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丈夫牵了只羊站在大街上,朱小蝉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他好生无奈,大感尴尬。
“阿轩,我们当养羊大户也不错,把羊养肥了肉能卖,羊皮能做羊毛大衣、羊皮靴、羊皮筏、羊皮帽,羊毛煮烂了再晒干能捻成线,织成暖和的毛衣,羊奶加工变成奶粉,热水冲泡即可饮用……”羊的一身用处甚大,连羊角都能制成手工艺品贩卖,羊骨煮熟了曝晒几天再敲碎磨成粉,是很好的磷粉,与草料混和是饲料,撒在田里是磷肥。
虽然听不懂什么是毛衣,什么是加工成奶粉,可是看到她神采奕奕的说起赚钱大计,王秀轩的心窝暖起来,眼神如妻子一般的明亮,笑睨她比谁都耀眼的明媚娇颜。
“啊!我怎么又想闷头赚大钱了,你肯定又要笑我小财迷了。”她懊恼自己太热衷于攒金赚银,才说要当闲散夫人的,立时就忘了。
王秀轩眼露柔情的轻抚妻子嫩白如玉的面颊。“我很喜欢这样的小财迷,你比前几日有精神多了。”
她微羞的轻吐丁香舌。“就你会赞我,不嫌我市侩,满身铜臭,你呀!中了我的情蛊,这辈子只能死心塌地的守着我。”
“我愿意。”为她中蛊,心甘情愿。
她吃吃的笑着,满眼的感动。“你说我们要一直站在县衙门口吗?人来人往像是傻子。”
他把眉一挑,轻勾唇角。“把咱们的羊顾好,这可是你的生财本钱,待为夫前去敲打敲打衙役。”
朱小蝉怔了怔,她手里牵着绳子,母羊朝她咩咩叫,叫得好不凄楚,让她很……闷啊。
“喂!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过……”刚才的衙役很不耐烦,语气带着三分嫌弃,认为他没事找事做。
“我是新上任的知县。”王秀轩面如温玉,润泽生辉。
“你是县太爷……”他愣了一下,但是……“哈哈——别逗了,哪有这么年幼的县太爷,你年纪看起来比我家小儿大不了多少……”
一张就任的公文往衙役面前一晃,他笑声戛然而止。
“你……你真是县太爷?”
“我是县太爷。”他不厌烦的重申自己的身份。
“啊!县太爷来了,县太爷来了,大家快出来迎接县太爷,我们青江县终于有县太爷了,等了三年多了……”
三年多?王秀轩眼皮一抽,有着不太好的预感。
县衙内涌出若干人影,看他们身上穿的陈旧衣物,有些洗得泛白了,他心里顿时飘来一片乌云,涌现不祥,而那片乌云在慢慢扩大,有点沉的往他心头压,重得让人很心寒。
穷乡僻壤出刁民。
其实不然。
青江县虽然穷了点,但民风纯朴,少有争乱,百姓们之所以少有笑容是因为饿的,因为饿得说不出话来,因此也少了热情,少说点话能保存体力,多活几日。
穷,真的很穷,王秀轩没见过比青江县更穷的地方,上一任知县便是被青江县的穷给吓跑的,干不到三个月便不知所踪了,留下空荡荡无人主事的县衙。
这一走就是快四年了,还没一个官员肯到青江县上任,他们一听是穷县便打退堂鼓,不是告病请辞便是想办法调任,县官的空职一直悬着,直到某个自告奋勇的傻瓜。
抚着额的王秀轩头痛不已,苦笑的看着历年来的账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青江县辖内有十三个乡镇,四十三座村落,人口上万,可每年的税收不到一千两。
而这还不包括上缴朝廷的税金,零零总总扣一扣,能用在县衙的银两最多不超过二百两,还得发给县衙内做事的人薪饷、补贴。
重要的是,县内的三座粮仓是空的,若有重大灾情发生,青江县饿死的百姓将会不计其数。
“成主簿,你说说县衙内还剩下多少银子能支使?”他总得知晓青江县到底有多穷。
成主簿是名瘦小的中年男子,年约四十岁。“启禀大人,还有五十两,不过……”
“不过什么?”还真不错,能有剩余,不过这一年才过了一半,另外半年的开销要从何取得?
