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腰山崖,几株红梅在岩角勾悬,积雪将整座山脉里上了一层白色,唯独露出了这几点红色。
山崖右侧便是紫云宫,紫色的房檐,雪白色的墙面,面积虽不大却精于雕琢。门庭虽圆形,红木门。上雕七色游龙;大门两侧是高高的围墙,深红色;围墙的上檐很宽,都是用紫色的铜砖所砌。
虽说已过子夜,但此处灯火通明。
这一夜,似乎很不平静。
东侧正厅内碧盏荧荧,诸檀游离。
这里坐着三个人,正中央的王座上坐着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小男孩,粉粉的脸蛋,小小的嘴。发辫儿垂挂粉腮两侧,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中翻滚着孩童的稚气。
在小男孩的左、右两侧站着两名男子,一个约三十多岁,颧骨高耸,剑眉飞扬,眼眸子里透着一股原始的暴戾之气;另一个男子年约二十,面容清瘦,身子倚着翠色的帷屏,眼中没有神采,原是一盲子。
小孩童斜眼望了望身边的盲眼男子,道:“燕哥哥,把人带上来吧?”
“是,殿下。”盲眼男子躬身道:“把人带上来!”
只见四个彪行大汉将展昭架进了大厅。
小男孩见展昭进了门,骤然变了脸色,两条小腿紧紧缩了起来。
展昭见小男孩如此惊恐,倒也不奇怪。看他五官端的与自己有八分相似,估想这个孩子就是已故高丽太子的儿子。
孩童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子绕到展昭的身后,轻轻吐气道:“我还以为真是爹爹!”说着转到展昭面前,用充满孩子气的声音道:“你真的很像我爹爹,祖母见到你,病一定会好的。”
展昭望了望眼前的孩子,道:“殿下的祖母病了?”
“是啊。祖母天天想我爹爹,后来听紫儿姑娘说,这里有一个男子长得极像爹爹,所以我特地从高丽赶过来,想把你带回高丽见我祖母。”孩童天真无邪地望着展昭的侧脸,眼光中溢出无限的依恋。
“父亲的背上有弯拳头大的红月,我想,你应该没有这个吧……”孩童叹了口气。
“殿下不用担心,臣有办法。”高颧骨男子道。
孩童眼光落在高颧骨男子的脸上,圆亮的大眼腈中写满了疑惑。
男子将展昭带了下去。
墙角内的夜色似乎比墙外更加浓重。
展昭被人拖架前行着。
路很黑,而且很长,只是很笔直,直得几乎连一个小弯都不用转。冬雪依旧飘飘,路旁的草丛已然结上了冰衣。
虽然被人拖架着,但展昭的思绪并没有架空,他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这个高颧骨男子。
这个男子呼吸均匀,均匀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在呼吸。看他落步有力,却又听不到半点脚步声,想必是个一等一的武林高手。男子虽一身高丽装打扮,但在棕色的腰带下面却系着一块精巧的中原岫玉——一块蛇纹石软玉,中间还浮一眼红目。
展昭脑子一热,隐隐中觉得这块玉似曾相识。
还未等他思想完,一阵火辣辣的热气迎面扑来。展昭抬眼望去,只见黑暗中冒起了火光。这团火光来自一间小屋。
黑暗中的光明是如此地耀眼。
这是一间屋子,四周摆满了火盐,火焰烧得十分旺。闪耀的火光,将墙壁照成了橙红色。
展昭的四肢被彪形大汉锁进了铁环中,死死固定在一个中间镂空的长方形铁架上。脸贴着铁架,背朝着众人。
一块月牙形的烙铁在火炉中闪耀着妖艳的红色,红得几乎可以将周围的一切生灵熔化。
“南侠展昭,哼,一副皮囊而已。真不明白云榭师妹怎么会喜欢你?”高颧骨男子怒声道。
展昭恍地明白,那块岫玉的真正主人原来是她——天中镜的孙女天云榭。
