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桌上,宁儿和家镇对坐着,气氛出奇地安静,静得只闻互相的呼吸声.
若是平常,家镇总会找几句话出来说,但今晚──他是故意的,故意一声不响.他要试试是否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与她相处.
宁儿慢慢地用着膳,她的视线一直放在面前的食物上,这是绝无仅有的情形──她个性刁蛮放肆,眼睛总是紧紧地盯着人──她没有盯着家镇.家镇依然感觉到压力.
好不容易大放下筷子,工人把水果送上来,他顺手拿了个水晶梨.
「我打了安眠针昏睡的那段时间,你在哪里?」一句话突然从宁儿口里说出来,尖锐得像针.
家镇真的觉得被剌了一下,痛得那样真切.
他呆怔地望着宁儿,一刹那间回不了神.
「我说──我昏睡的那段时间你在哪里?」宁儿声音不变.「他们说你没回办公室,也不需要上庭.」
家镇唯一的感觉是自己是个犯重罪的犯人,正在接受审判.但是,这是怎样的一个问题?他真的无法想象她会这样问.他望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种失望厌烦已到了极点,再多一点他就会爆炸──他没让那「多一点」出现,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忍住了,不为她,只为她肚里的孩子.吸一口气,他低头切梨.
「我的话听见了吗?」她尖叫.「莫家镇.」
「听见了,」他漠然回答.天知道他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她.他并不想这麽做,是她逼出来的.「其实你不需要这麽大声.」
「为甚麽不答我?」她也呆怔一下,气势顿然受挫.
家镇怎麽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去了开车兜风.」他淡淡地说.
「一直开车兜风?五六小时?一个人?」
「是.」他吃梨.
「不信.你说谎,」宁儿站起来,想发脾气,又有点犹豫,家镇和平时不同.「你骗人.」
「宁儿,坐下来,」家镇仍然淡漠.「告诉你,若你再发脾气,再乱摔东西,再无理取闹,我会走出这屋子,立刻.」
她呆在那儿,脸孔涨得通红,全身激动得发抖,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家镇,对她千依百顺的丈夫,她──她──她──毕竟是王宁儿,天塌下来她也不理.她顺手抓起面前的水果碟,整个朝家镇飞过去.
家镇来不及躲避,瓷碟打在他额头,血水汨汨往下流,连眼睛都盖住了.
惊叫的是站在一边的琼姐,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她呆在那儿甚麽都不会做.
疼痛和愤怒令家镇再也忍受不住,他用手掩着伤口,大步冲进浴室,一分钟後他用手巾按着流血处,旋风般冲出大门.
宁儿显然也被眼前的情形吓倒了,她张大了口,看着家镇离开,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天知道她并无心伤他──她深爱的丈夫.
大门砰然弹回来,击倒了失魂落魄的她,她跌坐在椅子上,就在这一刹,一阵阵剧痛从腹部传来,痛得她直不住身,痛得她冒出豆大的汗珠,痛得她忍不住呻吟──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琼姐奔过去扶着她.「别吓我,小姐.」
她的脸比纸还白,她呻吟着指着腹部.
「备车,叫医生,通知妈咪,」她上气不接下气.「还有──找少爷──」
半小时後,宁儿被送到医院,妥善地安排好一切.当夜,她顺利生下一个男婴,陪着她的是母亲,不是家镇.
冲出大门的家镇跳上自己的车,几乎没有考虑地就直冲上之伦的家.他心里只记得她说的:「我的大门为所有朋友而开.」
他们是朋友.
之伦再次见到家镇竟是头破血流的情形,她除了吃惊之外还啼笑皆非.
「你又再一次吓倒我.」之伦摇头.
家镇额头的伤势并不严重,之伦替他消毒包紮之後已停止流血,但是他的神色却一直没有恢复.
「对不起──我不想吓你,可是心里只想着你儿,就来了.」他说得结巴.
「没有其他的朋友处可去?」她皱眉.
「没有想过,」他坦然望着她.「也许才来过这儿,记得清楚.」
「撞破头你应该回家.」她说.
「不,是她──打的.」
她眨眨眼睛说不出话来.没听错吗?她打的?她打的?她──王宁儿?!
「抱歉,我无意知道你们夫妇间的事──」
「你是该抱歉,」他突然间就爆发了.埋在心里,当年不敢讲的话都涌出来.「全是你,若不是当年你不告而别,若不是当年你不回我的信,若不是──我怎会搞成这样?全是你,完完全全是你.」
之伦呆怔在那儿,他竟然怪她?当年他──他──心中甜甜的酸酸的感觉一阵又一阵涌上来,冷淡的外表被冲破,眼眶红了,泪盈於睫,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欲语却无声──
冲口而出的话说完他也惊呆了,这麽说会不会冲撞她?得罪她?他对她的感情原只是一厢情愿,原只是暗恋,但是-看见她的神情,看见她的激动,看见她的泪,他突然醒悟,难道──难道──
无法再思索的巨大震动像天崩地裂,原有的一切已全毁灭,全新的一切出现,他冲向前拥着她,才一接触,那种水乳交融的了解已在他们之间出现,联系着她也联系他,虽然迟了许久许久,毕竟还是出现了.
感情战胜了一切,应该在当年发生的,终於在今夜成就,她不再矜持,不再冷漠,不再隐瞒,不再躲避,这原是她回香港的目的,原想寻梦,想不到梦境成真.
这夜,他住在她家.他并不知道,在同样的时间,他与宁儿的儿子在医院诞生.
