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也在几次会谈中向我提及二皇子绝对是未来的一代明君,”靳懿威突然一顿,思索片刻才再开口,“我知道二皇子做什么事都不疾不徐,信奉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凡事错了改正就好,这一次被大皇子设计陷害,就算被废也不急着找出证据复位,只想揪出算计一切的大皇子。”
齐谦黑眸一眯,“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比二皇子以为的还要更多。”靳懿威坦承。
齐谦勾唇一笑,这人有意思,与他妻子的直率热诚一样让人印象深刻,“那靳大人何不再说说?”
“一个月后,江南乡试放榜,但那是一桩科场舞弊,考官及副考官私受贿赂,早已泄露考题,只不过那些收贿的钱并非全进了这两人的口袋,他们还有更硬的后台,是那个后台吞下大部分的钱。”
在他这名定容县的县官上面,还有江苏巡抚江方桩,江方桩往上还有两江总督杜扬……“你如何知悉?根本还未放榜,如何论收贿?”这一点倒真让齐谦讶异。
“没错,时间还得等到放榜后,届时那些中解元及多名中举者的名单一出,二皇子只要派人去查一下,就会知道这些人的才识、文理皆为中下,不足的部分就是靠大笔银两补足。”
齐谦注视着靳懿威,看来,他还小看了这人,只是靳懿威走马上任也不过四个月,他的人在这里一年都不知道的事,靳懿威却一清二楚,难道第三方黑衣人是靳懿威的人?他脑海突然闪过一件事,而后笑了,这确实可以拿来测试,“行,这事我拭目以待,若真涉及贪渎收贿,我这二皇子就算是个闲王,在罪证确凿之下,判个斩立决也没人敢有异议。”
靳懿威点头,“如此甚好,贪官污吏只会祸及百姓,损国根基。”
齐谦突然回身,远远看着在大树下有说有笑的两人,“靳大人可知道……”
他故意停顿,看着已跟着他转过身来的靳懿威,“当紫英带着令夫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有一名武功极强的暗卫潜藏在对街一隅,还一路以不可思议的卓绝轻功跟到这里……”
靳懿威的目光迅速掠过一株可以看到他们这一行人的繁茂大树上,但即使这个眼神再快,仍被齐谦捕捉到了。
齐谦低头一笑,看来这人伪装文人的能力实在太强,自己手下会查不出靳懿威的人马也不算太冤。他话中有话的接着说:“一个人虽居小位,看似不足为患,殊不知在大事上藏得极深,还无声无息的进行着一些台面下的事,那才教人畏惧,靳大人以为如何?”
靳懿威黑眸一眯,看着他含笑的目光,心里有底,齐谦已经知道一些事了。既然如此,他不在乎马上多一位原本就是他计划中要合作的盟友,毕竟他本以为还得花费一些时日与他交往才能博得信任。
“金以火试,人以钱试,二皇子认同否?靳某认为二皇子想要连根拔起的事,靳某是绝对可以帮上忙的。”
他说得诚恳。
“你为什么要帮忙?而且我怎么觉得我早已被你锁定了?”
靳懿威没否认,却也无法告诉齐谦自己的经历。他死了一次却又重生回七岁那年,老天爷给他很长的时间做准备,他偷偷拜师习武,存下长辈给的每一分钱,靠着前世记忆在十一岁时暗中买下一座无人开采的金矿,十六岁时雇人开采,得到的财富让他得以买些江湖消息,吸收一些忠诚度高、武功高强的手下为他寻找真相铺路。
近八年的时间,他知道许多事,累积的财富也更惊人,但为了要让一切都能按照前世的轨迹走,他仍是那名不得宠、身无长物的落拓庶子,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要活着。
“估且说是我讨厌贪官污吏,因此很多年前就养了一批人专找他们的碴,让他们栽跟头,而江南贪腐问题的主因,多是来自大皇子将这里当他敛财的财库,”靳懿威以深沉的黑眸直视,“因缘际会,皇上派我到此任职,那我就必须挡大皇子的财路,但是我人微言轻,要将大皇子这几年来收买的全数耳目铲除绝非易事——”
“所以储位之争后,你想到我。”
“是。”
“好,算我一份。”齐谦微笑看着他。
达成共识后,两人又谈了一些后续的细节,之后才双双走回大树荫下。
唐紫英好奇的问:“你们聊什么?聊真久。”
两个男人极有默契的说只是男人间的谈话,之后范敏儿提及他们的落脚处,齐谦表示一切早已安排妥当,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园林宅院,奴仆都有,所以靳懿威夫妻也没再坚持替他们找住处,众人又聊了会,直到唐紫英频频低头偷打呵欠,双方这才告辞,分乘两辆马车离开。
在返回府衙的马车上,靳懿威的眉头一直是拢紧的。
“不舒服吗?”范敏儿白晰软嫩的玉手自然的贴在他额头上。
他先是楞楞的看着她,接着笑道:“没事,只是要忙的事还很多。”
她放下手,“但身体更重要,身体好才能替百姓做更多的事——”她咬着下唇,想到他两个月后的死劫,喃喃低语,“我觉得你还是休息好了。”说要他休息,但往软垫里一躺的却是范敏儿。她合上眼,拒绝去想他的死亡。
见状,他不由得一笑,“累了?”
“没有。”她再次坐起来,最近因用脑过度,忙的事太多,能有时间小寐自是要好好把握,但昨天下午她打探一些事,有些消息还没跟他说完呢。
“江南乡试还有月余才放榜,但林家大夫人和魏府何老太君已经笑容满面的聊着家里就要有人当官了,之后两人先行离开,严府的大夫人就一脸不屑的说她们肯定是向科场的考官或副考官私下塞了钱,否则,那两家少爷要能靠真才实学中举,可得等到天下红雨,铁树开花。”
他静静地听着。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考官跟副考官的顶头上司肯定也不是个好货,你在官场上有机会遇见了,还是别太交好。”
见她严肃地指点自己,他失笑出声,引来她一记白眼。
“我认真的!”其实她这么勤于游走在各夫人间,是因为女人才是搜集各式八卦的最佳来源,她稍微同流合污一下,聊些是非,哪个官该离远一点、哪个官可以多多亲近,谁又抽了什么油水,大约都能知道。
看着他的死劫愈来愈近,她只能用自已的方法替他搜集一些情报,看能否令他趋吉避凶,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
她叨叨絮絮着,但时值午后,马车又摇摇晃晃,她实在忍不住合上眼,整个人困得迷迷糊糊的,头微微晃动,不一会儿就往另一边倾斜。
靳懿威低头看着将头贴靠在他身上的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又见她的头一晃一晃,他干脆将她轻轻揽入怀里,让她睡得舒服些。
凝睇着她水灵动人的容颜,他心跳加速。如此柔弱的一张倾城脸孔,骨子里却有一股坚韧,教人不敢轻慢,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从小到大,庶子的身分让他过得很寂寞,眼中所见皆是血淋淋的算计,让他更谨记要保护自己,不能轻易让人看穿他心中的情绪。
论前世今生,从来没有人给他实诚又不求回报的关心,本以为她只有当米虫的分,可像她这样攒了银子给他好吃好穿,钱财任他使用,她的确是第一人,感动之余,他丢了自己的心后却陷入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