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头第三次出现在四小姐迷茫的眼眸中,她知道哀叹、震惊、恐慌、莫名、挣扎等等所有无用的情绪到此结束,她需要站起身给自己、还有身边那个得知自己从现代穿越时空来到古代之后就一路昏睡不醒的言有意找条出路。
推了推身边那个睡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她没好气地喊着:“言有意,醒醒!别昏了,昏也没用。”
他翻了个身,眼闭着,嘴里却咕哝起来:“别吵我,我不想上班,到公司又得被那个妖女当狗一样地使唤——别烦我,让我睡。”睡死了才好,睡死的人就不用想怎么赚更多的钱,怎么往上爬,怎么把身边的人都踩在脚底下,包括妖女。
摸摸鼻子,四小姐开始审视他口中的“妖女”——是指她吗?
使出惯用手段,她食指微弯,对着他的脑门豪爽地赏他几粒板栗吃。
这招……一如既往的顶用,言有意一个鲤鱼打挺,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直挺挺地杵在她面前,像上了发条的玩偶不停地冲她鞠躬,嘴里还一个劲地说着:“四小姐早,四小姐有事请吩咐,四小姐要喝点什么吗?四小姐昨夜睡得可好?四小姐今天的妆容跟身上的这袭套装配合得简直堪称完美,幸亏四小姐投身商界,而非演艺圈,否则那些国际巨星都没饭吃了……”
她身上的……套装?还有脸上的妆容?
四小姐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被渔民从湖里捞上来后,好心赠她的渔家女穿的粗布衣裳,抹抹沾了香灰两天没洗没刷的脸蛋,再嗅一嗅满身类似鱼缸许久不曾清洗的味道——这也算是完美搭配吧!
嗯哼,应该算啊!
“白天当狗,晚上把老板当狗骂——说的就是你这种下属吧!”四小姐气定神闲地托着下巴眼瞅着他。
这一看不要紧,急得言有意像只猴子似的抓耳挠腮,“四小姐,这话是怎么说的?您是知道的,我对您那可是一心一意,绝对忠贞……不!是忠诚!忠诚!要是我对你有半点二心,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这样说,要是被旁人听去了,还以为咱俩是情侣呢!”平日里这个时候,她该忙着为集团争取更大的利润,忙着扩大乌家的商业版图。
如今,用不着了,她彻底清闲了下来。
车坠入西湖,她茫茫然穿越时空,坠进了古代,这会儿她不担心自己未来怎么生活,不为失去的富贵身份而捶胸顿足,不为劫后余生而感慨万千,反倒有闲情逸致跟属下闲磕牙,顺便逗逗这位跟了她三年,她正眼都没瞧过几下的马屁男人,她真的佩服自己处变不惊的好性情。
言有意可不认为老板今天转了性,有心情跟下属打起趣来。他如往常一般恭敬地请示:“四小姐,您唤我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不对啊!他四下望望,这地方破破烂烂,还坠着蜘蛛网,垃圾中转站的味道都比这里好闻。他跟四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脑筋迅速运转,记忆一点点往回倒。
他记得原本是跟着四小姐开车去另一家公司谈地产生意的,车在中途失去控制,他握着方向盘却怎么也回不到正确的路向,车轮一直打滑,接下来的记忆……他的身体浸泡在绿色的湖水中,许多许多的泡泡从他的眼前冒出来。
再度睁开眼,他以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或是从来不曾谋面的上帝面前,他正想跟上帝打声招呼,让他下辈子投胎撞进富婆或贵族的肚皮里……结果却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在他脸上蹦达来蹦达去,把他彻底砸醒了。
没有白色的病床,没有漂亮的护士妹妹,没有和蔼可亲名叫上帝的老头子,只有一个个梳着马尾的男人在他面前蹿过来蹿过去。身边躺着同样狼狈的四小姐,身下的船游走于西湖。
然此西湖非他们坠湖时的那片沉静如镜的墨玉,却是一百多年前的西湖。
那些梳着长尾巴的男人也不是剧组里跑龙套,吃十块钱盒饭的群众演员,却是真真正正的渔民——他们坠湖而已,居然坠到了一百多年前清朝的西湖里。
他花了几个小时搞清楚自己当前所处的年代、环境和境遇,而后,花了五秒钟直接晕死过去。
记忆倒到最初的位置,停了。
死了。
“不可能!”