江湖人都知道无云榭苦恋展昭未果,从此独奔天涯,几年来一直没有她的踪影。天云榭有一块随身佩戴的岫玉,因玉质奇特,所以展昭对它多少还有点印象。
但这位自称是天云榭师兄的男子,展昭却从没有听天云榭提及。天云榭的武功都是天中镜一手调教的,江湖都知道天中镜是个出了名的小气鬼,自家功夫绝不外泄,所以这师兄来得似乎有点占怪。
高颧骨男子慢慢将烙铁从火炉中抽了出来,一丝阴笑在眉角散开。
“都是因为你,云榭才会失踪,我怎能不恨你!”高颧骨男子咬牙道,说着就想对展昭用刑。
就在这时,风雪破门而入,一抹紫色掩门而立。
展昭侧目而望,只见一紫衣女子正扭动着蛇腰,风骚地撩指轻拨云鬓间的两柄细长金钗。
“原来……是……她……”展昭暗道。
女子眼中邪气正盛,但身姿却没有紫儿那般柔媚。
“对付展昭这种男人,不能来硬的,要来软的……”女子扭身慢慢贴近了刑架。
“你们全都给我出去,离这里远点!”女子对着两旁站立着的彪形大汉道。
“是!”几人随即退下。
“紫姑娘,你想干什么?难不成你也想他想疯了?想在这里……啊?”高颧骨男子看着女子笑道。
紫衣女子眼光一跳,脸色突然变得很温和,眼神也妩媚了起来。身子贴着高颧骨男子道:“是啊,你难道是第一次知道我想他都快想疯了?”
高颧骨身子微颤,再定睛看那女子,顿时露出了笑容,瞳孔间飘出一抹激动的光色。男子一把抓住了紫衣女子的手,道:“是你!”
“不错,是我,师兄!”女人微微翘起红润的嘴角,脸颊慢慢贴近了高颧骨男子的肩膀,“师兄是不是也想我想疯了啊?”
高颧骨男子只觉得心头热血翻涌,脸颊间红晕层现。
展昭闻女子称高颧骨男子为“师兄”,不由得背脊抖动了一下,道:“云榭?”
女子薄唇微启,皓齿浅露,眼眸中闪动出一缕清澈的水色。“展昭,你还记得我?”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当然记……得。”展阳道。
高颧骨男子背上一阵热气滚动,莫名的妒火烧得他嘴角抽动,“师妹难不成是来救他的?”
天云榭一欠身,手指将额头的青丝轻轻一撩,笑道:“师兄真聪明!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说着,天云榭随手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方秀帕,飞速在高颧骨男子的眼前掸了掸,几缕清香在男子鼻尖穿过,瞬间将他周身的知觉僵化。
天云榭将展昭从刑架上解了下来,眼光却始终不敢正视展昭。接着她手掌微动,几缕幽香飘进了展昭鼻子,展昭的目光开始虚晃了起来,耳边隆隆阵阵,随即失去了知觉,倒在了天云榭的身上。
天云榭将展昭拖出了火房,沿着火房后侧的松林退去。
松林很大,寒气逼人,虽然天色甚暗,但天云谢的眼睛却似是猫眼,进退如若在白昼。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天云榭终于将展昭拖出了松林,来到一高庭深院。
天云榭长长吸了口气,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修长的十指紧紧抓着展昭的臂膀,眼神呆滞,尽是失落、遗憾之意。
“云榭姑娘,难不成还在犹豫?”一道厚实的声音从女子的正前方涌来。
来者竟是赤目将军!
“云榭姑娘,不要忘记你的任务,也不要忘记某些人的性命!”赤目语带威胁地道。
女子咬了咬自己的唇,“元昊差点要了展昭的命,难道将军还是要将他送到元昊身边?”
“元昊不会真想要他命的!天错地错,国师的妙计不会出错!”赤目信道。
“将军保证李元昊不会杀了他?”天云榭道。
赤目蓦然笑了一声,走近天云榭的身边,“姑娘,话多了!”随即一把抓过展昭。
天云榭心头一阵痛楚,低声道:“希望将军说话算话,将我爷爷放回来!”