第二天,他没上班,把全部的时间用在陪伴之伦身畔,他们要共同找回遗失在这些年间的点点足迹.
嘉芙接到琼姐电话时真的吓一跳,宁儿在医院生产而家镇却不在,这不可能,在家镇心中宁儿永远第一.
「我们都不知道少爷去了哪里,他整夜未归,少奶要我找你,请你通知少爷.」琼姐在电话里这麽说.
「但是我去哪找莫律师?」嘉芙只好把这话向治邦转述.「你知道吗?」
「家镇的朋友我不认识,帮不了忙,」治邦也摇头.「但是家镇岂是彻夜不归之人?我看其中发生了些事情.」
「清官难断家务事,」嘉芙笑.「最多我只能到医院去看宁儿.」
「我们一起去,」治邦热心地说.「我开车.」
「谁替你坐镇大本营?」嘉芙偷快地问.
「放心,我的办公室一切已上轨道,请相信我的工作能力.」他说.
到养和医院,嘉芙见到哭得鼻青眼肿,一脸孔不肯罢休状的宁儿.治邦望着陪在一边的宁儿母亲王太、管家琼姐和特别看护,立刻感觉到病房里的特别气氛.
「找到家镇吗?」王太把治邦拉到一边.「他没有上班?」
宁儿彷佛看不见访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谁也不理.
「怎麽回事?」治邦压低声音.
王太低叹一声,把事情经过小声说了,听得治邦和嘉芙都直皱眉.
「BB呢?」嘉芙问.
「很好.」王太看一眼宁儿.「请你们尽力帮忙找回家镇,否则──怕会出事.」
嘉芙很想说「已经出事了」,她看了看宁儿的样子,暗暗摇头.如果家镇就此不回来,也是宁儿自己把他打走的.
「该怎麽帮忙呢?」离开医院,嘉芙问.
「我们帮不了,」治邦说:「现在王家大概已发散人全香港九龙在找家镇,若他们找不到,那甚麽人也找不到了.」
「这麽夸张.」她不信.
「我相信警察也在暗中找寻他,」治邦笑.「你绝对不能小看王家的影响力.」
「影响力再大又怎样?若家镇不肯回去,谁还能勉他?」
「王宁儿咯!她是他太太,名正言顺要他回家,再勉强也得回去.」
「这麽说──是甚麽意思?」她问.
「对宁儿,家镇已仁至义尽,你看不出他们之间有问题?」
「间题是宁儿太紧张莫律师.」
「如果感情好──」
「难道感情不好?」
「不知道,不知道,」治邦连忙打住.「我甚麽都不知道.」
「我也并不是那麽八卦,」嘉芙笑起来.「不过,莫律师总要见儿子.」
「儿子是一辈子的,有血缘关系.」治邦皱眉.「宁儿怎能出手伤人?」
「会不会是──」嘉芙自动停住.「我不猜测,世界上任何事都会发生.」
「也许是.但家镇对宁儿这麽多年了,他不回家也许是一时之气.」
「说话前後矛盾,」她盯着他.「才说他们之间有问题.」
「言多必失.」他苦笑.「面对未来的大律师,我最好闭嘴.」
嘉芙回到写字楼,仍没有家镇的消息,他甚至没有给秘书一个电话.他能去哪儿?
晚上,嘉芙正在看明珠台一套西片,床头电话响起来.
「嘉芙,是我,莫律师.」莫家镇?!
「你在哪儿?大家都在找你,你可知道莫太已替你生了个儿子?」
「是吗?」家镇完全没有得子的喜悦.「有件事要你帮忙,我将离开香港几天.」
「去哪儿?为甚麽不回家?」
「我──一点私事,」家镇欲言又止.「律师楼的事交给你,我会每天跟你通电话.」
「但是──你不回家看看?」
「会回──迟些.」他很为难似的.「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先办.」
「听治邦说王家已发散人去找你,」她很担心.「你是否该向他们交代一声?」
「我知道该怎麽做,谢谢.」他挂线.
突然之间,嘉芙觉得重担彷佛加在她身上.家镇离开,只向她一个人交代,她觉得自己负不起这个责任.
大清早,在回律师之前,她先找到治邦.「你说我该怎麽办?」
「甚麽都不做,他们又没把家镇交给你,」他说:「你只是他的助理.」
「你帮我应付王宁儿?」她用求助的眼光望着他,十分动人.
「不只王宁儿,是整个王家,」他做一个夸张的动作.「极是难缠.」
「最多我辞工不做.」
「这个考验,」他作地眨眨眼,分不清真假.「若能应付王家,那麽,你绝对胜任大律师有余.何况还要加我一个会计师.」
「上庭打官司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一会我回公司该怎麽做?」她问.
「照实说.」他思索一下.「惟有说真话,才能应付所有邪魔外道.」
「王家何时变成邪魔外道?别忘了他们将可能是你最大的客户.」
「钱财事小,道义事大,我帮家镇.」
「认定了是王宁儿错?」她再问.
「出手打伤人的总不可能是对,」他又想一下.「王宁儿有恶迹在先.」
「也许出手打人有个大原因呢?」
「若有原因,留待你这个大律师去查,」他拍拍她手.「回去上班吧,我要工作了.」
嘉芙回到律师楼,王家已派人等在那儿,一个司机、一个王家公司职员.
「别理我们,我们等莫律师,」那职员相当客气.「等莫律师来了就走.」
「莫律师今天不回来.」嘉芙正色地说.
那职员从头到脚打量嘉芙一次,好像重新衡量这年轻女子是何许人.
