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妥了?”黑臣虎问。
老穷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着两手捧高。“是,请黑爷过目。”
一名手下向前,接手之后,再转交给黑臣虎。黑臣虎打开看了看,啧唢有声。
“没看图还不知道时家这么派头,瞧瞧这庭院,就比黑爷我住的屋子还大。”
另一名手下接续道:“时家再派头也撑不了多久,还是黑爷您英明神武,将来要住多大房子没有?”
“你就这张嘴上得了台面。”黑臣虎看了一眼,又问老穷汉子:
“这几天,时家有没有什么动静?”
老穷汉于摇头。“小的帮黑爷留心过,没听说什么不一样的,至多,就是前晚时家办了一个时家宴,很热闹,来了好多人。”
“这我晓得。”黑臣虎懒得听,心想那个宁四爷再威风也不过几天,等时恬儿死了,看他再帮谁撑腰去!黑臣虎笑着把纸叠起,往怀里一塞。
“把东两拿给他。”
黑臣虎下巴一点,手下掏出一小袋碎银,扔到老穷汉子脚边。
老穷汉子拾起,诚惶诚恐地哈腰道谢。
“谢谢、谢谢黑爷……”
恬儿哥哥时勉的墓,就立在红桥城外的小坡上。宁独斋、恬儿跟时磊一块乘着马车。马夫在坡下寺庙将三人放了下来。
“姑姑抱,小磊腿酸了。”才过不了多久,一下车就迫着蝴蝶乱跑的时磊就累了。
可她手上拎着香烛,哪有办法腾手抱他。
“就知道你捱不了多久。”走在一旁的宁独斋轻拍时磊脑袋,弯下腰,将时磊拎了起来。“你抱好了,我现在可没手抓着你啊。”
挟在他臂变里的,是等会儿要祭拜的鲜花四果。
时磊双腿跨在宁独斋脖子上,两手环着他头问:“跌下来屁股会疼吗?”
“摔断你脖子都有。”恬儿笑着警告。
“想不想试试?”宁独斋作势一仰,吓得时磊哇哇大叫。
“不要不要不要——”
两个大人都笑了。
“嗳,独斋叔叔。”时磊自树上摘了一把叶子,天女散落地往他姑姑头上撒。
“你会变成小磊的姑丈吗?”
恬儿皱了皱了眉,没想到小磊会突然间问起这个。
她赶忙把话题转开。“小磊不是已经叫独斋叔叔“叔叔”了?”
“可江爷爷他们说。姑姑会跟独斋叔叔在一起,你会当独斋叔叔的新娘子,不要,小磊不喜欢。”叔叔噘起嘴。
宁独斋皱眉。这两天王叔叔老在他面前欲言又止,他知道王叔叔想问什么,只是他一向不喜欢解释,加上恬儿不曾提起,他便粗心大意地撂着,浑不把旁人的心急放在眼里,可时磊这么一吵,他才猛地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办法,可以和她理直气壮同进同出,不致惹来非议。
在遇上恬儿前——甚至在刚来的路上。他从没动过成亲的念头。纵使上头三位师兄,按二连三地遇着他们属意的媳妇儿,他也没想过自己可以跟进。
他名字里那个独特,就是他性格最好的表达;他太习惯一个人了,以致从没把其他人搁放在心上。但现在,或许是改改他孤独脾性的时候了。
“为什么不喜欢?”他轻拉时磊的胖腿。
“因为姑姑是小磊的。”小男孩声音多开心啊。“爹爹也答应我了,等小磊再大一点,就可以跟姑姑成亲了。”
小鬼。宁独斋抬手往时磊头上一拍。
“独斋叔叔打人——”时磊大叫。
“你少作梦,你姑姑是我的。”
“胡说!”时磊趴在他头上大叫。“姑姑是我的,是我小磊的!”
“吵死了你——”宁独斋觉得耳朵快被震聋了。
“好了好了,你们。”真是一对活宝。恬儿摇头。“小磊你听好了,姑姑是姑姑一个人的,你们谁也不许争。”
“姑姑是我的!”
