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维兰德向来教尊处优,又怕马车颠簸,所以两人一路上慢吞吞左摇右晃,平常只要两三天的行程,竟整整花了快一个星期才抵达莱比锡。
一进城,维兰德就急着先在萨克森广场附近先找家舒服豪华的旅馆落脚。
没办法,因为他实在快受不了--
“杰西.费德里希,我警告你,你今天再不洗澡,我就一剑劈了你!”
彷如河东狮吼、鬼哭神嚎,维兰德咆哮的尖锐嗓音几乎要掀掉整栋旅馆,别说是隔邻房客,恐怕连一楼大厅的柜台账房都知道他们三0三六号房的客人不想洗澡。
“喂,你不能小声点吗?这样鬼吼鬼叫,很丢人的。
“丢人!你还好意思说?”维兰德咬着牙,一张脸气得快抽搐了,“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蓬头垢面、披头散发,跟垃圾堆里发烂的死鱼没两样,又脏又臭熏得人胃液吐满地,每天带着你上街住旅店。我才觉得丢人呢!”
杰西倚在门边,两手插在裤袋里,虽然觉得维兰德讲的话是事实,不过那张嘴巴尖酸刻薄的形容词未免也太毒辣了点。
其实,他又何尝想这样?十几天不洗澡,身体痒得要命不说,他自己对身上的异味也很不喜欢。
可是,他身上除了这件像乞丐一样的衣服外,根本没有其它换洗衣物,就算洗了澡,还是得穿着上这身脏衣服,那洗了跟没洗还不是差不多?而且这么一来,八成又会被那满嘴吐不出好话的小子取笑,岂不是很丢脸?
不要、不要,他绝对不在这小贵族面前示弱!
“我不要洗澡。”杰西瞥过脸,像小孩般任性地拒绝。
“不要也不行!我热水都帮你准备好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将你身上这层臭泥垢给刷干净!”维兰德像是吃了秤铊铁了心,两手抓住杰西的手臂,硬将他往浴室拉。
“喂!你做什么,别耍蛮力!”杰西死赖着不肯走。
“我偏要!等会儿不但要把你身上的泥垢全刷掉,还要把你这身脏衣服也丢了!”
什么?“你也太不讲理了吧!把我衣服丢了我穿什么?”这可是他唯一仅有的家产啊!
“你可以穿我的衣服啊!”
“你的衣服?”
“是啊,我这人不但心地善良、慷慨大方,而且还颇富有同情心,尤其是对--”他嘲笑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了两圈,“对那种身无分文的可怜小乞丐。”
“你!”混帐,这家伙明知他的窘困,却如此恶劣。
其实,这一路上,杰西是很辛苦的。
他既没钱又没盘缠,也不想依靠维兰德。常常只能三餐当一餐吃,每落脚一家旅店,他就厚着脸皮跟老板毛遂自荐,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做点劳力小差换取一顿温饱。到了晚上,如果维兰德心情好会让他在房间打地铺,要不他就跟那个黑人车夫窝同一个房间挤一晚。
总之,有得吃就吃、有得睡就睡,反正再苦的日予都熬过了,这几天的委屈对身经百战的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只是,他非常不喜欢维兰德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狗眼看人低的嘴脸。
“别废话了,快进去,把全身上下的污泥统统给我刷干净。”维兰德又开始霸道地推着他进浴室。
杰西才不甩他,大手一扯,将维兰德反拉进自己怀中。
“哇啊,你做什么?”维兰德吃了一惊。
“你不是想洗澡吗?我就让你洗个够!”凭着着身材及力气上的优势,杰西将维兰德整个人拦腰抱起,顾不得怀中人儿激烈挣扎,大步走进浴室,二话不说,像下锅煮玉米一样,狠狠将他抛进浴室里早已备妥热水的澡盆中。
庞大人体摔落木桶时,热力四溅的水花哗啦啦将两人淋成颇具湿意的落汤鸡。
“混帐!你做什么?”维兰德从湿漉漉的澡盆中奋力爬起,气得咬牙大骂,这粗鲁的家伙又把他美美的天鹅绒衬衫跟背心给糟蹋了。
“洗澡啊!”杰西一脸不在乎地看着他,“你不是很喜欢洗澡吗?那就一起洗吧!”
