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夏羽晨紧咬着下唇,忍着盈眶的热泪不敢哭出声来,只在心里一直向姊姊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夏羽柔难过的回到自己的屋子,略微梳洗后上了床。
她闭上眼睛就想起跟弟弟争执的画面,又忆起弟弟刚出生时那可爱的模样,接着,又是在大伯家寄居时,他虚弱苍白的稚脸看着她喊「饿饿」。
她咽下哽在喉间的硬块,想到他鼻青脸肿的模样,一串串泪珠跌落枕头,她哽咽低喃,「对不起,阿晨,姊姊一直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对不起……」
翌日一大清早。
「今天东家染了风寒,暂时休息,不好意思啊。」叶嬷嬷在门口贴上「东家身体微恙,休息一日」的公告纸张,见一些熟客纷纷往这里过来,连忙道歉。
听到原因,食客们便慰问几句,暖心的要夏羽柔好好休息,基于大伙儿还有活儿要干,便纷纷往其他食堂或早食摊子去。
叶嬷嬷关了门,来到小厨房,就见夏羽柔意兴阑珊的呆坐,一双眼睛红肿如核桃,其实,这才是没有开门做生意的原因。
叶嬷嬷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她们是女人,能去码头替阿晨找回公道吗?唉,阿晨这是白受罪了。
「好了,想开点,既然休息,就好好跟阿晨谈清楚,姊弟间有什么话不能说?」
夏羽柔点点头,没说一大早弟弟就不在房里了,只留张纸条说他会去上学。
叶嬷嬷又安慰几句,这才离开。
小半个时辰后,汤绍玄一如以往步履从容的来到长青巷,拐个弯走到夏家食堂门口,脚步陡地一停,他看到门口张贴的单子,眉头微蹙,「病了?」
夏羽柔看来头好壮壮也会身子有恙?
汤绍玄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人吃五谷杂粮,生病总是难免的,但他怎么会感到忧心,想去看看她?太奇怪了。
他抿抿唇正想转身离开,屋内突地传出重物落地声,虽然有点距离,但确实是从宅子里传出的,不过,他等了片刻,再无任何声音传出。
他迟疑一下,还是转身,可是走两步便再次停下,会不会出什么事?
这个时间点,夏羽晨应该还没去上课,他们姊弟感情好,夏羽晨肯定会照顾她,但是夏羽晨还是个孩子,他照顾得来吗?没开店,叶嬷嬷一定不在的……
汤绍玄绝不会承认自己有些在意她,他只是有点恻隐之心,不好视而不见,如此想着,他试着推门,发现门没上锁。
他走进去,食堂里静悄悄,小厨房也没人,他再往后走,就是宽敞的中庭,梅树上的梅花已落,满是清翠的绿叶,右边的屋子门帘半掀,随风吹来似乎夹带一丝酒味。
他举步走去,就见四个炉灶的大厨房里,夏羽柔瘫坐在地上,眼神茫然,脸颊红润,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蹙眉走近,就闻到她浑身酒味,雪白的双颊有着淡淡红晕,这是喝了多少酒?
他的目光落到另一边地上破裂的酒坛及流了一地的酒液、倾倒的大碗,登时不悦的回头瞪着摇头晃脑的她,怒道:「你一个小娘子喝这么多酒像话吗?」
谁啊?夏羽柔睁着迷蒙眼睛认真的要看清眼前人,但她头昏眼花,怎么看都雾茫茫的,但声音是有点儿耳熟——
「你谁啊?」
汤绍玄一向冷静,但想到她一个妙龄姑娘,门也没锁,独自喝个烂醉,半点保护自己的心思都没有就火冒三丈。
如果今天进来的不是他,是个采花大盗,她要哭都没地方哭。
他气势汹汹的起身,「我去叫人来照顾你。」
汤绍玄不想跟一个醉女独处,但才走出一步,她突然踉踉跄跄的起身还直接扑向他,他不得不抱住她,但碰到那温软身躯又惊觉不对,连忙要将她拉开,却听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你说,我错了吗?我都是为了阿晨,可是他居然不给我好好念书,去当什么搬运工,你说他像话吗?他的手该拿的是书!是笔!」
原来是跟她弟吵架了。
汤绍玄对她的家务事没兴趣,继续一手要将她推开,没想到,她更用力抱住他,半个人都紧贴在他身上,接着就号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哇哇哇——呜呜呜——」
他眉头拢紧,想再次拉开她,她却愈哭愈大声。
「夏羽柔,你失态了,再不从我身上……」
她突然抬头,他原本到口的警告就卡在喉里,她一向粉嫩可爱的脸好不狼狈,眼睛红肿、鼻子红,满脸泪痕,就连额前的碎发也都湿了。
她眨着盈盈泪眼,瞬间又有泪珠滚落,「阿晨好伤人,他竟说要我顾好自己就好,我哪里没顾好自己?你说!你说啊!」
这是发酒疯了!