赤目脸色一黯,道:“姑娘不必忧心,本将军一向将天老前辈作上宾招呼着,只要姑娘本分规矩,不碍本将军的事,本将军自然会将老前辈送回庆州。”
女子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狠狠转过了头,再不忍多看展昭一眼。
夜已慢慢终结,黑色的天幕中泛起了几许亮色。
***
李元昊紧紧裹了裹身上的外氅,冷冷望着窗外的一片黑色。
离李元昊不远处站着一名男子,修长的身材,白哲的睑庞,眼眸锐利,嘴唇平宽,腰间还系挂着一把深红色的腰刀。此人是李元昊的贴身护卫——莫云易。
他本是宋人,从小随父亲莫长嵇归降西夏。此人生性内敛,阴毒,外号“西夏蝎”他对李元昊忠心耿耿,李元昊也把他视作心腹。
“陛下,白玉堂是展昭的莫逆之交,他虽不在开封府效命,却已是开封府的一员大将。此人武功了得,生性高傲难驯,陛下此番将他救下,必然是想收服他,但依臣之见,此人陛下绝不能留下!”莫云易道。
李元昊转身,望了望莫云易,笑了笑,却未作任何答复。李元昊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他的心思又岂是一般人能了解?即便是莫云易也无法猜透。
莫云易见李元昊笑而不语,心头反倒越来越别扭。正欲开口再言,只听得李元昊道:“云易,觉得展昭如何?”
莫云易眼光一闪,“此人,陛下可将他送还西平王爷!”
“为何?”李元昊问道。
莫云易淡淡一笑道:“陛下应该知道西平王爷与这个展昭的事情。”
莫云易抬头看了看李元昊的神色,故意走近,“臣曾经在庆州见过西平王爷,当年的西平王爷可真是虎姿雄风,行事更是雷厉风行。陛下,您再看看现在的西平王爷,成日活得浑浑噩噩,一切的喜怒皆随展昭而变动。
“陛下,展昭就是西平王爷的心魔,他可以将天神堕落成匹夫!既然西平王爷自己愿意做一个匹夫,陛下何不成全?”
李元昊愣愣看着莫云易,阴阴一笑道:“云易,你也是一个魔!”
莫云易面露惊恐之色,忙躬身道:“云易不是魔,云易是一把剑!”
李元昊提了提自己的眉睫,淡笑,“噢?”
“为陛下铲除一切心结烦障!”莫云易退身而道。
李元昊挥了挥外氅,脸上露出神秘而自信的笑容,“云易,你徒手打败一个病人,你开心吗?”
“开心!只要那人是云易想杀的人。”
“噢?”李元昊看了一眼莫云易,道:“你应该让他好起来,然后再把他折磨死,这样更尽兴。”
奠云易似乎明白了——如果杀了白玉堂展昭必然憎恨李元昊,必定彻底倒向李承启,李元昊又如何利用展昭刺痛李承启呢?”
李元昊最终要对付只有一个人——李承启。展昭只是他手中的一个棋子。
赤目飞跑而入,大礼参拜。
李元昊一眼瞥见了赤目身后被人架着的展昭,心头不由得一紧。
“将军请起!”李元昊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半夜有人夜探紫云宫,欲救走展昭。被臣及时发现,将展昭抓了回来!现将人犯押上,听候陛下发落!”赤目颔首道。
天边已露白肚,寒气却依然如故。大殿里烛光轻摇,如霞似烟。
微红的光泽在展昭的脸庞上划开几道弧线,高挺的鼻粱上点滴汗水,越发将展昭的五官勾画得清晰异常。
“陛下,如何处置他?”莫云易提步向前,贴靠在李元昊身边,询问道。
李元昊这才发现,自己的眼光始终呆滞在展昭身上,不由得尴尬一笑:“一切都交由赤目将军处置吧,留他性命!”