言有意甩着脑袋一个劲地拒绝脑子里存在的那些记忆,“绝对不可能,什么穿越时空,那是电影小说里的事,怎么可能真实发生呢?”
他望着四小姐,想从她的嘴里听到能让他松口气的证实。她却一言不发地瞪着他,弄得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望着那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上的散发着鱼腥味的长衫,再睇了一眼四小姐那身土得掉渣的花布衣裳,他确信就算自己进了剧组赚外快,四小姐也不会跟着凑热闹。
难道一切是真的,他不在做梦,他也没有疯掉?
“咱们真的……真的……穿越时空,来到这破清朝了?”
“清朝不破,鼎盛着呢!除了清末的几任皇帝,清朝历代君主大多勤政,这是汉人执掌朝政时所鲜少有的。”
她居然还有心思跟他讨论历史?言有意扑倒在地,反正身上的衣衫跟这破瓦下的地面差不多脏了。
“我的四小姐,你搞搞清楚好不啦?这是清朝,咱们两个现代人来到这老祖宗待的地方,没有银票,没有金元宝,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刚说着就听见他的肚子一阵咕咕乱叫,四小姐笑嘻嘻地盯着他的肚子,那般自在得意的笑容,在现代跟了她三年的言有意倒是从未见过。
这算不算到穿越时空,来到这没有抽水马桶可用,没有淋浴可冲,没有快餐可吃,没有信用卡可刷的“破”古代难得的一点好处?
可这点好处不足以填饱他那空荡得有回声的肚皮啊!
“先去找点吃的吧!”言有意建议。
“还是先找点钱用吧!”老板就是老板,还是四小姐的建议比较有建设性。
言有意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衣袋的位置,清朝的这种长褂大衫哪里还有什么衣袋,上下摸摸一张钞票也没有——估计有钞票也没用。
四小姐站起身拍拍粘在衣襟上的碎草灰渍,“别摸了,即便你摸出百元钞票在这里也买不到一个馒头。我们还是去找点铜板、碎银比较实际。”
“去哪儿找?”他茫然地盯着她,以为她身上揣着财宝呢!
白了他一眼,四小姐心里直犯嘀咕,这笨孩子,怎么什么都得她教啊?当初怎么提拔他跟着自己当秘书的,她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啊!
“还能去什么地方?”她一脚跨出破瓦烂院,一口丢出两个字——
“当铺。”
“就这个?你身上就这么个东西?”
四小姐掂着手里那块滴着湖水,再也不转的破表,无法置信地望着每个月从她手里领着高薪的属下。
“这就是你的手表?买的时候花了多少钱?三百、四百?不会是在超市里买的吧?”
还真让她说对了,言有意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反正有手机,看表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就随便买了一块。”要不是跟着老板出去谈生意,看别的秘书都戴着手表,他才不会浪费一百九十九块巨款买这么个玩意。
“男人佩戴手表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不仅仅是为了看时间,你懂不懂?”不说钻石表,不说金表,他起码得买块拿得出手的名牌表吧!名表年年增值,好歹也算是一种投资啊!
想到以往带这种秘书出门跟跨国集团的总裁谈生意,她都臊得慌。
“你每个月那么高的薪水都用在哪儿上头了?泡妞、玩女人,还是赌博?”
“我哪有那个闲钱浪费在那些上头?”言有意赶紧为自己辩白,生怕给老板留下坏印象,“我每个月得供房子供车,你又要求秘书得衣着体面,我还得花钱跟同事上司打好关系,那点钱哪儿够用?”
四小姐挑着眉瞧他,“你是在提示我给你加薪吗?”
“可以吗?”他眼放金光。
“可以。”在他咧嘴绽放笑容之前,她坏心眼地提醒他,“等我们回现代再说。”
是啊!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说,莫名其妙来到古代,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返现代文明社会……
言有意想着想着,忽然猛拍脑门,“我卡上的钱只够还几个月房贷,几个月以后银行是不是要收回我那九十六点三平米的房子?”
苍天啊大地啊众神啊,不要啊——
“那房子我付了三十万的首付,供了五年多了,再过十年就能全部还清了。要是现在银行把房子收回,那我可就亏大了。不行!我得回去,我得回去缴房贷,要不先让谁垫付一段时间,等我回去了再还他也成啊!加利息还都行……”
他不会是饿昏了头,在这里胡言乱语吧?
