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孩子的疑问,朱裔只有以“不了”作为回答。
一直没说话的沈文若,忽然笑了笑,“我送你。”
将前来拜年的客人丢在家中,沈文若披上外套,和朱裔一前一后地下了楼。短短不过数层的台阶,其实并没有上演“十八相送”的必要,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已经下到了底层。沈文若把手插在口袋里,看着朱裔打开车库的大门,“喂。”
走到车边、尚未打开车门的朱裔回过头,“怎么?”
沈文若晃晃悠悠地走进车库,站在门边,望着他笑,“喂,你是不是有问题要问?”
“是。”朱裔爽快地回答,转身走到他的身边,“不过我没有必要发问,我等着人坦白从宽。”
“呼呼,你这么有自信?”沈文若的笑语渐渐低沉,相握的双手传来温暖的热度。
耳边传来某人半调侃半陈述的低沉声音:“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沈文若低声嘀咕了一句“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让被握住的双手,感觉到了指间增强的力度。
清晨的暖阳静静地洒在地面上,投映出二人的身影。门边绘着身高尺度的长颈鹿海报,似乎是特意伸长了脖子,偷看那相握的十指纠缠。
第6章(1)
窗外是碧蓝色的天空和棉絮一般雪白的云层。朱裔坐在舒适的座椅上,将颈部枕在柔软的椅背中,他阖上眼,准备以小睡来打发剩下的几个小时。然而,似乎活跃的大脑皮层并不愿就此进行短暂的休憩,这几天来的回忆,像是跑马灯一眼,徘徊在朱裔的脑海当中,挥之不去。
他想起一周前那个守岁的夜晚,想起那个闹哄哄的屋子,满地跑的小家伙和乱叫的机器狗,此起彼落的鞭炮声,不断闪烁的电视画面,还有那双因为带着OK绷粗糙触感的手。
初一清晨,本该是家家户户走亲访友的热闹时候,他却独自回到了公寓当中。面对一百平米、装修简洁大方的房间,向来喜欢安静的他,却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冷寂”。仅仅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却似乎是从一个时空转换到另一个时空。在这个理应再熟悉不过的“家”里,即使开启了空调暖气,却始终不能让他觉得足够暖和,就连灯光都显得冷漠而不近人情。
朱裔不是蠢人,他当然明白其中原因不在于房子,不在于装潢或者是采光。他只是觉得无奈又好笑,笑年过三十的自己竟然也会像个毛头小伙子那样,在刚分别半个小时之后,就开始想念那一张看上去不怎么正经的笑脸。
然而,紧接着的忙碌生活,却让他连续一周没有见到沈文若,而这个时间,现在看来,必然还要持续增长下去。
初二值班时,他曾给沈文若去了一个电话。可由于晚上要收拾行李赶凌晨去兰州的飞机,他拒绝了去对方家吃饭的邀请。那时的朱裔不曾想到,在从兰州赶回N市代班的初六当天,他就接到紧急通知,要他第二天就赶往海南处理当地的房产项目——这就是此刻的他不得不乘坐飞机前往温暖的南方岛屿的原因。
公司决定在年后改变战略方针,先以海南的房产项目作为主打,推出了一系列价格优惠的度假及养老景观房。一方面,海南的景观环境的确是没的说,非常适合休闲度假,健康养生。另一方面,海口作为省会城市,又有旅游业拉动其发展,现在的建设是越来越好,比起东南沿海发达城市并不差,无论是基础设施还是医疗卫生条件也都不错。因此,对于老年人来说,这的确是个可以选择在此养老的地方。
对于公司的这个项目决策,朱裔是非常赞同的,他也铆足了干劲将项目做到最好。到达海南之后,朱裔几乎是立刻投入了工作当中。除了景观房的地点选址之外,从建筑设计到样板房内部装修,他都亲自过目,力求完善。
偶尔,他会躲到已经进入二期的景观房社区当中,以“监督”为借口,实际上却是忙里偷闲,去吹一吹海风。看着装修完善的房间,站在阳台上看一看海,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将来等他和沈文若老了,能在这里养老,那也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每次想到这里,朱裔就会自嘲地笑起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他竟然已经开始像个老头子似的琢磨这些。
“想念”这个词再平常不过,可朱裔却说不出口,总觉得一个大男人打电话说这个词太过于寒碜和肉麻。所以他和沈文若通话的内容,往往是围绕着小沈和,或者只是单纯的斗口与打趣。
两个人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涉及感情的话,他们似乎是有着一种共识,谁也没有将话说破,却保持着两到三天一个电话的频率,哪怕其实平淡的生活里并没有多少新鲜事可以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再后来,沈文若和沈和那让朱裔羡慕的漫长寒假,也终于过去。一大一小不情不愿地上班上学,偶尔会在电话里抱怨“N市的冬天阴冷”,或者冷哼一声说“朱裔你这个没良心的自个儿在海南晒太阳看海看沙滩看美女”。
每每遇到这种带着酸气的抱怨,朱裔就会没心没肺地在电话这边装作赞同地猛点头,“没错,一个赛一个的漂亮。”隔着大海与电波,他却不自觉地做出欠揍的表情,就好像沈文若正站在他的面前“哼哼”两声不怀好意地笑着一样。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似乎寒冬渐离。不只是天气,还有市场。公司的经济状况有了起色,开始缓慢恢复到萧条以前的状态,也开始重新招聘新晋员工。朱裔得到消息后,立刻给原先被裁掉的两名新人去了电话,邀请他们重回公司,回到自己的团队继续工作。笔试面试顺利通过,又有朱裔做的担保,那两人很快回到了N市的办公楼,并通过电话向朱裔表示了感谢。
一切似乎都很好。南方温暖的气候很是怡人,海风将朱裔吹得又黑了些。稳步渐进的工作,朝九晚五的健康生物钟,明明是再舒适不过的生活,朱裔却开始有些急躁了。一天一天,将近两个月都在这里工作,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想念那个夏天火炉冬天阴冷的N市,哪怕他对市中心的空气质量交通状况一直颇有微词。
他明白,其实,那里也只不过是他打工的地方,可与这里不同的是,那里有沈文若。
期盼的心情像是一种病症。明明是忙碌于工作的日子,每个小时都似乎过得飞快,可日历上的数字却又是走得极慢,这种落差,常常让朱裔对着办公桌上的台历默默发呆。
他不是没有想过回N市,却总觉得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对于他来说,从前并不是没有这样长期出差办公的先例,但他从没有这么想念过N市,想念那个先前的他并没有打算扎根的地方。
有时,朱裔会回想到上一次来海南时的情景。他记得就在他赶飞机的当天上午,第二次见到了带着女研究生出来实习的沈文若。短暂的相遇,短暂的相逢,他没有带着任何牵挂乘上飞机。那时候的他从不曾预料到,在大半年后的此时,心里会惦记上一个人,一个朋友,并足以让他产生“回家”的期盼。
三个月,自春节假期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步入五月的海南,与冬日并没有多少区别,永远是那样四季常青阳光碧海。可朱裔却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四季分明的N市,还有那个人所在的“N大”,该是繁花盛开的时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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