就在这时,展昭熟悉的声音从内门的深蓝色锦帘中疾速传出。展昭朝帘子望去。
只见白玉堂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胸口鲜红的血色依稀可见。“猫……”白玉堂艰难地拖动着自己的身体。
白玉堂缓缓抬着自己的眼光,奇异地观察着展昭,道:“猫,我终于看见你了……太好了,我放心了……”
“猫……你得想办法逃离西夏,我可能不能陪你回去了,真的不甘心啊!别人追求基业万世,千秋垂名,白玉堂没有那么大的理想与抱负,我只求能与展昭并马天下,行遍天涯,可惜现在有点晚了。”
白玉堂似乎想把自己最想说的话,统统都表达出来,可体力却有点不支了。
李元昊听得白玉堂此话,不由得脸色一愣,若有所思地仔细盘看起展昭。心道:“确实是个魔。”
李元昊眸光猛然跳动,心头莫名抽动。
白玉堂脸色越发苍白,目光却越变越模糊。
“白玉堂,白玉堂,不要睡……”展昭不知所措地狂叫着。
“他应该只是昏死过去,没事的!”李元昊竟出语安慰道。连他自己都有点纳闷,自己怎么说了这么一句。
展昭没有抬头看他,但神情却已镇定不少。探手轻轻把了把白玉堂的脉,安心地点了点头,道:“展昭任凭陛下处置。”说着将白玉堂平放在地板上,自己则缓身站立了起来。“只求陛下放了白玉堂!”
展昭的眼神有点疏落,眸色飘忽间又透着一份气定神闲的洒脱。李元昊感觉心头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嘴上虽不说,眼角却挂上了一抹自嘲式的微笑,正欲开口,便听得有人传报,“西平王求见!”
李元昊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难看到极点的莫云易,道:“宣!”
李承启飞步冲进大殿,眼光直直落到了展昭身上,心头一阵抽搐,连正眼都没看李元昊一眼。
“皇弟消息还真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今夜有人去救展昭未果,被擒到了此处!”李元昊语带双意,接着又开门见山问道:“皇弟是想救还昭?”
“是的!”李承启应道。
李元昊未作声,悄悄看了看一旁只顾照料白玉堂的展昭,道:“这里有两个人犯,朕只能让你带走一个。”
李元昊的计谋自然是高深的,他这样一来,算是给了展昭天大的人情。
李承启一笑,道:“让展……”
他半个昭字尚未出口,展昭已然长身而起,望向了李承启。他的这个眼神很平和,平和得有点奇怪,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虚乏而沧桑,无力却又精劲,似乎要将一切灾难、厄运掩盖在自己的短暂抑扬间。
李承启心头一惊,随口即出:“展昭,你不要开口,我不会答应你的!”
展昭不疾不缓地向李承启走近,蓦地屈膝跪下。
李承启心猛一沉,他没想到展昭会跪下来央求自己救白玉堂,心里不是滋味。
“我不会答应的!”李承启斩钉截铁地道。
“展昭求你!”展昭抬头仰望着李承启,清澈的双眸是那般地坚定,甚至还透露着一分威胁,“王爷若执意将展昭救走,今日便是展昭的死期!”
李承启一脸愤怒,却又无法发泄。知道展昭此言绝非儿戏,默默沉寂了一会,叹道:“好,我答应你!”说着,一举左手向门外的随行示意道:“将白玉堂带回幽音谷!”
展昭浅浅一笑,“多谢王爷成全!”
“你若今日死,白玉堂的祭日绝不在明天!”李承启沉着脸色道。
展昭看着李承启,心里却没有反感他这句话,此时他的生死已不由自己控制,但除了点头答应,他还能做什么?
就这样,李元昊将展昭留了下来。
***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已经过了数十天。
这天微阳透云,映过疏落的针叶,在屋子的地板上洒满了大小不一的光源。晓风偶尔轻盈宽步,漫不经心间牵动一地琉璃。
屋子的右侧有一扇银色的木窗,窗棂上下均镶囊着翠绿色琨玉,盈盈生精,光泽纯正而冰凛,纵横交错地散射在展昭的脸颊、唇角、鼻尖。
他身着一身白色长袍,腰间未束衣带。墨色的长发略显散乱地搭落在肩头,随清风飘忽。他的眼神有点黯淡,似隐着长长的思索。
整整十天,李元昊没有派人来训审,甚至连屋子的大门都是敞开着,四周亦无兵卫,除了几个送茶饭的侍女和一个固定的御医外,平时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展昭本可以一走了之,可是他却没有。究竟为了什么?
风静静掠过展昭的脸颊,煽落出几分忧虑。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突然眉头皱了皱,道:“尊驾既已来此,何不进来坐坐?”
“你知道门外有陌生来客?”一道声音从展昭的身后传出。
展昭没有回头,语气中却略带惊讶之意,“原来是夏国主!”