四小姐拿出绝技,用手指头敲他脑门,他痛得捂住额头,她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现在清醒点没有?这里是清朝!清朝!没有手机,没有电话,连电报都没有——就算有,你也没办法联系到身处现代的家人、朋友——想明白了吗?”
“我……”
“请问……”
这两个人正在唧唧咕咕地闹着,杵在那里好一阵的当铺伙计终于受不了地插话进来:“如果二位除了这东西再没什么可当的,就请便吧!”这一男一女说了半天,他基本是有听没有懂,不会是遇上两个疯子吧?
瞧伙计的眼神,四小姐就知道准是将他们当成怪人看了,朝言有意使了个眼色,“走吧!”
“不当了?”言有意不甘心地追在后头,“四小姐,你身上总该有些金饰什么的,咱当了吧!”
“你跟了我三年,见我戴过金的银的吗?”她停下脚步,站在当铺门口扭过头瞧他。
说实话,还真是没有。
言有意不甘心地噘着嘴,“那咱们就这么走啦?没当到钱,今晚可怎么过啊?”再睡那间小破屋,估计叫化子睡的地儿都比那破屋好点——说是屋,其实就几片破瓦遮顶。最麻烦的是,他的胃里半点食都没有,空得他胃疼啊!
苍天啊大地啊众神啊,难道要让他一个现代人饿死在这百年前的清朝?
他正为自己将要逝去的年轻的生命而哀痛,却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姑娘,你脖子上这块祖母绿要当吗?”
四小姐猛地望向来者,在这一百多年前的清朝居然有人认得她脖子上坠的祖母绿?倒真有几分见识。
只见那人穿着粗布长褂,满面儒雅,眉宇间自存宽厚。不似大富大贵之人,倒也还清俊风流。
她一时来了兴致,多嘴问他:“你怎知这是祖母绿?”
“在下去过南边,见过几位洋夫人佩戴此物。”洋人戴的玩意,自是贵重,如今放在这看似贫寒的姑娘身上,尤为显眼,他这才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加之他们站在当铺门口,他更要怀疑这块祖母绿的来历了。
他那是什么眼神,分明怀疑她脖子上佩戴的这块祖母绿是偷的抢的——四小姐一个不高兴,转身便走。
言有意刚看到今晚的美味大餐,哪会轻易放弃,“四小姐,他认得这是祖母绿,说不定会给咱们一个好价钱,跟他再说说!说说!”
“人家怀疑咱们拿着赃物呢!你还跟他说,再说下去,说不定就把警察招来了。”
那人听不懂眼前的姑娘在说些什么,但听言有意称呼她“四小姐”,再看她不凡的气势,料想这穿着寒酸的姑娘怕是哪个落败的名门之后,遂不敢再胡乱猜想,赶紧作揖道歉:“胡某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小姐见谅。只是在下兀自揣测小姐要用钱,冒昧给小姐出个主意——若小姐舍不得将这块宝物放进当铺,不如抵押给钱庄,先拿点银子去使,等有了闲钱还回来,这宝物原封不动地送还。”
瞧两人不相信的眼神,八成是把他当成了骗子,他赶紧自我介绍:“在下是前头信和钱庄的跑街,若小姐信得过我,不妨跟着我去钱庄亲自以宝物借款。”
言有意的确饿得头晕眼花,但多年苦难生活磨炼出的警惕性可是半点没少,“你是谁啊?我们四小姐就信你了?”
“在下胡顺官,二位不妨上这清水街打听打听,街坊邻里都认得我。”
言有意一寻思,反正是跟着他进钱庄,一手交祖母绿一手拿钱,料想也吃亏不到哪儿去——总不能让这些百年前的老古董骗了他们这些新新人类不是!
他挑唆着四小姐跟胡顺官去钱庄看看,“四小姐,咱们去瞧瞧,瞧瞧也好……”
四小姐二话不说,调头便走。
累得言有意追在后头,“四小姐!四小姐——”
“你什么都不用说,就算我饿死在这里,也不会当了这块祖母绿。”
“不是当,是抵押!抵押而已!”
她才不听言有意的啰嗦话呢,径自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