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打得可谓是痛快淋漓,终于报仇雪恨,一扫此前李元昊来袭连续败阵的晦气。延州城内、军营之中,不论平民百姓或是兵卒将领,人人脸上皆是喜气洋洋,而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狄青。他心中喜悦非常,次日便派出人去,快马加鞭,将捷报送至大宋天子手中。
再说李元昊,一世英雄,今日却做了败兵之主,心中自是郁闷不甘。但是大雪封了山脉道路,为本就易守难攻的延州城又添了一道天然屏障。再看军营当中,悲戚之声夜夜不断;三川口河上淹死炸死的夏军尸首不计其数,过了两日,与冰雪冻在一处,放眼望去便是片片血红,斑驳凄惨之景令人不忍卒睹。更莫说若想再攻延州,势必要率人踏过那些尸首,恐怕到不了城下便是军心涣散,士气早已败光。
如此一番思虑下来,眼前光景,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早已离夏军而去。不管怎样捶胸顿足,这其中道理,利弊关系,李元昊自是心知肚明。再看那仍伤在病榻之上难以起身的野利仁荣,他也唯有咬牙咽下这口恶气,传下旨意,命令三军上下,准备拔营。数日之后,率领残余兵马,悄然返回西夏。
不日,狄青派出的探马已将此消息传至延州城内,如此一来,自然少不得又是一番大庆。此后,狄青遂命人颁发了安民告示,安抚城中百姓;延州城中立时张灯结彩,锣鼓齐鸣,倒比年节时还要热闹上几分。
边关战事平定之后,白玉堂、展昭二人便随包拯回了郦延路经略安抚史府衙。与狄青商议过后,众人决定于一月之后,择吉日班师回朝。但几日下来,包拯始终觉得心中不安,似是仍有什么事端要发生。
“大人不必忧虑,这几日我二人会小心守卫防范,不管发生何事、来的是人是鬼,也给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白玉堂听后,握了手中长剑答道。
“不错,大人就请放心便是。”展昭口中如此附和着,心中却已经察觉到了某些端倪,待出了后堂,来到院中,才低声对白玉堂道,“玉堂,我总觉大人似乎有何事瞒了我们,难以启齿,你看这是否和“那件事”有关?”
“我也是如此感觉,包大人与你我相识多年,向来与我们推心置腹,待我们如同亲人一般,若是有什么难以启齿、刻意要瞒我们之事,恐怕就是『修罗宫』之事了……”白玉堂颔首应道,于脆把事情的根本直接点了出来,“包大人知道我们与修罗宫之间的纠葛,而且此前白面鬼还特意写了一封书信承交大人,恳求放楚无咎一条生路。如今,他们若是当真不回大宋还好;一旦回来了,便是朝廷通缉要犯。莫说包大人向来铁面无私,便是你我,也无法只谈私情,全然不顾他们的特殊身份。”
他说到此,顿了一顿,才看向展昭,盯了他的双眼,又道:“你所想的,就是如此,是也不是?”
“是。我所担心的,的确就是如此。”展昭点头答道:“此次大人乃是奉旨前来,楚无咎先有勾结襄阳王之罪,又有西夏皇子身份,大宋无论如何也难容他。若是他当真回到大宋疆土,我也不得不依命将他逮捕归案。只是我们已欠段兄太多恩情,本就无以为报,他所求的却又是我们办不到的,到头来,只怕连我们也会负了他。”
“我知你适才吞吞吐吐、不肯直接言明,其实也同包大人有一般顾虑,不知如何向我开口。但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得的。我只问你一句,倘若楚无咎就在你面前,这人……你拿是不拿?”自玉堂抱了剑靠在廊中柱上问道。
“拿。若是他来,我便必须拿他。”展昭叹息一声,敛眉答道。
“倘若白面鬼也在一旁,倘若他求你放楚无咎一条生路呢?”白玉堂又问
“仍是要拿。这是我的职责。”展昭无奈,咬牙答道,忍不住一举捶向身旁粉墙,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这不就是了,还有什么好说?事关国家大义,你我便是不想却又能如何?要做恶人,也有白爷爷与你一起,总不会亏了你南侠大名!”