“谁要跟你这脏兮兮的臭小子一起洗!”
“反正你都泡水了,不顺便洗一洗岂不浪费?”杰西一边说,一边将自己身上衣服脱去。
维兰德鼓着腮帮子,泡在水里边,看着眼前三两下脱得精光的男性躯体,正想开骂……咦?那是什么?
维兰德瞥见杰西胸前、后背甚至连手上都有一块块又紫又红像是被人毒打过的瘀痕。
不会吧!上次两人打架时,他不记得自己下手有这么重。
“怎么啦?小公主,瞧你看得两个眼珠子都快掉了,怎么,见到帅哥的裸体就春心荡漾啦?”杰西见他猛盯着自己瞧,忍不住调侃他。
维兰德不理会他流里流气的轻挑,反正也不是第一天见识他的下流。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直接问道。
“这啊!”杰西摸摸自己身上青紫斑斑的伤痕,“我老爸的杰作。”
“什么?我不信,哪有父亲这样对待儿子的?!”
“骗你做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光荣事迹。”
“不可能。”
“呿!你他XX的懂个屁!”杰西冲到他面前,抓起他衬衫领口,“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一出生就有个有钱有势的老子宠你一辈子,我老爸就是爱打我、骂我,甚至不想要我这个儿子,怎样?你看不惯也没办法,我们家就是这德性!”
“你!”
“我告诉你,井底之蛙的小少爷,别拿你家那套笑死人的绅士道德跟我说教,我不信上帝、也不信神,全世界最污秽航脏的血液在哪儿你知道吗?告诉你,在罗马,就在最神圣、最崇高的天主教皇身体里,你明白了吗?!”
“你、你……胡说什么……”维兰德惊恐地瞪着他,“你这混蛋,你疯了吗?竟敢连教皇都污辱,你不要命了!”
“对!我疯了,我是全世界最贫穷、最肮脏的疯子,连穿件衣服都得看你脸色、靠你施舍才能取得的可怜虫!”
“你……”
“如何?你愿意施舍给我吗?可爱又善良的小天使?”
维兰德愣愣看着他,对杰西愤世忌俗的张狂既感到震惊又不知如何应对。
两人四目僵凝对望着,巨大沉闷的气息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杰西别过脸,扯唇一笑,“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他这辈子所背负的沉重究竟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喂……你、你把话说清楚些,说不定,我可以想…法子……帮你……”维兰德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只是突然对眼前这家伙有一种莫名的怜悯。
呵呵!
出其不意地,杰西莫名地笑了起来,阳光般灿烂的温暖与方才严厉可怕的阴暗形成强烈的对比。
沉闷诡异的气氛,因他这突如其来一笑,彷佛消去大半,透出一丝柔和明亮。
“你笑什么?”维兰德不懂,这人前后的反应实在差距太大。
“没什么。”杰西蹲下身,趴在木桶边,将下巴搁在澡桶边缘,“喂,小公主,你真是乱没胆的,我刚才胡乱说说,随便瞎掰几句,你还信以为真哪!瞧你,一张脸蛋皱得像苦瓜似的、两泡眼泪都快喷出来了,哈哈,简直比女孩儿还糟糕!”
什么?“你骗我?”“骗你又怎样?”
“去你的,原来你刚才全是胡说八道!”
呵呵!杰西仍是笑着,没有答应。
“臭杰西,看我扒了你的皮!”维兰德气炸了,霍地站起身,双手一拉,将杰西半个身子拖进木桶里。
“喂,咳、咳……你做什么?”杰西上半身跌跌撞撞进了澡盆,两只脚却还卡在木桶外边,两个鼻孔被热水呛得几乎不能呼吸。
维兰德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立刻拿起身旁的小勺子舀满热水开始往他头上猛烈冲灌。“臭小子,看我扒了你的皮、刷掉你这身烂泥巴!”
嘴上叫得大声,手上更是毫不留情拿起澡盆边的木刷用力在杰西光溜溜的身上刷了起来。刚硬的尖齿配上强劲的力道,搓得杰西差点连皮都去掉一层。
“喂、喂,小公主,你别这样……”杰西左闪右躲、拼命求饶,但维兰德哪肯罢手。
“小公主,你听我说啊!”
