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林中巨树参夭,就算是白天阳光普照。仍是非常阴森,更何况还是这漆黑的夜里。好在那些原本浓密的烟,因为风向的关系,有所收敛,不至於迷乱了大家的视线。
当然,即使没有烟雾,杨树林仍旧是一个凶险万分的地方,那一个个玄妙的陷阱,一张张铺开的网,更是令人防不胜防。也幸好,在前面有秦轩引路,中间又有叶玄真相护,他们这一行人一路走来才避免了许多的伤害。
越走近东边的天门,地上的尸体也就越来越多,从衣著来看,其中有他们的人,但更多的却是北印人。
看来,那些北印人是被派来捉拿燕子含的,只不过阵中凶险,敌我不分,而燕子含确实又是个力大无穷、武艺超群的人。因此!他们并没有占到什麽便宜,反而白白地损兵折将。
左转右拐,前进後退,如此反反覆覆不知多久,久到让有些人开始嘀咕,心裹暗暗怀疑是不是这个聪明的年轻人也会有失手的时候。才这麽想没多久後,他们赫然在一处杂草丛生处,看见有几个人坐在那里,其中一人身穿官服,一脸威严,虽然已经神情倦顿,但仍是不倒。
众人一见他,纷纷拥了上去。
“将军。”一声声地叫,更有甚者已然热泪盈眶。
燕子含双目因为中了毒烟而流血不止,他勉为其难地睁开眼,看见秦轩,苍白枯槁的神情忽如雨後初晴一样,有了光彩。
“大人,你又救了在下一命,这辈子,我该怎麽还给您呢?”
秦轩一把拦住他要起身的动作。
“大家同为朝廷出力,还谈这些做什麽呢?轻龙、毅匀还不过来扶著将军,馀下的人去看看其他的弟兄状况如何了?”
“是。”
大家依命马上行动起来。
就在秦轩为他包扎之际,燕子含关心地问:“大人,现在云淄如何了?”
“将军不用担心,粮食已经到了,大家正在等著将军回去,和北印做最後一战呢!”
燕子含朗声一笑,这才放心地说:“唉,这样就好,我这些天就一直放心不下怀逸那小子。”
大家大约休息了一个时辰,开始准备起程。
秦轩召来了数个部下,“你们几个扶著将军先走,我来垫後。这个是罗盘,只要照著指示的方向,就可以找到地门了。而这张纸上写著破阵的方法,依著它就可以出去了。”
“可是大人,您一个人在後面会有危险的,您不是说了吗,北印人都在天门呢?”
他安慰道:“无妨,我会紧随其後的。
众人听他这麽说,只得依言而行。
直到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後,大夥才发现应该在後的秦轩居然不见了。
大家又是担忧,可是又不敢耽搁,毕竟天就要亮了,若不马上离开杨树林会有危险的。
芦儿跟在大队之後,不时回头看著,有些担忧、有些著急,可是也无可奈何。
就在刚才,公子突然告诉他,要他保护这一队人安全地到达云淄,而他自己要跟著秦轩。他这才明白,秦轩他其实根本就不打算从地门而出,他要走天门,好引开北印人的注意。
一个傻男人,明明如此瘦弱,却如此不凡,这天下间还有谁能拥有如此的勇气。
芦儿抬头望望天空,朦胧月色高挂,快要十月半了。但愿公子不要出事才好。
★★★
天门。
秦轩把准备好的法器,依序摆放在四周,他站在中间,等到月光把法器的影尖汇在足下时,蓦然听到轰的一声,天门破了,天门上空的烟开始悄然淡去。
天门外头,马上传来一阵声响。有走路的声音,也有高声叫嚷的声音。树叶间,隐隐露出火把的光亮。
突然,许多流箭从树林间射了进来,他想躲,却根本没法子躲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有一个人影飞身而来,一把揽起他,迅速窜上一棵大树。
他稳了稳心神,奇怪怎麽还会有人在身边,“你怎麽还在这里,不是应该去保护将军吗?”
“那麽你呢?你不是应该已经出了地门,更或者你此刻应该还在京中品茗饮酒,为什麽你又会在这这?”
一席话,让秦轩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他虽常常笑,可是常和他接触的人都知道,他只会微笑,礼貌的笑容并没有特殊的含意。可现下他却笑得好开心,就像个孩子一样。
“玄真,你如何来了?”
“是呀,要是不来,岂不更好,你今天走了,然後我们就一辈子不用见面了。”
叶玄真放开他,冷冷地笑,“还说什麽朋友,原来这就是你说的朋友呀,什麽事情都藏在心裹不说。”
“我不是不说,我是怕你担心。”他著急地解释。
“你这样,我最终也会知道呀,到时候知道了不是更加担心。”
“也许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理由。虽然玄真说了要陪我到明年的春天,可是你总让我觉得,你似乎就要走了。我出征送粮,彼此就没了说再见的时候,玄真就会暂时留下,那麽,春天的时候,我们打仗回家,便又可以在一起了。”
眼睛似乎潮湿了,心也连同著一起湿润起来,秦轩是这麽想的吗?他是那麽重视自己的吗?