汤绍玄头痛的说:「你喝醉了。」
夏羽柔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他这么一说,她不干了,气得大叫,「我才没醉,我比谁都要清醒,你知道我喝的是什么酒吗?那是我爹娘给我备着成亲的女儿红,我终于喝了,呜呜呜……」
他皱了皱眉,原本打算点她睡穴的手突然一顿,「你成过亲了。」
「我知道!但那是被逼婚的,不情愿的,一定不会幸福的,所以我爹娘给我酿的女儿红是不可以也不能拿出来喝的,那叫糟蹋,你懂不懂?」
她可怜兮兮的打了个酒嗝,扁着嘴儿看着他,「你知道我的名字,羽柔两字是怎么来的?我爹娘说了,我出生时哭声太响亮,喝不到奶还会发脾气,说我是个脾气大的小宝贝,名字得取好听点,叫久了,脾气也会跟着好一点,这『羽』跟『柔』都是轻声念的,说我长大了一定也是个温柔婉约的大美人。」
她像只受伤的小兽呜呜的细说着过往,一手来回摸着缀珠,在他回神后,忽地发觉两人的姿态还是太过亲密,他的心突然一阵扑通狂跳。
他再次要将瘫靠着自己的柔软身子推开,但酒醉的人很敏感,一察觉他的意图,又像八爪鱼的巴着上来,「不可以走!我心里苦,有好多好多话要说,你不能走。」
「我对你的醉话没有兴趣。」
他要拉她的手,她索性蹦跳起来,双手一把圈住他的脖子,双脚就扣在他腰上,杏眼圆睁的瞪着他,眼对眼,鼻对鼻。
眨了眨眼,再眯了眯眼,如此近距离,像是认出他是谁后,她突然笑了,「原来是汤爷啊,那阿柔更不能让你走了,你没兴趣听也要留下来听,就像那一天,我不是也被迫留下来帮你了?还有之后明里暗里的讨好你,你以为我愿意吗?」
汤绍玄无言了,她这姿势实在很不雅,虽然她没什么重量,而且他头有点疼,他没想到她还真是酒后吐真言了。
「不公平!你做人怎么可以这么现实,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帮了,现在我需要你,你却要把我甩下来。」夏羽柔认真的控诉着,一双美眸恨恨的瞪着他。
他以为她酒醒了,但她的下一个动作让他立即否决这个想法。
她笑咪咪看着他,小手轻轻的描绘起他的眉毛、鼻子、薄唇,「汤爷长的真是好看,比我那个讨厌的渣男前夫要好看几倍,他可恶极了,我讨厌他,他啊——是个笨蛋。」
汤绍玄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要将她扯下来,但莫名的,他竟想听听她对她的前夫还有什么想法?她似哭似笑,那双泪眼给他心疼的情绪。
「我偷偷告诉你,其实他对我还是有些孩童时的情分在,他要我为了他忍耐,在家孝敬公婆,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好贤妻,他说了很多很多好话,可是我呸!他不过是想得到我的身体罢了。
「对了,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不可以跟别人说喔,我虽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始终没有跟他圆房,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家里的人都虐待阿晨,我太生气,我不肯跟他做那件事,才不是什么他是孝子听他娘的要让我难堪才不动我!他哪有不动,他想亲我,被我揍了,我沐浴时,他偷偷进来,我差点踹断他的子孙根……」
汤绍玄的俊脸微红,话题太私密,身为一个君子实在不该听这些隐秘……不,做为一个君子更应该把她从他身上拉下来才是。
但他一动手要将她拉开,她环抱他脖颈的双手更紧,「我不放开,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必须听着。」她又将脸蹭向他的脸颊,可怜兮兮的求道:「别拉开我,听我说说话,一次,就一次,以后都不说好不好?」
他蹙眉看着醉后撒娇的小娘子,竟然感到没辙,他看了看放在另一边的一张椅子,走过去坐下来,她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却也很自然的贴靠着他的胸膛说起话来。
「他纳了一个妾室,还有三个通房丫头,我就想啊,他幼年体弱,是我娘亲把他补过头了,我那娘亲在天上一定很难过吧,原本的药罐子被她一盅盅汤药养好了身子,现在却需要四个女人伺候,自己的女儿反而却成了闺中怨妇……不对,是我不屑他碰,可是,那几个小贱人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说他有多强,一夜七次郎,哈?
最好那么厉害,也不怕太常用,纵欲过度的阳痿了,但他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我就嫌他脏!」
汤绍玄打从心底不想听这种闺房之事,但看她说醉话还说得愤愤不平且有条有理的模样,他知道他也挡不了她。
她突然抬头,以食指戳戳他的脸颊,「你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盘是什么吗?他们说等我成了大肚婆后,还怎么出去抛头露面的挣钱养阿晨,到时候他们要怎么安置他就是他们说了算!自从偷听到那一家子的对话后,我就打定主意不把自己交给他,你说我聪不聪明?
