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半杯茶喝下,段柯古拍着胸脯顺气。“憋死我了!”
“谁叫您。”如意朝他脑门一弹。“这么大个人吃饭还不知道注意。”
“太好吃了嘛!”他摸头傻笑。
“嗳,我说段公子,”曲母插话。“你先前不是说是来扬州游玩的,打算多久回去?”
段柯古把最后一点饭菜咽下,清清喉咙回话。“晚辈江州还有事,大概在扬州逗留十数日。”
“你到江州以后就吃不到我女儿的手艺,怎么办?”
段柯古瞟如意一眼,他本想过一阵再提这事的。“其实晚辈一直在想,能不能说动你们俩跟晚辈一块去江州?”
“我不可能。”曲母直说。“如意她爹的墓在这儿,你要我放着他,我舍不得。但如果如意愿意,我倒不反对。”
“那我也不去。”如意开口。
“干么咧?”曲母皱起眉。“我留在这儿是为了陪你爹,你呢?你还那么年轻!”
“就是因为我年轻,才更要陪您啊!”她看着她娘说道,眼神一派倔强。
“丫头!”
“好了好了,时间还长,大伙可以慢慢考虑,不用这么急着做决定。”眼看她们母女俩就要为这事吵架,段柯古打圆场。
“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离开。”曲母望着女儿说话。“瞧今天那态势,感觉陆明那家伙是越来越急了。娘老了,大不了就一条命跟他耗,但你不一样,你年才十七,往后还有三十年、四十年的日子……”
“您不用再劝我了,总之我不会丢下您。”如意深吸口气,碗筷一收站起身。“我吃饱了——”
回头目送女儿倔气的身影,曲母停了会儿,才看着段柯古说:“对不起,让您看笑话了。”
他摇摇头。“怎么会?大娘跟如意姑娘母女情深,晚辈只觉得感动。不过话说回来,大娘跟如意姑娘都是文弱女辈,虽一道同住,但若再遇上陆明那帮人,多少需要帮手。”
曲母叹。“这事我也明白,但你瞧我们现在这样,到哪儿找帮手去?”
段柯古笑。“我啊,我很乐意帮忙。”
“你想怎么帮?”
“晚辈刚才看菜园边有间柴屋,如果大娘不介意,就让晚辈住那儿,当然晚辈会找人整拾整拾,还有,房钱照付。”
“重点不在房钱。”曲母摇手。“而是那间柴房,又小又破,你一个公子爷,我们怎么好意思让你住那儿……”
“堂堂‘小莲庄’主母跟大小姐住得的地方,我有什么好住不得?”段柯古打定主意就是要搬进曲家门。他一起到陆明那帮人随时有可能再来,他就不可能放如意她们母女俩独自面对。
曲母连连打量他。“你这么尽力帮忙,我们母女俩可担待不起。”
“大娘太客气了。”段柯古殷殷劝说:“当初我上门,您也是不问一句就大开欢迎之门。晚辈不过是做些能够做的事,尽点绵薄之力。”
“你真的不觉得委屈?”
“我只担心大娘跟如意姑娘不愿意。”他爽朗一笑。“毕竟我是个生人,才刚认识几天就说要搬进您家,换作是我,恐怕也难以接受。”
“我看得出来你心地纯正,是个好人。”曲母当年在“小莲庄”见过的人还会少了?人品是好或坏,她一看就明白。
像当初,她一见陆明就觉得他城府深、心机巧,怎么可能甘心久居于人下。可如意她爹就是不信,偏要让陆明进门帮忙,才会落得被骗,失了祖业这下场。
段柯古双手一躬。“谢谢大娘,晚辈不会辜负您一番信任。”
曲母拍拍他肩,宽慰地笑笑。“柴房的事你就自个儿看着办,别太勉强,万一真不行,你直说无妨。”
“一定。”他一口允诺。
稍后,段柯古主动帮忙收拾狼藉,要累了一上午的曲母先回房小睡。曲母也真累了,没多推辞,拍拍他肩膀就进房去了。
迭好碗盘捧进灶房,里边却不见如意身影。
屋子就这么点大,她能躲哪儿去?
回头一看,段柯古眼尖瞧见屋后木门没口上,打开,便见她站在外头竹篱笆前,支着额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此刻神态,是他以往从没见过。他看过她骄矜自得、大度倔强种种表情,但就从没见过她这么形于外的忧郁,想必是她娘那番话惹她伤心了。
他叹口气,回灶上倒了杯茶,捧着走到她身边。“别烦了,再烦事情也不会自己解决。”
一听见他声音,她侧头按按眉眼忍泪,再回头,又是惯常的倔强表情。“您有更好法子?”
“最好的法子就是你们跟我走,”他抬手按捺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关键是你娘,对不对?”
她不吭气啜了口茶。
“我倒没你想的绝望,总之我不会放弃,就算到时我得一个人孤身赴任,我还是会派家仆过来游说,不把你们请到江州我不会甘心。”
感觉她们好像真甩不开他了。她苦笑。
“万一我娘就是不肯,五年十年还是不肯离开扬州?”
这个嘛……他挲下颚想了好一会儿。“事情没到那地步,我也不晓得我会想什么办法,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像陆明那帮人一样,尽使些下三滥手段。”
她低头看着茶杯不语。说真话,她心里倒有那么一点想望,希望他能想出什么法子逼她们一道离开。她是担心时间拖久了,陆明会忍不住施什么诡计伤害她们母女。
“不过你暂且不用担心,这段时间我会陪在你们身边。我跟你娘提过了,她也答应,等明儿找些人来修整一下柴房,我就搬进去。”
她吓一跳。“您说什么?”
“你没听错。”他展臂伸了个懒腰。“我就是要搬进那柴房。不瞒你说,今早刘师爷找上我落脚的客栈,先推了一包钱锭,后又什么周大人有请,搞得我烦死了。有你们这间柴房,正好解了我燃眉之急。”
瞧他说得云淡风轻,他还真以为她听不出他言下之意?她停了一会儿才道:“您是因为担心我们吧?”
他挲挲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您对我们太好了。”她望着茶水低喃。想她们前一回被人如此照顾,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人说人情冷暖,如人饮水,没遭遇“小莲庄”变故,她还不晓得分辨跟她们嘘寒问暖的那些亲人朋友,究竟有几人值得信赖。
他被她一句话弄得别扭极了,忍不住找话开脱。“你也别太感动,别忘了我所以尽心尽力,全是冲着一身好手艺。”
原因真这么单纯?她抬眼盯看了他好一会儿,瞧到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干么老盯着我不说话?”
“我是在想,如果今天站在这儿的是别人,就说前头那个姑娘好了,你也会像现在一样,为她的厨艺尽心尽力,甚至不惜搬进她们家柴房?”
他顺着她手往前眺,只见一名其貌不扬的闺女,正坐在她家门厅前拣豆。扪心说,要眼前人换成是那位姑娘,恐怕——嗯——
“怎么样?”
他还真不敢说他愿意。
如意纤指朝他额上一戳,不痛,反倒搅得他酥酥麻麻,忘了今夕是何夕。
“今早娘说我不解风情,我看,你也是半斤八两。”
“你说什么?”这几句话她说得咕哝,段柯古一时没听清楚。
“好话不提第二遍。”她将杯子往他手上一搁。“谢谢你啦!”
“嗳,你要上哪儿去?”他追在她后头问。
“还用问,当然是去揉面团做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