“不听!”
“你讲不讲理啊!”
“不讲!”
“咦,你这蛮子公主,住手啊!”
浴间里不断传来争夺叫骂的声音,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窝在一个木桶里嚷嚷了一晚上、哀叹了一晚上、也洗了一晚上的澡。
直到全身虚脱无力、骂到口干舌燥,才互相搀着对方,摇摇晃晃走出浴室。
洗得热烘烘、头脑发昏的两人,连头发都来不及擦干,就直接爬上床,倒头大睡。
所谓的耶稣降临庆典是指圣诞节前一个月,整整三十天的时间里,中欧地区为了接耶稣诞生日而准备的一连串隆重庆典与圣咏音乐会。
莱比锡是著名的中欧大城,更是整个德意志地区商业与文化的重心,庆典活动自然比那些小乡小城更加盛大奢华,不管是城内城外大小教堂、市民广场或是手工业街道,都安排了一场又一场令人目不遐及的露天表演与音乐盛会。
多采多姿的庆祝活动,配合琳琅满目的大型街头装饰让整个莱比锡由里到外彻底感受到欢欣鼓舞的节庆气氛。
一早,精力充沛的维兰德又拖着杰西上圣托玛斯教堂去聆听瑟巴斯倩先生的演奏。听人说,他是中欧地区最出色的管风琴师,所以维兰德几乎天天上这儿报到。
不仅如此,向来勤奋好学的他,还细心地将聆听后的感想认真抄写成一迭厚厚的心得报告,用心的程度简直媲比模范生作文。
反观杰西,用功程度就一百八十度截然不同。瞧他,一脸闷得发慌的表情,一会儿东晃晃、一会儿西瞧瞧,确定找不到有趣的乐子打发时间后,无聊地往长椅上一坐,啊~~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再伸一下懒腰,全身骨头都快睡着了。
半眯着眼,慵懒地望着窗外,看着淡蓝色的天空,杰西满脑子只觉得今天天气真好,既温暖又舒服,实在应该出门躺在草地上做日光浴。
可惜,维兰德那不懂得享受人生的家伙,硬拉着他上教堂做这种只有老头子才会做的休闲活动。
唉,真是无趣极了!
他大感惋惜地叹了口气,无事可做的眼皮愈来愈沉重,很快地,爱困的脑袋瓜逐渐陷入昏迷状态。
见他眼皮猛往下掉,维兰德赶紧用手肘撞他,“喂,杰西,别睡啊!”
“嗯,别吵啦……”杰西咕哝了句,索性将身子一挪、头一歪,整个人软趴趴往一旁的维兰德身上靠过去。
喂!你……这只死猪!
维兰德在心里咒骂着。“喂,杰西、杰西,别睡,快起来……”
“干嘛啦!”杰西仍躺得舒舒服服,只是稍微变换了下姿势。
刚才那几个和弦是什么音?维兰德一脸认真间着。
刚才?杰西紧闭的双眼拉开一倏细缝,抬头看看前面的管风琴师、又看看他,迷蒙的眼睑开合几下后,慵懒道:“Fa、DO、Fa、La……”
几乎是想也不想,杰西顺口念了起来,整个身子仍偎在他身上耍赖。
维兰德迅速拿笔抄下,台上的演奏师不停弹奏,台下的人则竖起耳朵听着耳畔准确无误的声音,一音接一音、一曲又一曲抄下,虽然偶尔有跟不上速度的时候,但杰西的脑袋瓜就像一台超强力记忆机一样,只要下达命令,他就能重复播放刚才听过的曲子,而且一音不漏。
简直就是个超级音乐怪胎!
维兰德看着身旁几乎呈半昏死状态的男人,心中真是即佩服又忌妒!
为什么这家伙这么厉害呢!
这项天赋异禀的奇特能力,是维兰德无意中发现的,刚开始他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只要听过一次,所有音符就像在他脑袋瓜里生了根一样,整整齐齐排列得一音不差。
他惊讶地张着大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杰西却一脸不在乎说道:这很了不起吗?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困难的!