“胡说!”
一大一小同时喊,接着时磊开始挣扎。宁独斋的宣告,激起他心头不安了。
第8章(2)
“嗳——你小心一点。”
一自宁独斋肩膀跳下,时磊立马抱住他姑姑的腿,仇恨地瞪着宁独斋。“姑姑是小磊的。”
这小子,真的跟他卯上了。宁独斋皱了皱眉,突然朝恬儿颊上一啄。“错了。你姑姑是我的。”
时磊喊着,抡起拳头扑向宁独斋。“你坏人,你偷亲我姑姑,你坏人——”
“这小子怎么回事?”宁独斋指着自己脚边。
说真的,时磊的拳头不疼,就像在帮他槌腿。
可时磊表情。却是十足十的认真。
恬儿也是叹气。“他从小黏我黏得紧,我也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了。”
“小磊要娶姑姑。”时磊又喊。
“好了好了,小子。”宁独斋拎高了时磊,任他不断踢扭着双腿。“我知道你喜欢你姑姑,可是你姑姑喜欢谁、要跟谁,得问过她不是?”
“姑姑喜欢小磊。”时磊挺起小小的胸膛,很是肯定。
宁独斋接口:“但她也喜欢我,很喜欢。”
时磊小嘴一噘,敢情要哭了。
“你们俩再这样,我就谁也不喜欢了。”恬儿板起脸孔。“开头不是处得挺好,干么分什么你的我的,真要说,也该是你们——”她指指两人,“是我的才对。”
恬儿一说完,时磊立刻闭上嘴巴,也不胡搅瞎缠了。全天下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唯独他姑姑的一定要听。
至于宁独斋呢,则是瞅着她挤眉乔眼。
他凑在她耳边说了句。“好大的口气,我是你的?”
“还消问。”她不可一世的表情。
宁独斋哈哈大笑。再不久。三人来到时家机坟前。方才又爬上宁独斋肩头休息的时磊这会儿又有了气力,恬儿指派他去拔草,他就蹬上坟头,“嘿咻、嘿咻”地忙了起来。
两个大人则是忙着扫地摆供品。
恬儿屈膝把带来的鲜花插上,突然想起。“一直没问你,你喜欢孩子?”
他边酒扫边看她。“怎么这么问?”
“我是看你跟小磊处得挺好的——”
他呵地一笑。“不觉得我这张脸,不适合跟孩子混在一起?”
“不觉得。”她眼神很诚恳。“你很俊啊。”
“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可他喜欢她理直气壮的表情。
“在宁家堡。我可是一等一的面凶心恶。”
“胡说。”她马上驳斥。“你只是习惯皱眉头,而且,你心肠好得很,堪称数一数二的大好人。”
那是因为你。他看了她一眼,没把话说出口。
他自己很清楚。他因为她改变了多少。人前喜欢板着脸不说话的他。在她面前,不知早咧嘴大笑了几回。向来烦躁不定的心绪也日趋平稳安宁,尤其这几天,当婢女在他面前叽叽喳喳,他也没再像之前一样,沉着声音轰人离开。
他想过为什么,一样是人,一样是女人,一样碎嘴多话。为什么之前觉得难以忍受。现在却多了一点宽容?
他想出来的答案是,因为他心底多了一点可能。
世上女人不单一个样——眼前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好了,”恬儿招呼着。“小磊,过来擦擦头脸,拿香祭拜你爹了”
宁独斋燃起了香烛,分给恬儿跟小磊,他自己也拿了三支。
“我该跟爹爹说什么?”时磊问。
“什么都可以说。”她笑着回答。“看你最近乖不乖,有没有挨教习师傅板子,该念的功课有没有念完——”
时磊点点头,感觉上是懂了。“爹爹,我是小磊,我最近有乖,也有挨教习师傅板子。我该念的课文有念完,然后——爹爹,您什么时候才要回来陪我?小磊想你。”
听见最后几句,恬儿眼眶红了。她揉了揉侄子垂落的额发,望着墓碑说:“哥,瞧瞧谁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