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允泱的宿醉持续到隔天中午才解除,一坐直身子,他就想起自己喝醉的原因。
拜他家大哥的陷害与胁迫之赐,昨晚的聚会他成了众亲人灌酒攻击的目标。喝挂了的他还得背负破坏家族风气的罪名,被亲亲大哥以清理门户为名,实则为自己想抽身开溜,丢到荒郊野岭去。
然后还无端连累到他脾气淡到少一根筋的老同学。
他终于可以理解苏雅茉今早那张晚娘脸的由来了。
平常的她真的是不忮不求、性情淡薄,但对于睡眠,她有一定的原则。
她不要求每天得睡满多少时数,但在她极度困倦又即将获得休息时,任何的打扰都是大忌。
更别提她对床的要求了。
她可以不在乎屋子有多破旧,但床一定要是双人的尺寸,即使她常缩着身子窝在某个角落,她依旧坚持要有足够的空间翻身。
楼允泱嘴角含笑望着身边的枕头,想着几个小时前它被煨热的温度,神情更柔和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看到苏雅茉为了床的主权被他气红脸的样子。
这大概是一种破坏她修养的恶作剧吧。
自在地走下床,梳洗完毕后,他想起今天是假日,身为老板的他没有事要忙,他决定去探探另一个老板的心情回稳没。
没花太多时间,他终于清醒地亲眼见到自己投资的另一项事业。
光看大门与大厅,他就感觉得出来苏雅茉对这家店的用心。店里的每个角落几乎都跟她学生时代所描绘的一模一样,且修饰得更加完美。
他佩服她这种勇于创新与积极尝试的精神。
走进柜台,透过区隔的玻璃,可以看见里头人声鼎沸,除了苏雅茉外,另外几张面孔依稀有点模糊的印象。
“客——人,需——要——保——险——套——吗?”
楼允泱没来得及出声,一旁先飘来诡异的低语。
他循声望去,不禁恍神了一下。
要不是确定他人现在在台湾,时间也不到黄昏,他一定会怀疑自己碰上贞子了。
开口说话的女子有一头乌黑直顺的长发,额前覆着齐眉的平刘海,苍白的长脸、瘦长的身材、纤长的手脚,整个人阴气沉沉的。
“呃,谢谢你,我今天是来找人的。”纳闷归纳闷,楼允泱依然保持镇定,风度翩翩的拒绝。
无神的细长眼眸极缓慢地由上往下将他扫视一遍,然后极缓慢地开口。
“找——到——人——就——需——要——了。”
这种强迫推销又让他楞了几秒。
“真的不需要,我要找的是这里的老板。”他戒惧地退了一步。
这个女人特殊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就——算——是——老——板,开——了——房——间,也——是——要——照——规——矩。安——全——性——行——为。”最后一句她用更低更慢的音调加强语气,颈部跟着慢慢转向柜台内。
一瞬间,楼允泱甚至有种她的头能三百六十度旋转的错觉。
她的侧目引来里面人的注意,苏雅茉率先冲过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请问你是要住宿还是购物?”她一靠近柜台,立刻招呼背对着她的客人。
“我——什——么——都——不——要。”楼允泱学她用低缓的语调,纾解受惊的心情。
“我要找老板。”
“你怎么会来这里?”一发现是楼允泱,苏雅茉意外的抬起眼,眼珠子惯性的往其它方向移动。
看她那样子,楼允泱很清楚她在找什么。
“我说过,我是来找老板的,只有我一个人。”连续被两个怪女人瞧来瞪去,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异性吸引力了。
“喔。”苏雅茉失望的收回视线。“为什么你们兄弟俩都不给我们服务的机会呢?身为股东,一定要亲自体验才能了解伊苑的独特魅力。”
“下次吧。”被那个长发女子吓到,他可能要储备足够的勇气才会再踏进这里的大门。
“你找我有事?”发现不是来消费的,她意兴阑珊地收起职业笑容。
不知为何,苏雅茉一贯冷淡的表情,现在看在他眼中居然有点刺眼。
“你还在气昨晚的事吗?我很抱歉。”他先赔罪再说。
没想到楼二少开口道歉,她有点错愕。
“好难得,你居然会认错!这是我认识你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吧?”