「请问你是谁?为什麽这麽说?」职员问.
「我是莫律师的助手,」嘉芙用职业口吻回答.「昨夜莫律给我电话,他将离开几天,办很重要的事.」
「是这样?」职员色变.「他甚麽时候回来?」
「他没说.」
「你知道他在哪儿?要去哪里?」
嘉芙摇头,再摇头.「我只接到一个电话.」
那职员迳自到家镇办公室,看来很着急地打电话,打完一个又一个,然後就坐在那儿等,当家镇的办公室是他的.
嘉芙不喜欢这人的态度,她回到自己的角落开始工作.
过了一阵,家镇秘书过来,悄声说:「那人要我开莫律师的抽屉,我推说没有钥匙,他无权这麽做,是不是?」
「是.他若再要求,你推到我身上.」嘉芙吸一口气,给自己勇气和信心.
秘书回到她的座住,不一会儿,那职员却走了过来.
「王太吩咐要看莫律师的抽屉,看看可找到他去了哪儿的线索,请你打开.」他说.
嘉芙站直了,理真气壮地说:「第一,我们没有钥匙,第二,除了莫律师本人外,没有任何人可随意打开他的抽屉.」
那职员露出一副「你疯了」的神色.「连王太都不能?」
「法律上,王太都不能.」嘉芙说.
「你知道王太是谁,是吗?」
「是.可是我们这儿是莫家镇律师楼.」
那职员一怔,没想到会出师不利,碰到这麽硬的大钉子.
「王太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那职员气势凌人.
「你不是想替王太惹官非吧?」嘉芙说.
那人红着脸,粗着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又回到家镇办公室去打电话,看来他除了求告主子之外,对嘉芙一点办也没.嘉芙也悄悄打了电话给治,邦让他知道目前的僵局.
「你坚持,就算王宁儿母亲来也一样,」他在电话里说:「现在我有客人,等他走後我会上楼来支援你.」
嘉芙像吃了定心丸,她对治邦极具信心.令她意外的是职员在打了几通电话後,像是知难而退,匆匆走了.嘉芙不相信,宁儿就这麽放手?
午餐时分,治邦的客人大概未走,仍未见他踪影.这个时候,宁儿的母亲王太进来.她看来神色平静,风度绝佳.
「我们在医院见过了,我是莫太的母亲王太,」她和蔼地说:「你是张小姐?」
「叫我嘉芙.」她起立相迎.
「有空陪我出去吃午餐吗?」她微笑,精明的眸子直在嘉芙脸上巡梭.
嘉芙无法拒绝笑面人,何况她是王太.
王太带着嘉芙到置地顶楼的银行家俱乐部.
「宁儿说家镇很信任你,重视你,你也很帮得了忙.」这是王太的开场白.
「我是新人,在学习.」
「你跟家镇多久了?」王太盯着她.
「一年多,以前是parttime.」
「家镇昨夜给你电话,打去你家里?」
「是.」
「他常打电话去你家?」
嘉芙一怔,这话里有骨头.「第一次.」她正色.
「公事以外的私事他也交给你办?」
「是.每次都是陪莫太,去大屿山,去日.」本嘉芙强忍不悦.「除了莫太之外,他没有交给我任何私事.」
王太吸一口气,换一个坐姿.「现在他把律师楼交给你代管.」
「我想所谓代管也只是替莫律师见见客,接接案子,」嘉芙皱眉.「你不以为莫律师给了我财政大权吧?」
「你说笑话,」王太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我的意思是莫律师跟你这麽亲近,你必然知道他在外面的情形……」
「莫律师跟我绝不亲近,」嘉芙吓一大跳,顾不得礼貌地打断王太的话.「我只是律师楼的职,员怎知他外面的情形?」
王太把手放在嘉芙的手上,十分诚恳地说:「我们不必在言语上兜圈,我诚心地希望你帮忙,」她停一停,再说:「若不立刻找到家镇,我怕宁儿会出事.」
「莫太怎样?」
「她不吃不喝不休息,」王太深深叹息.「她才生孩子,我们怕她身体支持不住.」
「事实上莫律师只打了一个电话来,短短讲几句话就挂线,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怎麽说?」
「他说要离开几天,要我看着律师楼.」
「但是移民局没有他出境纪录.」王家的确有办法,这也能查到.
「告诉我真话,他可是另有女人?」王太问.
嘉芙面露尴尬之色.
「我不知道,没想过这题,」她犹豫一下.「我相信应该没有.」
「你相信?」王太目光炯炯.
「莫律师──不是那种人.」她涨红了脸.
王太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你倒是很了解家镇,」她说:「当然,我也希望没有,否则宁儿不会放过他.」
嘉芙不语,反感从心底升起.这件事上谁不对呢?还要恶人先告状.
精美、丰富的菜肴送了上来,两个女人都无心进食,各自想着不同的心事.
过了一阵,王太又说:「家镇应该对宁儿好,如果他有良心的话.他有今天,全靠王家.」
嘉芙忍不住皱眉,她原是喜怒形於色,这麽说话对家镇太不公平,任何情形下,他都是个极出色的大律师,根本不必靠任何人.
