有心,否则姐姐是无法但然向孙策表明心意的。但是看姐姐这么记挂着孙策,小乔暗忖,要是孙策还在城里的话,她定要瞒着姐姐,想办法托人去说媒。她就不相信凭姐姐的才貌、凭他们乔家的家世,孙策会不动心。只要良缘能谐,就算用点小计谋,又有何妨?
可惜的是,孙策已离城而去了,就算小乔有满腹点子,也无从施展起。唯分之计,也只能盼望时间能冲淡姐姐对孙策的思念了。
小乔虽然感情丰富,但毕竟阅历尚浅,从不知思念会是如此地刻苦铭心、这么地折磨人,她体会着姐姐的心情,愈想愈是苦恼,不由得叹了口气,不再多想了,说道:
“好吧,那么我这就和玩儿一道去市场了。姐姐你放心,若真有什么好货色,妹妹我是不会忘了给你添一份的。”
大乔嫣然微笑,那笑意和暖如春风:“那么先谢谢你啦。”
小乔也报以一笑,随即回自己房中更衣去了。心理打定主意,等会在市场里,定要精挑细选,带些什么好玩的东西回来,以期能够移转姐姐的注意力,不要再整日记挂着孙策。最好是能够找到一具上佳古琴,名正言顺地替代那具会让姐姐想起孙策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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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乔离开市场时,简直就是打心底的欢喜,娇俏的笑脸灿烂得犹似一朵盛开中的娇艳玫瑰,喜孜孜地快步回到骡车上坐定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细细审视怀抱中的那具古琴。
没想到今日运气是这般好,在市场中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竟然发现了一位落魄穷汉正在兜售一具古琴。那汉子说是为了逃避战福,这才辗转四方,想去荆州投靠亲友,不料身上盘缠待抵达宛城之时,已然耗费殆尽,因此不得不将家传古琴予以变卖,求得路费。
小乔发现竟然真有人愿意出售古琴启然是又惊又喜,但听了那汉子述说颠沛流离的无奈苦楚后,想到这必定是他珍藏的传家之宝,若是取为己有,又好似权刀夺爱,心中又觉不忍。但是那汉子需要路费,而她需要一具上佳占琴以移转姐姐的思念之情,几经思量后,小乔仍是散尽了身工所带钱财,外加一只自她皓腕上褪下的玉镯,高价买下这具琴,也算是对卖琴汉的一番同情。
不过买下了这具琴之后,小乔心中还是欢喜得不得了,拥着琴恨不得能立即赶回家中献宝,因此匆匆忙忙地再看了几个摊工,便无心再逛,上了车便要直奔回家里去。
回家的一路上,小乔可是心急得很,老是嫌骡子走得太慢,不住地探出头去催促,然而那骡子却也倔气得很,要快要慢全随它的意,尽管小乔也算是主人,它却全然不将她的指令看在眼里,依旧不肯加快脚步。
小乔见车夫挥鞭催了几次都没用,也只好耐着性子,转而观看沿路街景,免得当街发了脾气,给人说闲话的机会。
这时天色正亮,车行又慢,尽管隔着一层薄薄的帷幕望出去,小乔却连街边行人脸上的神情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每张脸孔上的神情都不尽相同,小乔愈看倒愈觉得有趣,慢慢地也就不再那么性急了。
此时在街上行走之人,多半是汲汲于营生的老百姓,似小乔这等名门闺秀碍于札法,其实并不常外出,因此即使是沿路观景,小乔倒也备觉有趣。
正觉得挺有意思时,小乔放远了视线,透过帷幕,忽然见到有四、五位成年男子,正缓步迎面走来。这群人的装束与寻常人并无不同,但是瞧他们步行的姿态、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的自信,引起了小乔的注意。
乔家家世不凡,出人的名流宿儒着实不少,小乔年纪虽幼,这样的人却也看得多了,因此一望即知这群人绝非寻常人等,不由得好奇心起,张大了眼细细望去。
车轮再转得几圈,骡车与那群人的距离拉得近了,小乔瞧得分明,只见居中那人蓝袍宽带,朴素中自有一股华贵之气、身材较寻常成年男子要高壮了许多,在人群中更显得鹤立鸡群、卓然不凡,轮廓深遂、虎目合威,神情沉稳得像是永远胸有成竹、智珠在握似的,气质特殊得让人只要曾经见过他一眼,就绝难忘记这张脸孔,也没有可能认错。
小乔不禁低呼一声。这个男人,不正是孙策的好兄弟、好智囊,而本身又精通音律的周公瑾周瑜吗?但是他怎么会做寻常人的打扮,又为何不会听说他来到宛城的消息呢?难道真是自己眼花吗?
