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踏过的山道明明是为私人宅邸日常出行所修,其宽阔平坦比起官道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远远地看到了第十七道关卡,乘风疾驰的青年一带缰绳,放慢了跨下坐骑的速度。
“恭迎展大人!”
与之前十六道关卡一般无二,十名精锐侍卫身着黑白两色缎面长袍守在关口,只待来人通过,躬身相迎,声震云霄!
唯一不同的是,除这十人之外,另有一人骑马立在道路正中,一张俏颜肃穆紧绷,眼中充满了欲言又止的焦急,直到翘首等待之人到了近前,才抱拳行礼,叫了声:“展大侠。”
“慕容姑娘。”展昭颔首还礼,除此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越是接近目的地,一颗心悬得也就越高——玉堂。
“展大侠,主上特意派我前来迎接,是有一言要提前告知……”慕容无双抿了抿唇,看着眼前分明已是伤痕累累的人,好一会才继续说道:“世事难测,从无十全十美之事存在;有所得时也常有所失……”
“……有所得也常有所失?”展昭默默地动了动唇,无声地重复着慕容无双的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身形微微一晃,脑中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他没办法,也不敢再想下去。这句话,其中蕴涵的深意,究竟是……
“展大侠!”自小跟在黑白修罗身边,年纪轻轻就通晓了医理药理的慕容无双见展昭脸色骤变,不禁一惊,连忙开口安抚道:“展大侠莫急,主上提醒,只因出了些小闪失怕你没有心理准备,但此行前来是决不会令展大侠失望的。”
“展某无妨,让慕容姑娘见笑了。多谢姑娘。”展昭摇了摇头,轻轻一甩马缰,继续向最后一道关卡——修罗宫正门前奔去。
一年多以前,灭了襄阳王,毁了冲霄楼,却并没有找到玉堂的尸骨;如今,不论结果如何,他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早已心死之人又怎会在乎再多加几道伤痕?
血和着泪……已在那一日流尽了……连日来梦中重新清晰起来的痛楚反倒让他麻木如石的心恢复了一丝知觉。
就算是一具白骨一缕发丝也罢,比起梦醒后伸出的双臂之中只残留冰冷的空气,真实的碰触已是苍天的眷顾。
仰首望去,“修罗宫”三个大字近在眼前,展昭一带缰绳让坐骑在高耸的一百零八节白玉阶前停了下来。
这一百零八阶对应天上的一百零八位星宿,黑瘟神原本就不是正统的中原人,却喜欢这些神神怪怪的玩意儿,你且随便听了就是……不过管他灵也不灵,我们在这走上一遭,也算向那些星君老儿求个吉兆吧,让他们把你这只笨猫永远栓在我的身边……
翻身落马,一步步踏上石阶,阵阵微风拂过耳畔,眼前一个恍惚,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人……音容笑貌……掌心被他硬拽到胸膛上,贴合住砰然有力的跳动……
心思忽而飞远,脚步停留在记忆中的某一节阶梯上眷恋不去,直到一个声音破空而来,拉回了他的思绪,
“展兄,久违了!一向可好?”
“楚兄、段兄。”展昭抬起头抱了抱拳,收敛了心神,紧走几步,来到两名俊伟男子面前。
白修罗段司洛一言未发,只是略略颔首全作还礼;黑修罗楚无咎则是满面微笑,一双利目中薄薄含了层冷霜,却足以掩饰住他的所有情绪,“展兄来得倒比楚某预想的还要快了两日。”
“是。展某接到楚兄的书信之后便日夜兼程地一路赶来,还请段兄……”展昭说着,递上手中的黑底烫金的“玄冥贴”,摸不清楚无咎的用意,更令他心中纷乱难安
“展兄莫急,稍安毋躁。楚某既邀了展兄前来就自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只是……想请展兄先替楚某解答几个疑问。”楚无咎低低一笑,鹰般的利眼扫过展昭手中的帖子:“堂前明月,白玉为阶。欲见故人,修罗神宫。”
“楚兄请讲,展某一定知无不言。”展昭闻言连忙上前一步,楚无咎却突然一个旋身,飞跃而起,只听空中铿锵声起,眼前寒光乍现,明晃晃的利剑夹风带势,狠狠向他的面门劈了下去。
“楚兄,你这是何意?”
