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诗诗迈着小碎步,低声哀号着冲进洗手间。她拉开一格单间的门,一屁股坐到马桶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他呢?!”诗诗双手胡乱地扯着旁边架上的一卷卫生纸,纸巾越扯越长,越扯越乱;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也是越理越乱,“人家爱伦坡虽然是个老外,可是他长得帅,又有钱,又有社会地位,想想也不算很差啊!我……我虽然不想让红鸾星动在他身上,但是……但是老天爷你也不能随随便便替我安排个男人啊……”
“他……那个家伙哪里好啊?长得又不怎么帅,又没钱,穿着也没品位,老戴着一顶那么难看的帽子……他又贪吃,又无聊,身上老不带钱——这倒也算了,他……他还随身带着食物耶,简直就跟个乡下人一样!”诗诗坐在马桶上捶胸顿足,唉声叹气,“那个家伙……缺点一大堆,优点没一个!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对他有感觉……”想到了刚才令她“有感觉”的一幕,她不禁又脸红起来,腰间仿佛又传来了酥麻感,令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啊……我完蛋了,我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家伙了吧?天啊,我怎么会这么不争气……他只不过是小小地‘扶’了我一下而已,我就变成这副样子……”她双手掩面,真恨不得埋头痛哭一场。可是不知为什么,心头的甜蜜感就像是故意要与她作对似的,一浪接一浪势不可挡地向她涌来。她越抱怨,越觉得自己的话和自己的想法自相矛盾;越矛盾,就越忍不住抱怨。她手里不住地拉扯着那卷卷筒卫生纸,拉出来的纸巾长长地拖到地上。终于,自作孽不可活,整卷卫生纸都掉了下来,缠住她的双脚。
“倒霉!人要是倒霉起来,连卫生纸都要和你作对……”诗诗哀叹了一声,认命地低下头去捡拾。然而她的头一低之下,便再也没有抬起来。
因为——透过厕所单间的隔板与地面之间约二十厘米的空间,她竟清楚地看见了隔壁的入厕人……的一双鞋!这双鞋有着尖细的高跟,上面镶着闪闪发亮的水钻——她认得这双鞋叫做LV;而这双鞋的主人叫做——孙巧巧!
完——蛋——了!
这下才是真的完蛋了!难道刚才她自言自语时所说的话,全都被孙巧巧一字不差地听了去?!
诗诗此刻简直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天,为什么偏偏是孙巧巧?!孙巧巧是她工作上的竞争对手,私底下的冤家仇敌,是每次见面都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的凶悍母老虎外加本公司最大最全的八卦收集站!她的秘密如果不幸落到这个女人的手里……呜呼,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诗诗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全身无力地一步一步挪出洗手间,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没过几秒钟,孙巧巧也出来了。她见到诗诗,仍然是一脸要死不活的假笑,“呀,诗诗姐,这么巧?在厕所门口也能碰上你。”
诗诗现在哪儿还有心情跟她扯这些废话,直接冲上去扯住她的袖子问:“我问你,你是不是全听见了?”
“全听见了?听见什么?”孙巧巧诧异地张大了嘴,仿佛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她不紧不慢地在盥洗池里洗完了手,再慢条斯理地放到烘手机的下方烘干。突然,她扭过头,对诗诗娇媚地眨一眨眼——
“不就是爱伦坡喜欢你,你喜欢何其吗?这么简单的三角关系,傻瓜也听得出来啊!”说完了她掩嘴呵呵娇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地动山摇。
诗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没昏倒在洗手间门口。
“苏黎,怎么办?我完蛋了……这次是真的完了,彻底完了……”
垂死的哀号在音乐嘈杂的“黑匣子”酒吧里显得异常的不协调,直直钻入吧台边一名卷发美女的耳朵里。
卷发美女苏黎已经很有耐性地听她哀嚎了半个钟头了,再听下去,今晚喝进肚里的酒只怕要全数吐出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诗诗,根据以往我对你的了解,你好像每隔一个礼拜就会完蛋一次哦。你能不能大发慈悲地直接告诉我,你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而完蛋了?”
