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灵羽睫轻颤,而后缓缓睁开。
她觉得好困!昨晚她失眠一夜,天将明时才瞇了一下。她转向声音来源,勉强打起精神开口。
“画湄?什么事?”
“小姐,你都忘了呀?”画湄压低声音,道:“今天咱们要去高升玉楼——”
“糟糕!”她想起来了,她今天要与平远离开这里!
采灵慌忙起身。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画湄,你怎么不叫我?”
“辰时。还来得及,小姐。”
她捧来朴素的衣棠,为采灵着装。
“因为今天睿王爷起身得迟,所以我不敢进来叫你。”
“哦?”他要上朝的,即使再迟,寅时之前他就该出发了,没理由拖到辰时。
像是看出采灵的疑惑,伶俐的画湄随即解释。
“睿王爷今儿个没有上朝,他寅时时分就醒了,但他陪你到卯时时刻,直到接到皇上口谕召见才起身出门。临走前还交代别打扰你,让你多睡一会儿。”
画湄无心的一番话,无端让采灵的心紧缩了下。
真的吗?他对她是认真的?
打从他自东北围场回来后,他没有再强迫她什么,也没有再碰她。反倒他会花更多时间陪她,会搂抱着她入眠。他不会再丢下她一个人独守空闺,不会在她入睡后才上床、她醒来前下床;每天每天,他与她一同迎接日升、日落。
也许,他没有地想象中冷血。
有好几次,她看见了写在他漂亮眸子中的温情。
就像昨夜,他是那样小心地呵护着她,关心她的冷暖。不,那绝不是刻意的造作!他眼眸中的温柔骗不了人。
蓦地,她发现她从来就没有花时间去了解他!
每当他接近她,她总是忙着推拒,忙着树起心中的防御与他针锋相对。
昨天平远告诉她是雷季渊拆散他们的时候,为什么心中这个她一向认定的事实竟产生动摇?
当平远提出一起离开的要求时,她回答的是:“我会跟你走的。”而非“我要跟你走”。两人离别了一个月后,她原本对平远的爱慕之心竟淡了!再见到平远、离开雷季渊一直是她的坚持,但曾几何时,她习惯了雷季渊的陪伴。
现在要她离开他,她发现——
她竟没有办法离开雷季渊!
面对这样深深眷宠着她的夫婿,她如何能不动容?
“画湄!”她突然抓住她的手,颤抖地喊。
“怎么了,小姐?!”她吓了一跳。
“画湄,我错了。”采灵急切地道:“我必须告诉平远,我不能跟他走了!”画湄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
“小姐,你在说什么?”她完全弄胡涂了。
“你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见异思迁的坏女人,但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即使跟着平远,我也不曾幸福的——因为我不爱平远!”
“你的意思是说,你从来就没有爱过鄅公子,是你弄错了?”
“不,我爱过他!”采灵幽幽地道:“在雷季渊到东北围场去的那段日子里,我仍然爱他;但是渐渐的,当雷季渊一点一滴地以他的方式爱我……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的心早已背叛平远……无法挽回了。”画湄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但是,我无法违背我的心愿,我总是这么自我,不在意别人的感受——”画湄拍了拍采灵的手,微笑着打断她的话……
“不用说抱歉,小姐。我可以明白你的想法。女人在这样封建的社会里,原就不该有自己的意见,就连婚姻也必须听命父母及媒妁之言:‘专一’是社会规范女人该有的道德。从社会的角度看,小姐是离经叛道的,但是,难道这样就错了吗?”画湄笑着摇摇头。
“不,小姐并没有错,你只是忠于自己而已。如果这样的自觉可以阻止一场婚姻悲剧的产生,有什么错呢?”
“画湄……”
采灵作梦也没想到,这世界上居然会有人站在她这一边。
“跟了小姐那么久,画湄虽不敢自认很了解小姐,但是我知道小姐和一般女孩子一样,你有你的想法,虽然现在社会认为它是错的,但是也许在几百、甚至几千年后,社会反而认为它是对的。你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只要你觉得是对的,何必在乎世俗的批判呢?毕竟,这是你自己掌握的人生呀!”
“谢谢你。”
采灵感动得几乎红了眼眶。
“不要这么说。其实,我很欣赏小姐的个性,我相信女人也可以是有主见的,如果今天我服侍的是一个柔弱的千金小姐,也许我就不会想得那么多、看得那么远了吧?再说,比起塔拉海那个刁蛮郡主,小姐有修养得多了。”
采灵笑了笑。
“好啦!我们该去高升玉搂了。”画湄拿起滚着紫貂的披风披在采灵的肩头。
“说真的,认识睿王爷越久,我就越相信他不是个会滥用权力拆散你与鄅公子的人,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睿王爷的条件比起鄅公子强得多了。”她压低声音,又笑道:“小姐,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睿王爷从东北围场回来那天,也就是塔拉海那刁蛮郡主来北安王府撒野那天,王爷不是发现了你的伤吗?结果呀!隔日一早,他就上宁王府,狠狠地训了一顿刁蛮郡主呢!”