税收分春税和秋税,青江县缴的是秋税,每年秋天一收成后,便卖了粮食缴税,然后缴交国库再拨款下来。
县衙大概会在年前收到朝廷拨下的银两,皇上的美意是底下的官员和百姓过个好年,有钱好办事。
可是收来的税金就那么多,发下的肯定更少,别说铺桥造路,造福乡里,光是县衙的嚼用就不够用。
“这个月的银钱还没发下,不少人等着这笔银子。”从典史、主簿、捕快到衙役,甚至厨房的烧柴丫头,整个县衙上上下下不多不少二十五名,包含打杂工的杂役。
其实县衙还欠缺一些人手,但青江县实在太穷了,又少有重大刑案和天然灾情,所以遇缺不补,目前资历最浅的也有五、六年,混着混着过日子。
王秀轩的感慨含在喉头,面上不显。“你只管报上实际数目,其它我再来琢磨,不会拖欠你们。”
“不足二十两。”他硬着头皮说起。
“啊!”他啊了一声。
本朝县官的俸银一年约一百二十两左右,白米四石,衣着、用度琐碎开支自行处理,除了收点孝敬再无收入,但糟的是这笔俸银别想等朝廷发,大多是由县衙收入自个儿扣除,若有不足便有办事不力之嫌,因此也没人敢向朝廷要,算是心照不宣的事。
换言之,他接下来的几个月是做白工,得了个官名却是入不敷出的穷酸县官,若想改变现状就得另谋财源。
“大……大人,你没事吧!”成主簿面色惶惶,忧心年轻的县太爷承受不了,上任没几日又要走了。
没了主心骨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呀!日子越过越糟,糟到他们已经不敢期待能变好,只要别再更糟。
王秀轩力求镇定,不让苦笑显露于脸上。“本县百姓以何维生?可有特殊生产,像是产玉石或是岩盐。”
高山通常蕴含着未曾开采的宝物,只是民识闭塞,不知站在宝山上。
“未曾听闻,青江县的地层贫瘠,早年朝廷也派人来探勘过,但一无所获。”
缺水还导致土地干枯,难以种植。
“没想过种些旱作吗?我看山腰以下至山脚这块可以开辟成梯田,不能种稻也能栽些蔬果,或者改辟为菜园。”山上多雾,很适合茶树的生长,茶叶也能成为地方特产。
他想得很理想,充满抱负,却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大人,我们县里没钱呀!要雇人开垦需要银子,买树种也是一笔很大的款项,而且茶树一种下不能马上采收,起码要三年以上才能开采茶叶,而且这几年的茶农要吃喝什么,他们是完全没有进项,只能守着不能吃的茶叶。”
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
听着成主簿越说越绝望,王秀轩的耳朵嗡嗡作响,他觉得前路难行。“没有解决方案吗?”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大人,你说什么?”这位县太爷看来很沉稳,至今尚未被穷困的财政吓走,应该会留下来……吧?
他挥着手,努力压下心中的无奈。“没什么,本官在想着如何增广财源,这个月的薪饷过几日再发下去,本官想想办法怎么赚钱……”
赚钱的事他不在行,恐怕还得劳烦小财迷夫人。
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坐困愁城。成主簿在心里嘀咕,并未宣之于口。“是的,大人。”
“不用担心,会变好的。”他这话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自我安慰。
原本也想要有一番作为的,以己所能为地方上做点贡献,不敢说留下千古贤名,至少无愧于心,他一直认为只要肯用心付出,回收的成果就会是甜美的,起码受人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