「你一定不知他们以前的事,」王太胸有成竹地笑.「家镇很小的时候和宁儿已是同学,他家境不好,从小到大的学费都是我们替他交的,就因为他是宁儿的好朋友.」
「你的意思是莫律师娶莫太是为了报恩?」
王太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这麽对你说吗?」
「是你说的.」嘉芙笑起来.「我看莫律师对莫太很紧张又关心,以前对她千依百顺,原来除了感情之外还有恩情.」
「宁儿对他是痴心一片.」王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怀孕脾气不好是事实,但那麽长时间他都忍了,为甚麽这次不行?」
「莫太打伤了他?」
「宁儿不是故意的,是失手打伤──他也不能这麽一走了之,连初生儿子都不看不理,」王太愈说愈不满.「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嘉芙不出声.这个纵容女儿的母亲到现在还怪别人,不检讨自己女儿的不是.
王太似乎在沉思,过了一阵她突然问:「现在是你陪家镇上庭?」
「多数是.」
「那麽,你是他接触得最多的女人?」王太紧紧地望着她.「无疑,家镇有极好的条件,是许多女人眼中的好对象,但她有家室,而且宁儿的脾气绝对不下他在外胡搞.」
嘉芙啼笑皆非,是在警告她吗?
「对不起,我得回律师楼,怕有事找我.」她站起来.「谢谢你的午餐.」
「有家镇的消息通知我,还有--叫他回家,任何事都可以解决.」王太也站起来.她是着急,并非送她.
「我会.」
嘉芙带着一肚子气回律师楼,治邦已在等她.
「送走客人後赶来已见不到你,」他看来很着急.「王伯母没为难你吧?」
「差点被她当成迷惑莫律师的狐狸精.」
「你?狐狸精?」治邦哈哈大笑.「告诉她我们都当你是兄弟姊妹.」
「是啊!我们是好姐妹.」她笑.「你没看到王太那神情,当我是贼一样.」
「偷心贼.」
「可别让王氏母女听到,她们会当真,我可就吃不完兜着走.」
「她们就这麽放你回来?」
「难道还能扣押我?」
「我是说她们就此算数?也放弃开家镇的抽屉、保险箱?」治邦问.
「除非王宁儿自己来,否则没有人有权打开.」嘉芙说:「而她在医院.」
治邦望着嘉芙一阵.「你想想看,家镇最可能去哪儿?」
「全无头绪.唯一肯定的是,他仍在香港,因为王太说移民局没有他的出境纪录.」
治邦摇头叹息了一阵.「这叫官逼民反.」他说.
「真反了倒也可怜,其实王宁儿的所作所为是爱之切,爱之深.」
「所以说女人要识趣,要识做,只是一味地去爱,爱得人受不了也是不行.」
「让你的皓白去受得了你吧!」
「皓白去了菲律宾.」他说.
「为甚麽你不陪伴左右?」
「她跟教练去,我跟去是多余.」
教练?是真教练或是那个嚣张得面目可憎的哥治回来?她无法不替他担心.
「你见过她教练吗?」
「为甚麽要见她教练?我又不是学游泳.」他造作地白她一眼.
「拍拖这麽久,看你们俩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是不是?」
「我要上班、当更,她比我更忙,」他说.忽然间就皱起眉头.「你想告诉我甚?」
「甚麽都没有.」她吸一口气,不能讲出真相,不想伤害他,更不能破坏他与皓白的感情.「只觉得别人拍拖比你俩热烈很多.」
「我们是柏拉图的信徒,精神至上.」
「去告诉皓白,我要工作.」她赶他走.想起他与皓白还有哥治,她心里就不舒服.
「我不走,我来帮忙,说不定王宁儿母女俩再会派人来呢?」
「实在没法子只好报警.」
「报警?下下之策,」他摇头.「家镇绝对不喜欢把事情闹得街知巷闻.」
「如果真那麽有空,可否替我坐镇莫律师办公室?」
「这话有话病,『替我坐镇』,难怪王伯母差点当你是狐狸精,你自找的.」
「我──」
才讲了一个字,她的声音停住,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面,下意识地站起来.因为她看见应该躺在医院的王宁儿包着长外套,由母亲陪着,工人扶着,在司机和男职员的跟随下,笔直走进师楼.
她看了嘉芙一眼,一言不发黑着脸走进家镇办公室,在写字桌前坐下.
治邦站起来,用手挡着嘉芙,不让她过去.
只见家镇的秘书战战兢兢走进去,并向嘉芙投来求助的一眼.嘉芙想过去,治邦再一次阻止她.「让她去,你阻止不了,」他低声说:「别吃眼前亏.」
嘉芙涨红了脸.她觉得宁儿太过分,伤了家镇再强开他的抽屉和保险箱,完全不给家镇留面子.秘书不敢违抗,锁着的抽屉被打开,保险箱也被打开了,过了一阵,传来砰砰碰碰的声音.
「张小姐,请你过去,」一个男职员过来说.
嘉芙和治邦换一眼,两人有默契地一起走过去.
看样子,宁儿没找到任何家镇失踪的线索.
宁儿坐在椅子上,脸色极坏,眼睛红肿,毕竟是一个刚生育过的女人,嘉芙的心立就软了.
「莫太.」她轻轻叫.
「你说,他去了哪里,」宁儿的声音嘶哑难听.「不要再玩花样了.」
嘉芙的血从脚底一直冲到脑门,谁玩花样?
「我不知道莫律师去了哪里.」嘉芙冷硬地答.
「怎会不知道?他不是打电话给你吗?全世界他只信你一个人,不是吗?」宁儿中气不足,却仍给人盛气凌人之感.
「讲道理,宁儿,」治邦忍不住了,他的脸色也难看.「你和家镇的事怎麽要把嘉芙扯在里面?人家只是打一份工.」
「你也讲道理,这事与你无关,」宁儿像头乱咬人的疯狗.「你别出声.」
「我不能任你负嘉芙.」治邦话硬.