不可能!采灵不可置信的在心中惊呼。
“真的!你要相信我。我的表弟在宁王府当差,是他告诉我的!当时我不说,是因为那时我也半信半疑,也不怎么相信睿王爷会为了小姐去训了他表妹一顿,直到今天早上我才敢确定,才敢告诉小姐。”
采灵在心中对自己吐了吐舌头当时她还误会他追究伤口时的居心呢!
不过,这件事打死她她也不曾泄漏出去的。从今以后,她要努力的去认识他、了解他。
但现在,她还要去向平远道歉,请求他的谅解。
“走吧!画湄。”不管横亘在她面前是怎样的阻碍,她都要勇敢的面对她所选择的未来。
★★★
御书房内,忽必烈撤开了闲杂人等,将所有奏折搁置一旁,与雷季渊两人一人一杯地对饮起来。
忽必烈似笑非笑地道:“敢无故不上早朝,你的胆子不小呵!连朕都没有你这个胆。”只有无能的昏君才会醉心于芙蓉帐暖,而荒废早朝。
“请皇上恕罪。”雷季渊早有心理准备。
忽必烈笑笑,摆了摆手。
“要是朕肯降罪,你的脑袋可还搁得安稳吗?”
“谢皇上。”皇堂兄无意降罪,但是他相信他不曾轻易放行。他怕的是皇堂兄别有目的。
“恩赐你一个将功折罪的办法,”忽必烈笑得奸诈:“今天无故不早朝的理由何在?从实招来!”
雷季渊也不是省油的灯,丢给他一个简单的理由——
“微臣睡过头了。”
早知道雷季渊没那么好设计,忽必烈一个大帽子立刻拍下来。
“哼哼,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雷季渊微笑。
“皇堂兄应当是属于九族之中的父族吧?”
被他一句话反攻回来,忽必烈顿时哑口无言。
可恶!居然被他反将一军!
忽必烈懒得拐弯抹角了,因为他知道雷季渊肯定避重就轻。
他单刀直入问道:“你之所以不上朝,与你的媳妇儿脱不了关系吧?”
雷季渊笑笑,回避道:“何以见得?”
“单就你这么言词闪烁便八九不离十。”忽必烈笑道。
他对季渊的婚姻生活,不知怎地,特别感兴趣。
“既然如此,微臣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偏不着皇堂兄的道儿,他要怎么想,悉听尊便。
精哪!他这皇堂弟真不好拐,不愧受封为“睿”王爷。
忽必烈拐得有些意兴阑珊了。他把话题调到政事上。
“大理国为患着大元国土南方,你可有什么建议?”
“建国不久,臣认为不宜兴兵征战,可先派遣使节缔结邦交,但最主要理由是——没有适当将领。”
“若朕执意发兵,如何?”
他早有并下大理国的打算,既然要称帝,他就要建立一个史无前例、横跨亚欧的蒙古帝国!
雷季渊啜了一口御赐佳酿。
“亦无不可,既然我蒙古族可以花五十年灭了南宋,拿下大理国不是问题
蒙古族是十分晓勇善战的民族,他们可以夜不扎营、炊烟不举,在马背上马不停蹄,仅靠喝马奶度日,直捣意大利威尼斯东北,放眼十三世纪,只见蒙古大军纵横驰骋于欧亚大陆,并把游牧民族的作战能力发挥到颠峰,兵锋所到之处,所向被靡。
“朕欲御驾亲征,卿以为如何?”
雷季渊白了他一眼。
“那么,微臣反对发兵大理国。”他当然知道皇堂兄绝对有此能耐,元太祖铁木真攻不下的南宋是由忽必烈所灭,他是大元最杰出的军事家。但如今他的身分非凡,自然不可以身涉险。
忽必烈纵声大笑了。
“好吧!就依你之言,先缔结盟约,暂且静观其变。”
★★★
虽说高升玉楼称得上是皇城近畿数一数二的玉楼,但是,对足不出户的采灵、画湄主仆俩,可是沿路寻问了不少摊贩才找到。见高升玉楼偌大的招牌遥遥在望,画湄松了口气。
“到了,小姐,就在前面不远处。”采灵揭开披风的帽子,抬头看见了招牌。
“这就是平远所说的高升玉楼?”
