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有意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新家,手指这里点点那里划划,想着如何布置自己在清代的第一个家。
“四小姐,你住这间,这间朝南,光线不错。我嘛……我住外屋,夜里要是有个风吹草动的,我也能顶上一阵。”
他的好意她心领了,可这一刻她实在是笑不出来。脖子上空荡荡的,那块祖母绿到底还是抵押给了信和钱庄,换了五十两银子,拿出一部分买了这间小院,剩下的还得计划着花,无论怎样他们起码得在这满清的地盘上活下去。
所以——
“你现在就给我去找活。”四小姐遥手一指,就把言有意给指派出去了。
言有意可是苦水里泡大的孩子,当然知道不能就这么坐吃山空,可现实摆在眼前,“我是学工商管理的,在这块儿能干些什么?”
“跑街、跑堂、伙计、苦力——你都可以试试。”做什么都行,能赚钱就好,“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一个人干活养两张嘴。”
两张?
言有意竖起两根手指头来回比划着,“为什么是两张?”
“据我所知,在古代女人赚钱只有三种办法,一是给人当丫鬟,二是做绣娘,三是当妓女——前两种我做不来,最后一种我不屑做,所以目前只有麻烦你赚钱养活我这张嘴了。”她说得理所当然,谁要他住在她的屋里头呢!
不等他细想,她直接将他推出屋去,“记得赚够了今天的伙食钱再回来,不送。”
没见过老板逼着员工另觅新工作,还得赚回钱来养老板——这是什么世道啊!
算了,反正他也得找活养自己,看在四小姐当了祖母绿为他们找到住处的分上,他姑且养着她吧!
这是不是意味着从今起,他可以对她颐指气使?顺便敲敲她的脑门,把这些年她赏给自己吃的那些板栗统统还回去?
只是想想而已,言有意还怕万一某天一个不小心回到现代,身为老板的四小姐加倍还他以颜色呢!
他还有十年的房贷要还。
首要任务是找份活让自己不会饿死在清朝——活人不会被尿憋死,他一现代人还能死在古代了不成?
转了大半天,事实证明,他这个现代人极有可能饿死在古代——苦力他干不来,想进入商铺帮忙,人家只招收童工,薪水也少得可怜,别说是靠那点钱养活两张嘴,连他这一张嘴都糊不饱。当铺、钱肆招收的伙计薪水倒是不错,可惜无人举荐根本没人敢要他这个外头来的陌生人。
在竞争如此激烈的现代社会,他都不觉得找份工作是这么地……难!难于上青天!
这会儿要是有壶酒该有多好啊,醉倒自己,彻底解忧。可惜手头空得能窜出清风来,他连温饱问题都暂未解决,哪还有闲钱买酒喝啊!
退而求其次,就是弄根烟熏熏自己也好啊——这年代有烟吗?
说到年代……来清朝也好几天了,他还没搞清楚身处清朝哪个年代。上回胡顺官说在南边看过洋太太佩戴祖母绿,这华夏大地都来了洋人了,不会已到清朝末年了吧?
这念头在言有意的心头变成一团熊熊大火,越烧越勇。摸摸脑门,他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惨绝人寰的画面——苍天啊大地啊众神啊,中国的反帝反封建战争是不是即将打响,他是不是很快就会沦落到战火烽烟中,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越想手颤得越厉害,言有意慌慌张张地拽住身边一人,“现在谁是皇帝?谁是皇帝……”
“……别乱说话。”那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到街角,“言有意,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大街上说这种罪不可恕的话。”
居然知道他名字?!
言有意定睛一看,“这不是胡大恩人嘛!”
这还真是巧了,言有意随便在街上拉住的那人居然是张熟面孔——胡顺官是也。
胡大恩人?胡顺官茫然地傻笑,“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怎么成了你恩人了?”
“一饭之恩啊!您那四个馒头算是救了我的命了,还不是恩人嘛!”在四小姐身边这几年,他的马屁功夫越发的纯熟,不过这回他说的话也不全是在拍马屁。
“一饭之恩?”胡顺官不好意思地直挠头,“我之前就怀疑那位四小姐出自名门,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的猜测怕是真的。你看你一个跟在她身边的随从都知道这么个典故,想她更是不简单。”
言有意只是顺嘴说出“一饭之恩”这四个字,压根没想起来出自哪方典故,“胡大恩人不是也知道嘛!我瞧您也不简单啊!”
“我哪有什么学问?”算上这次,他与言有意不过见过三回面,可每一次都是那般巧合。胡顺官自觉他们算是有缘人,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我怎能跟你家四小姐相比,顺官本是安徽人士,幼时家贫,靠着帮人放牛为生。年纪稍长,才被一位远亲荐到杭州信和钱肆当学徒,我虽勤奋,也亏得肆主赏识,擢升为跑街。这一跑就跑了好些年,说白了就是一个钱庄的伙计。字认识得不多,书读得更少,知道那么点史实,全是从书场听来的。”
“那书场里有没有说,现在是什么年……我是说年号之类的……”
“咸丰十年啊!”胡顺官好笑地望着他,“言兄这是怎么了,连哪一年都不记得了?”
