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弘毅回府一看,发现不只柯伒濂递了状纸,前不久南二街的米行老板也来递状,说家里奴婢阿玉偷了他一对汉玉宝马,如今不知下落。
状纸底下是阿玉的长相描述,说她方脸圆眼,脸上还长着几颗麻子,最后还附了一句:阿玉轻功极好,飞屋上树如家常便饭。接着又有五张状纸说的都是这事,一个能飞檐走壁的奴婢偷了府里财宝,而这些苦主都是富贵人家,连京城首富都不能幸免。
桃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只是她,一旁的晏伏易脸都拉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桃红。
「诬陷!我觉得自己被坑了!」她气嚷。
「谁坑你了,是你把这些人都坑了吧?」他冷淡地说。
「关我什么事?那状纸上描述的长相与我又不一样,你们休想把这事赖在我身上。」她沈下脸来。
「听说江湖上有种易容术,能改变人的模样。」孙弘毅说道。
「我可不会易容术。」她冷冷地说。
孙弘毅晃了下手上的状纸,追问:「这些苦主你可有认识的?」
桃红看看他,又看看晏伏易,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们为什么突然像审犯人这样对她?还有柯伒濂出现在那儿也未免太凑巧了,难道一切都是陷阱?
飞快地把事情前后想了一遍,她忽地冷笑一声。「你们把我当白痴吗?」
「桃红——」
孙弘毅话未说完,桃红一个闪身,从窗口窜出,原以为出了这儿就海阔天空,没想到一网子扑天盖地朝她而来,她就像误入网中的飞鸟,再难逃出。她生气地大叫一声,她这个大笨蛋!竟糊里糊涂地让人暗算了!
在外布网的捕快们将绳收紧,绕在树干上。
「卑鄙无耻、下流龌龊!放我出来!」桃红大叫,生气地扯着绳网,网子随着她的挣扎而鼓动。
「得罪了。」几名捕快尴尬地说。
「桃红姑娘,稍安勿躁。」孙弘毅走到她面前。「以网子将你囚住实在是不得已,你的轻功无人可及,只能出此下策,待孙某厘清案情之后,自会放姑娘出来。」
「你恩将仇报,我不跟你说话!」她怒道。
「桃红——」
「你助纣为虐,阴险狡诈,我也不跟你说话。」她生气地打断晏伏易的话语。
这丫头……看着聪明却少心眼,他若真想抓她,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吗?论轻功他是不如,可功夫他可远在她之上,真要抓她又何必等到这时?
晏伏易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王爷……」
「弘毅,你也退下。」他淡淡地说。
孙弘毅踌躇一会儿,才点头告退。
待院子里只剩两人后,晏伏易走到她面前,问道:「怎么发现中计的?」
「哼。」她转开脸不理他。
晏伏易微笑。「你这丫头,到处招惹人家,偷了东西就跑,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就你吃亏,我不吃亏吗?买了奴婢进府,却是来运财的,我冤也不冤?」
「现在冤的是我。」她生气地回嘴。
「桃红,你是聪明人,我说的话你岂会不懂。」他叹气。「一个好好的姑娘,为何要去做贼,枉我觉得你——」
他忽然止了口,没再说下去。
「觉得我什么?」桃红追问。
「先不说这些,你只要回答我,状纸上那都是你做的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跑?」
「因为你们狼狈为奸陷害我!」说到这儿,她又气了。「你们布这局就是要抓我,叫我去抓采花贼就是想知道我轻功到底多厉害,你跟孙弘毅早知道我是谁了。」
「为何这么说?」
她冷笑。「你说过孙大人对衙门里的案子一清二楚,所以他早知道有个奴婢轻功极其厉害,可他一声不吭,还邀我去酒店用膳,为的就是让柯伒濂指证我,确认我是逃走的奴婢后,又惺惺作态把我诓回衙门,实在可恶。」
晏伏易露出笑。「你说得真好,该打赏你才是。」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滚!」她怒声道。
「这样跟我说话,真不怕我治你罪?」他扬眉。