砰的一声脆响,展昭及时举臂以剑鞘挡住了楚无咎的突袭,心中虽有疑问,却不觉意外。从见到楚无咎的那一刻起,他就本能地感觉到了那股森冷的恨意。
“这就是我的第一个疑问。海誓山盟,是否只是空话一堆?为何放他独自去闯那座索命楼?你与他,既是生死相许,为何你却苟延残喘,独活到今日?你可否想过,你带给他的除了不断的灾祸和伤痛究竟还有什么?他为你放弃了自由自在、潇洒飞扬的生活,抛下了生性的骄傲进入公门,只为伴在你的身边,你又可曾为他牺牲过半分?”
“我——”
楚无咎手中的剑利,出口的言语比剑更利,一招快似一招,重重地撞击着展昭心中的要害,令他无力招架。
此时,掌剑同出。利刃险险自颈边划过,那一掌却正中当胸,一阵血雾弥漫,人,已摇摇欲坠。
“瘟神,出了何事?一大早在门前吵闹些什么?让白爷爷睡得好不安生!”
霸道而悦耳的嗓音好似自九天之外凭空而来,展昭背脊一僵,硬是压抑住胸中翻江倒海般的痛苦,没有一头栽倒,“玉……玉堂?”
他兀自蠕动着苦涩的双唇,喉咙里却堵了一团甜腥,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上涌的气血四处撞击,瞠大的双眼好一会儿才冲破了浓稠的黑暗看清了几尺外的那片纯白——剑眉如墨,凤眼斜挑,薄唇含笑。
真的……是他?
“呵呵……我当是谁,原来是开封府的猫儿一只!”
猫儿……猫儿……世上会叫他猫儿的,就只有他一人!
“玉堂!”
“……”
随着那一声急切的呼唤,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根本不知展昭是如何快如闪电般掠过楚无咎、足下一点,已落在了白玉堂面前,手中巨阙啪的一声落了地,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直直盯住了眼前魂牵梦萦之人,双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肩膀——
坚硬,充盈,温热。
十指下的触感清清楚楚地证明了怀中之人不是虚无的幻影。
“玉堂——”我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他张了张口,耳边只听到一片杂乱之声忽远忽近,眼前的影像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展小猫……展昭……你受伤了?不要晕倒啊!就算吐了两口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白玉堂下意识地迅速伸出双臂捞起了展昭颓然倾倒的身躯,眉头不觉中纠结起来。那苍白的唇映着鲜红的血,让他的心突然激灵灵地抽搐起来!“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记得他……记得他……”他嗫嚅着望向赶上前来一把扣住展昭脉门的段司洛。
“他之前一定曾经受过重创,但并没有好生调养,加上精神突然过于激动,才会只受了一掌就伤到了心脉。”段司洛语毕,又轻叹一声,直起身来道:“先别说其他了,他既受了伤就快快带他进去吧,总不好平白无故让朝廷官差毙命在我修罗宫前。”
“司洛所言有理,还是快把他抬进去说话吧。”
楚无咎咳了一声,避开段司洛射向他的目光,吩咐左右侍卫从白玉堂手中接过展昭,不想白玉堂却不肯放手,“何必麻烦?我带他进去就是,也免得他是装死想要趁机逃走。他既然找上门来,我们总要弄清他为何而来才是。”
说完,他微微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不容拒绝地越过众人,大步走进修罗宫中,将楚段二人抛在身后。
“他倒真不客气,好象他才是这修罗宫的主人。”楚无咎无奈地摇了摇头,身边的段司洛却是一阵冷笑。
“哼……我早说过,你用的这番心思本是无根苦果,但我从来不拦,因为是苦是甜,你自心知。你甘愿如此,旁人又凭什么替你喊苦叫冤?这个中道理,你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以没毛鼠的性子,你无事替他如此,他倒未必感激于你。”
***
昭……我许个愿与你可好?