废话,一个现代人初到古代,天知道哪个皇帝什么年号——言有意尴尬地笑笑,掩饰自己的情绪。
可是,可是咸丰十年是哪一年?
咸丰?咸丰……
他反复想着,仍理不出个头绪来。他是读经济管理的,肚子里那点历史知识在高考过后全都扔给了高中班主任,谁还记得咸丰是清朝的第几任皇帝,反正不是最后一任……可会不会是倒数第二任啊?那他还不是活不长嘛!
言有意记得电视剧里有演,慈禧太后一死,大清朝就快亡了。
“慈禧太后还健在吧!”言有意眼睛瞪得大大的,直钩钩地瞧着他的胡大恩人。
“谁是慈禧太后?”胡大恩人直钩钩地回望着言兄。
“你不知道谁是慈禧太后?”那只有一种解释,慈禧太后还没登上历史舞台——他瞬间松了一大口气,“看样子平平安安的日子还能过上好一阵呢!我不用担心马上死于战乱了。”
“太平?这日子可不太平。”胡顺官接着他的话茬往下说,“长毛军折腾好一阵了,眼看着就快闹到杭州来了。”
长毛军?是八国联军还是英法联军,言有意脑子里完全没印象。想那么多也是白想,他兀自感叹:“要是再找不到活干,不等那什么长毛军闹到杭州来,我跟四小姐就该双双饿死,以谢江湖。”
“你在找活呢?”胡顺官满脸关切之情,“我看你该读过些书吧!”
“大学本科经济管理专业,毕业成绩足可以考研,不过考虑到经济情况,我还是决定早早出社会,工作了再说。”
言有意得意洋洋,滔滔不绝说了一大通,胡顺官愣是没听大懂,不过有个意思他听明白了,就是言兄读过很多书,绝对是个跟王有龄差不多的有学问的文化人。
这下他反倒为难了,“言兄如此才干,要你做个钱庄伙计怕是太委屈你了。”
钱庄伙计?这不正是他找了半天,因无人推荐,钱庄不收他的活嘛!
言有意赶忙摆手,“不委屈,不委屈,只要能找个活干,做什么都行——先站稳了脚跟,以后再图发展嘛!”在现代那么悲惨的生活环境,他都能出人头地,总算过起了人上人的生活,在这大清时代,他就混不出个人模狗样来了?
不过,有个问题——做上等人的走狗算人上人吗?
他那变幻莫测的神色让胡顺官看得一头雾水,总之他很想得到钱庄伙计这份活就是了。他拍着胸脯给言有意打保票,“我去跟东家举荐,反正钱庄正缺伙计,你就等着明天上工吧!”
“真的?那太感谢你了,你真是我的恩人啊!”
言有意拉着胡大恩人的手,久久不肯松开,坚持请他去家里坐坐,“一呢是认个门头,以后咱们之间也好有个来往;再就是请你在家吃顿便饭,我倒想请你上酒店……啊,我是说馆子,可惜没钱,只能在家里随便吃点。”
他都说倒这分上,胡顺官再推辞就不好了,索性大大方方地登门上他的新家瞧瞧。
这到底是谁请谁吃饭?
胡顺官盯着满桌子的饭菜,哀叹连连。到了言有意的住处,里外一看,别说是现成的饭菜,连烧菜的调料都没有。
接下来,言有意声称他初来乍到,不知道在哪里买这些东西。身为地头蛇的胡顺官,自然义不容辞地领着他上了街,又是买米又是买菜,附带着把一应生活用品——柴米油盐酱醋茶全都备齐全了。言有意一摸身上,说钱在四小姐跟前,他身边一个子儿都没有。
没关系,胡顺官付了,只当是贺他乔迁之喜。
待回了家,一切准备停当,言有意很不好意思地搔头道:“做饭我会,可我不会生火。”
不会生火!他居然不会生火!
这还真就是大家里出来的小厮都比寻常人家的百姓高贵啊,竟然不会生火。胡顺官好人做到底,又是教他生火,又是帮忙做饭。
这好不容易一顿饭上了桌,胡顺官已累得连吃饭的气力都没了。
言有意可不跟他客气,大口扒饭,大口吃菜,先喂饱自己,再跟他的胡大恩人赔礼道谢。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害你又出钱又出力的,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来日我言有意定当加倍报答。”他前生坎坷,人就遇多了,像胡大恩人如此慷慨爽快的好人,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胡顺官自打做了钱庄伙计,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他总觉得做生意宽厚为本,多交一个朋友便多一条路。至于报答之说——他这样的下等身份,能帮到的人必然更加不堪,基本不会有报答的能力。即便某日得了富贵,人往往是可以共甘苦,不能同富贵,这世上有多少人能记住别人的恩德——所以报答之说,不提也罢。
想提的倒有一人——
“言兄,那位四小姐姓什么,祖上是官还是世代书香?”
