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死去,被季学活活折磨死的。
至于王可儿,别说医术女红制胭脂,她连半个字都不认得,她在下人眼里就是个任性自私的笨蛋,还有人刻薄嘲笑她以为自己真能母凭子贵,直到死、前那刻都还作着夫人梦。
王可儿长啥样他根本没看清,但瑢瑢不是王可儿,他确定,那瑢瑢又是谁?
“灵魂附身吧!”鬼先生突然出现。
“什么意思?”
“或许项瑾瑢命不该绝,然躯体被季学毁得严重,魂魄回不去,而王可儿已然寿终,尸身却仍然完整,她便附在王可儿身上,重返阳间。两个女人都与你有关系,或许更是这份关系,让她们联结在一起。”鬼先生缓声解释。
“是这样的吗?”
这样就说得通了,为什么爱钱的瑢瑢能眼睁睁看着三万两银子过家门而不入,因为她早已经不是项瑾瑢。
鬼先生笑问:“你怕她?”
怕一个弱女子?笑话,怕一个把他当成家人悉心照顾,还发下大宏愿要赚很多钱来医好他的女子?不感激已然过分,为什么要害怕?
见状,鬼先生道:“人与人的缘分千万种,只要是善缘便该珍惜。”
他知道,不需要鬼先生说。季珩瞅着他扬声问:“不知我与先生的缘分是善或恶?”
季珩能够理解瑢瑢想隐瞒的理由,但被她隐蹒着,心里仍旧觉得难受。
于是在这个夜晚,他还是问了。
家里空荡荡的,东西全送进贤王府,明儿个他们就会搬家,兵部练兵、户部筹粮,日期定在下个月初三,大军出城。
剩下的十余日,刚好让贤王为自己解毒。
他拿着兵书,躺在床上看着,半晌叹道:“瑢瑢,过来。”
她正在自己的小榻上梳理洗净的头发,听见季珩唤人,她走到他床边。
“坐下。”
瑢瑢依言坐下,心想,爷又要告诉她,他会全须全尾回来,他会把她接到身边?
这些话,这段日子听过许多。只……他不需要对她承诺,真的!
一个主子不需要对奴婢做出任何承诺。
看着她艳丽的容颜,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唇鼻,为了要个孩子,刘氏倒真是尽了力气,为他寻来这样一抹丽色,只可惜他从来没看清王可儿的相貌——直到现在。
“你认识王可儿吗?”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她愣住。
直觉摇头,她反问:“我应该认识吗?”
是啊,她怎么认识?进府没多久就遭囚禁,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这样的她,哪能接触到刘氏的阴谋?
便是王可儿自己,恐怕也以为生下孩子后能在国公府里占有一席之地,却教瑢瑢有了重生机会,突地,季珩不再对王可儿感到恶心。
“没事,只是问问。”
田露见过他的儿子了,刘氏取名季瑀,因着认定他必死无疑,这孩子成了季学和项瑾瑢的儿子。
瑢瑢轻咬唇,想过片刻后问:“上回爷说刘氏害了季怀的外室,后来呢?”
她对刘氏没有太多印象,除认亲礼那天见过一面,之后再也没碰过面。
外面都传说她是个好婆婆,从不教媳妇伺候,可……哪是这样,媳妇不过是她花钱给儿子买回来的玩具罢了。
“当众行凶,你说后来能怎样?”
“季怀肯定恨她吧?”
“当然,多年来刘氏不知道杀害他多少子女,让他至今膝下只有季学一个儿子。这回刘氏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给季怀下了绝育药,季怀一无所知,还想在外头择女另住。”
工作分派后,他让田雷、田露盯着国公府,几天下来盯出不少消息。
“夫妻做到这样,真是悲哀。你……知道季学的妻子吗?”
终于问了,她想说些什么吗?“项氏?听说她常年待在院子里,足不出户。”
说到这里时,他审视她的表情,只见她脸上滑过一抹黯然。
瑢瑢蹙眉,还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死去了?是刻意封锁消息?
为杜绝悠悠众口,季学需要妻子和儿子来证明他是个正常的男人,现在都有了,他的生活无比完美。
若季珩真的死于非命,季怀袭爵,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爷,这样一个方方面面都无比完美的男人,会有多少女人想进国公府为妾?
然后一句夫妻情深,一句不忍妻子伤神,造就他深情形象。
再然后,他可以买回更多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女人,任由他凌辱折磨。
她从未要求过公平,只是不懂,为何恶人有权横行,好人却要死于非命?
季珩追问:“为什么想问起项氏?”
