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往船工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子在河面上浮浮沉沉,偶尔手挥动一下,却不明显。
“还活着吗?”有人问。
“既然撞见了,死活都要把他捞上来。”陆震涛说道。
这是他的原则。他的事业靠的就是长河,凡是在水里的人,不论死活,他都会将他们救上来,能救活是好事,救不活的,他也会替这些流水尸找到家人,若是无名氏,他便将他们安葬,让他们入土为安。
“我不怕冷,我下去吧。”一人自告奋勇。
这时,一道月光自船与船之间的缝隙落下,照在那落水人的脸上。只一眼,陆震涛瞬间有种心脏冻结的感觉。
“该死,是小鸡!”他说着的同时,已经一个箭步往岸边冲。
赵世东闻言一震,急着要拉他,“十二爷,别……”
话未说完,陆震涛已经一个纵身下水,拚了命的往求安游去。
岸边,赵世东等人紧张忧急的看着,陆震涛虽谙水性,但这河水冰冷,一般人难以承受。
陆震涛一下水就感觉到河水的威力,但他心里只想着求安,他不想失去她,即使他还不算拥有她。
他从不曾如此恐惧过,那种仿佛有人要从他身上割去心肝脾肺肾的感觉,让他直打颤,他可以确定那不是因为冻,而是因为怕。
因为害怕、因为不安,他与她之间虽是咫尺,却如天涯。
岸边,赵世东他们几个人不断的喊着,但他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想立刻碰触到她,只想牢牢的将她抱在怀里。
终于,他构到她的袖角,并将已经失去意识的她拉向自己。
“小鸡!”他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大声呼唤着脸色发白,毫无意识的她,“求安!求安!醒醒!”
仿佛听见他的声音般,她微微的睁开眼睛,眼神却已涣散——
陆震涛走私大烟犯了国法,遭判死刑,即日推出午门施以吊刑。
午门前,众人聚集,议论纷纷,只见陆震涛被押上台子,消瘦憔悴,英气不再。行刑人用黑布套住他的头,再将绳圏套住他的脖子,命他站上凳子。
脚一踢,凳子倒下,陆震涛两脚悬空,不停挣扎、挣扎、挣扎……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不多久,他不动了。
求安看着这一幕,终于放声哭叫——
“十二爷!”
“姑娘?”鱼娘听她哭叫,急忙拍拍已经昏迷多日的她。
鱼娘是临河一家酒肆的老板娘,跟陆震涛颇有私交。几日前,陆震涛将求安从冰冷的河水中救起,便就近将她送至鱼娘这儿安置。
她是女人的事情,除了陆震涛跟赵世东再无人知。她被捞起时,衣服湿透,缠胸布松了,陆震涛为免让人觑见,只好送到鱼娘这儿来托她照料。
求安从可怕又悲伤的梦境中慢慢苏醒,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女人的衣服,躺在陌生的房间里,而床边有一位年约四十的陌生女人。
“我……”她想动,却全身虚弱乏力。
“别起来,你掉进河里受了寒,元气大伤……”见她一脸困惑的看着自己,鱼娘一笑,“我是鱼娘,是酒肆‘醉人间’的老板娘。”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她问。
“是十二爷把你带到这儿来托我照顾的。”鱼娘说:“你是个姑娘家,十二爷大概是不想让人发现你的身分吧。”
闻言,她一怔,“他带我来?”
“嗯。”鱼娘续道:“是十二爷跳进水里把你救起来的,听说世东连拦他都来不及呢。”
求安惊疑不已。是陆震涛把她救起来的?她犹记得失去意识之前,她仿佛听见陆震涛喊她的声音,也看见了他的脸,她以为是自己一心念着要去通知他才会有那样的幻觉,没想到……
知道是陆震涛救了她,她的心突然好痛好痛。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特别?他是她的仇人,她只想用力的恨他,而不是用力的喜欢他。
可是,他对她做的却都是让她恨不了他的事情。想着,她懊恼得红了眼眶。
鱼娘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一笑,“十二爷是个枭雄般的人物,就算是面对那些官爷贵族,也从不表现得卑微小心,可他带你来的那天……我还真没看过他那种惊惧的样子,看来,你对他很重要。”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多么希望他对她没什么特别的,她多么希望他把她当下人般使唤奴役,这么一来,她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仇恨他了。
说到仇恨,她猛地想起范志霄的事。
“鱼娘姊姊,十二爷呢?”她急问。
“他……”鱼娘一脸为难,“他派世东来跟我说,千万别让你知道他的事,可是……”
“什么事别让我知道?”她一惊。
“你别急,他希望你好好休养。”鱼娘说。
“鱼娘姊姊,我有事要告诉他,非常迫切呀!”
“唉。”鱼娘一叹,“可他现在被关在官衙大牢里,任何人都见不了他。”
“什……”她陡然一愣。
“他的船上藏了大烟,在河安让欧阳勤查到了。”鱼娘一脸忧心地说:“欧阳勤亲自将船押回临河举发十二爷,他便被逮进官衙了。”
事情怎会发展得这么快?她究竟昏迷了多久?
“鱼娘姊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已经被关在大牢三天了。”鱼娘说:“走私大烟是重罪,要不是他平素与人结下不少善缘,很多官门中人都受到他的恩惠,恐怕他早已被判刑处决。你一直昏昏沉沉,有时像是醒了却又回不了神,一转眼就八九天了,因为十二爷非一般人,今天刑部李大人会抵达临河,决定明早亲审十二爷。”
难道正如她的恶梦般,陆震涛会遭到吊刑?不不不,她一定要救他,她得还他清白!想着,求安奋力的起身。
“你干什么?”鱼娘一见她起身,立刻阻止她,“不行,你寒气入了五脏六腑,大夫说你必须卧床休养,否则日后会落下严重的病根啊!”
她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但眼神却坚定。“只有我能证明他的清白。”说罢,她仿佛抱着必死决心上战场的士兵般起身,下床。
陆震涛入狱的翌日,他的大哥陆震云便得知消息并凭靠着各种关系,来到大牢探视他。
“怎么才进来一天,你看起来便十分疲惫憔悴?”
“这都拜欧阳勤所赐。”陆震涛一笑,“他一天只给我吃两个馒头,夜里又叫我起来问审,吃不好睡不饱,脸色还能好看吗?”
陆震云听着,懊恼气愤,“这欧阳勤分明是挟怨报复,要不是他姑母是吏部尚书的夫人,他上次犯的罪够他死几次了。”
两年前,陆震涛负责运送宫廷宝物到圣上位于出凤的行宫,航经河安靠岸休息一晚,欧阳勤竟趁职务之便上船偷取宝物而被陆震涛逮个正着。他求陆震涛放他一马,但陆震涛早听闻他一些恶行,想给他一个教训,因此举发他。
欧阳勤虽因姑母的奔走逃过死劫,但还是被杖责五十,足足在床上趴了三个月才能下床,自此便与陆震涛结下梁子了。
陆震涛做的是航运生意,陆震云则在京城经营陆运,人脉甚广,一听见弟弟遭难,他便赶赴临河探视。
“震涛,到底是谁用大烟陷害你?”陆震云生气地说。
“我的脾气会与小人结怨也是寻常,还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陆震涛身陷囹圄,但还是沉稳冷静,一派悠闲。
这时,一旁的赵世东说话了。“十二爷,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