“别把我说成是没礼貌的小鬼。有哪一次我做错事没补偿的?”他不满的抗议。
“你只会用行动表示,口头上的,虽然不实用,不过这真的是第一次。”她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像是盼到他长大了。
那个笑容比她淡然的神情更碍眼。
“别一副当我很幼稚的样子。”他讨厌她这样看他。
“本来就幼稚还怕人说。”苏雅茉实话实说。
“你……”他被激到说不出话来。
“哼……呵呵……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找——老——板——了。”
低缓的话语一出,他意识到现场还有另一个教人头疼的家伙。
“所以你也终于明白,我不需要保险套的原因了。”他怀疑她一直站在这里不走,是因为不放弃对他的推销。
“哼……哼……哼……呵……呵……”回答他的是一串奇特的笑声。
“总——有——一——天——一——定——会——用——到——的,跟——老——板。”
说完,她塞给他一个用大红色刺绣锦布包装的盒子,又扬着奇怪的笑声退回一旁的小店内。
看看那瘦高诡异的背影,再看看手中那红得俗艳的盒子,楼允泱只想问,“你去哪找来这种鬼店员的?”
“她是我大学同学,不是我请的员工。她也是伊苑的股东,那家保险套店是她有兴趣独自出资的。”苏雅茉见怪不怪。
“怎么这家店里都是你的朋友或同学?”他真正想问的是,她怎么老是认识一堆奇怪的家伙?
“有志一同,一起努力,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很庆幸有这些支持她的好朋友。
“对了,今天知远也有来,你们几年没见面了?”她突然想到他们另一个高中同学。
“孟知远?你跟他有联络?我打从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他了。”他惊问之余,隐约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异样。
“别忘了,我们除了高中同班三年,大学也是念同一间,没联络的才奇怪吧?”她斜了他一眼。在楼允泱眼中,男人永远不如女人的一根头发。
“我跟他又不熟。”被她一瞪,他很无辜。
“他也是股东。”
“你该不会把从小到大的所有同学都拉来投资这家店了吧?”他开始佩服起她为达成目标的手段了。
“我说过,我只找志同道合的伙伴。”她耐着性子重申。
“我怎么想,都不觉得孟知远可以跟宾馆扯上关系。”如果他的记忆没误差,他那个木讷自闭的高中同学,好像只对电脑的零跟一有兴趣,对电玩、花花的网路世界,或是其它能引起正常男性冲动与沉迷的东西,都兴趣缺缺。
像是呼应他们的讨论,话题男主角缓缓现身。
“小茉,地下室的线路我设定好了,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孟知远低头看着手中的设计图,一边朝柜台走近。
随着距离的拉近,楼允泱仔细将老同学打量一遍。
从孟知远开口说话起,他总觉得有哪个点让他不顺眼。
比起高中时代,这个老同学是变高、变成熟了。白净的脸上挂着黑胶框眼镜,微卷的短发没有造型,高瘦的身材配上过于白皙的肤色,显得单薄,但整个人是干干净净的,不给人压迫感,很清新的样子。
“真的吗?那之前的短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苏雅茉走出柜台与他讨论起来。
孟知远温文白净,苏雅茉清雅闲淡,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同调和谐。
一旁的楼允泱眉头不自觉微微地拢起。
他就是觉得这个高中同学看起来怪怪的。
“孟知远,好久不见了。”他出声打断两人的谈话。
孟知远闻声抬起头,眯起眼睛认真盯住他。
“你?是楼允泱吗?”不擅认人的他很不确定。
“就是我。想不到除了我被雅茉纠缠一辈子外,连你也被她拖下海了。”他笑着招呼。
“是谁纠缠谁啊?”苏雅茉小声嘀咕。
楼允泱不很在意的走到她身边,近距离跟同学叙旧。
“只是帮小茉一点忙,不算什么。”长期与萤幕为伍的孟知远不太能适应楼允泱耀眼的光芒,下意识地退开距离。
“你帮的忙可大了,若没有你,伊苑根本无法营运。”苏雅茉感激地向前跨了一步。
“看样子你现在是顶尖工程师了,事业有成。结婚了吗?”他还是笑着,眯弯的眼睛魅力十足,却看不清里头真正的情绪。
“怎……么……可能!”孟知远像是听到可怕的噩耗,又向后退了一大步。
“喂,你不要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滥情,知远可是很单纯的。”看不惯楼允泱张扬的气焰,她忍不住帮同学出头。
楼允泱幽幽看了她片刻。
“这么说来,是连交往的对象都没有吗?需不需要我帮你介绍呢?”转向孟知远时,他又是一双垂弯的笑眼。
“不……不用了。”孟知远害怕极了,有随时拔腿就逃的趋势。
“你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内向呢?多认识朋友也可以扩展生活圈。”他热心劝说。
“真的……不……不必了。我现在……一个人……也很好。”受不了他的强力推销,孟知远节节败退。
