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各自翻阅杂志,间或穿插几句交谈。
这期间,他手机曾响起过一次,应该是亲人打来的,因为她听见他喊了一声大堂哥。
「……没,我不回去了,你们不用等我……嗯,我过两天拿去给你,先这样。」挂掉电话,那双原本埋首在书报间的眼眸直勾勾瞅着他瞧。
「你有事……可以先走。」她猛然想起,今天是他与亲人的聚会。
「没关系,我们平日就很常联络了,不差这一天。」
「你不问吗?」那么莫名其妙地跑来,他二话不说抛下所有等待的亲人留下来,一句话也不多问,安静地翻阅杂志,以不造成压力的方式陪伴在她身边。
「如果会让你不愉快,那我就不问了。」
喝完热饮,他们没有目的地四处走走逛逛,聊着一些学校里的生活琐事,也聊到刚刚差点爆发燕、秦两国战争的小插曲。
「所以你们家真的是用战国七雄来命名的?」
「是啊。」
「那下一个要接什么朝代?」
「家族机密。这个必须第一个让老婆知道——你还要再问下去吗?」
「……」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远方施放烟火,路旁也搭了临时表演的活动舞台,他们伫足观赏了一会儿,有人从旁冒出来递上小礼物,笑笑地对他们说:「圣诞快乐!要一直幸福在一起喔!」
她小小吓了一跳,反倒是他接过女孩递来的玫瑰,从容道谢。
「嗯,是市政府赞助的活动。」他看完小卡片上「市政府敬赠」的字样,顺手递给她,便径自往前行。
冉盈袖也没时间思考就这样接下妥不妥当的问题,赶紧快步追上去。
前头的他无预警又停住,没防备的她紧急在一步之遥收住步伐,他猛然回身,将她拉进怀中,双唇印下。
她瞪大眼,一时无法反应过来,他也没有太激狂热烈举措,轻轻啄吮了下,吸吸柔唇,便从容退开。
她憨傻的模样好可爱。
他忍笑,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走过的店家门前,他们的头顶上方,正悬挂着懈寄生。
每一个走过懈寄生下的女孩,都有资格得到一记最温柔倾慕的吻。
碍于习俗,她倒显得怎么反应都不对,不能兴师问罪,默默接受又觉不妥,一时怔然无语。
相较之下,他看来一点也不困扰,神态自若地迈开步伐。所以,不管这时候与他一同走过懈寄生下的人是谁,他都会这么做吗?
理智告诉自己最好不要再探究下去,但是唇际仍留有他烙印的气息,这是他双唇的温度……直到这一刻,亲吻的意义才在心间发酵,晕开点点涟漪,心跳,乱了节拍。
「对了,盈袖,我好像还没送你圣诞礼物。」走在前头的男人,突然冒出一句,不待她应答,便径自道:「就那双鞋吧,不晓得会遇上你,没带在身上,回头我让燕燕转交,希望你不会觉得太敷衍。」
不会,怎么会!「可是……我没准备回礼。」
「这样吧,你送我一个约定,就当拉平了。」
「什么约定?」
他回身,见她小心翼翼,不时朝上头瞧上一眼的举动,不禁失笑。
「从这里开始,一直到回我家的路上,你觉得我们能不能碰上三户门前悬挂懈寄生的人家?」
「不会吧?」方才来时,沿路她并未留意这个。
「若是遇上了——」他一顿,柔了眸光,沉缓道:「三个吻,换一个交往的契机,好吗?」
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冉盈袖怔怔然瞧他。
忽尔,低下头去,久久沉默不语。
「盈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什么反应都不给他,他实在猜不透她究竞在想些什么。
正欲近一步探问,她低不可闻的嗓音幽幽然吐出。「不可能的……」
他一顿,停住欲上前的脚步。「为什么?」
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不可能?
别说她丝毫感觉不到他们之间隐约的火花情韵,她每每迎视他时,眼底隐抑的情悸,他都看在眼里,要说她对他丝毫不曾动心,他是不信的。
明明彼此都有心,为什么不可能?
她只是摇头,抿紧唇不答。
「给我一个理由。」这是他生平头一回对女孩子如此用心,他不想要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判出局。
「因为……」她仰眸,定定迎视他,月光下两行清泪静静泛流,无奈而忧伤。
「我身边有人了……」
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把话说出口,她没有想到他会那么说,那么真挚又认真的心意,鞭得她心房疼痛莫名。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她想点头,她比任何人都还渴望跟他在一起……只是,她没有办法,她从很早以前就失去了那样的资格。
每次,只要想起他当时震惊而受辱的神情,胸口便紧得无法呼吸,夜里,再也不能入睡,总是辗转起身,看着他送给她的每一样物品,呆坐到天亮。
「还没睡?」房门轻轻被推开,送来温暖关怀,十数年如一日。
她闭了下眼,不敢贸然开口或回头,就怕透出哽咽只会换来更多无止尽的追问,疲于应付的她,真的好累了。
她比谁都深刻地体悟,再深切的关爱,如果不是自己渴望的,也只会成力心上的负担,驮负得几乎喘不过气。
「你还在生气?」门外,男人手足无措起来,没她允许也不敢踏进房门一步。
「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再那么失控、胡乱吃醋了,你当然有交朋友的自由,以后没有你同意,我绝对不会对你乱来。」
他不该看到她轻声细语和别人讲电话,就生气对她胡乱指责,可那也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她没看到自己当时的表情有多特别,十足像是因爱情而散发美丽的小女人,嘴角甚至浮现少有的笑意,他怎么可能不慌?