白玉堂打趣笑道,心中又何尝不是清冷中伴随着微微刺痛?江湖上谁人不知,陷空岛锦毛鼠从不轻易与人结交,一旦交下了朋友,便是肝胆相照、可为对方两肋插刀的义气;可是情势所迫,却逼得他不得不舍小义、顾大局,做个冷酷无情之人。
除了四位兄长,黑白修罗便是他最早结识的朋友,表面上嬉笑怒骂,时常连个好脸色也不给对方,实际却是情同手足,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与他们刀兵相见,拼个你死我活——尤其是段司洛,他何其无辜,这切争端一与他本没有半点关系——此刻只希望,段司洛真能如他所说那般带楚无咎远走高飞,不要再踏上大宋的疆域半步。
※※※
夜深一了,人却未静。
时间如同一潭凝滞的泉水,深不见底,它流淌得越是缓慢,人的心便越难安静下来。
此时,离回京之期还有十日,安抚史府衙之中却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怪事。不知怎的,一日之内,衙内鸡犬之类牲畜竟全数死光。众人起初以为有人投毒,仔细查验过后,却发现是天气过于寒冷,那些牲畜皆是冻死的。
验明实情后,府衙上下众人俱都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唯有白玉堂、展昭二人仍是惴惴难安,总觉还有其他蹊跷。
他二人来自江湖,即便踏入公门,也是半身在朝半身在野,未曾中断过与江湖的联系。江湖人有江湖人非比寻常的特殊敏锐,即便是天衣无缝、看不出任何漏洞之事,他们也能凭藉自己的直觉发现某些蛛丝马迹。
“猫儿,你怎么看?”白玉堂拨弄着死在草边的黄犬问。
“尸体僵直,像是一瞬之间便被冻起,此种情形你我都曾见过,不像天寒冻死,倒像是……”展昭说到此,看向白玉堂,与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出心中那个答案—“寒冰掌!”
说起这三个字,展昭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二个人来。
“玉堂,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是何时一起见识的那“寒冰掌”?”
“这个我倒还没忘……是当年在京城大相国寺一案,与赤寒宫对阵时,见幽鹭使用过。”白玉堂未加思索便答道,因为这寒冰掌,他也只见有人用过那一次。
“此前忙于战事,却忘了讲与你,我来边关的路上,曾与幽鹭姑娘见过一面。”展昭站起身道。
“哦?”白玉堂闻言,诧异地抬起头来,“当年那一役之后,听闻江湖传言说她出了关,我以为里阳王被灭,她势必不会再回中原,想不到……她此时人在何处?”
