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站着一个穿戴帝国高礼帽和服饰的矮胖男子,似乎是这戏台的主人。
他弯腰凑向众人,故意做出说悄悄话的动作。
“大家还记得蜡像馆的艾弗鲁恩老爹吗?为了制作蜡像,他向咱们玉爷……”他取下高礼帽,朝拱桥那一边最高的建筑物玉屋行礼,“借了高额的银两,还没孵出个金鸡蛋就嗝屁了。”
艾弗鲁恩?如果她没会错意,这应该是帝国的人才会有的名字。
起了疑心,奥莉薇亚决定继续看下去。
“当然,咱们玉爷也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他给了卡翠一个月的时间偿还借款,昨天是期限的最后一天,想当然耳,卡翠根本凑不到钱。大家都知道艾弗老爹这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吧?所谓父债子偿,咱们也就不多说了,快快有请今晚的主秀卡翠?艾弗鲁恩出场。”
戏台上破旧的帘幕被矮胖男子拉开,等了一会儿,有个戴着手铐脚镣、金发蓝眼的女孩被推了出来。
果真是帝国的人!奥莉薇亚蹙起眉头。
女孩为何被炼住?所谓的主秀,不是这女孩要表演什么余兴节目吗?
“来呀!各位看官,她长得很漂亮吧!”矮胖男子把帽子戴回头上,抬头挺胸。
围观的人群发出暧昧、粗鄙的讪笑。
矮胖男子搓着胡须,“看是要陪侍、陪寝、伴游,或是陪吃、陪喝、陪睡,卡翠都会是最佳的选择,现在让我们开始今晚的主秀拍卖吧!五万两黄金,不二价。”
拍卖?
这是……奴隶拍卖会?拍卖的还是她的同胞?!
“一个猡奴五万两黄金?会不会太贵了?”一个和奥莉薇亚一样有着深凹轮廓,讲话带着帝国口音的男人这么问。
奥莉薇亚转头,瞪向那个男人。
连自己的同胞被论斤计价都不觉得可耻?
“不贵,不贵,这可是艾弗鲁恩那老头欠玉爷的数字,我一点赚头都没有呀!”矮胖男子又对着玉屋躬身,“等等一拿到银两,我还得赶紧给玉爷送过去呢!”
奥莉薇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怎么能让他们这么做?
“这是在干嘛?”于是她开口了。
夜幕低垂,玉屋和其它铺子一样开始点灯,没多久,灯火由最底层开始向上燃起,直到整个玉屋被温和的灯火笼罩。
顶楼是最后亮起的。
顶阁内一张宽大的檀木椅上披着虎皮,一名俊美的男子就坐在椅子的上头,慵懒的托腮,闭着双眸打盹。
他一身纯白,才秋季就披着雪豹毛氅,完全没有耐不住热的模样,温文尔雅的外貌,清爽干净,和白色非常相衬。
另外还有两名穿戴非常华丽的女人,一跪伏,一伫立,在男人身侧,目光专心一致,带着崇敬和景仰凝视着他。
叩叩,敲门声响起。
男子半睁开双眸,眼睛和发色是无道皇朝内常见的墨色,不过他的头发看起来蓬松丰润许多,比较像西方帝国内会见到的,他撩起一边长短不一的头发塞到耳后,露出水珠形的祖母绿耳饰,轻轻睐了一眼。
伫立的女人在得到男子的示意后,前去开门。
一个青年走了进来,在男子的耳边说了些话。
男子专注的听着,中途露出兴味盎然的浅笑,直到青年离去后,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跪伏在他腿边的女人点了根精致的烟管,吸了一口后开口,“玉爷,为了何事开心呢?”
“港口来了个自称是伊革罗斯遣使的女人,听说正往这边来。”修长的指头半弯,抵在唇上,他的笑容加深。
玉屋的顶阁,是沛颠人口中玉爷的住处。
腾玉,人称玉爷,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但住在沛颠或是踏上沛颠这个大港的人一定都听过他的大名。
传说他是真正控制沛颠这个港口的人,不被官方承认的外币兑换,私运外国的物品进入皇朝,人口贩卖,打铁私造武器……无恶不作,也无利不攒,玉屋不过是他名下最正规的产业。
有人说,应天帝是无道皇朝名正言顺的帝王,腾玉就是无道皇朝的地下帝王,正说明他拥有可比应天帝的影响力和财富。
“使者?”站着的女人软绵绵的手放在腾玉的肩上,力道适中的揉捏。
腾玉接过女人的烟管,深吸一口,吐出白烟,“打开窗户。”
他要看看,那女人怎生的模样?