“那是你不知道两个人的好。”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真的……不需要。”
“怎么可能不需要呢?”楼允泱步步逼近。
苏雅茉越看越疑惑。
“你干嘛这么好心帮人介绍女朋友?有好的你不会留着自己用吗?该不会是要知远帮你收拾烂摊子吧?”她质疑他的动机。
楼允泱又幽幽睨了她一眼。
“不要因为你自己是孤家寡人,就认为其他人也该是。”
“我没有。”她一口否定。“而且我不是孤家寡人,只是觉得没必要。”
“万一哪天你觉得有必要了,四十岁或是五十岁的你,该怎么办呢?”他问得很残酷也很实际。
苏雅茉仍是一派轻松。
“那又怎样?搞不好哪天知远也觉得是时候了,两个人刚好可以一起作伴。”
“你……”楼允泱没想过这个答案,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主意……不错。”孟知远难得表示个人意见。
“你们……”
楼允泱不晓得为什么,现在是不爽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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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允泱生平第一次被自己的话困住。
那天在伊苑随口的一句话,困扰了他一个礼拜。
他是个及时行乐的奉行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去追求什么,任性而自在的活着。
他不是不会向前看,而是他计画的未来总是与现在相连。
今天突然要他跳空到十年后,想象未来的苏雅茉或是自己,他除了错愕,还有更多的不安。
人生精华的十年,变化最大,往往一个决定能影响接下来的数个十年。
完成阶段性的人生目标,工作稳定后,或许会结婚生子,向另一个阶段迈去。
所以苏雅茉有了伊苑后,会不会开始想找一个分享人生的伴侣?
那个男人会跟她住在同个屋檐下,一起吃饭、谈天,晚上一起睡在同张床上。
从今以后,她将专属于某一个男人。
这个想法让他抿紧了嘴,直觉排斥这个可能。
“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不过真难得会在正常下班时间看到你在家,在我现在的家里。”苏雅茉抱着一堆食物站在自家玄关,半是惊讶、半是调侃的说。
楼允泱的打扰通常都是在深夜以后,今天居然会在傍晚时分坐在沙发上,在“她家”一副等门的样子,让她这个刚回家的正牌住户看得是既无奈又纳闷。幸好今天小蝶留在伊苑里陪泰瑞招呼客人,不然她可能又要多费一条心思,处理人狗对战了。
他没多说什么,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重物往厨房走去。
他的异常沉默、异常神色,教她不得不注意。
“你今天是怎么了?不用工作吗?发生什么事了?”她跟在背后关心问道。
“我有去上班。”他很平板的回话,“只是提早下班。”
“为什么?”她停在他背后,看着他将她的粮食放进冰箱。
“没什么,想一些事罢了。”他的声音跟冰箱一样,保持摄氏四度。
低温说话是楼允湛的专利,若发生在楼允泱身上,绝对不会是没什么事。
“想什么?该不会又跟某某人分手了吧?”即使他会因为这个理由而心情不佳的可能性很低,但她想不出其它能让爽朗的楼二少变阴天的原因。
闻言,楼允泱重重关上冰箱,转身盯着她瞧。
“如果我说,我要结婚了。你有什么想法?”
“结婚?”看他罕见的严肃,她认真地思考了几秒。
“如果确定你不是开玩笑,我想我应该会跟你聊一聊吧。”
“你想跟我说什么?”他黯淡已久的目光突然亮了一点。
“我要确定你了解婚姻的意义,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影响了两个人的人生。如果没问题,最后就献上我贵重的祝福,毕竟我们认识二十多年,可不是一般的泛泛交情。”她一脸理所当然。
他眼底的火光又退了下去。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你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我结不结婚,或是跟谁结婚。”他的声音降到冰点以下。
察觉到他的不悦,苏雅茉的疑惑更深。
“你怎么会想到结婚的话题?”该不是被哪个红粉佳人逼婚了吧?
她转转眼珠子,在心里悄悄推测。
楼允泱回她一个凌厉的瞪视。
“如果我无法应付那些小手段,还能保持单身到现在吗?”瞪破她的猜臆,他的脸色覆盖着一层冰霜。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极了楼允湛,让她习惯性的害怕。
“我想不透自由惯了的你,有必要去想那些不列入考虑的事吗?”她搞不懂他的阴阳怪气从何而来。
楼允泱神情恐怖地瞅着她瞧,过了许久,才听到他说:
“我要去洗澡了。”
丢下话,他闷声走上楼去,留下摸不着头绪又觉得事情没解决的苏雅茉。
楼允泱的怪癖不少,心情不好就冲澡便是其中一项。
只是他到底在不爽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