“既知是联到来,你还坐得如此安稳?”李元昊敞步而入。只见他头戴白色高冠,锦带齐耳,身着银色长袍,金带束腰,肩头斜披一袭黑色的披风,右手还握着一把金鞘短剑。
展昭淡淡一笑,“有何不安稳!”
李元昊嘴角斜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不紧不慢地走到展昭的身后,“把头转过来。”
展昭置若罔闻,身体依旧不动分毫。
李元昊眼角跳动着,开口问道:“这么多天没有人把守,你为何不离开这里!”
“等你放人。”展昭回道。
“哈!”李元昊倒抽一口气,蔑笑道:“该放的,不该放的,朕不是都放了吗?”
展昭嘴角一动,扬袍起身,正脸朝向李元昊,厉声道:“听说你抓了王陵的苦役,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些奴隶?”
这消息是送饭的小兵透露给展昭的,当然这也是李元昊的刻意安排。展昭当然知道李元昊的心思,他这是给展昭设了个没有铁链的牢笼。
“啊……”李元昊故意拉长了声线,“知足者常乐,展护卫不要得寸进尺!”
“奴隶何罪?”展昭质问道。
“哈哈,展护卫果然浩气不止,侠肝义胆啊!可惜这里不是大宋的开封府,这里是大夏,朕,元昊,是大夏国的国主,朕说他们有罪,他们就是有罪。”李元昊故意挑衅着展昭,眼光不时打量着他,捕捉着他脸上的点滴变化,似乎想捉拿些什么东西。
展昭本已满腔怒气,但见李元昊如此观望自己,心头不由得一紧,偏转了脸庞。默默凝思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道:“陛下究竟想怎么样?”
李元昊收敛了笑意,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展昭的问题,又低头沉思了一会,“你明天与朕一起回皇宫。”
展昭愣愣地看了眼李元昊,问道:“这是条件吗?”
李元昊提步靠近展昭,“你若不去,日后必后悔,你若去……”顿了顿,他猛然抓住了展昭的肩头,“你若去,也会后悔!”
展昭看了看李元昊,越发觉得可怕。他若不答应李元昊,那些奴隶必无生机,于是道:“展某答应你!”
第二天,风雪再次肆虐,天地间一片朦胧,如九天广寒素境。
回宫的行队西南取道折返皇宫。展昭与李元昊面对面同坐在一辆车辇中,一路上,展昭不多言语,倒是李元昊时不时对着窗外的景致自言自语。
“外面的雪景很美,展护卫不想看看吗?”李元昊道。
“天地清白,又何苦将其污染!”展昭冷冷道。
李元昊微怒,直直望着展昭,“难道朕多看一眼,就污浊了这茫茫大地?”
车辇碾扎着雪花,“吱吱”作响。
展昭捏了捏手中的貂皮,一把拉扯了下来,吁道:“是展昭,不配看那白茫茫一片天地。”他的眼中突然变得异常惨澹,容色悄然黯淡,掩不住深藏心底的酸涩。
“展护卫一向光明磊落,何谈污浊二字?”李元昊好奇地问道。
展昭眼光悲凉一颤,不由自主地望了望锦帘外的雪景,若有所思地道:“何时能立雪,同看贺兰山?”
“风云千层过,岁岁皆可观。”李元昊神色凝重,问道:“君欲与何人同看贺兰山?”
展昭未语。
李元昊沉静片刻,颔首,又微侧脸盘,瞳孔间泛出罕见的色彩,久久凝视着展昭,蓦地出语道:“朕愿与你立雪同看贺兰山……”
脸色顿变,展昭愕然地看着眼前的李元昊。
李元昊一正身,突然“哈哈”长笑开来,似乎想用笑声将自己的言语一扫而尽,他缓缓举起酒杯,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手中的晶莹之物,猛地一饮而空。
酒香盈盈飘荡,李元昊慢慢嗅了嗅酒盅边沿残留下来的酒露,眼光斜斜地瞟着展昭,心头竟有些寒意。
他原本只是想用展昭来控制李承启,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层简单的利用关系竟变成了一种纠缠。
即使睿智冷静的李元昊,此刻也有点茫然。他享受着这份美好的感觉,又抵触着内心深处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