正在惊疑不定之间,小乔所乘坐的车辆已然经过周瑜等人的身边。小乔曾与周瑜当面交谈唱和过,愈看愈觉得自己不会认错。
眼看着周瑜与骡车便要擦身而过了,小乔心里一急,转头便朝着车夫老李大嚷:“老李,停车!快停车!”
车夫听到小姐如此吩咐,便立即勒紧了缰绳,然而那头骡子口中的嚼环被扯得好生疼痛,惹得它不甘不愿地又向前走上了几步,这才停住,恼怒之余,仰头便是一声长嘶。
就在听到这声骡鸣的刹那,小乔心头忽然又问过了一个念头:若此人真是周瑜没错,周瑜既是孙策的左右手;那么当他出现在城中时,是不是就代表了孙策本人也即将要回到或是经过宛城了?
一个计谋忽然涌上小乔心头,她不及细想,立即又朝前方嚷着,“快,老李快催骡子跑!还记得刚才咱们经过一个无人的凉棚所在吗?咱们在前面转角兜个圈子,回到那间凉棚去,快快!”
车夫老李得到指令,简直是满头雾水,不明白小姐为何刚才催停,却在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之后,又要催骡子跑,搔搔头皮,终究还是听话地放松缰绳,待要挥动马鞭催跑,不料那头骡子突然觉得嘴里嚼环不再扯紧了,心中一阵欢喜,因此不待人催,自己便迈开大步,小跑了起来。
车夫老李是本地人氏,熟知城中道路,既然小姐催快,于是便指挥骡子走上一条捷径,加上骡子快跑,过了一会儿,那间似乎已遭人废弃的凉棚已经出现在眼前。
车一停妥,小乔等不及沉儿相扶,自己匆匆忙忙地便抱着琴下了车,一面转过头去嘱咐车夫:
“老李,麻烦你将车停在转角之处,等会若要动身了,再让沅儿去请你过来。”交代过后,立即又对玩儿说:“玩儿,快来帮我布置一下,去将这琴放在那块平整大石上,再将石块前的地面铺个垫子什么的,好让我能够安稳地坐在琴前。”
玩儿一面帮忙打扫布置,一面笑间:“小姐这回又有什么新点子是吗?”
小乔点点头,但是神色正经,看来不像要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反而严肃地叮咛说:“等会若有人来,你就别说话,一切全由我来应对即可。”
玩儿莫名奇妙地点头。心中虽然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过她是丫环,她的责任就是要服侍小姐的,小姐怎么吩咐,她便怎么办;事实上,以小姐的性子来推想,等会应该是有好戏可看了呢。
玩儿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兴奋了起来,匆忙间找不到适当的首席,于是只得从车上取来一块厚垫褥权充席子;快手快脚地完成了简陋的布置之后,玩儿看到小姐在垫褥上坐下,调整弦索,看样子是要抚琴一曲了,于是自己也就依平时惯例,垂手跪坐在小姐身后伺候。
小乔先是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静坐在垫褥上好一会儿,将所有心事完全暂时抛诸脑后,使自己的心情平静,思虑澄澈,呼吸匀净之后,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于是便轻抒素腕,弹起琴来。
琴昔流转之间,沅儿仿佛听到了一道清凉小溪正缓缓地流过耳畔,慢慢地又逐渐渗人心中,瀑瀑的流水声使得胸中杂乱之意大减:过了一会,简单的旋律开始有了变化,音符跳跃之间,沅儿似乎感觉到自己撩起了衣裳下摆,双足踏人水中,阵阵清凉之意直透心脾。
她在小姐身边服恃得久了,常听得小姐抚琴、说起乐曲之口的涵意,因此尽管她识字无多,但是年纪轻、记性佳,听这旋律,却也能辨认出小姐所奏之曲,名为“兼蔑”,据小姐解释说,这首曲子乃是出自《诗经》,是一首描述追寻理想的意中人的乐曲。
沅儿想着想着,耳边琴韵继续优雅地一波波荡漾开来,淙淙水声之间,玩儿似乎看到了一位极美丽极清雅、有如仙人一般的女工,在烟波浩渺间,悄悄地出现在暖流之中。她的美,令人心魂俱失,目光无法移开,但是她的人似远似近,衣袂飘飘,好像只要大跨步过去,便可触及她的一片衣角;然而仔细一看,她却又好似在那遥远得永远也无法追上的地方,心醉神迷之下,像是着了魔般,不顾一切地溯溪逆流而上,一心只盼望着能够跟随在她身边。