从此以后,维兰德每天非得拉着他陪自己听音乐会不可,因为有了杰西相伴,再高难度的曲子他也能全部抄录下来。
刚开始杰西当然是抵死不从,开玩笑,他的人生哲学除了吃喝玩乐外,就是上街找漂亮的妹妹聊天,要他乖乖坐在教堂里听一些老头子说教、弹管风琴,门部没有!
为此,维兰德苦思对策,非要他点头不可。
最后,两人约法三章,只要杰西答应白天陪他听音乐会、帮忙记乐谱;晚上,维兰德就陪他逛街、看话剧、喝咖啡,还可以上一些名贵的餐厅吃大餐。
而且,杰西在莱比锡旅行期间,所有购置的物品、吃的餐点、活动的花费从小钱到大钞,全部都由维兰德负担。
天哪!?杰西一听,两个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
这么好康的事,不点头答应的就是笨蛋!
就这样,两人每天早出晚归,白天在圣托玛斯、尼古拉及波利娜等教堂打转,晚上则绕去彼得大街的舞厅或是排场盛大的商品展览会场凑热闹,玩累了,就上风磨街花园的咖啡馆闲坐。
从城南玩到城北、再从城东晃到城西,莱比锡大大小小街道几乎部被他们给踩遍了,依旧乐此不疲。
他们每天非得玩到双腿走不动、眼皮睁不开,才依依不舍从清凉的黑夜中漫步回旅馆。
午夜,银白月光从浓密霎层里透出丁点光晕,洒满街沿。
两道年轻充满活力的身影,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急速奔跑着。
“快、快!跟上来啊!”杰西喘着气,边跑边回头喊。
在他身后,相距约三尺远的地方,纤细的身影一路追赶,微张的小口吸入几道寒冷的冬风,让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望着遥遥领先跑在前头的高大身影,维兰德心中有些懊恼。
真是的,都怪自己刚才多嘴,没事提议什么两人来赛跑等等之类的话。
这下可好了,跑不过人家,糗大了吧!
“喂,小公主,你动作真慢耶!”杰西回过身子,朝他笑道。
维兰德不高与地瞪他一眼,“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我不是女人,别老叫我小公主!”
耶?生气了!
杰西玩味似地看着他,微提的眉宇带着一丝戏谑,“呵呵,我说……小公主哪!”
他停下脚步,悠悠哉哉等着气喘吁吁的人奔到面前,才道:“你果然是天姿国色、艳冠群芳,瞧,就连生气的样子都特别妩媚动人呢,呵呵……”说着,一只手习惯性地往他脸颊上划去。
混帐!这家伙又对他动手动脚!
“别碰我!”维兰德低喝一声。
啧啧!杰西摇摇头,“又来了,告诉过你多少次了,火气别这么大嘛!皱着眉头很容易长皱纹的。”一边说,还一边将那只不规矩的手在他脸上来回摩娑。
“你他XX的我死!”维兰德气炸了,这家伙老把他当女人。
不给脑袋瓜任何思考空间,火爆的拳头立刻虎虎生风挥了出去。
砰地一声,没有任何闪躲准备的杰西被揍得踉跄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似乎没料到自己出手这么重,维兰德在挥拳过后心虚地吓了一跳。
杰西抚着发肿的脸颊,双眼怒瞪着他。
伸手抹去嘴角几缕刺目的鲜红,冷冷的眸光,像只猎豹一样一语不发直盯着维兰德瞧。
“看什么看,谁叫你自己说话不检点……”明知自己出手过重,维兰德却一点也没有拉下脸道歉的意思。
其实,他也知道杰西没什么恶意,就是那张嘴巴贱到不行,还常常毛手毛脚、上下其手,色得让人想一拳捶死他。
不过,贱归贱、烂归烂,杰西有时候对他还是挺好的,比如说在莱比锡这些日子,那些什么舞厅、酒馆、艺文沙龙,全靠他领头嚷嚷带着他像探险队一样到处寻宝,短短十几二十天里,就让他大开眼界,见识了整个莱比锡的国际化与新潮世界观。
他心里对他,其实是有些感激的。
可是,感激归感激,这家伙有时候实在是放肆的不象话。早告诉过他,自己不是女
人,他却老爱开这种玩笑。
“喂,我先跟你说,是你自己不好,谁叫你不安好心戏弄我,我气不过才揍你的,我告诉你,我平常其实很绅士的,所谓入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维兰德像是想解释什么啰哩啰嗦扯了一大堆。
哼!冷冷地,杰西根本没理他废话一堆,还很不给面子从鼻子里哼出一丝不屑。“喂!我在跟你说话耶,你听见没?”维兰德大叫着。
杰西仍是睨着他,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老大不爽的样子。
望着一张高高在上、却一语不发的冷傲俊脸,维兰德心里也超不痛快,真是的,他又不是故意的,不过是一时失手嘛!以前又不是没打过架,这家伙干嘛这么火大?!
