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那块“龙凤翡翠”是前朝皇上御赐的东西,所以才价值连城吗?
不!若真是那样想,那么那个贼人未免也太傻了点,御赐的东西虽然价值连城,但可不好变卖。
想想看,苏家因“龙凤翡翠”而百年不衰,远近的村里都知道“龙凤翡翠”是苏家的东西,那贼人若真是偷拿了,只怕不只不好脱手变卖,就怕一拿去当铺典当,立刻遭人报官、因此入狱。
可贼人若是想要拿去别的村里、甚至是远一点的地方变卖,那“龙凤翡翠”就会失去它的意义,其价值根本比不上府上所珍藏的古董字画,要她是那个贼子,她才不会看上“龙凤翡翠”那么麻烦的东西,她若是要偷,也会偷别的东西,而不是偷那“龙凤翡翠”。
如此想来——那贼人偷“龙凤翡翠”的原因,断然不可能是为了钱财;可——若不是为了钱财,贼人还会有什么理由要偷苏家的传家宝呢?
铃缨在自个儿的房里直绕着圈子。
想想,这事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贼人偷了“龙凤翡翠”是为了让苏家败落。可苏家在镇上是有名的大善人,这里的百姓对苏家只有感激的份,哪有可能希望苏家败落的道理?除非是——苏家的仇敌!
只是——苏家的仇敌是谁呢?谁有那个可能与苏家为敌呢?
铃缨抓破了头也想不出,苏家上上下下曾有哪个人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打从她有记忆以来,苏家老爷、夫人、少爷都像个活菩萨转世,一不作奸、二不作歹,每每遇到什么天灾人祸,他们是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救人;对个外人都尚且如此了,在苏府底下当差的仆役们就更不用说了。
在苏府鲜少有卖身契这种东西,主子们把他们这些下人当作平常人一样尊重,她不信像苏府这么仁善的人家,会养出那种“养老鼠咬布袋”的败类仆役来,所以家贼这一项的疑虑可以除去,剩下的就剩外贼了。
而外贼是谁?这一点她可要好好的想清楚,否则天下之大,她上哪儿去打听“龙凤翡翠”的消息?
铃缨走到脚都酸了,这才拉把椅子坐下。
她将她的记忆一年一年的往前推,推想看看以前苏府是不是有做过什么错事,让人抓到把柄,所以今日歹人才会偷了“龙凤翡翠”。
铃缨脑际猛然闪过一线白光。
她想起来了!在她十岁那年,有个妇人手里牵着个男孩上苏家。那妇人说自己以前在苏府当差,还说那男孩是老爷的私生子——私生子!
唔,这一听,就很像是夫子在课堂上说的故事;私生子被弃养,怀着仇恨的情绪长大,为的就是期待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吓!铃缨倒抽了一口气,如此想来,多年前那个私生子很有可能就是偷了“龙凤翡翠”的头号凶嫌。或许“龙凤翡翠”真是那个私生子偷的,其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报复苏家,让苏家家道中落。
愈想,铃缨愈觉得自己推敲得极有道理,或许她该马上动身去找那个男孩。
在她记忆中,她似乎还记得那妇人长成什么模样。
铃缨凭着自己惊人的记忆,画下当年那名妇人的模样。她想,若那名妇人真是在苏府当过差,那么老一辈的管家、嬷嬷们应该有点印象,知道这妇人姓什么、叫什么,而老家又是在哪才对。
铃缨问了不下十来个老仆役,十之八九的老仆都认识这名妇人。他们说这妇人名唤嫣翠,是夫人的陪嫁丫环,夫人生了大少爷后,嫣翠便升格当起奶娘,照顾起大少爷的生活起居,只是嫣翠是个贪心的仆人,当了大少爷的奶娘尚且不知足,还妄想当老爷的二房。
老爷疼爱夫人,从不肯让夫人受一丁点的委屈,怎么可能收嫣翠当二房,所以便回绝了嫣翠的爱意。
自从那日起,嫣翠再也没提起过这一回事,大伙都当嫣翠是死了这条心,没想到嫣翠根本就不死心。有天她趁夫人上寺庙礼佛,以照顾大少爷为理由,刻意留在家里,没陪夫人去庙里烧香拜拜,那天夜里,嫣翠给老爷送宵夜进去——“她跟老爷发生了苟且之事?”铃缨等不及地开口问。
“这事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会知道呢?我们只知道那天嫣翠没回下人房里睡,隔天便不见人影了。”
“她为什么会不见?”
“谁晓得?怎么,铃缨,你问这个做什么?”秋嬷嬷从往事里回过神来,才发现平时不怎么爱说别人闲话的铃缨,今天倒是特别八卦、特别多话来了!
铃缨“呵呵呵”地尴尬笑了两声,双手直挥的说:“没有,没有啦,只是一时好奇。那——秋嬷嬷,你知道咱们夫人的老家在哪儿吗?”
“林州。”
“林州。”铃缨复诵一遍,将地名悄悄的记进心坎里。有了名儿、有了地名,找人也就好找了。
“秋嬷嬷。”
“唉。”嬷嬷应了声:“什么事?”