商诗诗以烂泥一般瘫软的姿势趴在吧台上,表情十分的绝望,“我……恋爱了。我喜欢上一个男人。”
吧台内侧正在摇动雪杯的调酒师蓦然间停下了动作。
“恋爱?”苏黎觉得这事儿实在有趣极了,她挑了挑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个月你才和郭天衡分手。”
“……而这个月就开始红鸾星动了。”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红鸾星动是好事啊,干吗哭丧着脸,一副好像别人欠你二百万的样子?”
“因为……”诗诗说不下去了。如果说出来,苏黎一定也会觉得她很愚蠢吧?一定也会嘲笑她挑选男人的眼光很差吧?放着英俊多金的老外上司不要,却偏偏喜欢上了“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呵……
今天一整天她都胆战心惊的,看到孙巧巧走近心理咨询室她就发狂;看到孙巧巧走近经理室她就发火。她的眼睛每一分每一秒都死死地盯住孙巧巧,生怕她会去向爱伦坡或者“那个家伙”打小报告。
而这种时候,“那个家伙”在做些什么呢?他仍然是在没心没肺地混着日子、杀着时间吧?饿了就吃点风衣里储备的零食,无聊了就在大马路上随便抓个人胡言乱语一通——就像当初对她那样;他又哪里会知道她对他的感觉呢?就算他知道了,八成也会吓得一头栽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吧?
何其……他可实在不是能个与之共谱浪漫恋情的好对象啊!他不像爱伦坡,他一点都不温柔、不体贴、不绅士,更不会对女伴嘘寒问暖,殷殷垂询。她甚至怀疑他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长那根叫“恋爱”的神经!别忘了,今天她不小心摔到他怀里的时候,她是脸红心跳不能自已,可他却一个劲地嫌她重得像秤砣!唉……对这种爱情白痴,她能抱什么希望?诗诗一想到这一点就郁闷不已。
“诗诗?”苏黎歪着头欣赏她傻愣愣的样子,然后娇笑道,“现在我相信你是真的在恋爱了。”要不然也不会像那样发呆到地老天荒,“那个幸运的男人是谁?我有没有荣幸知道他的名字?”
“不能告诉你。”诗诗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会笑我的。”
“我保证不会。”苏黎表情认真,甚至还举起了一只手,做出发誓的样子。
“真的?”她狐疑地看着她。
“怎么,信不过我?这样吧,调酒师,给我十杯龙舌兰。”就见苏黎帅气地打了个响指。
而吧台内侧的金发美女调酒师也酷得要命,冷冷吐出一句:“一千二,美金。结账时掏得出钱的话,我就调。”说着抄起酒瓶,皓腕一抖就开始工作。
不……不是吧?十杯龙舌兰?!诗诗被她们俩玩命的架势给吓坏了,连忙扯了扯苏黎的袖子,低叫道:“你疯了吗?十杯龙舌兰耶!会喝死人的!再说这调酒师摆明了是狮子大开口,敲诈……”她话说到一半,金发美女琥珀色的眸子里射出足以冻死人的寒光,如刀锋一般向她扫了过来。
诗诗吓得立刻闭上嘴。哇……这是什么霸王酒吧?调酒的居然比顾客还嚣张。
十杯龙舌兰很快就调好了,一溜儿排开放置在吧台台面上。这阵势很是吓人,自打“黑匣子”酒吧开业以来,还未曾见有哪个顾客点过这么多烈性酒;一时之间人群围拢了过来,酒友们都瞠大了眼睛,等着看这几个弱不禁风的美女如何摆阵斗酒。
苏黎甩了甩卷曲的长发,风情万种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男人们,妩媚地笑道:“请在座的各位都替我做个见证,如果待会儿我朋友跟我说话时,我忍不住笑了,那么这十杯酒——我一个人全包了。”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看不出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女……居然是女中豪杰啊!
诗诗也吓了一大跳,连忙出来打圆场:“苏黎,我相信你,这酒不用喝了——”
“谁说不用喝?”金发美女冰霜一般的声音打断她,“这酒是我花了心思调的,谁敢不喝,我灌也要灌到他嘴里!”