「治邦,」王太扯一扯他.「宁儿只想知家镇的行踪.」
「嘉芙说过不知道──」
「她知道的.」宁儿的神情好可怕,她盯着嘉芙彷佛要吃掉她.「难怪甚麽把柄都找不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家镇把个女人收在最近的律师楼里,好高明的手法.」
「你──」嘉芙几乎跳起来,这──不白之冤简直是天大冤枉,她只不过是个年轻女孩,眼眶一红,尴尬窘迫得就要流泪.
「你胡说甚麽,」治邦一把拥住嘉芙,另一只手几乎指到宁儿脸上.「别想侮辱人,嘉芙是我的女朋友,关家镇甚麽事?」
在场的所有女人都呆住了,宁儿母女,家镇的秘书,还有嘉芙──她知道治邦只是在帮她,但是心灵中依然一阵又一阵巨浪,治邦说她是他的女朋友.
宁儿的气焰一下子消了,脸上狰狞之色也褪去,整个人好像缩小了一圈.她看看嘉芙又看看治邦,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你说的──是真话?」她终於说.
「你们应该派人出去找家镇,在这儿胡闹甚麽?」治邦正色道.「你那样对家镇,他一夜不归也不一定就是有女人,而且他也不会永远不回来,你为甚麽一定要把事情弄得像世界大战?没有几个人受得了你.你要反省.」
「你知道不是──女人?」
「我不知道,」治邦拥着嘉芙一直不放手.「丈夫是你的,理应你最了解,最清楚,这麽多年了,为甚麽你还不放心?」
宁儿沉默下来,她沉默,就没有其他人出声.过了好一阵子,她支撑着站起来.「我们回医院,」她吩咐.「若他有消息,请让他回来.」
像来时一般突然,宁儿带着她的人离开.
嘉芙立刻敏感挣开治邦,一闪身大步走回她的角落.
治邦跟着过来,诚恳地歉然地说:「事情紧急,情非得已,sorry.」
她脸上有一抹未敛尽的红晕,低着头不看他,却胡乱地说:「你很有急才.」
「刚才抢着说你是我女朋友,你别,我有乱伦的感觉.」他半开玩笑地说.
「胡说八道.」她的脸又红了.「难听.」
「真把你当了亲生妹妹,喂,你见我比见嘉麒更多吧?」
「别在这儿胡扯了,快回公司.」她心中还匉然不能稳定.「我有很多工作要做.」
「帮了你一个大忙,应该请我吃晚饭吧?」
「不用当更?」她迅速看他一眼.
「今夜不用.」他盯着她.「看仔细了,你真是很漂亮,难怪宁儿猜忌.」
「好吧.我请你晚餐,你选地方.」
「选甚麽地方!跟你回家,我最爱伯母的靓汤.」他挥挥手.「下班见.」
治邦的身影消失了,她才能正透口气.想起刚才他义无反顾地拥着她.说她是女朋友的那.刻她现在还觉惊心动魄,还觉震动,她──又怎可能是他女朋友呢?
星期天晚上,治邦刚从父母家回来──他总是在周末陪父母晚餐,就接到伟杰话.
「杰仔?!」他很意外.「这个时候,怎麽会想到我?你的另不半呢?」
「出来喝杯酒,好不好?」伟杰的声音很闷.
「不想出来,想喝酒来我家,如何?」
「半小时内到.」他挂线.
好久没见老友,治邦心情极佳,预备好一切等伟杰来临.
伟杰的神色令他不安.
「喂!好像闷闷不乐,满怀心事哦?」
伟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怎麽了,发生甚麽事?」
「我──搬出来了.」伟杰脸色沉寂.
「搬出来?甚麽意思?」
伟杰不出声,为自己再倒一杯酒.「婚姻使我窒息.」他吐出口长气.
治邦望着他晌,忍不住大笑起来.「从来不知道你这麽情绪化,又这麽冲动,」他指着他.「突然结婚,突然又受不了,这麽善变.」
伟杰喝着闷酒,一口又一口.
「到底怎麽回事?你那于锦茹呢?她肯让你就这麽搬出来?」治邦问.
「别提她.」伟杰厌烦地挥挥手.
「是应了婚前缺乏了解这句话?」
「是我瞎了眼睛.」伟杰狠狠地自嘲.「我活该.」
「别自怨自艾,有甚麽问题提出来解决就是,我可以帮到甚麽吗?」
「借你的耳朵给我就行了.」伟杰苦笑.「我知道这次错得厉害.」
「错?」
伟杰脸上掠过一抹特别的神情.「她──好吗?」
「她?!」治邦呆一下.「你说嘉芙?!好,她当然很好.」
立刻,他明白伟杰烦恼的原因了,他的老朋友忘不了旧爱.
「这样不行,对嘉芙,对于锦茹都不公平,」坦朗直率的治邦立刻说:「当时是你自己作选择的.」
「所以我活该,」伟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们俩都不会原谅我.」
「和于锦茹已闹翻?」
「没有大吵大闹,我不是这样的人,不开心,我就搬出来.」
「她同意?」
「不需要她同意,我有权做自己要做的事,」伟杰皱眉.「她管不了.」
「你太任性.搬出来会不会後悔?」
「不.我己约了律师,办单方面分居手续.」伟杰说.