某度萎萎,白露未曦。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趋徊从之,道阻且跻;
逐游从之,宛在水中缅。
沅儿听得人了神,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大小姐那温婉清丽的容貌来。大小姐那种温婉斯文,却又有些旷远的独特气质,正符合琴声中所描述的那位让人无法捉摸,却难以忘怀的绝代佳人……
像着大小姐悄然独立于水中的情景,该会是一幅多么难以言语表达的醉人景致,沅儿楞楞地听着,不自觉被琴声牵动了心境,目光也开始望向远方。
正在恍惚间,玩儿这一抬头远眺,却赫然发现在凉棚不远处,有五位成年男子正静静地站在那儿,负手而立、神情专注,显然正在侧耳倾听小姐抚琴。
沅儿乍然见到那五位不速之客,吓得一阵惊惶,险些失声惊呼,虽然终究忍住了没有出声,却也是心神大乱,随即想起小姐刚才的嘱咐,只有急忙低下头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先前浮现在脑海里如诗如画般的景象却再也唤不回了,只剩一片空白。
但那五人对于玩儿的目光却是恍若未觉,个个或频频点头、或摇头晃脑,表情不一,只有居中那位高个儿的蓝袍男子微侧着脸,神态认真,随着琴声流动,心中滑过那一段段优美的词句:
莱政来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趋洄从之,道阻且右;
递游从之,宛在水中缅。
虽然不断地追寻,无奈伊人的身影却愈行愈远,终究没人薄雾之中,失去了踪影,追求者满心的怅惘,却也只能愣愣地望着河面,怀疑世上真有如此美人吗?美人适才真的出现过吗?又或者只是自己的幻想?一切似真似幻,恍惚间,唯有淙淙流水依旧真实地不断向东流去……
琴声至此也愈来愈是细微,几不可闻,虽然小乔已然放下双手,那琴声却仍若有似无地回荡在耳边,久久不去。
小乔在弹奏之时,向来全神贯注,对于身外之事一无所闻,此时一曲既毕,抬起头来,这才见到刚才在街上见到的那五位男子,正站在离凉棚十步之遥处。
不过这原在小乔的意料之中,于是微微一笑,说道:“各位既是知音人,便请进凉棚里来说话,可好?”
那五人如大梦初醒、蓝袍男子当即朗声说道:“在下姓周,与朋友数人意外在此得闻姑娘雅奏,不觉听得出了神,失礼之处还请原谅。”说着长长一揖。
小乔心中本已有了七成把握,听得蓝袍人果然自报姓周,心里暗暗欢喜,抿嘴一笑,站起身来也还了一礼:“这是对小女子的赞誉,何失礼之有?”
正如小乔所料,这位蓝袍人确是周瑜没错。自离开宛城后调瑜一直在孙策身边协助筹划种种军事行动,直到豫章郡之事已大致底定后,他才因为另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来到宛城后,他不欲惊动百姓,于是便与几位同僚一齐微服上街游览,想不到竟凑巧地让小乔遇上了,抢先一步在一行人必经之处,以琴声诱他留步。
周瑜四下端详,虽然眼前这位年轻的陌生女郎有一名丫环随侍在侧,但是男女终究有别,即使女郎相邀,他也似乎不该踏足凉棚之中。
但是不知怎地,周瑜总觉得这琴声极臻佳妙之外,这抚琴手法及音色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儿听过……
为了一探究竟,于是也就大胆跨人,不过在离小乔有一段距离之处便站住了。
这会儿距离近了凋瑜一抬眼,便将小乔俏美的容貌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得突地一跳,但见眼前这位姑娘柳眉弯弯,肤色白腻,凤眼带俏、樱唇含笑,竟是个生得亮丽的姑娘。
平从未见过的娇美女子,周瑜不禁一呆,饶是他出身宫宦之家,大场面见得多了,一时里竟然也只能直觉地别开眼,不敢正视这位好似从画里走下来的美人儿:“叨扰了。”
小乔心中另有计较,因此装成完全不认识周瑜的神情,微笑说:“周先生不必客气,既然您欣赏小女子所弹奏之琴音,想必也是懂得音律之人了,这曲‘荣率’弹得如何,还想请周先生品评。”
周瑜毕竟不是寻常男子,虽然心中暗自力小乔丽色所慑,片刻之后却也已镇定如恒,心理暗暗觉得奇怪,怎么这位姑娘说话的语音,似乎也在哪儿听过?