“别言兄言兄地叫我,”听着别扭,“你还是叫我有意吧!直接称呼我‘言有意’也成。”四小姐都是这样叫他的,听习惯了。
提起四小姐,“她家祖上可不是当官的,我们那……那地方有规定,经商的人家不能做官,否则容易弄出个官商勾结,妨碍商场正常运转秩序。”
莫非真是非常人家出非常人,言有意一通话胡顺官大多没听懂,只知道四小姐出自富贵人家,怕还不是一般富贵呢!
只可惜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这倒让胡顺官想起一个人来——王有龄家的采菊——她生得怕还没有四小姐富贵,家里没落了,临了还攀上王有龄这样的官老爷,虽算不得真正的官夫人,可自觉比寻常人家的女儿高出一头。
这位四小姐,没寻个高枝攀上去吗?
“生在这样的人家,四小姐怕是早定亲了吧!”
胡顺官试探的口吻倒让言有意听出道道来,“我的胡大恩人,你不会是对四小姐有意思吧!”
人家是什么人,哪里轮得到他动念头,胡顺官羞赧地摇摇头,“不是不是!只不过她跟我一位故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忍不住多嘴问个几句……”
言有意早已认定胡顺官对四小姐别有深意,要不然怎肯这样帮他们?他揣摩着胡大恩人为人真是不错,要是四小姐能跟他有个结果,倒也不错,好歹在清代他们算得人照顾了,他可乐见其成得很。
“四小姐没定亲呢!”
“她看着也有二十了吧!这样知书达理的小姐怎么可能没定亲呢?我不信……”
“四小姐倒是有个相好的男人,不过一直没落个结果。”生怕胡大恩人就此打了退堂鼓,言有意赶紧地怂恿,“我瞧着那男人不怎么样,看中四小姐家财是真,其他的……”
“其他的用不着你多嘴。”
当事人气鼓鼓地从外面杀将进来!
初来清朝,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四小姐上街绕了一圈,熟悉熟悉今后要生活的年代,要认真活出一段全新人生。
没有财力做支撑,没有显赫的家事背景,别说是做回原来的四小姐,她连找个养活自己的活儿都难。嘴上虽说要倚靠言有意,心里面她早就打算给自己谋条生路。若有可能,她希望东山再起——在这百年前的大清国里。
人忙一点倒好,忙一些会忘记很多不必要的情绪和杂念,而她以为已放下的那些不快在踏进家门的那一瞬间就被胡顺官没来由的几句话打翻了。
“背后说人是非,你们是街边一对长舌妇吗?”她嗔道。
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吃了胡大恩人做的饭,又拿了人家这么些东西,言有意自然要帮人家说话。
“四小姐,人家是好意关心你,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多亏了胡大恩人帮忙。”
胡大恩人?这什么人就随随便便成了她的恩人?四小姐可不买这个账,“这是我家,麻烦你出去。”
“四小姐?人家是来贺我们乔迁之喜的。”言有意忙摆出胡顺官的好处来,“你瞧家里添的这么些东西,全都是人家买的。这桌子菜也是人家亲自下厨做的,你快尝尝,快尝尝——真的不错。”
胡顺官瞧出四小姐脸色不善,赶忙起身告辞,“我出来也好一阵了,眼看天色渐晚,我也该回来了。你们刚搬家,一定有很多东西要收拾,下次我得空再来看你们,走了!走了啊!”
不管言有意再怎么留,胡顺官还是坚决地离开了这间小院。
少了一个人,家里顿时清朗了许多。没有人在那里嚼舌根,四小姐心里舒坦了,却轮到言有意胸中不快。
“你这是干吗?”
“我的家,我爱赶谁走就赶谁走。你要是不高兴,跟那位胡大恩人一起走好了。”她的骄横一如从前,不因财富的消失而改变。她才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帮人的大恩人,还不知那男人是看中她哪一点了,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些什么好处,达成些什么目的呢!
只要一想到母亲亲手为她戴上脖子的祖母绿进了胡顺官所在的钱庄,她就气不顺,更别说这男人还在背后查探她的感情之事——那是四小姐最不能容忍别人触碰的一块心病。
“什么胡大恩人,他是你的恩人,你跟着他过啊!”
“他帮我在钱庄找到了工作,有了这份活,起码咱们俩不用坐在这里等着饿死了,可不是大恩人嘛!”这女人怎么这么不懂事?
“那是你的恩人,不是我的,这是我的家,我不欢迎他坐在我的家里。”什么长得像他的一位故人——没想到这种蹩脚的泡妞方法在清代就有了,“你要是再在背后道是非说长短,你也跟他一样,给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