“河中一带。”展昭答道,“路途之中我与大人在客栈投宿,想不到她会主动邀我前去相见。当年她的确离了中原,回返大理。但两年前襄阳王及其一干党羽尽数被灭,赤寒宫群龙无首.她便担下了大任,带了那些仍愿跟随她的人一同回了中原,仍靠贩卖消息为生。只是不再使用赤寒宫的名号,因此我也一直不知她的消息。如今说来,当日还是多亏她的指点,我才能得知你的消息,并追至修罗宫的那处密宫之中。”
“原来如此。”白玉堂起了身,跟展昭回到房中,洗净了手,温了一小壶女儿红,二人坐了对饮。自知今日心中不宁,就是躺下了也难睡着。
“玉堂,虽然我怀疑今日之事乃为寒冰掌,却肯定绝不会是幽鹭姑娘所为。那日相见,她说她与赤寒宫一干手下只是他人的棋子,求的只是三餐温饱、平安度日,并无称王称霸的野心。她是个女中丈夫,若有什么必定当面说清。我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展昭道。
“虽然久未与她见面,但你这当年被她捅了一剑之人既说信她,我自然也信。”白玉堂啜饮着杯中微温的酒液,突然笑道:“想当初她说我看不清自己一颗心,说我一直将眼光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又痴又傻地追逐着他,却不自知。那时我只顾发怒,却并未仔细体味过她所说的话,今日看来,倒真被她说中了,便是没了所有,我还忘不了那只世上独一无二的笨猫!”说着,拉了身旁那人的猫爪,在上面咬下两排齿痕。
“白玉堂!此刻不是乱开玩笑的时候!”展昭收回手来,桌下已经一腿踢了过去。
经过了此前的攀尬,两人已经学会不去在意某些一时力所不及之事,逐渐习惯漠视缺失的那段空白。
展昭仍是展昭,白玉堂仍是白玉堂;人仍是那两个人:心也仍是那两颗心。
“我看不惯你板脸皱眉,随便说说而已。猫儿易怒啊……这大概是一辈子也难变的。”白玉堂见展昭和缓的眉锋突然一挑,就知他要动手,连忙旋身躲闪,避过他的攻击,转回脸来,突然伸手抓向他的腰间,双臂上早暗中蓄了力,打算耍赖将那人带进怀中。展昭发觉身子一倾,腰上那两只手紧紧拙住死也不松,正要回击,外而院中却突然大乱起来,只听有人喊道,“有刺客!”
“不好!”
二人叫了一声,慌忙抓了桌上兵刃,一前一后冲了出去。
来到院中,只觉阴风扑面,寒气袭人,定睛望去,不由得一惊——此次,被冻僵的是人!除了几名衙役,为首那人正是殿前大将军颜霆睿!
“颜将军!”
展昭奔至近前,正欲救人为时已晚。颜霆睿双眼突出,己经断气!一阵阴森诡谲的笑声突然自半空传来,“休再浪费工夫了!他全身的经脉都已被我震断了,五脏六腑早成了一堆碎肉,就是找来了神仙帮忙,也只能请阎王爷送他早日投胎了!”
“楚无咎!”
白玉堂吼了一声,连忙抬头向四卜望去……别人或许还未反应过来,但他己经听出那声音就是楚无咎!
“哈哈哈哈!终究是玉堂!我不说,你也能认出我来!”
那声音又狂笑了数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白玉堂与展昭同时找寻望去,却仍不见有人现身。
“不用再找了!包拯此时在我手中,你们若想救他,便随我来吧!”
“包大人!可恶!”
白玉堂低吼一声,一纵身跃上了屋顶;展昭此时也顾不得其他,足下一点,紧随找后而去。出了府衙,只见黑暗之中凭空起了一道罡劲旋风,卷起屋顶树梢积蓄的冰雪,似是要将随同前来之人引入一个无法预知的深渊。
“猫儿,小心!这其中一定有诈!楚无咎虽然心思狡诈,却还不至于修炼此种邪门歪道的功夫,怕是他背后还另有他人!白玉堂脚下不停,盯了前方那不知是人是鬼之物,一边紧追不放,一边提醒道。
“知道。展昭应了一声,敛起神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免一不小心着了他人的道。二人追了一会儿,来到郊外,没了城中的人气与灯火,阴气愈盛起来,只觉耳边阴风呼啸,恍如鬼哭狼嚎,四周树影飘忽不定,状似山魈魔怪,令人心神不定,不知不觉中竟觉得慌乱起来。
发觉此种情形,展昭立即警觉起来,沉下气息,喊道,“玉堂,不要去听那风中之声,他这是要扰乱我们的心智!”
“明白了”
白玉堂一点头,提起气来,趋散侵入心中的郁躁之气。凝了神,双目反倒猛然穿透了弥漫的浓雾幻影,捕捉到那个正如鬼魅一般向前飞快飘荡的黑影。
“捉到你了!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走!”