「是不是太冲动了些?」
「不.结婚一星期我已开始考虑这件事,」伟杰的脸色很难看.「实在──当时太急太快,发展得太迅速.我怀疑──整件事根本是她一手造成.」
治邦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在新加坡人生路不熟,她极力讨好我,千依百顺,温柔又体贴,我──怀疑上了她当.」
「上当?」
「是她选择我,」伟杰涨红了脸.「她所做的一切全是刻意讨好,我见到的根本不是她本性,我跟她根本完全合不来.」
「婚姻是要互相慢慢适应、迁就的.」
「我懂.可是我不想那麽巨大地去改变自己,」他说得有些痛苦.「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麽严重?」
「她其实对我很好,但是──」伟杰努力地想用适当的言语解释.「我受不了她的很好,她的方法,她的态度,我会莫名反感──也说不出为甚麽,总之反感.」
「无法想象,你们相处多久呢?反感?」
「有时候觉得她说的话都很老土,」伟杰叹一口气.「或许是我不对,反正就是合不来,不想再这麽下去,所以我搬出来,长痛不如短痛.」
「你心中还是挂着嘉芙?」治邦突然问.
伟杰呆在那儿,没有回答.
「太胡闹,太儿戏了,怎麽会这样呢?当初是你放弃嘉芙,令她低沉一阵,你──」治邦摇头.「实在莫名其妙.」
「我知这很莫名其妙,我只怪自己.」伟杰的声音大起来.「我活该,我应有此报.」
「你和于锦茹谈过吗?」
「我跟她已没有话说.」
「不要意气用事,万一她很爱你呢?不是又伤一个人的心?」
「她爱的只是名分,和我的会计师楼.」
治邦睁大了不能相信的眼.「真是这样?」
「至少──我的感受是这样,」伟杰悻悻然地说.「真的.」
「会不会是个误会?你冤枉了她?」
「如果是误会,是我冤枉了她,我心里会觉得舒服些.」
治邦望着他,骇然.「她的年龄不该有如此深的城府.」
「不要小看如今的年轻女子,她们深知自己在做甚麽,要得到甚麽,要达到甚麽目的,」伟杰轻视地说.「即使她们才十五岁.」
「说得令男人寒心.」治邦笑起来.「但是我对一些女子还具信心,像皓白,像嘉芙.」
听见嘉芙的名字,伟杰又不出声.
「知不知道,家镇和宁儿也出了事,宁儿打伤家镇,家镇离家不知所终,就在宁儿为他生下儿子之际.」治邦想转开话题.
「不下乌鸦一般黑.」伟杰冷笑.
「错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伟杰又坐了一阵,突然站起来.「我走了.」
「现在你住哪儿?」治邦追着问.
「我会再给你电话.」他走得头也不回.
治邦把伟杰的事告诉嘉芙时,已是家镇失踪的第四天.
「怎会这样?」嘉芙惊讶意外.「是否今年流年不利,尤其对婚姻?」
「怎麽不见别人这样?」治邦摇头.「家镇没消息,也找不到杰仔.」
「伟杰没回他的会计师楼?」
「没有,」治邦脸上常见的阳光不见了.「我开始为他担心.」
「谁替他管公司的事?」
「于锦茹镇定得彷佛没在任何事发生,」治邦不满.「每次我说找杰仔,她总是客气地说他不在,请迟些再打来,虚伪,假.」
「不能怪她,她能怎麽说?我丈夫离家出走?说不定她心里难过呢?」
「她不会──」
「你受伟杰的话影响,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嘉芙冷静地分析.「我们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治邦望着她一阵,笑起来.「你真可爱,我喜欢你的公平.」
「皓白呢?怎麽还没回来?」嘉芙问.
「她明天回来,」他高兴起来.他的感情单纯又直接.「我们每天通电话.」
「希望莫律师也快些回来,」嘉芙眼中有担忧.「他愈迟出现,我怕事情愈难解决.」
「他能躲在哪儿呢?」治邦忍不住说:「相信王家的人已查过全香港九龙、离岛的大大小小酒店,家镇不会飞天遁地.」
「香港不大,可是真要找一个存心躲起来的人,还真不容易.」
「宁儿虽在医院,相信她手下的人已守在每一个家镇可能出现的地方,」治邦说:「家镇像只兔子,终必被捉回宠.」
「你怎能如此容他?」
「难道不是事实?」
第五天早晨,在大家还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家镇却突然出现在律师楼.
他的秘书、嘉芙,还有其他职员都呆呆地望着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额头伤口仍贴着胶布,但神情平静,不但平静而且显得愉快,显得神采飞扬,他──不知道他正面临的一切吗?
「早.」他招呼着每一个人.然後转头望着嘉芙.「嘉芙,请进来.」
嘉芙迅速走进他办公室,她想用最快的速度告诉他关於这几天的情形,因为她相信王家的人,甚至宁儿会随时出现,但是他看来全不在乎.
「莫律师──」嘉芙吸一口气.
「别急着谈公事,我对你有信心,」家镇微笑.「所有同事看来都很好.」
「你──回过家吗?」嘉芙无法不担心.「莫太说见到你要立刻通知她.」
「她为难你们了吗?」
「她打开你的抽屉和保险箱──」
「没问题,让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家镇还是平静地笑.「谢谢你这几天为我守着公司,现在我回来,一切可以恢复正常.」
嘉芙口唇动一下,却没有出声,她原想问「可以恢复正常吗?」
「你还没见过BB?」她问.
「是我的儿子永远都是我的.」他说得特别.「有些事却必须先做.」
「先做甚?」
「先整理这几天要让我过目的案件,」他的视线越过嘉芙,望着远远.「等我谈完了重要的事後再交给我.」
嘉芙下意识回头,看见宁儿的母亲,超级富豪的妻子王太已走进来.
