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汪学勤。”
虽然不想让他知道,但其实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他们长得那样像,任谁都可以确定他们的父子关系。
天妮想想,又补上一句,“刚上小学。”
男人无意识的重复着她的话,“刚上小学……”
小学?七岁……七岁的孩子会做什么了?
他想起自己七岁的时候,会写国字、算加减法,喜欢脚踏车,擅长短跑冲刺。
爸爸的生意一直都很忙,可是,每天必定亲自去学校接他们兄弟,回家后会陪他们在院子里玩一会,然后吃晚饭,很多时候父亲总是吃完晚饭又回公司去上班,所以都是由母亲负责讲睡前故事给他们听,而为了弥补,早上都是由父亲来叫他们兄弟起床,生日的时候,必定全家一起庆祝,节日则是亲友聚会。
亲戚们都很疼爱他跟弟弟,爷爷奶奶更不用说,最爱的就是他们两个,堂手足们虽然不住在一起,但也常常见面,感情好得不得了。
七岁的时候,他饱受呵护,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母亲是专职的家庭主妇,父亲虽然忙碌,但从不曾缺席他们的成长过程,即便到国外谈生意,也是每天两通电话,没有一次例外。
而他的儿子,现在也是七岁,可是他没有跟孩子吃过一次饭、没有跟他玩过一次接球游戏,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喜欢什么样的运动,没哄他睡过、没叫过他起床。
孩子看他的眼神就如陌生人,他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苏正东觉得全身都在发抖,肌肉完全不听使唤。
他很难相信自己有那么一个孩子,会跟妈妈撒娇、跟阿姨有说有笑。
他看得出来,今天是因为孩子生病,天妮才会请病假。
孩子哪里不舒服?看完医生就回家了,看来应该不是太严重,可是、可是……孩子难过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天妮辛苦的时候,他也不在身边,一年、两年、三年……到现在都七、八年了。
男人用双掌捂着脸,总觉得不管怎么样,都无法镇定情绪。
虽然他四年前就知道了,可是当亲眼看到时,那冲击完全超乎他所能负荷的,心跳的声音很大,胸口的地方很痛很痛……
天妮看他好似很震惊很难过,突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
他当年的沉默伤了她,可是,她后来的只字不提,是不是也伤了他?
多年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就已经这么大了,没参与到孩子的成长过程、没有共同的回忆,孩子的眼神完全陌生,若她是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光想都觉得受不了,她会哭的,一定。
见男人掩着脸孔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思索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叫出了勤勤的文件夹,播放了他幼儿园大班时的运动会画面。
喧闹的声音终于让男人抬起头来,眼眶很红,眼中有泪。
天妮把手机递给他,“去年的运动会。”
男人连忙接过手机,专注的看着荧幕,试图认出孩子在哪儿。
“他是红组的最后一棒。”
画面里的小人儿拿过接力棒后,跑得飞快,一下子冲过终点线,没理会老师,马上就朝镜头跑过来,高兴的喊,“妈咪,我第一名!”
镜头晃动,接着是天妮的笑声。
“老师说我跑步很厉害。”
“勤勤好棒喔。”
勤勤对着镜头开心大笑,苏正东居然有种他是在对自己笑的错觉,忍不住伸手摸了荧幕,影片暂停。
天妮说:“他很会跑步。”
是啊,他也很会跑步。
“不挑食,比同龄的孩子都听话,也喜欢运动,偶尔会发烧,发烧的话一定会住院一、两天……”
男人一听,便急了起来,“有仔细检查过吗?有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他……早产,先天体质比较不好……”
“为什么……不跟我说……如果我知道,我们可以一起照顾他。”
天妮看着他,眼神感怀,“你忘了,是你自己说那么早结婚没好处的,让我看看小高,说他们就是太早结婚的结果,所以我才没跟你说,如果不是不得已,没有人会喜欢当单亲妈妈,一个人全天候待命,喜悦当然喜悦,但辛苦的时候,也不是外人所能理解的。”
“你爸妈呢?”
天妮眼中掠过苦涩,“他们不谅解我的决定。”
“你是他们的女儿!”
“我都不听他们的话了,又怎么能要求他们为我做什么?不过幸好,我身边有元薇跟心心,她们帮了我很多忙,大肚子的时候陪我产检,生完孩子,元薇天天煮月子餐替我调养身体,勤勤感冒不舒服时,她们也都会帮忙照顾,我真的很感谢她们。”
如果当时他能有勇气一点,这些都应该是他可以做的,他多想跟她一起看超音波照片,给宝宝盖脚印,寄明信片给亲友说,我当爸爸了。
这么多年,如果不是……
“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有孩子,那么情况就会不一样,真的,我不会犹豫,我会马上结婚——”
“那不会是我想要的。”天妮低声打断他,“我没带你回家过,因为我爸妈感情不好,家里气氛很差,以前,他们就是因为有了姊姊才结婚,结果一辈子都在怪对方,休学、结婚、养孩子,表面说不后悔,可是内心很遗憾,因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所以一旦有什么不愉快,事情都会加倍放大,我不要你为了孩子而跟我在一起,孩子不该是结婚的原因,爱一个人才是。”
第5章(1)
替儿子拉好被角,天妮亲亲儿子的额头,“睡一下。”
每次午睡必定讨价还价的小朋友,这次却没有跟她玩东扯西扯的游戏,而是看着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妈咪。”
“今天来我们家里的那个人是谁?”
天妮勉强扯开微笑,“勤勤想知道?”
“嗯。”
“他是……妈咪跟心心阿姨以前的学长。”
“那他怎么会来我们家?”勤勤看着她,小小的脸上满是狐疑,“他今天不用上班吗?”
“因为、因为……”她又不能老实说他是爸爸,那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支支吾吾之际,她想起稍早前和苏正东的对话——
“同事说你今天请病假,电话又不通,我很担心。”
“所以就跑来了?”
男人点头。
“你的工作呢?”
“晚点再说。”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标准的行程表魔人,什么时间该启什么都规划得好好的,只能提前,绝不延后。
学生时期,他总是刚过期中,就做好期末的报告,暑假还有两个月,就已经拟好暑假计划。
为了这一趟,他今天早上的既定事项一定全数往后移,对他而言,这绝对是很大的痛苦,至少在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不曾看他打破过原则。
学生时期都如此,现在开始着手准备接班,必定只会更严苛。
这样对时间锱铢必较的人,却因为联络不到她,暂停了所有该做的事情,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尤其是在看到他那样脆弱的模样后。
红着眼睛、颤着手,仔细的看着荧幕上的画面,每滑过一张照片,脸上就是一次的难过与喜悦交杂,且眼中始终有泪。
天妮这才明白,原来他那样的后悔、原来他那样的难过,原来承受痛苦的人,不只是她一个,那短短十几分钟的独处,让当年留在她心中的那些尖锐埋怨,似乎被抚平了一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