“喂!杰西,我说了,我……”
“闭嘴,”杰西突然打断他。
寒着一张脸,走到他面前,指着他鼻间大声骂道:“你这人真奇怪,我不过是跟你说实话,你干嘛发火?你的确是长得很漂亮啊!我又没说错话,我每天上街见到的那些小姐贵妇们,就算天天抹红擦绿,喷了一身子狐骚味,也没一个比得上你,我这么夸奖你,你应该觉得很骄傲才是,没想到你竟然揍我!”
杰西愈讲愈火大,“你要搞清楚,我的品味可是很高尚的,要不是你这张脸长得眼是眼、鼻是鼻,一副无可挑剔的样子,我才懒得理你,真是给脸不要脸!你这个脑袋瓜未开化的野蛮人,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非得追着我这么穷追猛打不可!?”
这……维兰德愣愣看着他,突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从小到大,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听过不少称赞之词,甚至还有诗人为他写诗吟诵。
不过,这杰西老讲一些不入流的话调侃他,又说他像女人,他还以为他是故意嘲笑他,可看他现在一副义愤填膺、满腹委屈的样子,难不成、难不成,他其实……不是嘲笑他?甚至,说不定这是他称赞自己的方式?
称赞他?太奇怪了吧!
难不成他们乡巴佬表达倾慕之意的方式都这么低俗吗!?
嗯……维兰德看着一脸杀气腾腾的他,眨眨一双漂亮的大眼,自作主张归纳出一个结论--呵呵,也许,杰西边蛮欣赏他的,只是不好意思挑明了讲!
哈哈,想到这儿维兰德突然觉得很得意又好玩,忍不住张口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哈哈哈!维兰德不理他,还很不给面子地愈笑愈大声。
“你这疯小子,究竟笑什么啊?”杰西不高兴地叫了起来。
维兰德仍是一个劲儿笑着,最后干脆夸张地捧起肚子、弯起腰来了。
“真是个怪人!”问不出所以然,杰西扁扁嘴没趣道。
不过,怪虽怪,这人笑起来的样子还真是好看!
海蓝色的眼瞳、淡金色的发丝,衬着一袭银白月光洒下,彷如天使飞掠草原般轻柔美丽,丰润粉色的红唇,以完美优雅的曲线自然上扬,毫不掩饰的率真脸庞中透着一股
让人不自觉迷惑的晕眩。
杰西深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真受不了,这金发小鬼没事长得这么漂亮干嘛!
转过脸,他不想面对那张几乎要让他抓狂、又差点惹人犯罪的脸孔。
吵完一架,两人又言归于好。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吵架、又是第几次合好,反正,他们俩从认识到现在,从来也没有过真正的和平,好像不这么吵吵闹闹,两人之间的相处就少了点乐趣。
像往常一样,杰西带着维兰德在午夜时分回到旅店。
累得像条狗,正想倒头呼噜大睡的两人,非常不幸地,一踏进旅馆就发现一件惊天动地的悲惨大事。
维兰德的车夫--那个从叙利亚买来的工奴,竟然将他的财物洗劫一空,驾着马车逃跑了!
天!维兰德实在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
他们明天就要启程回安斯达特了,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该怎么办?
真是的,都怪他粗心大意!
之前杰西就提醒过他,说那驾车的黑小子手脚不干净、又爱上赌场厮混,要维兰德小心点,还叮咛他钱财千万别离身。
可维兰德根本没把他当回事,还觉得杰西太过疑神疑鬼。
这下可好了!
果真出事了,该怎么办?