家镇礼貌地站起来相迎,嘉芙悄然从一边退.
家镇的办公室门关上,一关两小时,他和王太在谈甚麽没人听见,门开时,满面怒意,脸色黑沉沉的王太阔步走出来,经过嘉芙办公桌边时,狠狠瞪她一眼才离开.为甚麽瞪她?
她把这几天的来往文件送给家镇,他已失去刚才的好心情和笑容.
「这是你要的文件.」她说.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事情比想象人困难.」他叹口气.
「甚麽事?我能知道吗?」她问,满是关心.
「我要求和宁儿离婚.」他疲乏地叹口气.
家镇要求和宁儿离婚?这件事震动了所有认识他们的人,包括所有的亲戚朋友.家镇并不隐瞒这件事,他公开提出,王家想都掩不住,一下子传开了,整个上流社会都在背後议论纷纷,尤其王家和家镇都麽出名.
有人说他们性格不合,有人说家镇另有女人,这年头男女分分合合已是常事,谁也不会见怪.只是有些熟悉他俩的人会觉奇怪.任性刁蛮的宁儿肯这麽轻易放手?不.她只是还不知情,王太,她的母亲不愿在她还没满月的时候把这消息告诉她,怕她会受不了.
她已从医院搬回家,初生婴儿为了慎重起见,留在医院由特别护士照应,预备多住一星期才接回来.没有家镇的消息,宁儿的心情和脸色没有好过,脾气坏得令人害怕.
「移民局说他没有离开香港,没有出境的纪录,为甚麽你们派出的人找不到他?」她不停地叫让.「全是饭桶.」
「安静些,很快会有消息,」母亲王太不敢回自己的家,寸步不离地陪着女儿.「可以请的人都请了,可以托的人都托了.」
「是不是──他出了事?」
「不会,不可能,」王太立刻说:「他一定躲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足不出户,他不可能永远不出现.」
「他一定恨我.」她不安又矛盾.对家镇,她又爱又恨,爱多於恨,恨──只是恨他不回来.「他连BB都不肯见.」
「他回来时──你要克制自己的脾气,」王太叹息.「打伤他总是你不对.」
她早已後悔,深深深深後悔,只是嘴硬不肯说出来.她曾在心里千百次对自己说,家镇回来她一定道歉,一定认错,以後一定不再发他脾气,一定变温柔些,对他好些──只要他回来,真的,只要他回来.可惜一星期了,他没回来,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没有再打电话给张嘉芙?」她问.
「没有.」
「会不会他离开了香港?移民局弄错了?」
「不会,不可能,」王太安慰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女人生了孩子而月子坐不好.会影响健康一辈子.」
「但是──他还不回来.」她流眼泪.
「别哭,别哭,坐月子流泪会弄坏眼睛.」王太急坏了.「阿琼给小姐抹泪.」
管家琼姐立刻送上温热湿毛巾.却被宁儿一手推开.
「妈咪,你去找他回来.」她大哭.
好一阵子,王太才劝息她,为她抹净眼泪.
「是你上辈子欠了家镇吗?」王太说:「他值得你这麽爱他?」
「不许批评他,」宁儿尖叫.「他好他坏都是我丈夫,不许你说他坏话.」
「我哪儿是说他坏话?傻丫头,这世界上也只有你才这麽痴得可怜.」王太摇头.
「你去找他回来,我只要他一个,」宁儿在母亲面前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没有他──我不行.」
吃不好睡不宁的她原已面容浮肿难看,说这话时更有一抹彷佛──凄厉.
「别这样,别傻,」王太心中害怕又不敢表露出来.「现在这年代还哪有非谁不可的事?自己才最重要.」
「不,是,他家镇最重要,」她苍白木然的脸像在宣布世界大战.「没有他──我不行,一定不行,我知道.」
「宁儿──」
宁儿把视线转到大门处,就定定地停在那儿,固执得令人害怕,彷佛──她等待的人若不回来,她就永不移开视线.
王太深深叹息.她告诉自己,无论用甚麽方法,甚麽手段,她一定要帮女儿挽回家镇,否则──她担心会发生可的事.
医生又来作每天的例行检查,发觉宁儿的神经己紧绷得就快折断,他为她打安眠针令她入睡.倔强任性的她拚命反抗,她怪叫:「我不要睡觉,不要睡,我等家镇,睡着了他回来会看不见我,我不要睡──」
在医生、护士合力下,她被注射安眠针,药力发作後沉沉睡去.
王太再深深叹息,再去见家镇.
家镇不再避开,在律师楼工作得很起劲,他额头的胶布已除,只留下一明显的粉红色新疤痕.