「哼,治罪又怎么样,我不怕!」
「说得倒是豪气干云,真挨板子你可受不了。」他走到树干旁,解下绳子。
「你又搞什么?」桃红讶异地问。怎么一会儿抓她,一会儿又放她,晏伏易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她实在不明白。
「怎么,不想出来?」他拉开袋口。
桃红怀疑地看着他。「你又耍什么诡计?」
他扯下网子,让她走出来,左手扣着她的手腕,不让她逃走。「桃红是你真名,还是化名?」
「真名。」
「为什么要做贼?」
「我才没偷东西。」她立刻道。「那状纸上偷东西的不是我。」
「那是谁?」他问。
「我怎么知道,会轻功的人那么多。」她没好气地说。「那些告状的大都不懂功夫,瞧着人家飞来飞去的,就说轻功好,这种话能当证据吗?要我说,王爷的轻功在旁人眼里也是一等一的好,难道你轻功好偷了东西也归我头上?」
他笑。「你倒是歪理一堆,孙大人是什么人,这道理他会不懂?也不过就是擒住你后,再找那些苦主来问话,让你们对质后做出公断,可你自己心虚了,拔腿就飞,还把错怪人家头上,说我们坑害你,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可坑害的?」
他这一说,倒显得她理不直气不壮了,她瞟他一眼,闷声道:「怎么说都你有理,我说不过你,你们利用我在先——等等,那采花贼不会是诱我上当的吧?」
他好笑道:「就说你自抬身价,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要这样大费周章抓你?要骗你到衙门还不容易。」
好吧,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可心里还是不甘。
「是抓了采花贼之后,孙大人才跟我提起有几份状纸压在他那儿,与你有些关系……」
「哼,趁我昏迷的时候算计我。」她不满地说。
「你的个性也得改改,遇着事就跑,这不显得心虚吗?」他摇头。「明明看着聪明,却净做蠢事。」
「师父就是这样教我的,遇上麻烦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这是习惯,一时也改不了。」她斜眼瞧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说呢?」他反问,随即叹道:「我自个儿也在问这个问题,一个贪财的小骗子,我干么帮呢?」
「我贪财,却不是骗子!」她抗议。
「那就当我死前做好事吧。」
一听这话,她的怒火顿时泄了一半。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他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你那么聪明,我不信化解不了厄劫。」
他扬起笑。「不到最后,没人晓得我过不过得了。」
她瞅着他的笑脸,说道:「我这人也是有良心的,你若真帮我,没陷害我,我也会帮你度过难关、化险为夷的。」
「一个自己都顾不好的人,还仗言要帮我……」他皱紧眉头。「明明是这么感人的话,怎么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瞪他。「不帮就拉倒,以为我闲着没事吗?这样消遣人,良心被狗吃了。」
他握紧她的手,忍笑道:「说话没个分寸,真要我打你五十大板才学得乖?」
「弄疼我了你。」她拚命甩手,却挣脱不开,不由得火道:「你根本就是表里不一的双面人,一边说要求仙求道,一边又放不下王爷的架子,好处都给你占了,我就是没你这等好出身,要我生下来也是王爷公主,换我抽你五十板!」
「唉,你啊……」他无奈地摇头。「大白天的说梦话。」
「说梦话又怎么样?我就是不服。」她火道。
「不服什么,出身吗?那你去跟老天抱怨去。」他浇她一盆冷水。
她气嘟嘟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我是撞邪了才这样帮你,如果你不想领这个情,我也不愿枉作好人,就把你交给孙大人发落吧!」他拉着她往前走。
她拧在原地不肯往前走。「我不去。」
「这由得你吗?」他反问。「真以为自己能飞天遁地、来去自如,出了事就跑,不用负责的?」