人群再度“哗”的一声,又是一个女中豪杰啊!
诗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了。不知为什么,她竟害怕起这位有着美丽琥珀色瞳仁的女调酒师来。她看她的眼神好冷峻,神情态度也非常之不友善;那双原本该是很迷人的眸子里,却总是闪现出某种……恨意,强烈的恨意。
“诗诗,你可以说了。”苏黎优雅地扬了扬手。
“说……说什么?”见周围的人都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她,她不由得害羞窘迫起来,索性开始装傻,“我……忘了。”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嘘声,有人叫了起来:“真没劲!”
苏黎歪着螓首,笑盈盈地警告道:“诗诗,不许耍赖哦,不然这酒就归你咯。”
诗诗尴尬地涨红了脸。眼下的局面,是否可以被叫做“骑虎难下”呢?在这一刻,“黑匣子”酒吧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每个人都在等着她开口说话——更确切点说,他们是在等她说完了好欣赏美女苏黎喝酒的撩人美态。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现在她想挖个地洞用“土遁法”逃离,看来也是不成的了。好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死便死得痛快壮烈些!诗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说就说,谁怕谁啊?我喜欢的那个男人,就是这间酒吧以前的调酒师何其!你们都见过了!就是那个一天到晚穿着灰色风衣、戴着一顶超级难看的渔夫帽、身上瘦不拉叽、面无四两肉的笨蛋家伙!”她一股脑儿地把肚子里的话“哇啦哇啦”全都吼出来;然后,全场肃然静默。
这一席话所带来的效果是惊人的。
酒吧里的每一个人都拿看史前怪物的眼光看着诗诗;有些认识男主角何其的酒客,唇边还泛起了暧昧而有趣的笑容。只有两个人例外——
苏黎愣住了,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瞠圆一双美目瞪住诗诗,好半晌才咽了口唾沫,困难地开口:“果然……是他呵……”
“果然?”诗诗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酒我喝了!”苏黎的声音蓦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只见她利落地端起一杯酒,头一仰就猛灌下肚。喝完了抹一把嘴,竟突然高声大笑了起来,“哈哈,我不该问的……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啊!”
这句“我早该想到的”重复了两遍,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连傻瓜也看得出来:苏黎此刻的情绪……非常非常地不对劲!
“苏黎,你怎么了?”诗诗上前去要拉她的手,却被她猛力甩开。苏黎的脸上飞快地升腾起微醺的红霞,她甩了一下长发,拿起另一杯龙舌兰,冲围观人群举杯示意,嘴里高叫着,“我还要喝!”
“不准喝!”
又是一声掷地有声的呵斥!而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吧台后的金发美女调酒师!只见她上前一把夺过苏黎手中的杯子,自己仰头喝了下去;然后把空杯子摔在地下,面无表情地迸出一句话:“我调的酒,谁也别糟蹋了,我喝。”
此时人群已经连惊诧的“啊”声都发不出来了;他们一个个张大了嘴,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位酷到极点的外籍美人。
“你是谁啊?我点的酒,凭什么要让给你喝?”苏黎已经完全醉了,眯着一双醉眼,挑衅地对她吼。
“白痴。”两片刀锋似的薄唇低声吐出不屑的话语,金发美女冷冷地把脸转向吧台内侧。这时诗诗连忙冲上去扶住苏黎,不让她再发酒疯;转头再看向那金发女子时,竟然发现她一手拎起了摆在酒柜上的酒瓶,用力拔开瓶塞向后一抛,然后高仰起头——将烈酒整瓶往嘴里灌去!
“不……不会吧?”这女人发疯了吗?!诗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金发美女三两口就喝完了整瓶酒,把瓶子“哐啷”一声砸在吧台上。然后,她将冰山一般的眼光转向诗诗,薄唇微撇,语带挑衅地低声问出:“换了是你,你敢吗?”
诗诗呆住。半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哪儿敢哪?”言毕,她一把架起醉醺醺的苏黎,边往外跑边冲门口大声喊道,“计程车!计程车!”
呜呼……这间酒吧里全是疯子!她一秒钟也不敢再这里多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