“玉堂!”
展昭忽听白玉堂大喝了一声,抬眼看时,他人已冲入了那片浓雾当中,不见踪影。他正想提剑追去之时,却有四把软剑冷不防分别从两侧斜里插出,疾攻而来。
“若想活命就休要挡我去路!”一见被挡住了去路,急于去寻白玉堂的展昭立时目光一凛,怒喝一声,抖手便是十数剑送出,杀气腾腾,丝毫未留半点余地,转瞬之间已有一人躲闪不及,连人带剑被劈为两截!
另外两人见了此种情形却是不见半分退缩,脚下腾挪间已变换了步法阵形,两人在前,一人在后,分由三方向展昭猛攻。三人好似一体一般,同进同退,时而飞扑向前,时而纵身疾退,令人防不胜防!
兵刃交错间,只闻暴响不断:几人飞天遁地,唯见身影交错,寒芒频闪。
“着!”
厮杀间展昭抓到一个破绽,甩腕一抖袍袖,猛然向前一逼,箭剑同出,亦是箭剑交错,银光长射,追魂夺魄,将正迫上面前的一人毙于手下。
稍忽间,尚未来得及喘息,另外两人又同时蓦地扑出,举剑便刺,“唰”地一剑舔过了肩头,鲜血顿时汩汩涌出!
原来是那三名亡命之徒使计,待他全力攻杀其中一人之时,另外两人便趁机取他要害,却未知展昭身形矫健并非常人可比,只受了些轻伤,旋身躲闪之时,掌下不停,左手狠狠一推,击向一人胸口。
那人见状慌忙躲闪,展昭右手中的长剑己然撩起,‘劈向对方面门,血雾喷溅而出,竞带着一股如烈火焚烧一般的灼热之气!
“……”
展昭心中一惊,连忙抬臂抵挡,巨阙挥出,剑锋嗡鸣,剑气呼啸,卷开了大部分血气,只有少许落在他的身上面上。
果不其然,此人血中带毒,沾了肌肤,便如同火灼般疼痛!虽然没受到过于沉重的打击,右侧眼角仍被轻微燎伤,火辣辣的直牵心房!
“不好!”
展昭吃痛之下,还未完全回过神,剩下那一人己然腾身而起,持剑便砍,数招连出,眨眼间挽出了上百朵剑花,虚中带实,实中带虚,直欲取他性命。
“休想就此将我拦住!”
心绪一闪只是瞬间,但想到此时仍不知白玉堂的情形,展昭便立时双目一沉,身子顺势左右游移,人竟在对手的剑花间穿梭起来,恍若游龙一般,手中长剑更是势如流星赶月,锐不可挡!
与他对阵那人轻功虽高,可说与他不相上下,但是计策接连得逞伤了展昭之后却过于自信,以为他伤到了眼睛必定会自乱阵脚。谁知念头方才兴起,一股剑风己经尖啸着到了眼前,下一刻,他的眉心便开了一血槽。
“啊啊!”
那人大惊之下竟用手去捂脸,此举自然是无异于自投鬼门关,当即被展昭砍倒,自半空坠落下去,再没了声响。
“玉堂!”
没了挡道之人,展昭喊了一声,挟剑冲入前方雾气中,一心寻找白玉堂的身影。
而此时,白玉堂早巴同那看来分明是楚无咎、剑势招数却是全然陌生之人大战了数十回合,难解难分,“你究竟是何人?将包大人藏在何处?”
白玉堂边打边厉声喝道,只见眼前那人目光迷离古怪,令人不得遇视,否则久了便会心悸揪痛,难以定神。
“你说我是谁?你看我像谁?我本不想与你对阵,若是你肯杀了展昭,跟我走,我便马上放了包拯!”
楚无咎冷笑数声,话音甫落,白玉堂己逼到了近前,身形疾起猝落,手中雪影挟风带势,迎面砍来,剑气如虹,劈头而至!