跪伏的女人站起身,扭腰摆臀走至落地窗前,往内拉开窗子,美目向下扫过,“喔,卡翠的拍卖会正好开始了。”
腾玉往外看,未几在白雾中看到奥莉薇亚的身影,这对习惯了温泉造成的雾气的他来说不是一件难事,甚至连远处的港口都看得见。
头戴紫丁香色的帽子,缀上大朵的花儿,以鼠尾草紫为底的高级外出礼服,大蓬袖在前臂一半的位置收起,延伸出同色系绣有帝国花纹的袖套,上身是被马甲包裹得纤细、线条硬挺优美的外搭衫,雏菊蓝的荷叶翻领点缀在她纤细的颈线,加上如鼠尾草紫的蓝紫蓬裙,利落又奢华的剪裁,烘托奥莉薇亚挺直的身段、身世显赫的姿态,贵为帝国女伯爵的气势表露无遗。
她喜欢紫色,那是最衬她皮肤的颜色。
因为喜欢,各式各样的紫色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花朵、缎带、衣裳、帽子、布匹、信封、珠宝、雨伞、鞋子……数也数不清,帝国内的人也都知道她是如此爱用紫色的物品。
奥莉薇亚的紫,在帝国内,甚至用这句话来形容极为少见且漂亮的紫色。
混在围观的人群中,他只能看见背影,无法得知她的长相。
在皇朝内,很少能看见腰杆打得笔直的女人,光是背影,她已经引起他的注意。
“老天爷,她还带了一头白老虎!”开窗的女人也只能看到贝拉的背影,忙不迭惊呼。
“白老虎?她把白老虎当宠物?”另一个女人也好奇的走向窗边。
腾玉也看见了那头白色巨犬,奇妙的是,原本和主子看着同方向的贝拉似乎察觉到视线感,转过身来,回望。
“比主人还敏锐的宠物。”他略感兴味的说,接着听见带有腔调的中低女音和拍卖主的争执声。
说是争执可能严重些,因为那女人从头到尾都维持没有情绪起伏,却高人一等的语气在说话。
真有趣。
在沛颠,除非是没听过他的名号和无恶不作的事迹的人,以及傻子和疯子,否则没人敢阻挡他的决定,而她明显属于前者。
“玉爷,你上哪儿去呢?”
两个柔若无骨的女人看见腾玉起身离开,连忙追了上去。
腾玉一手环抱着胸,一手举着朱红色的烟管,大步跨了出去,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找乐子。”
简直不可理喻。奥莉薇亚心想。
从她开口以后的每一句回话,尽管出自不同的人的嘴巴,却没有一句能让人接受的,她怀疑自己是在跟一群没有脑袋却硬挤出智商的猪对话。
她的要求很简单,停止这场可笑的人口拍卖会,结果却得到这样的响应──
“如果你缺少一个替你洗脚的猡奴,女士,你最好直接付钱。”一个她的同胞这么宣告。
“先生,我想你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我不支持人口贩卖,所以当然不会买下她。”奥莉薇亚不自觉的举高手杖,露出最严厉冷漠的神情。
在她脚边的贝拉匆促的瞥了主子一眼,因为她散发出来的冷意而退缩。
“女士,这里是皇朝,不是帝国,就算女王出面,也还得看皇帝卖不卖情面。”那个男人又说。
这句话其实是沛颠底层流传的顺口溜,许多刚来到无道皇朝的伊革罗斯人常会被惹怒,但是久了也就习惯,甚至偶尔会添上一些自嘲性的新句子。
“等等,让我记下来。所有有关女王的传言,我怎么可以错过?是吗?威灵顿爵士。”奥莉薇亚掏出小本子和笔,冷酷的灰蓝色眼睛转向他。
男人一发现身分败露,讶异的回头,在看清楚她的面容后,惊喘出声,“奥莉薇亚·歌芙·沃勒!”