不过既然听到小乔已主动出言请教,他也就没有先就心里的纳闷深思,只是细细回想适才所听琴韵,低头沉思。
小乔见他没有立即回答,不禁也有些紧张,心里暗暗地盘算着:若周瑜的回答与自己的设想不同,等会该怎么应对,才能将话题扯到自己真正的目的上呢?
周瑜沉吟了好一会之后,这才抬起头来,微笑对小乔说:
“姑娘的琴艺高超,这曲‘荣南’奏得极好,在下是生平头一回听见如此精妙的诠释。”顿了一顿,又说:“只是有件事令在下不解,依诗中涵意,这位佳人原是似真似幻,总在虚无缥缈间,看不真切;但是听姑娘琴韵里,那位伊人却是活生生地,容貌体态,历历在目。莫非姑娘所识亲朋中,竟有如此出尘之人吗?”
周瑜说罢,双目凝视着小乔,心里想的却是:眼前这位女子如此清雅秀丽,实属罕见,此之她琴声中所形容的那位伊人,只怕也是不逞多让吧?
而小乔原本正在盘算该如何将话题牵引到大乔身上,忽然听得周瑜说出这一番话来,心中也不禁暗暗赞叹。
她之所以要拦下周瑜的用意,便是想到可以透过他的无心传述,让孙策知道宛城中有姐姐这么一位绝代佳人。自古英雄爱美人,孙策目前正值壮年、又无婚配,一旦听说有如此佳人,又怎么能不心动?若能诱得他上门求亲,她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然而小乔虽然早知周瑜精通音律,对音乐的鉴赏必定也甚精,但是对于周瑜能分办出自己琴声中所表达的意境不同,却也是又惊又喜,心里暗想:这位周郎真是万中选一的专家,心思又是如此细密,若非自己心中另有计较,还真想要趁此机会,好好地与他切磋琢磨一下彼此对音乐的见解及看法呢!
不过眼前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周瑜这么一问,倒让小乔省了不少麻烦,于是微微一笑,叹道:“周先生真可称得上是专家啊。实不相瞒,在本城中,便有着这么一位佳人。小女子虽然也是个姑娘家,但是有一回巧合地见到了那位姑娘时,却也是如同男人一般惊艳不已,自批之后,每逢弹奏‘菜模’此曲之时,心中总会忍不住忆起那位姑娘的音容笑貌来。”
周瑜听她说得活灵活现地,心理也不免好奇,一揖问道:“是哪家的姑娘这般倾国倾城,不知姑娘可否见告?”
小乔见周瑜依着自己的计划,正一步步地接近她真正的目的,心里不禁暗自窃喜,轻轻一笑:“其实说了也是无妨凋先生或许也曾听人说过,咱们宛城中有一户乔家,主人乔公的大女儿,姿容之美,真可谓沉角落雁、艳冠群芳,因众人不知其闺名,故均以大乔代称之。”顿了顿,又说:“这位大乔姑娘,便是小女子心目中的仙女化身了。”
周瑜微微一愣,说道:“江东二乔,在下原是久闻其名啊。只是在下听说这位大乔姑娘的妹子,容色才华并不逊于其姐,怎么没有听姑娘提起?”