楚无咎见状慌忙横剑一架,“襁琅琅”一声大震,接下了白玉堂这千钧之力,手臂登时一麻,宝剑差点脱手而出。
“这世上还无人胆敢几次三番威胁白爷爷!我劝你快将包大人交出,以免多吃苦头!”
白玉堂凌空一翻,人已跃起丈余,紧接着又是一个转身,挺剑俯冲而下。
“好!既然如此,玉堂,今日除非我死,否则休想我交出包拯!而且此时……说不定展昭早己经毙命于我属下手中,下地狱去与阎王相会!”
楚无咎又是几声冷笑,蓦然荡开退后数步,让开白玉堂当空投下的漫天剑雨。手腕一翻,阴光突现,黑螟长剑蛇也似地抖出,本欲直挑他那剑上锋芒,殊不知白玉堂这一剑乃是个引子,旨在掩护其后的一招。
“阎王?白爷爷便是自阎罗殿中归来之人,那十八殿阎君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收展昭!你若当真如此执迷不悟,非要这般正邪不分祸害人间,白爷爷今日便遂了你的心愿!”
白玉堂人在半空,突然疾转如风,反臂抖腕送出数十剑,一道霹雳把长空分成两半,几乎是用剑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四面八方皆是剑锋,兜头罩下,有如流星天坠!
只听“哧”的一声,剑刀已经挑进了楚无咎的衣袖,霎时将其剖分开来,碎裂成无数布层,猩红的血丝自楚无咎臂上渗出,不一会便沽染了整只手臂,流至手掌。
“还不快快投降!”
白玉堂沉啸一声,平身跃起,落向身后积了一层薄雪的树梢,孰知楚无咎竟如中了邪一般,竟不股满手是血,仿佛无痛无痒麻木不仁一般,挥剑直直朝他飞去,口中念念有词,阵阵金钹之声犹如平地雷起,惊天大震,地陷天塌,令人脑中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又是此种妖术!”
白玉堂叫声不好,拼了命定住心神才未一头栽倒下去,但己无暇再做反抗。
“去死吧!”楚无咎此时己是面容扭曲,神志全失,一道寒光逐渐在他的左掌中凝聚起来,“寒冰掌!”
“玉堂!”
两个声音同时在白玉堂耳边响起,他尚未及反应,一个人已如利箭一般射入了他与楚无咎之间。
“不行!”白玉堂大吼一声,出掌的同时欲要将那人护到身后,但只来得及挡住他的半边身体。
强强相抗,三人皆是拼上了全部,三股强大的力量碰撞在一起,立时爆裂开来,白玉堂、展昭与楚无咎同时被震开到了十数丈外!
“昭!”
身体重重落在地上,白玉堂顾不得胸口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几乎僵寒到骨髓中的半边手臂,连忙从雪地上爬起,撑起倒在自己身边那人的身子。虽然刚刚那一掌的功力被化解了大半,他的身体表面还是薄薄结了一层寒霜,整个人几乎没了血色。就在他们被震出之时,展昭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硬是将寒冰掌的余波全部接下。
“玉堂,玉堂……这次……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不再受到伤害!快去救包大人!”展昭抓了白玉堂的衣襟,双唇不断打颤,断断续续说道。
“好,我去,我马上去—等着我……”
白玉堂心急火燎,却也明白眼下不能耽误工夫,一咬牙暂且将展昭抱到一棵树下坐了,此时己再感觉不到身体的痛楚,唯让一颗滴血的心继毖续支援着自己的意志,持剑再次跃起,直取己同时爬起身杀将过来的楚无咎,“不管你是遭人控制还是如何,今日我定要取你性命!”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又有一人自天而降,迎面挡住了白玉堂的攻势。
白玉堂手下一颤,此番再来不及收剑,剑刃不偏不倚直直没入了那人的胸膛。他背后涌出的鲜血溅了楚无咎满脸,只听他惨叫一声,突热向后倒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入雪中,好似中了邪一样,身体不断扭曲痉挛。
“白面鬼,你……”白玉堂双脚落地,脸色已经大变。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那日与你分手之后,我便已发现无咎情形不对。未料遭遇夏军,和他失散。我早想设法通知你们,黑炀可能末死,因为无咎身上的蛊毒过后根本末解!而且,几日以前还有一人寻到此处想要见你……”段司洛捂住胸口跪倒在地,匆匆封了穴道,才勉强将话说完。
“是谁?”