等了她那么久,几乎为她付出一切,他无法接受她最后不是他的!
他承认自己当时确实是慌了,强烈的恐惧主宰了他的思维,令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但,再怎么说,对女孩子使用蛮力就是不对,他不该枉顾她的意愿,强索亲密来安抚自己的惶恐。
直到她累了,不再抵抗,在他身下静静流泪,语调空洞而绝望。「难道我连交朋友的资格都没有了吗?是不是在你眼里,我的人早就卖给你,连思想的自由都没有?」
怕是那一刻才猛然惊醒,自己的行为有多混帐。
她是他这辈子最想呵护的人,他却差一点就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伤害了她。
想到她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他冷汗渗体,迅速收了手,她吓坏了,惊慌地夺门而出。
一直到今天,她连正眼都不肯瞧他一下,怕是气还没消。
「盈袖……」软软的讨饶声听起来可怜兮兮。
她掩去眸底的意绪,牢牢锁回心灵深处,不透出分毫,这才转身面对他。「你不是刚下班?不累吗?还不快去休息。」
「不累不累不累!」冯思尧连声道。她肯跟他说话,再熬个十天十夜的大夜班都不累。「盈袖,你原谅我了?」
她若说不,他会继续在心里自厌自责吧?这几天,他也不好过。只是他不知道,她的沉默、她的黯然神伤,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愧疚不是没有,为了让她全心全意地学舞,他放弃升学,牺牲自己来成就她的梦想,这些她都记在心里,不敢忘。
她不是不知感恩,可是感恩和爱情是两回事,无法混为一谈。
她的心,很清楚地知道是为谁而悸动。
但是在面对这个把她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为她付出一切也不曾犹豫的男人时,她还能怎么办?
她从来就无从选择。她几近无声地,轻轻叹息。「没事了,下次别再这样吓我就好。」
「不会不会,我保证。」他神态激动,只差没指天立誓。
「嗯,去睡吧。」
「那你也早点睡,晚安。」得到她的宽宥,冯思尧终于能够安心回房,有个好眠了。
而她,在他离开之后,动也不动地倚窗静坐良久,直到又一个夜晚过去,天际隐隐透出白光,她缓慢地拉开抽屉,找出纸盒,将里头的物品一样一样放了进去。
小兔宝宝的捏面人手机吊饰、系在足踝间练舞时流光灿然的脚链、束发的小饰品、一张百听不厌的CD、一条适时送暖的围巾、顺手写下的小纸条等等……对了,还有手机,以及后来还是由季燕手中辗转收到的鞋。
每个女孩,都该有一双美丽的高跟鞋。
他留给她的字笺,从来不曾署名,或许是仍把她最初的话记在心上,怕造成她的困扰。
指腹依恋地抚过上头的字痕,每一笔、每一画地模拟,感受他最后的心意,而后——
将最后一张字笺也放了进去,盖上盒盖。
也好,到此为止,不要再去想他独特的温浅音律。微笑的模样。望着她时限神的专注。那日午后,安然枕卧在她腿上的微醺睡容。还有——当她说出那句伤人言语时,他惊痛而难以置信的神情,在脑中一遍遍回想,反覆折磨自己,痛得无法入睡。
一切,都到此为止。
明明已经下了决心,让一切回归最初,他只是学妹的哥哥,而她……也只是他偶然相识,众多女孩中的其中一个。
何况,在她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她让他那么羞辱、那么难堪,往后,更不会再多瞧她一眼了。
他是那么骄傲的男人,以他的条件,有太多太多数不清的女孩子为他倾心痴狂,不会也没有必要将她惦在心里。那只是一段偶然产生的错觉,很快便会淡去,再过些时候,走在路上遇到,他会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每每走到这里,手中的纸盒就是交不出去。
她知道他在这里,除了早上的两堂课外,都在协助吴院长整理明年度要出版的学术资料。
「咦?同学你好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正走下阶梯的男孩不经意多瞄了她一眼,打住前行的步伐。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刚刚上楼时就看见她,下来以后她还在这里徘徊。每一名面露彷徨的女孩,都需要绅士们的关怀。
「哲学系办。」显然她记性比对方好一点,一眼就认出他是圣诞节前一个礼拜,有过一面之缘的主办人。
「喔,我想起来了,那天就是你来接杨学长的嘛!」他们学长可是出了名地洁身自爱,虽然异性缘超好,可是对每个人都W温文有礼,谨慎地保持着亲切却又不会造成暧昧遐想的距离,会在微醺时主动拨电话联络的人,关系必然非比寻常。
瞧见她抱在怀中的物品,当下恍然。「原来是你啊!」
冉盈袖不解地回望。
「就是这支手机啊!那是学长准备的,要我拿来当那一天的交换礼物,他说朋发的手机在练舞时摔到了,时好时坏的,想送又不希望对方有压力,才用抽到的礼物当借口,反正我也省下买礼物的费用,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还刻意造就一半的既定事实,演戏都演了十足十,她不管向谁打听都不穿帮。
原本是不应该多嘴的,但是难得学长对一个女孩子这么有心,看他对一个人好还要绞尽脑汁、万般迁回,实在是忍不住了,如果这女孩不晓得他的用心良苦,真的太可惜了。
为此,酒量不佳的他,甚至强迫自己灌了几杯,忍受酒精在体内肆虐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