王太坐在他对面,办公室门紧闭.「家镇,宁儿好可怜,她连睡觉都不肯只为等你回去.」王太哀伤地说.「看在这麽多年的情分上,你回家看看她.」
「对不起,我不能,」他礼貌但坚定.「这些年──我不要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再见面只有互相伤害.」
「不会,宁儿已後悔,她会改过,」王太苦口婆心.「伤你只是错手冲动.」
「我若回去,只怕有更大的伤害.」
「你不知道宁儿没有你不行?从小到大,你是她的一切,」王太表现极低的姿态.「这一个多星期的惩罚已足够,我怕她支持不下去.家镇,你一向对她好,千依百顺,为甚麽这次这样坚持?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不.我只想要点自由,这是我前半生所没有的.」他心平气和.「离开家的日子我想得很透彻,再这麽纠缠下去,最後是两个不快桨的人一起死.分开,或可自救.」
「你是自救,却是推宁儿进死谷,」王太眼眶发红.「没有你,宁儿活不下去.」
「错了.我以前也相信会这样,所以宁愿自己委屈,自己痛苦,」他说:「这十天,她不是仍活着吗?只要时间,任何伤口都可痊癒.」
「你不觉残忍?」
「开刀动手术必然痛楚,但会复原.」
「宁儿现在全副精神、心力是等你回去,是你支撑着她.」
「我不想再支撑下去,」他坦然说充满了歉意.「相信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你会逼死她.」
「不会.你忘了还有一个初生婴儿?」他眼中有痛苦的光芒.「我会让宁儿完全拥有他,宁儿可以他代替我──」
「没有谁可以代替谁.」王太断然说:「即使儿子和父亲.」
「我很抱歉.」
「一句抱歉就有资格去逼死一个人?你明知宁儿对你的感情,你这麽做──天理、人情、法律都不容.」王太激起来.
家镇脸上又掠过一抹痛楚.「再回去面对她──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叹息.「为甚麽你一定要逼我去合演一出悲剧?你不觉得太自私?」
「是自私,我只是个爱女儿的母亲.」王太抹眼泪.「家镇,只要你回去,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家镇皱眉不语.
「属於王家的一切都可以转到你名下,」见他不语,王太以为他意动.「你是王氏王国的法定承继人.」
「妈咪,多谢你的慷慨,我要的完全不是这些,」家镇猛然摇头.「我只是一个人,只能活一辈子,从来也不会贪心.跟宁儿在一起是因为她对我好,我心存感激,当然也有感情,从来不因为王家的财势.现在──发生了那麽多事──我对她再没有感情,我真的无法勉强.」
没有感情,这是真话,也是原因.王太的脸色变了.
「为甚麽会没有感情?」她冷然问.「到底发生了甚麽事?」
家镇不语,这件事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读大学时?之伦的不告而别?宁儿婚後的野蛮乖张?那些纠缠的感情,爱恨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他只能沉默.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甚麽事,」王太的声音又变得权威,她逼视着他.「即使定罪,我们也要知道原因.」
家镇垂下头,像具石像.
他无法说原,更不想惹祸,十个莫家镇也惹不起王家,他清楚知道.
「今天我再来见你,家镇,我是抱必成功的心,」王太说:「如果你要宁儿的爸爸来也可以,只要你能回心转意,王家每一个人都可以来求你,宁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
他好想说「我也是父母唯一的儿子」,然而说了有用吗?他没有宁儿的家势.
「我只请求你和爸爸放过我,」他吸一口气.「我回去,也只有惹宁儿生气.」
「宁儿不介意生气,只要你回去.」
「我──真的不能,」他脸上的肌肉痉挛着.「我们──我们根本──」
「根本没有爱情,是不是?有甚麽关系?多少人为爱情结婚?」王太提高声音.「有钱人『包』女明星,女明星哪个不是欢天喜地?因为有钱人给得起钱,每个人都有个价钱,是不?你开价,王家的财势不够,我们另想法子,只要你满意.」
「你在侮辱我,妈咪.」
「你仍叫我妈咪,为甚麽不肯跟我回去见宁儿?」王太又软弱下来.「她现在要靠安眠针睡觉,医生说她的神经已绷得太紧,一碰就会断,就算没爱情,你刚才还说感情,回去救她一命你也不肯?」
「回去我会再走,能有帮助?」
「为甚麽你一定要走?」王太紧紧盯着他.「不是那个张嘉芙,难道另有别人?」
家镇像人拆穿底牌,脸一下子就红了,毕竟是老实人.
「我说对了?」王太低声问.
他再次不语.多年的专业训练,至少他知道沉默的作用.
王太也不出声,眼中光芒却不停地变化着,像在考虑,计算着甚麽.
「好.」她出牌,点数惊人.「你回家,我容许那女人存在,不论她是谁.」
家镇彷佛被激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的尊严与人权都爱到侵犯.
「我想──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事.」
「别忘了你现在仍是宁儿的丈夫.」
「我知道怎麽做最容易脱身,这是我的专业知识,」他诚心地说:「人情上我不会这麽做,只希望令大家都好过些──」
「不可能好过,失去你宁儿会死──」
「不能以死要胁,」他脸露青筋.「如果我说再和她相处下去我会死呢?」
「谈了这麽久,你完全不给我面子?」
「面子若能解决问题,我给千个、万个.」他痛苦地说.「妈咪,请试图了解.」
「我了解,」王太终於流下眼泪.「宁儿是委屈了你,她个性古怪,脾气不好,我都知道,但她是我的女儿,我能怎麽呢?看见她这麽痛苦,我该怎麽办?你告诉我.」
他过去轻拥王太的肩,他自然完全了解这痛苦的母亲,可是他也没办法,若他心软,她的痛苦就转到他身上,总有人痛苦.这是个难解的死结.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两人都吓一跳.他接听,脸色立刻改变.
管家琼姐在电话里又哭又叫.
「大小姐突然醒来,她流血不止,她──她──血崩──」
王太惊跳起来,全身颤抖,双腿发软,六神无主地望着家镇.他心中乱成一团,感情理智矛盾地挣扎着,怎麽办?该怎麽办?天人交会的一刹那,他抓起车匙,拥着王太,飞奔着冲出大厦.毕竟──人命关天.
心动百分百扫校:dnal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