“我想请个长假。”
“长假!你请长假做什么去?”
“我想去找我的家人。”
“你打小就让你娘给丢在咱们苏府,你上哪去找?”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若想找,便找得出来;秋嬷嬷,你就甭替我操心了,倒是老爷、夫人那边,你替我想个法子瞒过去。”
“你不想让老爷、夫人知道你出去?”
“老爷现在人正病着,我不想让他们老人家操心。”其实铃缨是不好意思对自己的恩人说谎。“更何况,我去寻亲这事还说不定有个准,若是惊动了两位老人家,怕是不好。”
“说得是、说得是。那你快去快回,若是——若是找不到了也别强求,在苏府当差不比当寻常人家的女儿差。”
“这事铃缨心里清楚;寻亲只是想替自己找个根,铃缨的家在苏府,铃缨不会忘记老爷、夫人对铃缨的大恩大德的。”
“你知道就好。”秋嬷嬷拍拍铃缨的手背,要铃缨万事小心,且叮咛一些出门在外该注意的事。
铃缨告别了秋嬷嬷,便离开苏家,直往林州奔去。
铃缨足足在林州找了大半个月,才在个穷乡僻壤之处打探到嫣翠的消息;不过听说嫣翠早在五年前就病死了,留下个儿子叫天扬,卖给城东王员外家当长工。
又是个“卖身葬母”的故事,这故事听多了,铃缨都不知道伤心的眼泪该怎么往下掉,老调重弹的故事早已激不起她的同情心,现在的铃缨只想快快找到嫣翠的儿子,好早日回到苏家。
铃缨找到了城东的王员外家;那宅第虽不比苏家来得气派,却也看得出来这户人家是有家底的。
而现在人是找到了,但铃缨还是想不到见到那个天扬的办法,又该怎么讨回“龙凤翡翠”。
或者,她直截了当的跟天扬讨回苏家的传家宝?
不不不,这主意不好;要是天扬真想报复苏家,他会乖乖的把“龙凤翡翠”拿来还给她吗?
只怕是傻子才会那么乖,所以这个法子肯定是行不通的;而且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让那个天扬对她起了戒心,那可真是应了那句俗谚——欲速则不达。所以,她还是别贸然行事的好,一切按部就班的来,这样回苏家的日子才能指日可待。
咦,也许她可以卖身于王家当丫环?
嗯,这是铃缨惟一能想到的法子了。她别的本事没有,就只会当丫环,供人差使,想来也是可悲的事。
但现在不是悲哀自己身世的时候,铃缨把伤感的情绪收一收,打起精神兜到后门那,敲着王家后边的小门。
来应门的是个老婆子。
“这位嬷嬷,这府里有缺人吗?我是来找差事、干活的。”铃缨笑脸盈盈地说道。
“你想找差事?”老婆子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铃缨。“瞧你这小姑娘长相也不差,身上的衣料子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出来抛头露面的找差事呢?”
“这位嬷嬷,你有所不知;前儿个我爹为了我娘的病一时给逼绝了,竟异想天开的进了赌场;这赌是害人的玩意,我爹他不只赔光了我们家所有的家产,还输了一屁股的债,债主过些日子就要找上门来了。
债主还撂下话说,我家若是还不起银子,那么就要抓我去娼楼楚馆当花娘,过着送往迎来的日子,这位嬷嬷,你就行行好,给个方便吧。”
铃缨随口编了个谎,说到伤心处,她还戏剧性的掉了豆大的泪来,看得这老婆子倒也心酸酸的。但——“不是老嬷嬷我不帮你,实在是这府里不是由我在作主,而且——”老婆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嬷嬷,你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这位小姑娘,不瞒你说,我们家老爷是个刻薄主子,对待下人不是顶好的,你若是来王家,只怕日后要受苦了。”
“我不怕吃苦,我很能吃苦的;真的,我不是在骗嬷嬷;我会烧饭、会洗衣、会打扫,还会针线活,大字也能识得几个,要干什么活儿,我都可以。”铃缨急切的夸大自己的本领,深怕王家不肯用她。
“小姑娘,你没听清楚我刚刚说的话吗?我刚刚说我家老爷刻薄下人呐。”
“不要紧的,我现在只图能过活、能养家,不用被卖到娼馆去就行了。”铃缨的态度十分坚决。
老婆子没辙了。“既然你心意这么坚定,那——好吧,我带你去见管事。”
“谢谢嬷嬷,谢谢嬷嬷。”铃缨感激的直冲着老婆子道谢。
“你先别谢得太早,管事要不要用你,那还是一回事呢。”
“不管管事用不用我,铃缨还是感激嬷嬷给了铃缨这个机会。”铃缨嘴甜,哄得老婆子心花朵朵开。
为此,老婆子领着铃缨去见管事时,她还直在管事面前夸说铃缨的本事高,做事仔细、人又机伶,当然,老婆子不会放过铃缨可怜的身世。只是这段铃缨随口掰来唬弄别人眼泪的故事由老婆子说来——哇哩咧,竟然更为凄凉可怜了。
想当然,听故事的管事也被铃缨的身世给骗去了眼泪跟感情,当下许给铃缨一个差事。
“府里头还缺个坑下婢,你会升火、煮饭吗?”