“是我。白五爷,久违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白玉堂猛回过头,只见一个女子已经扶着展昭缓缓走到了近前……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六年末见的韩幽鹭。
“幽鹭!昭!”白玉堂叫了一声,根本顾不得再多说什么,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展昭:“昭,昭……你怎么样了?说话……对我说句话啊!”他拥紧他的身子,感觉怀中之人冰冷得令他胆战心惊!
“展大人伤得不算太重,我已经护住了他的心脉不让寒气侵入,寒冰掌的寒毒我自可解。包大人适才己被慕容无双姑娘先行救走,且莫多说了,待我先替你们疗了伤再解释其他吧。”
几人当中唯一仍保持着清醒的韩幽鹭幽幽开口.默默引带着他们走出这片冰天雪地。
真情便是如此……
让人痴傻……让人癫狂……
唯有那般执着是永远变不了的……
这究竟是幸……亦或是不幸啊……
※※※
残冬尽了,冰雪消融,春,终于来了.
自边关返回京城之后,白玉堂与展昭并未就此闲暇下来。回到朝中,包拯已然领下了圣旨,继续追查殿前大将军颜廷睿被杀一案。而此时,楚无咎早已再次同段司洛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日回到延州城,韩幽鹭凭藉自己所掌握的医术,在段司洛的指点下,竟也成功地将几人的性命全保下来。也正是在众人惊魂未定的那一夜,段司洛趁楚无咎昏迷不醒之时喂他服下了“醉卧红尘”之后,写下一封书信与展白二人,负伤带了楚无咎悄然离去,留下的也只有雪地之上那一缕缕刺目的鲜红。
对此,韩幽鹭只是敛了一双柳眉,淡淡笑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是一个『苦』字而已……他心甘情愿为他如此,旁人又能说些什么?世上如同白五爷与展大人这般幸运之人又能有几个呢?这六年间我也算见惯了人间种种苦楚,如今倒想继续看着二位将如何继续将这条路走下去。”
“幽鹭,你怎会突然来到边关?”白玉堂如此问时便己感到了暗潮汹涌之意。
“赤焰令重现江湖了,我本以为已死的那个人或许还活在世上,再过几日,你们好些,我打算先回一趟大理。”
※※※
三日之后,当枝头的第一抹新绿绽放之时,幽鹭也在众人不经意间无声地去了,而雪影与巨阙的剑穗之上各多了一白一碧两条飞龙。
清风拂过,一张薄薄的绢纸如蝶般翩然飞起,飘落院前春泥之中,沾了露,伤了水,其上的墨迹缓缓晕染开来。
花不尽,柳无穷,应与我情同。觥船一掉百分空。何处不相逢。
末弦悄,知音少。天若有情应老。劝君看取利名场。今古梦茫茫。
一切看似己经结束,随之而来的又岂止是一个新的开始?
此时,白玉堂与展昭尚不知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一场烟波浩劫。
“玉堂,就算你会生气,再有如此情形我也仍会那么做。唯有在你眼中,我才总能看到光明,你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保护的一切……”
在看着白玉堂发了好一顿脾气之后,展昭如此笑道。或许,冲霄楼这一役对他来说会是永远的伤,深得会带到往生……来世……
但此时此刻,月下二人,交握的十指便是所有。
不论如何,他们早已相约,不管是此生还是来世,两人要永远一同走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