她气嚷:「难道要我待在柯府做妾?我为什么要这么委屈,我是去做奴婢的又不是去做妾的,更别说那柯夫人都要杀我了,我还不跑,傻傻地站在那里让她五花大绑吗?」
「一码事归一码事,没人说你得留在柯府做妾,可都东窗事发了,你还想逃跑——」
「我怎么知道你跟孙大人是好人是坏人,就你们有理,别人都没理!」她不甘地抹了下眼睛,气得眼都红了。「那你说,这世上没贪官污吏吗?我们村里姑娘被那无赖少爷强占了,告上了官府有什么用,阿梅她爹明明就是苦主,那少爷买通了县官,让他落得一个诬告之名,把他打得一条命都要没了,你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就你们官大,说的话都对,我连个屁都不是!」
他仰天而望,忽地叹口长气。「你啊……」竟然把他跟那些个贪官污吏相比,实在让他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他们才认识多久,她不信任他也是情有可原。
她吸吸鼻子,又抹抹眼睛,不愿在他面前掉泪。「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是不会求饶的。」她挺起胸膛。
「谁要杀你剐你了?」见她一副随时准备牺牲、壮烈成仁的模样,他又好气又好笑。「弘毅,别藏了,出来。」
桃红讶异地看着孙弘毅从一棵树后讪笑地走出,弯身拱手。「王爷英明,下官佩服。」
「我说的话倒是越来越没分量了,藏在那儿是做什么,担心我包庇吗?」他不悦地扫他一眼。
「下官岂敢。」孙弘毅连忙道。「下官是——」
「好了,我懒得听你编藉口。」晏伏易截断他的话。「柯公子可来了?」
「算算时刻差不多该到了。」
「那就快点解决这事吧!」他低头对桃红说道:「真觉得自己有理就别跑,省得我再拿网子抓你。」
「我才不会逃走。」她扬起下巴。
「那就走吧。」他拉着她往偏厅走去。
因柯伒濂只想她回府,并没要她下狱,所以孙弘毅便先行让他俩陈述对质,桃红原以为要纠缠许久,没想到事情比她想的简单。
当初签约时,她签的并非终生卖身契,而是短期雇佣契约,加上契约上写明可提前解约——这条是她要柯府管事加上的,他原不肯,但她说自己愿意吃亏,若因故先行解约,她会赔两倍补偿金,管家见有利可图这才答应。
柯伒濂没有经手卖身契,自然不晓得有这一条,管家也不敢告诉他,到了这节骨眼,要上衙门了,管家这才心虚地把卖身契拿出来。柯伒濂一见契约,明白大势已去,痛哭了一场,但为了能见她一面,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桃红可得意了,酸了王爷跟孙大人几句,说他们这下冤枉好人了吧,晏伏易回她一句:「明明自个儿站得住脚,偏要做贼似地逃跑,怪谁呢?」
「不是说了吗,信不过你们。」她理直气壮地回答。
柯伒濂红着眼,说道:「小红,你跟我回去吧!」
「我说了不做妾。」桃红摇头。
「那……那做奴婢也好,我会待你很好……」
「不成、不成,你知不知道夫人要打杀我?」她摇头。「她眼里是容不下我的,就算做奴婢也一样。」
他垂下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桃红拍拍他的肩。「我们还是能做朋友的,改天我再带你飞上树看风景,对夫人呢……你要拿出气魄来,这样畏首畏尾的不行,你瞧王爷多有气魄,就算那河东狮变成十个,他皮鞭一挥,就成了驯兽师。」
孙弘毅别过脸,肩膀颤动。晏伏易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真是……把他想成什么了?专门驯悍妇的吗?明明上一句才称赞他有气魄,下一句就成了这样不伦不类的话。
「一个人哪能变成十个?」柯伒濂让她逗笑。「家有……悍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怎么会没办法,我不是教过你,天天给她巴豆吃,她顾着上茅房也不来管你——」
「胡说八道什么!」晏伏易斥喝一声。「教唆犯罪吗?没看到孙大人在这?」
何必拖他下水?孙弘毅在心里喊冤。
桃红碎念了一声。「开玩笑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