两人坐在房间里,四眼相对,维兰德气得咬牙切齿、拳头撞得喀喳响,直想追回那个黑脸工奴将他大卸八块。
还是杰西冷静些,沉住气对他道,“你先别急,看看咱们少了什么东西,还剩多少值钱的东西可用。”
于是,两人将凌乱不堪的房间仔仔细细从床角到壁沿都搜寻了一遍。
检查完毕后,维兰德的怒火更旺了。
这工奴实在够狠的,不但将他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搜括一空,就连杰西买给弟弟妹妹们的礼物也全部一个不留带走了。
“畜生!”发现房间里什么都不剩的维兰德坐在床沿,大声咒骂着。
“算啦!别气了,你就算坐在这儿整夜不睡、骂到舌头发烂,那个黑面鬼也不会回来自首的。”杰西双手插在裤袋,倚着墙边说道:“照我说呢,你不如先睡个觉,休息一下,等明天再想法子吧!”
事情到了这地步,生气也无济于事。
“怎么你好像一点也不紧张似的?”维兰德看他一副悠哉样,彷佛没事人。
“有什么好紧张的,只不过就是被偷了几个钱子、几袋行李,既没死人,也没缺手断脚,有什么好难过的。”他从小就穷,没钱对他来说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呼天抢地的。
“呸呸呸,真是乌鸦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真受不了这流氓痞子!
维兰德又气又无可奈何,忿忿啐了声,将疲惫的身子往后一仰,直接摊平倒在床上。
算了,先睡一觉吧!
“喂,把鞋子脱了再睡。”杰西在一旁叫道。
听到他的唠叨,维兰德不甘愿地踢了踢脚,随即将两只鞋子甩得老远,然后转了个身,缩在床上,不再理人。
见他像只小虾一样卷曲在床边,杰西好笑地看了他一下,旋即将棉被拉起,盖住他身子。自己脱了鞋袜后,也钻到他身边睡下。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人每天大玩特玩回来后,不管当天是否有吵嘴、呕气还是闹到大打出手,总之,最后还是莫名其妙乖乖窝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说真的,杰西自己也不搞不清这是什么奇怪的关系,明明就一天到晚吵架、斗嘴,可许多时候却又非巴着对方不放不可!
没办法,可能旅途中只有彼此可以依靠的关系吧!他将原因归咎于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
凝视着眼前精致漂亮的五官,杰西将脸轻抵在他面前,“喂,维兰德,你睡了吗?”
“还没,睡不着。”闭着眼,维兰德随口应了声。
“睡不着?担心明天的事吗?”
“废话!”维兰德不客气翻了个身,背对着杰西吼道,“没钱、没车,又遇上十二月这种鬼天气,咱们拿什么回去!”
呵,杰西不以为意笑了下,大手滑到维兰德腰际处,轻轻搂着,“喂,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曾经徒步走到威马、爱尔福特还有汉堡那些大城去。”
“用走的?”维兰德吃惊地睁开眼。
“对啊,用走的。”杰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黑夜中听起来带了点轻柔的味道。
“走在路上,春天的时候,可以看到一整片翠绿的山丘跟草原,夏天可以见到火红色的石榴花,秋天则是满山满谷的枫红落叶……”
“那冬天呢?”维兰德好奇地转过身子问。
“冬天……”杰西拉慢了语调,将脸庞轻贴到他面前,“银白色月光从黑夜中洒下,可以听见天使的歌声。”
天使的歌声?维兰德愣了愣。“呿,你又胡说八道骗我!”
呵呵,杰西笑了起来,“我没骗你,我真的走过很多地方,爱森纳、威马、慕豪森我都去过,走路旅行其实挺有趣的。”
“是吗?”维兰德仍半信半疑,毕竟这家伙讲话实在太不牢靠!
“你放心吧,反正有我陪着你,咱们一定可以平安回家的。”轻拍着他的背,杰西像安抚小孩般笑着说道。
维兰德抬眼看看他,心中打着大大的问号。
真的吗?没有马车,用两只脚走路也可以回得了家吗?
唉,懒得想了!跑了一整天、值钱的东西又被偷得精光,他不想再动脑筋虐待自己了!
合上疲惫的眼帘,很快地,他窝在杰西怀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