但愿人长久……终此生……婵娟与共……
放心……不管此生还是来世……我都陪你!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回荡着,低柔而悠长;灼热的气息混了微凉的夜风,飘飘忽忽,时远时近……
“玉堂……不要去……”
仰卧在枕上的人似是拼了命一般,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声,猛得睁开了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同时也惊醒了翘腿坐在床边凳上,半靠着身后的木柜打瞌睡的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白玉堂一跃而起,揉了揉酸胀的双眼,侧头看去,床上的人却已经重新合拢了眼帘。原来,刚刚他只是在说梦话。
“你这猫儿,到底怎么了?为何如此失魂落魄?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好几日;就算你想借故偷懒,也该痛痛快快给白爷爷一个解释啊。”喃喃自语着,他皱眉看向这名不速之客、开封府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
或者,他觉得自己好象更习惯于他的另一个名字——猫儿。
只因为皇帝老儿当初封了他做御猫,猫鼠自古不两立,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报复似的每次见了他都戏弄一般地喊他”猫儿”。其实,他的心里对”南侠”始终是颇为佩服的。至今他所承认,能与雪影抗衡的也只有巨阙。可是,眼前这个人却不是他所熟悉的展昭。
他比记忆中的那个人消瘦了太多,他的双唇苍白,不带半点血色,面上颊边却染了一层不自然的潮红。白面鬼说这是由于长年抑郁、加上以前所受旧伤积聚的毒气没有排清,又突然受到了严重的刺激,造成气血逆流所至。而他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个刺激,似乎与自己有极大的关系。
不过,变化最大的却并非他的外表,而是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感觉”。
印象中这猫儿虽然身在宫门,人却异常地清明透彻。记得干娘曾经说过”展昭好比一块清澈温润的美玉,不像你这小子一身邪气,没个正型!”,虽然他对此评价并不服气,却也承认,他的确朗然无垢,尤其是那双眼。从他眼中,看到的永远是一片碧空如洗。可是此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凝结在他的周围,让人胸中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待在这只猫的身边,他好象也被那股无形的怪力影响了似的,感到周身不畅。本想远远地躲开这个是非之地,那白面鬼却勾起了两片薄唇,半眯起他那双狐老仙似的细长眸子,冷冷从齿隙中溢出一句话丢了过来:“汝失魂魄君亦失,汝复生时君复死。算来算去,你只死了一次,他却已经第二次为你死了,还是你欠他的,乖乖在此守侯吧,免得日后后悔。”
什么”汝失魂魄君亦失,汝复生时君复死”,他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白面鬼的话中究竟有何玄机,更不知道展昭究竟何时、为何要为他而死,再开口追问,白面死鬼却软硬不吃,硬是不肯再多解释半个字,只丢他一人在此陪着这昏睡不醒的臭猫愁云残雾,郁闷不已。
此时门外,正有一人在月下踌躇徘徊,几次抬起腿来欲迈上那洁白剃透的汉白玉阶,又迟迟下不了决心。半晌,那人才凝起眉来,一咬牙,准备上前推门而入,却有一袭红绫凌空飞来,扯住了他的手腕。
“无双,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楚无咎回过头,看向那正从树上翩然而下的俏丽女子。
只见那女子双脚无声地着了地,俏皮地冲他拜了个万福之礼,笑道:“主上莫怪,您明明知道是谁命令无双这么做的。”
“到了关键时刻,为什么你总是只肯听他的命令?”楚无咎挫败地解开缠绕在手腕上的红绫,为免惊扰到屋内之人,未再多言,默默随慕容无双走入那一片密林之中。
“因为是段主子拣了无双回来,无双这条性命便是他的,当然要对他言听计从。”慕容无双嫣然一笑,引着楚无咎顺着林中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来到一座精雕细琢的石桥边。
桥上一名白衣男子独立月下,衣袂随风轻飘飘地鼓动着,配上周围朦朦胧胧的月光,有些不象真的。
“司洛……”楚无咎摇了摇头,定下心神唤了一声。
就算他是有意阻挠于他,他却没有权力责怪于他。这个世上,只有别人欠他,却无他欠别人。可是,段司洛偏偏是个例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楚无咎挑了挑眉道。他还没有说是什么,对方已经先质问起他来了。人人都知白色是纤尘不染、纯净无垢的,嗜白之人往往眼中容不得一点灰暗阴霾,在大多数时候总会多少显得有些不讲道理。
“明知故问。”段司洛回过身,抬眼看向楚无咎,一双细长的眸中射出的光清冷得一如今晚的月色。
他最象白玉堂的地方就是这双眼,同样狭长凌厉、尾端上挑;但也可以说他们完全不同,白玉堂的眼神充满了睥睨众人、犹如火焰般炽烈的霸气,而段司洛则是幽黑冰冷如两泓深潭,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人溺死!
“你若做不到袖手旁观,让此事顺其自然地发展,一开始便不要答应我。”
蕴涵着深厚内力的清冽嗓音传入耳中,彻底打破了楚无咎一时的迷惘。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下了被震颤得砰砰作响的心,走上前道:“我还不够袖手旁观吗?从展昭找上门来那一日至今,我什么也没做过。包括你推波助澜,有意让玉堂日日在他身边守夜,我可曾多言过半句?”