小乔听他这么说,心里虽然有些得意,脸上仍是一本正经地朗声答道:“周先生所提之小乔姑娘,小女子倒也答见过,虽然也生得清清秀秀,但是比起大乔的绝世容光,无论体态神韵,那还差得远了,是以略过不提。”
周瑜双眉一轩:“怎么姑娘所云,与在下所知相去甚远?若小乔姑娘当真如此平凡,又如何会有二乔齐名之说?”
小乔没有被他的反问给吓到,依旧不慌不忙,答道:“周先生莫要信了凡夫俗子的误传。想来茫茫尘世之中,能懂得欣赏真正美女的,只怕也是为数不多吧。”微微一顿,技嘴一笑,唇畔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来,“容貌好看,只是尘世中的美人,若有毫不染尘的灵性之美,那才是天仙般的人物。不知周先生是否也如此认为?”
周瑜微微一笑:“虽然这么说没错,但……咦!”突然脸色一变,满脸震惊及不敢置信的神色,紧盯着小乔秀丽脸蛋上甜美的梨涡瞧:“你……”
小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他语音紧迫,像是在自己脸上发现了什么十分怪异之处,不由得惊惶了起来,颤声问道:“周先生,你……你怎么啦?”
“呃……”周瑜正在错愕间,忽然听到小乔的询问,不禁一呆。然而他的定力实在是高人一等,回过神来之后,惊诧的神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的神情又是镇定一如平常,微笑一揖说:“啊,真对不起,在下刚才突然觉得姑娘眉宇之间,与在下一位友人似乎有些相同,是以吃了一惊。”精光四射的双眸直视着小乔:“冒昧请问姑娘一句,你可是乔家之人吗?”
小乔听他这么说,吓了一跳,一颗心好像提到了喉口,脸色苍白地急忙颤声否认:“不……不是,”他……,他应该不会认出来了吧?
周瑜泰然自若地微微一笑,似乎这答案原在他意料之中:“啊,原来是在下认错了。适才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小乔紧张地观察周瑜的神色,原先的震惊之情已全不复见,似乎真的以为他自己误会了,并且无意追究下去。
小乔心头略感宽慰,暗想若是被他认出来自己便是当天那位“乔兄弟”,那么别说为姐姐牵线的目的无法达成,只怕她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了。“嗯,那也没……没什么,想来没有血缘关系……,却偏偏生得相似之人,原也不是没有。”
“那倒是。”周瑜一笑,话题一转,关切地问道:“对了,依姑娘适才所言,那位大乔姑娘不但容貌美丽,气质更是出众了?”
小乔见他自行将话题带回自己的目的之上,倒为她省了好些麻烦,不禁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回答:“嗯,是啊……依小女子之见,大乔姑娘可不仅只有容色美丽,据闻她博览群书才华过人,真可谓才貌双全河以说是天上难找、地上难觅的奇女子呢。”
周瑜微微一笑,说:“怎么关于小乔姑娘的传言便不可信,对于大乔姑娘的传言却又可信?在下可有点给搞迷糊啦。”
“啊……”小乔本来伶牙俐菌,能说善辩,但是在心虚之下、被周瑜反将了这么一军,一颗心又再次被吊到喉头,紧张之下,竟然瞠目结舌,难以自圆其说。过?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回答:“大乔姑娘……气质不凡,若说她能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小女子也会相信。”
周瑜一笑,不再追问下去,改口问道:“大乔姑娘既然这般出众,那么在下想请问一句,不知大乔姑娘是否已有婚配的对象了吗?”
小乔听他转而问起大乔之事,心中很有点逃过一劫的滋味,小喘了一口气,急忙回答道,“大乔姑娘今年一十八岁,尚未婚配,虽然上门求亲的人极多,至今却无得到乔家允肯的。”顿了顿,忽然想起莫要周瑜自己先动了心,于是又急忙补充说道:“这么才貌双全的姑娘,想来恐怕只有当朝的讨逆将军孙策这般年轻英俊的豪杰人物,才能配得上这位姑娘了。”
“哪倒也说得是。”周瑜微微领首,似乎颇为赞同。“若讨逆将军能娶得大乔姑娘,那倒可真是英雄配美人了。”
小乔听周瑜附和,精神一振,又多了几分信心,加油添醋地叹说:“可惜讨逆将军四处征战,拍是无暇理会婚配之事,大乔姑娘又已至出嫁的年纪,两人是否有缘,那也难说得很,想来这事不过是小女子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是不是虚幻,那倒也难说得很。”凋瑜模棱两可地回应,眼中忽然掠过一抹诡橘的光芒,话锋倏地一转,说:“请恕在下无礼多问,只是姑娘似乎很关心大乔姑娘的婚事?”