“只是觉得如果季学如爷所言,他的妻子未免太可怜。”
“是很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怎会想嫁给季学?想必也是个贪图荣华富贵之辈。”他刻意道。
瑢瑢直觉摇头,“或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瞬间他明白了,她是想藉国公府之势为父母报仇?没想到大仇未得报,却把性命给搭进去。
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放心,季学不会水远一帆风顺,总有一天他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瑢瑢深吸气,用力摇头,想甩开什么似的,“别人家的事情,他好坏与我无关。”
“没错,本就与你无关,有关的人是我,我不会让那一家人好过!”
看着季珩,她其实很想问问颜姑娘,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们之间有怎样的牵扯关联,为何会弄到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可惜身为“瑢丫头”不该听说过那些,她强忍心中好奇,道:“爷身上的毒解开,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我预祝爷鸿图大展、心想事成。”
她没说出口的是,届时再没有长辈可阻止他的爱情,他有权随心所欲。
他接口道:“是随心所欲,做想做的事、完成想完成的梦想,与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说完,他笑眼眯眯地望着瑢瑢。
这时候,季珩突然觉得也不用什么事都要截穿,既然瑢瑢不想提过往也不知道王可儿的事,而他又找了贤王来保证她的安全,那么过去的事就到这里为止吧,他们两要过的日子在未来。
他很少笑的,他很爱摆臭脸,可现在笑得这么开心,是因为能与想在一起的颜姑娘在一起?
瑢瑢更觉心酸,像是谁不小心失手往她胸口泼了一盆醋,让她连笑都变得好困难。
第九章 倒楣遇狠心旧主(1)
进京时,瑢瑢又送一批胭脂进娇容坊,她想如今名声尚未打开,这个量应付几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车行辘辘,田风、田雨骑马随行,田雷、田露领下任务,前两天已经离开。
马车里,瑢瑢低头为季珩按摩双腿,进贤王府后就可以开始解毒了。
据说解毒疗程在前几天需要以针灸辅之,之后两、三个月只需要服食药丸即可。
大军行进,太子等不了两、三个月,季珩势必随行。
而田风、田雨必得跟随伺候,虽然说的是伺候,但田风、田雨的神态与以往大不相同,他们已经做足准备,准备上战场博得功名。
属下如此,当主子的也不遑多让,对于这场战争,他们的担忧远远不及兴奋。
这样一路看下来,好像紧张的只有瑢瑢。
她确实很紧张,这些天忙得紧,除做胭脂膏粉,她逮到时间就做衣做鞋,研制伤药及各种用得上的药丸,总觉得有备无患,他们带得越多她越感安心。
她的不安没写在脸上,却全都表现在行为上。
看着她忙碌,季珩既窝心又不舍,不舍她日夜操劳,却又为她对自己的紧张感到温暖。
娘死后,再没有人像她这样,事事为他着想,唯恐想得不够多,他就要遭殃。
季珩握住瑢瑢的手,阻止她按摩,她抬头对上他的眼。
“你别为我担心,贤王会定时写信送到军营,你有空也可以写写信,一起送过来。”
“好。”
“不管好事坏事都别怕麻烦,一一告诉我。”就算他不在,也会有人替她作主,他的人不允许旁人欺辱。
“都住进贤王府了,怎么还会有坏事?自然全是好事。”她一样不愿他为自己担心。
都明白的,他们是患难之交,在他最辛苦、缺乏生存意志的时刻,她出现了,她把他当成家人,陪他走过那一段,人心是肉做的,他对自己多少会心存感激,交情自然不同。
所以他待她好,他时时予以承诺,可她不愿意把事情想得太透澈,不想研究他接近宠溺的目光意谓着什么?
人贵在自知之明,早在知道他身分的那一刻起,她就晓得两人的距离。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心存幻想,不允许自己有非分表现,她逼迫自己本着初心,像过去那样,拿他当家人,细细为他设想盘算,然后……
有朝一日,他的身分、功劳、志向都将会带他攀升到一个她连想像都想像不出的高度,到时也许感情就淡了吧……
“不管怎样,常给我写信。”季珩郑重叮嘱。
“好。”瑢瑢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我已经把按摩手法和穴道位置教给田雨,就算再忙,都别忘记在睡前让他按上两刻钟。”
解毒之后,双腿不必再泡汤药,但李大夫说过,按摩能够通畅气血,让他行走如常。
“我知道,越早能够走路,万一需要逃命也方便些。”
“逃命吗?”唉呀,她怎么没想到这点。
见她惊呼,他急道:“开玩笑的,田风、田雨不会让敌人近我的身。”
“不是开玩笑,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渴掘井,爷提醒我了,这几天我做一点毒粉给爷放在身上,万一在爷武功尚未恢复之前有人想对爷不利,便用得上。”
季珩失笑,她把军营当成什么了?江湖吗?
不过她乐意做,他便乐意带,他乐意将她的关心随身携带。
他将木盒推到她面前,“我会把田雷、田露留在京城,他们不好跟着住在贤王府里,如果你需要帮忙,就在窗前把风铃给挂上。”
瑢瑢打开木盒,里头是用竹片串起的风铃,原来这些天他忙的是这个?