“你的确什么也没做,包括那日拒绝助我一臂之力。不过就算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救得展昭的性命。没毛鼠就算忘了过往的一切,也不会眼睁睁地看展昭去死。”段司洛看出适才自己故意使用内力传话让楚无咎措手不及,令他有些微愠,不过,他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错,以司洛的医术,便是没有我也可以妙手回春。答应过你的事我自然不会食言,我仍然会任你随意研究‘醉卧红尘’的解药。说来是你提出‘顺其自然’,我如此这般,已是让了你。你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我的,司洛。”楚无咎俯首贴了段司洛的唇,低低说完,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接言道:“我发过誓,此生决不会离开你,但并不代表我会改变自己的原则……入冬之前,如果你输了,便要随我一起带玉堂回西夏。”
“我若输了,自然无话可说,你还是先想好自己的应对之策吧。我会竭尽全力,就算失败了,没毛鼠是否愿意和你前去那‘蛮野’之地还要另当别论。”段司洛语毕,飞身而起,把楚无咎远远抛在身后,返回自己的白殿。
除了墙瓦摆饰的色彩,白殿的一切都和黑殿没有什么不同。算来,至今他已有两年不曾踏入过黑殿。因为,他无法苟同他的做法。
踏入中原以来,无论楚无咎为了他的”宏图大业”做了什么事情他都从不过问,包括他是如何从那襄阳王的冲霄楼中带回了当时被伤得几乎不成人型、奄奄一息的白玉堂。在起初的三个月里,他们不眠不休,轮流守在他的身边喂药疗伤,硬是一点点地将他从阎王爷的手中夺了回来。
但是在他确定了白玉堂终于捡回了一条命时,楚无咎却坚决反对他将这个消息通知开封府。开始只道是不想走漏了风声,再牵连更多无辜之人遭到襄阳王的毒手,可是日子久了,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些不对之处——白玉堂苏醒后,从未提起过展昭!
他分明亲眼目睹他是如何在鬼门关前挣扎,更是亲耳听到不曾断绝的呓语:猫儿……回去!不准跟来!否则便永远别想再见到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玉堂不再呼唤那个令他纵是失去了生命也难忘怀的名字,不再在摆脱不掉的梦魇之中催那个人离去。
而他发现这一切时已经太晚,楚无咎悄悄下在药中的“醉卧红尘”已经渗入了白玉堂的骨血。虽然他没来得及令他把展昭忘得一干二净,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早已被药力冲得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为此,他与楚无咎大打出手,一场干戈过后,事情没有得到半点弥补。
白玉堂仍然是情已忘,爱已消;楚无咎仍然是怨难抛,恨难平。
而他,也仍然无法原谅楚无咎的自私与背叛——他自私地决定替白玉堂永远从展昭带给他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同时也背叛了曾对他许下的誓。
***
夕阳西下,又是一日过去,落日的余辉映红了半边天空。触目所及,远山近水皆是红成了一片殷红,看得人心里毛毛躁躁的,很不舒服。
白玉堂本是不喜欢红色的,虽然他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究竟为什么不喜欢。大概是因为那颜色太浓稠刺目了吧……象血一般。
那日,带了展昭进来,之后慕容无双将他随身携带的包裹一并送了过来。白面鬼替展昭疗过伤后,从那包裹中随手找了干净的衣物替他换了。他在一旁,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一身深深浅浅重叠起来的伤痕。
说来这御猫大人年少时行走江湖赢得南侠之名,后又进入公门成为包大人的左膀右臂,身上带些伤疤也是在所难免。可是,那些伤痕看来也未免太过恶毒。虽然它们中绝大多数早已褪了色,几乎融入肌理当中,但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有多少曾是几乎致命的打击。这也就难怪曾听人说,朝廷官吏大都以百姓的骨血染红自己的官服,展大人的官服沾染的却是自己的鲜血。
不过,若不是看在这个份上,他才不会主动要求救他一条猫命,更不会乖乖听白面鬼的话在这里做这种伺候人的活计。至于他包裹里藏的那件绛红色的官袍,他已趁人不备,拿去丢了。一来是他讨厌红色,不想展昭醒来穿了看得他碍眼;二来,却也能顺便戏弄这猫儿一番!
其实别人不知,他们五鼠却清楚得很,对付这猫并不难,随便戳弄几下他便竖毛怒了。当年大闹东京城,和几位哥哥联手,激得这猫上窜下跳,追着他从皇宫大内直跑到陷空岛,才总算让他出了那一口怨气。此番他倒要看看,他若丢了那层臭皮囊,会不会又急又气,吹胡子瞪眼!