“会、会、会。”铃缨点头如捣蒜,其实——她会才怪。她在苏府连老爷、夫人的洗脚水都没打过,怎么可能会煮饭、升火?
不过,不怕,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了还有地顶着”,铃缨深信,以她的聪明才智一定会想出办法来解决自己不会煮饭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进到王家了,得赶快找到天扬才是。
***
老婆子领着铃缨出去,一边跟铃缨叮咛待在王府里该注意的事项。
“你有地方住吗?”老婆子问。
铃缨晃了两下头,说:“没有。”
“那么我待会儿再去跟管事商量看看,看能不能为你讨间房,给你住下;不过,我先跟你说,像你这种没有打下卖身契的丫头,照理说是不能住在王府里的,如果管事真的应允让你住下来,那也是管事行的恩惠——”
“我晓得。”
“还有,住在王家的食宿费用得用你的薪饷扣,一个月一吊钱。”
“什么!一吊钱!可我的工资不是才五十个铜板吗?那一吊钱岂不是要去了我大半的薪饷!?”
“就是如此。”老婆子露出个莫可奈何的苦笑。“我早跟你说过了,你若想有个好待遇,就不该来王家找差事的;在王家当差的,不是从小被亲人卖来当牛马的,就是不小心误入歧途,打下卖身契,一辈子翻不了身的;要是我能选择,我肯定不来王家当下人。铃缨,你现在要反悔还来得及,我再去跟管事说说,他能体谅的。”
“不不不,我不走。”铃缨想进来都找不到门路了,这会儿有了法子,哪有再往外推的道理。
“嬷嬷,我说过我不怕辛苦、不怕累的,王家给什么待遇,我都能接受。”
“可你爹娘的债……”
“我会再想法子的,现在我只想躲开那些要债恶人的手掌心,不让他们把我抓去娼馆里卖了便行。”
“你要真是这么想,那我就不勉强你了。走,我带你去□房。”老婆子领着铃缨一路往西侧走。
铃缨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见到天扬——一位衣着华丽的小姑娘身边围着一群衣冠楚楚的小少爷,少爷们随着小姑娘起哄,像是在欺负一个下人。
那个下人看起来约有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脸的土灰,全身脏兮兮的,看不清他原来的面貌,可他一双眼睛特别有神。
瞧,他虽被那些人围着欺负,可腰杆子却挺得直直的,一点也不畏惧他们的恶势力。
“嬷嬷,那是谁呀?”铃缨好奇的问。
走在前头的嬷嬷转回头,看了一眼才说:“是咱们府里的小姐,而围在小姐身边的不是咱们府里的少爷,就是别府的公子。”
“那让他们欺负的是?”
“他呀?一个下人罢了。”老婆子一句“罢了”带着嘲讽,也带着轻叹。“在王家府里当差的,是没有什么尊严,主子们从来不把我们当人看;他们呀,特别爱欺负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天扬——”
“天扬?他是天扬!?”铃缨吃惊的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少年。
“你认识天扬?”老婆子也停下脚步。
“不,我认错人了。”铃缨忙着否认。铃缨不好意思的讪笑两声,随口扮了个谎言:“以前在我家隔壁住了个小男孩,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他也叫天扬;只是后来大水冲走我们大半个村子,很多人在那场大水里消失不见了;刚刚我乍听到你说他叫天扬,我还以为他就是我小时候的玩伴。”
“或许天扬真的是。”
“不!他不是;因为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铃缨忙着否认。
虽说她来王家是为了找天扬没错,可她却一点都不想惹麻烦。
那个天扬看起来虽比她大个几岁,可却有个倔傲脾气的个性,一点都不懂得察颜观色,光看他那被小姐、少爷围着,还不懂得低头,硬撑着腰杆子的模样,铃缨猜想这个天扬惹得麻烦事铁定不少。
而如果小姐、少爷真的特别爱找天扬的麻烦,那她还是离他愈远愈好,省得老爷的传家宝还没找着,她自己倒是惹了一身腥。
“他真的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天扬。”铃缨再一次撇清她与天扬间的关系,不喜欢别人把她跟天扬联想在一块。
“瞧你这个小丫环头,嬷嬷又没说你什么,怎么你自己倒是急着撇清来着?是不是你跟那个天扬小时候是青梅竹马,要不是那场大水,你早成了天扬的媳妇了?”老婆子取笑着铃缨。
铃缨实在是佩服老婆子的想象力。她只不过随口办了个谎,现在倒好,竟连青梅竹马都出来了!
要是再离谱点,她跟那个陌生人天扬,都快变成指腹为婚的天定良缘了。
罢了,随她想去。
现下当务之急,便是找出天扬住的地方,然后再趁其不备,偷偷调查天扬是不是真偷了苏家的传家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