“很美。”
“喜欢?”
“喜欢。”这是爷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不算精致,但上头一片片刻着两人名字的竹片,让她……很难不心生妄念。
她懂的,对男人而言,三妻四妾不过是小事,有那样的患难之情,他想要与她共此一生,并不奇怪。
只是她不愿意呀!不愿意在感情上低人一等。
她贪心、她奢求,过去她可以因为季学的身分就把自己给投进去,那是因为当时不懂,不懂什么叫做喜欢一个人,不懂因为喜欢而产生的独占慾念。
如今既然已经明白,便无法轻易将就。
所以爷的暗示、爷的心思,真是抱歉,她无法回应。
她很清楚,等他走过这一段,等他一帆风顺,那时就算没有一个心心念念的颜姑娘,也会有大把大把的好女孩等着他来挑选,那时再思及如今的患难之情……将变得稀薄而微渺。
感情最怕的是什么?是你在这边煎熬着,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他相守,而他却早已云淡风轻,遗忘过往。
她不想让自己如此不堪,便只能斩断。
斩断慾念、斩断想像、斩断渴望、斩断所有可能的后续。
在她决定斩断的同时,却也决定把相处的最后一段当成天长地久,极力珍视。
“那就平时挂在床头,有事再挂到窗边吧。”
“好。”她应得很干脆。
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不舍的感觉在胸口扩大,他向她伸出手。
看着他带着薄茧的掌心,犹豫片刻后,她把自己的手叠上。
一个用力,他把她拉进怀里,瞬间他的体温染上她,微暖……
时间不多了,只有一下下,她决定不反抗,因为机会如此难得,错过便再无下回。
就让她再贪婪一点点,就让她再自私一分分,就让她沉溺在他的怀里,幸福一些些……
看着她柔顺地躺在自己胸口,季珩满意至极,很好,她知道他的心意,于是将她抱紧,他在她耳畔低声道:“耐心等我回来。”
“好啊。”她决定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即使她做不到。
“我会给你写信。”
“好啊。”
“我会用最大的能力尽快回来。”
“好啊,我等着看大军凯旋,看满城姑娘给爷丢帕子。”
“行!你也丢,爷会牢牢把你的帕子接住。”
瑢瑢呵呵轻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感谢老天让他们相逢在他最低落的时候,感激命运,让她与他有了交集,她甚至感激起自己的重生,让她有机会认识他。
“那我得忙了。”
“忙什么?”
“我得做一面又大又宽、夸张到不行的帕子。”
“为什么要又大又宽、夸张到不行?”
“到时爷身边千娇百媚、姹紫嫣红,帕子不够大,爷怎么会看得到?”纵使她再豁达,也无法凭恃着那点微薄心意过上一生,期待他在日后的姹紫嫣红中看见自己。
“弱水三千,爷知道自己要的是哪一瓢。”
哪一瓢?颜姑娘那一瓢?
方才想起,心便酸透,真是的……明知道的事,怎还要拿来欺负自己呢?
瑢瑢没接话,嘴角笑意仍在,只已染上微微苦涩。
后宅是王妃的天下,纵使她有一身好本领,也得去拜码头。
瑢瑢可以自己去见贤王妃的,但季珩非要陪着,他说:“我要所有人知道,你进贤王府,虽是为贤王做菜,但你不是奴仆而是娇客。”
不过是厨娘算什么娇客?
贤王见他那样在乎瑢瑢,笑得捻起一把长须,本想陪他们进后院的,不料太子进府,他只好先到前头迎接。
临行不忘叮嘱季珩,见过王妃后,尽快到前院见见太子。
季珩允下,管事领路、田风推轮椅,瑢瑢和田雨一左一右跟在他身边。
他朝瑢瑢点头,一个充满自信的微笑上扬,突然间瑢瑢不害怕了,她有他庇护着呢。
从下人来报,说靖国公要过来见王妃后,颜芷薇便心跳得飞快。
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再见到珩哥哥。
那年,国公府老太爷命人上门,对着爹娘把话说得一清二楚,他说:“成亲是结秦晋之好,必须门当互对、身分相当,颜家姑娘再温柔乖巧,都不是国公府要的媳妇,阜车济娘了攀高枝的念头吧!”
爹娘疼爱她,哪舍得女儿让人这般糟蹋,于是管事前脚出门,后脚娘就找上媒婆。
爹娘三挑四选,终于挑到合适的男人,没想到订亲不过半年,程浩一场大病,死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婆娘竟批评她克夫,有这个名头,她哪能谈到好亲事,加上程家无理取闹,非要迎她入门、为儿子守寡。
她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爹娘怎舍得她一世孤寡?
于是送她回老家,想着过个几年待风声消停,再重新为她挑一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