想到这里,白玉堂的情绪好转了些,回头纵身而起。一阵衣袂之声过后,人已稳稳地立在了凌霄阁的二楼之上。掸掉身上的半片残红,他推门而入,想不到恰好一眼看到展昭醒了过来,正一手捂了胸口,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哈哈哈哈哈!好个御猫大人,架子倒也挺大,直睡了七日光景才醒来。你就不怕睡得糊涂了,闹出个‘天上方三日,世上已千年’来,误了时辰,耽搁了你的公务?”
白玉堂眼珠一转,故意大声笑着戏言,谁知那方才苏醒之人就这么把他的话当了真,喃喃自语道:“原来我已经堕入阴间化为魂魄了吗?如此说来……我所看到的……并非梦境……”
“不会吧?他这是……”白玉堂见情形似乎有些不对,一双斜挑的剑眉立时纠结成了一团,脚下一动,转眼已凑到了榻边,狐疑开口道:”猫儿,你中了黑瘟神一掌,该不会脑袋也出了问题吧?”
“玉堂……玉堂,不要走!”未等白玉堂说完,展昭抬起头来看清眼前之人,早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急道:”玉堂,我终于见到你了!不过你先莫恼,我并非轻生,我也不知如何就到了这里……”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挨了黑瘟神一掌,加上旧伤复发,所以才会……”
白玉堂急忙解释,但半个字也没入得展昭的耳,一个闪神,已被他紧紧拥住,双臂环了他的肩,十指隔了衣衫,还是直陷入他背后的肌肉中,发了疯般的力道让他不禁暗暗叫苦……
难不成是白面鬼开错了方子,让这猫吃错了汤药?否则怎么才睁了眼就胡言乱语?而且他身子虚弱,却有这般吓人的蛮力,不是发癫却是什么?
白玉堂脑中思虑至此,已经一指点上了展昭的黑甜穴,“对不住了,猫儿,我这便叫白面鬼来看看你到底着了什么道。”
口中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准备将怀中已经昏厥过去的人放回枕上,谁知背后那双手却仍然死死握着没有放开,白玉堂无奈之下,只得扬声高喊道:“可有人在吗?快请你家主上前来,就说我白玉堂要找!”
如此喊过几声,片刻之后,便有人带了楚无咎与段思洛匆匆赶来。
“玉堂,出了何事?”
楚无咎叩过门后,听里面喊了声”进来”,便抬手推开屋门,与段思洛一前一后步入内室,却被眼前二人相依相偎的情景惊得一愣。
白玉堂却不客气,恼怒地质问道:“白面鬼,枉你在江湖之中被称为一代神医,怎么这展小猫吃了你的药,不但病没好,反倒发起疯来?”
“哦?发疯?你倒说说,他究竟如何发疯了?可不要空口无凭。”段司洛走进屋内,也不管白玉堂满面恼怒,径自上前搭住展昭的脉门,自言自语一般道:”一时激动,心跳有些过急,不过经脉到是比前些天顺畅了不少。汤药似乎没什么不妥。”
说罢,他一敛眉,眼神淡淡地从白玉堂脸上飘忽而过,似乎意味深长,又似乎只是普通的嘲弄,让人琢磨不透。待要开口问话时,他已经走到外厅去写方子,吩咐人下去取药熬煮。
“黑瘟神,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白玉堂见楚无咎还站在一边,过了半晌,始终一言不发,转而冲他吼道。
“白五爷不开口我又怎敢私自上前?早听江湖人传,陷空岛五鼠和开封府的展大人不打不相识,如今却是互相称兄道弟的好友。”楚无咎有意试探道。
“呸!谁和这只臭猫是朋友?说是八辈子攒起的孽缘还差不多!我几位哥哥深明大义才不与他计较那许多,白爷爷我可不把他这展小猫放在眼里!待他醒来再与他一一算过,先让他赔了白爷爷这身衣衫再说!”白玉堂横过目去狠狠瞪了楚无咎一眼道。怀里那人的胸口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那砰砰的跃动震得他的心跳也跟着加快起来,有种慌乱搓痛的感觉,很不舒服。
“嘴上说不当人家是朋友,实际还不是每日在此照顾得殷勤周到?你这没毛鼠就是嘴硬!”楚无咎闻言,稍稍放下心来,面上保持着平日那张不变的笑脸,上前欲将展昭扣在白玉堂背后的双手拉开。谁知他人昏了过去,力道却没减轻半分,拽了几次,竟没能令他放手。
皱起眉来,深吸了一口气,楚无咎强迫自己控制住力道,用力抠开展昭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