「其实呢,郑家并不想结这门亲,但我大伯家是个狼窝,我跟他们的相处早已如同水火,我想着,离开也许是另一个转机,只要他们愿以诚相待,我也一定跟他们好好过,可惜……」她用力摇摇头,突然不说话了。
可惜的是,她不过是从狼窝又摔到另一个虎坑,汤绍玄的心隐隐揪疼。
「但也好在没有,郑凯那渣男太烂,他几次要对我用强的,我把他打伤了,还一脚踹飞了他,他气炸了,说我妇德妇功什么都没有,还连我爹娘都骂上了,我火大的打了过去,他也想动手揍我的,但他没胆。」
她呵呵笑了出来,看了看自己的小拳头,小小的挥了挥,骄傲的抬高下颚,「他根本打不过我,婆婆私下说要让郑凯休了我,说我犯了七出之罪,可他又舍不得我这张脸,你知道最后他怎么肯了?因为他中了举,县城的大富翁画了很大的饼给他,说他家的多少店铺都是他的……」说到这,她贴靠在他胸膛,头低低的,不语久久,久久。
「夏羽柔,我带你回房间睡。」
他低声说着,正要起身,她便蹙眉,抬头看他。
「我还没说完啊。」
「那你说吧。」原来她酒醉后就是个话痨,他被她磨得没脾气了。
「嗯,说到哪儿啦?」她侧着头想了想,「喔,对了,那柳姑娘脾气虽然骄纵些,但是真的喜欢他,温柔小意,可比浑身是刺的我好得太多,然后啊,就在他还跟我说,我当他真正的妻子,他就不娶柳姑娘,但我还没说好时,就那么一次不小心——说是他酒后乱性,但谁知中间有没有什么古怪?总之,两个人滚在一起,不负责不行了,柳姑娘不可能当妾,平妻也不肯,这事儿闹大会影响他的仕途,可休我就有一大堆的理由,不事公婆不事丈夫,没生一儿半女,呜呜呜——」
夏羽柔突然又哭起来,眼泪扑簌簌的掉,「休我另娶,我不在乎,这世上有那么多男人,还怕没人看上我?不、不对,是我看不上,也不对,不过,你这张脸——」她突然倾身靠近他,拍拍他的脸,点点头,「真的好看到妖孽,」
她轻掐他的脸,迷迷糊糊的,竟双手一起揉捏,将他那张俊颜蹂躏成各种形状,还喃喃地道:「真的好,都不知道我早想掐了,但就没胆子,嗯,真的好好摸,你脸皮怎么比个姑娘还嫩?咦?怎么我现在敢捏了?哈哈哈——我变勇敢了耶。」
真是疯了!汤绍玄额际青筋微抽,怎么任她胡来了,一把揪住她作怪的双手,半眯着眼道:「借酒装疯,找死?」
她大眼一瞪,抽出双手,改抓住他染了她泪水的衣襟,愤愤的控诉,「你又威胁我,你真以为我怕你吗?若不是怕我弟弟一人独活世上,我早跟你杠上了,不就一条命嘛,早死早超生,也比面对你天天心惊胆颤的过日子要好。」
他低眸看她,心绪复杂,她这段日子的小心翼翼与特别的讨好,他是看在眼底,却没看出她的怨念那么深。
「你看你一张脸长那么好看干啥?暴殄天物,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到底谁欠了你?是,就我倒楣,怎么就撞见了不该看到的事?你这张脸原本是让我心悦的,可后来,我看了就害怕,我害怕你知不知道?你就不能和蔼可亲些?我怕你,你知不知道啊?我也受够了,来,来啊,让你掐,让你掐死,一了百了——」
夏羽柔真的发酒疯了,她压抑得太久,酒醉了,刚好把这段日子积压在心中的郁气、恐惧及不安一股脑儿全发泄出来,一把抓着他的右手就往她的脖子放,还哭得淅沥哗啦,抽抽噎噎的都要喘不过气了。
汤绍玄的头隐隐抽痛,但也明白跟她生气是无用的,「夏羽柔,你别闹了。」
他是真的后悔,就不该一时心软的走进来,这小娘子喝醉了,倒吃了熊心豹子胆。
夏羽柔充耳不闻,最后着实闹久了,累了,终于迷迷糊糊的睡去,但即使睡了,仍紧挂在他身上不放手。
他也是佩服,无计可施下,只能将她打横抱起,但问题来了,她的房间在哪里?
汤绍玄抱着她步出厨房,发现后院就两个房间,很容易找到,她的房间不大,但窗明几净,一张小床,一个木柜,靠窗的妆台上面摆了镜子,半开的首饰盒里只有一把发梳,一根银簪,连脂粉都没有。
睡着的夏羽柔也不怎么安分,双手紧抱着他的腰不放,即使将她放在床上亦然,逼得他不得不点了她的穴道,将她的手拉开后,再看着她沉睡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