小乔一僵,干笑道:“这朵宛城之花将落于谁家,常是城中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倒也不独小女子一人关心而已吧。”
周瑜微笑:“只是在下观察姑娘的神色,总觉得倒像是在谈论自己妹妹的婚事那般夫切呢。”
“什……”这句问话突如其来,小乔碎不及防,险些便要失声惊呼,不过总算在最后关头克制住了,但是也已惊出一身冷汗来,尴尬地一笑:“周先生说笑了,小女子哪来这般出色的姐妹啊。”
周瑜微笑:“但是在下习听人说道,小乔姑娘不但美如大仙,更能弹得一手好琴,种种形容,倒与姑娘颇为相似呢。”
小乔正忙着武装自己,深怕露出马脚来,没想到周瑜竞会说出这番话,不禁讶异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只见他虽然面带笑容,但神色却是温暖而诚挚,没有丝毫不敬之处,小乔一时有些愣住了。
这番话明的在称赞“小乔”,暗的来说,却是在称赞眼前这位姑娘;小乔如何会听不出来,只是她完全没有想到周瑜会这么称赞自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她先前的紧张情绪,忽然便被害羞所取代了,脸蛋不禁一片徘红,低下了头:“周先生抬举了,小女子如何能与小乔姑娘相比呢?”
小乔这脸一红、头一低,娇羞之情溢于言表,漂亮的脸蛋更是迷人,周瑜瞧着如此丽色,胸中霎时只觉得暖洋洋得如饮醇醒,似有微醺之意。
小乔抬起头来,便见到周瑜正愣愣地望着自己,神色有异,却又和先前的怪异神色大有不同,于是秀眉微扬,示意询问:“周先生……”
娇嫩的嗓音唤回了周瑜有些恍惚的神智,他定了定神,然后朝她一笑,拱手说道:“多谢姑娘解说,在下本以为这一曲‘荣南’原是在追寻不属于现实之理想爱人,却原来尘世中竟真有如此美人,可真是让在下大开耳界了。”
小乔见周瑜没有透露丝毫口风,心理微感失望,但是继而一想,这种姻缘之事,本也要靠些缘分,能将这个讯息传达到周瑜耳中,自己也算是尽了力了。
如此一想,小乔心中便即坦然,微微颔首、对周瑜还了一礼:“周先生不必客气,能遇上您这样的知音人,真是小女子的福气了。”
周瑜微笑:“此话当真?”
小乔用力点头,神色真挚,“绝无虚假。”
周瑜笑了,双自湛湛有神地看着小乔娇美的脸庞,心念一动,问道:“那么若是日后有缘,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再见到在下,与在下谈琴论艺?”
小乔听到“有缘”两字,脸上又是一红,低声说道:“若日后当真有此机缘,只要周先生有心,那……那也未尝不可。”
周瑜闻言,哈哈一笑,拱手朗声说道:“多谢姑娘这么瞧得起在下!那么在下不便再耽误姑娘的大好光阴,这便告辞了!”
“周先生请了。”小乔急忙敛在辽礼,悄悄抬眼一看,只见周瑜深揖之后便即走出凉棚之外,与另外亲人前后缓步离去,竟是没有再回头招呼。
小乔望着周瑜的背影愈去愈远,有些奇特的感觉股度陇陇地浮上心头,觉得和他说话很是有趣,竟开始有些盼望他能多留一会儿了;此时,小乔心里才隐隐约约地体会出姐妹那日为何会不顾一切,只为了粟再见孙策一眼的心情了。
正在凝思间,小乔楞楞地望着周瑜的背影,回想刚才的交谈,心中绔地想起一事凋瑜适才说,希望日后能有机会与她共同研究音乐,但是他自始至终没有问过她的姓名,根本不知自己是谁家的姑娘,又怎能如此肯定地先开口询问自己的意愿?
小乔愈想愈是起疑,很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却终究鼓不起勇气来,于是也只能就这么望着周瑜宽厚的背影,消失在长街的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