素有女王“最沉默的忠犬”之称的女伯爵怎么会在沛颠?
“你该称呼我为沃勒伯爵。”她的神情高贵且无情,完全传达出在场的人全都太低下,不值得她留心。
一脸惊疑不定,威灵顿爵士还是抬高礼帽朝她致意,“晚安,沃勒伯爵,失陪了。”然后匆匆离开。
霎时,人群中冒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正当奥莉薇亚收起小本子和笔,欲上前解救那名无助的女孩时,后方传来一道饱满浑厚的嗓音。
“女王的忠犬。”
奥莉薇亚从容的转身,一名和她的贝拉一样全身纯白,叼着朱红烟管的男人就站在桥的另一端。
她从人群的低声交谈中,了解此人正是刚才不断被拍卖主提到的玉爷。
“你说什么?”她的话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不悦的质问。
“沃勒家是伊革罗斯帝国的四大家族之一,历代都被称作‘最沉默的忠犬’,这似乎不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腾玉开口,站在他左侧的女人替他取下烟管,他优雅的吐了口白烟,接着逸出笑声,“好笑的是,我今天终于见识到什么叫物以类聚。”那双墨黑的眼眸刻意来回打量她和白色巨犬。
周围的人群听懂了他的意思,忍不住讪笑。
奥莉薇亚微蹙眉头。
应该是错觉,但她觉得腾玉吐出的那口气迎面扑来,加深他话中讪讽的意味。
喔,还有那让她想撕碎的笑容。
“这么看来,你占了上风,先生。”她对他的了解仅仅“玉爷”这个称呼,手杖重重的敲在青石板上,精致的五官冷硬得彷佛足以冻结大地。
围观的人群畏惧于她的气势,纷纷噤若寒蝉。
只有腾玉不当一回事,继续吞云吐雾,慵懒的说:“多么奇特的武器,我敢打赌,你用它吓跑了不少追求你的男人……又或许是你的四腿朋友吠走了他们。”
像她这样的女人,身旁站的不该是狗,而是男人才对。
瞧瞧那被马甲约束出的美好腰线,哪个男人没想过亲手为她解放?也许他该要侍女们从今天开始穿马甲。
奥莉薇亚倏地转向卡翠,用母语对她说:“快下来,女孩,我们要走了。”
卡翠一脸不解的看着她,倒是腾玉身旁的侍女开口了。
“玉爷在和你说话,你不理人是什么意思?”
“真是没教养的女人。”
“我的皇朝语言并非完美,尤其是对狗说的话,我还没学到。”奥莉薇亚一边朝卡翠伸出手,一边说。
卡翠不甚确定,犹豫的看着腾玉。
这个沃勒伯爵或许不知道,但是卡翠从小住在沛颠,就连说的语言都是皇朝语言,完全了解玉爷在皇朝的影响力有多深,除非能逃离这里,要不最好乖乖的任凭他摆布,才是一个听话的穷人该做的事。
叫不动卡翠,奥莉薇亚这才重新迎上腾玉的目光。
他似笑非笑,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她,像是恶魔手中的地狱之火,微翘的眼角,紧抿的薄唇,奢华的打扮,随时侍奉在侧的侍女……都让她嗅到恶棍的气味。
专门替女王搜集罪证与清理贵族中败德家伙的奥莉薇亚,习惯一眼分辨善恶,眼前的腾玉绝非信仰圣主的好人,反倒是个乐于亲近恶魔的恶徒……却是个迷人的罪犯。
这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随即被抹去。
她认得这种类型的男人,一言以蔽之,就是个麻烦,所以她才会选择贝洛男爵那种无一出众、一无可取的男人,谁想得到那样的男人竟敢偷吃。
“我要求中止这场可笑的奴隶拍卖会。”她的语气僵硬却礼貌。
通常奥莉薇亚会这么说话,代表她想尽早解决事情。
腾玉看了她一眼,转身,撂下一句话,“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