“是的,大都这边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如果她没记错,这一家玉楼是宁王府名下产业之一,为什么平远可以入得其内?
“怎么了,小姐,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
或许是她多虑了吧!
绕过一个弯,高升玉楼华丽的店面使宁立在街角。
“画湄,你上二楼去请鄅公子下来。”
采灵不打算进去了。
“咦?”
“这家玉楼是宁王府的产业。”
采灵看出画湄的疑惑,道:就算她小心眼、爱记仇好了,她就是不要走进门去。
“我知道了。”
画湄衔命走进玉楼里。
站在繁华的市井中,采灵颇有兴味地开始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
元代的交通设施完善,故中西使节、商旅往来通畅便利。
大都与泉州都是元朝的国际性都会,常可见到许多边疆民族与外国人。此外,大批的中亚、波斯、阿拉伯人也陆续移居西北一代,元人称之为“回回”。
远远走来一队商旅,显然是风尘仆仆由外地赶来,随行还有许多骆驼与牛羊。
忽然,远远约有两位官差骑着马领先开路,喊着:“肃静,回避!”
商旅慌忙停下,将骆驼群与牛羊赶到路旁。看这等架式,应该是有王公大臣路过。
采灵好奇地看去,看见由远而近的两列官差,紧接着,是一个高踞在骏马上的一等尊爵。
“啊——”采灵脱口惊呼。
怎么会……他——竟是雷季渊!
对了,他一早被皇上召见入殿,现在正要打道回府。
完蛋了!怎么会好死不死在这条街上相遇呢?
如果被他知道了,那……
采灵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慌忙地面向墙壁,心中祈祷着雷季渊快快通过。
不料,就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平远从二楼飞奔下来,高兴地道:“采灵,我就知道你会来!”
在这一刻,所有街上的民众都闻声转向这边来。
天哪!她相信血色一定离开了她的脸上。
一名官差走了过来,凶恶道:“不准喧哗!”
“退下!”是雷季渊的声音。
来了!她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她的背脊一僵,知道自己已然躲不掉了。
跟在平远身后走出来的是画湄,一见到眼前的光景,她吓白了脸。
“小姐……”
怎么会这样?睿王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雷季渊下了马,一步一步走到采灵的身后。
他的声音如闷雷般响起:“为什么到外面来?”
采灵咬紧下唇,害怕得发抖。
她很清楚这种情景会带给雷季渊什么错误的联想,她该怎么解释?他会相信吗?
雷季渊的厉眸淡淡地扫过平远,虽然他的表情平静无波,但平远就是知道雷季渊愤怒得几乎要撕碎他!
平远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倒退两步。
出乎意料的,雷季渊没有任何动作,他甚至不与他说话。
他站在采灵身后,搂住她的纤腰将她带进怀中,低下头在她耳畔低语:“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到外面来。”
采灵惊骇得无法言语!她害怕得心跳都要停止了。她听见他柔柔的声音中所发出的警讯,感受到由他箍在她腰际的手心所传达的怒气。
然后,雷季渊冷冷地扫了画湄一眼,画湄吓得面无人色。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事情并非您所想的那般——”雷季渊懒懒地扯出一抹没有任何笑意的微笑。
“我会给你时间解释。回府!”
“王爷!”平远见采灵就要被带走,他所有的努力即将功亏一篑,仗恃着有郡主靠山,他决定赌这个机会。
雷季渊站住,但,并没有回头。
“王爷,你并不爱她,何苦维持这样虚伪的婚姻?君子有成人之美,请求你成全我与采灵吧!”采灵紧紧的闭了下眼,这下,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如果她尚未爱上雷季渊,那么,当她听见平远这么说,她会感动得无以复加。但是——
雷季渊搂着采灵的手紧了紧,他冷笑地看了采灵惨白的娇颜一眼,再转向平远。
“她是皇上赐婚,我奇渥温氏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有什么资格求我放了她?”平远一时语塞,但仍挣扎地低喊:“因为……我——我爱她!你敢说你爱她吗?”雷季渊仰首大笑。
这种谎言他居然说得出口,当真可笑至极。
平远被雷季渊嘲弄的笑声弄得面红耳赤。
笑够了,他冷冷冷的回答:“爱她与否,你还不够格质询我。”
“你——”平远气得牙痒痒的,却不敢再口出冒犯之言。
“回府。”雷季渊凝视着妻子细致而苍白的容颜,平静地下令道。
“是。”他抱她上马,粗鲁地将她的手往自己腰间一环,冷道:
“抓好。”采灵依言环紧了他。
雷季渊拉过披风包围住她,隔绝所有人的视线,将她困在自己渐渐形成的风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