“你骗我,”突然,他又生气起来,“如果不要分开,今天又为什麽自寻死路。人死了,还谈什麽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呢?我实在没见过你这麽傻的人,你究竟是为了什麽?”
秦轩回答,“我想玄真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就是为了朝廷也该有个限度,就算为了你的亲人,也该……”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秦轩把背靠在树干上,仰头看著微微泛白的天空,有些向往。“玄真,有人说我是个英雄,有人说我顶天立地,有人说我为国为民,其实都错了,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只是希望我所珍视的人可以快乐一点。如果牺牲我的性命,可以让他的心愿完成,我绝对不会顾惜的。”
“那麽自己呢?你自己呢?”叶玄真的脸色不太好看,往日的他,娇艳而美丽,现在,他似乎非常疲累。长长的发虽被束起,却仍有些发丝散开凌乱地垂在肩上,暗红的眼睛如今看来也没了光彩,像将灭的火焰。
秦轩看他向後挪了一步,怕他不小心会被箭射中,就伸手要拉他。没想到,叶玄真正气他不知爱惜自己,看他靠近过来,反而抗拒地再退了一步。
“小心,玄真!”
叶玄真是魔,虽然已经没有了法力,却还有身为魔才有的对危险的敏锐度,而此刻,他却乱了,甚至没有察觉危险是如此的接近。
秦轩是人,一个柔弱多病的人,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却总是义无反顾、无所畏惧。
看著那支深入秦轩後背的流箭,叶玄真觉得很痛。
“为什麽你会这样,对我这样?我不是你的亲人,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怕毒箭的。”他这样解释。
“见鬼,我知道你不怕,我问的只是为什麽?”
“玄真难道不知道,你早就已经在我心里了。”他虚弱地笑笑。
“可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不知道我的过去,什麽也不知道……”
“那有什麽关系,愿意真诚地珍惜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秦轩轻轻地倒了下来,倒在他的怀中。闭上眼那刻,他依旧在笑,好温柔得让人心动。
叶玄真接住了他,手中却轻得好像没有重量。
“秦轩。如果你在我心中。而我也在你的心里,这样的感情,是不是就是珍惜了。”他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轻轻地耳语著。“轩亦,当初你想要让我明白的,是否就是这样的情感?在最最危险的那一刻,记著的始终是对方。”
他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滴在秦轩清秀的脸上。
秦轩隐隐感到有人把他背了起来,那温度告诉他,那是玄真。
“玄真,不用的,我可以走的。”他知道玄真的状况也不太好,他怎麽可以增加他的负担。
“难道就许你把我放在心里,不许我把你放在心里吗?”他故意装出生气的口吻。
“可是,我是男人呀。”
“男人就不可以生病吗?男人就不可以让别人背著吗?你受了伤,就不要管这管那了。”
“可是,我们还——还……”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依旧坚持。
“我知道你要说什麽,也知道你放心不下什麽。我真不明白,天门都破了,北印人也以为救援的人会走天门,这样你还瞎担心什麽?难道一定要送了性命,才算是尽忠尽孝吗?我告诉你,你要是那麽做的话,没人会感激你,只会觉得你是一个笨蛋,还说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呢?我看也就是那样了。现在乖一点,不许说话,我带你出去。”他的脾气一下子就暴躁起来,倒像是火焰一样。
虽然被骂了,秦轩却觉得心里很暖。
“玄真,我没有要去送命,我只想告诉你,我的—切都交给你了。”
嘴角微微地弯著,彷佛是笑了的模样。
“还有,你的性子居然也会这样。”
“不许笑!”叶玄真红了脸。性子?其实这才是他的本性,火魔族的人又怎会温文有礼,暖如春风呢?只是为了迎合轩亦,为了配得上他上神的地位,他才隐藏了自己的个性。
他带著他,穿梭於林间。
风中,叶玄真似乎听见了秦轩淡淡的呼吸以及轻柔的声音。
“玄真,我真的在你的心里吗?”
“你是这麽希望的吗?让我在你的心中?不管我是谁?不管我的未来过去?”
轩亦说过,人类的情感无比崇高,那是一种完全无私的,一旦接受对方,就会包容他的一切。可是,他仍然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还会有一个人可以包容他,不在意他的所有。他希望有,希望那个人就是秦轩。曾经有一个人,因为仁慈的心胸而包容了他的存在,此刻他希望再出现另一个,却不是仁慈,而是单纯的因为喜欢。
“我从来没有顾忌过,不是吗?”
叶玄真笑了,纵然是一脸的惨澹,纵然十月十五的月已经快要升起,他却还是笑了,娇媚的笑容就像是初升的太阳。他的心里似乎已作出某种决定。
★★★
十月十五,月圆之夜。
平常的百姓会觉得喜悦,毕竟这圆月代表的是团圆。然而对於遭受诅咒的叶玄真而言,那无异於灾难的降临。
火魔族的人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族人,这不是因为他们的赤诚之心,而实在是因为任何一个背叛的魔会遭受难以忍受的痛楚。
火魔族在这世间存在了上万年,其中也只不过发生了五次的背叛,而叶玄真却一人独占两次。第一次,他为了轩亦,而与他的父亲决裂,第二次,仍然是为了轩亦,他害死了几乎所有的族人。
这样的罪孽,是无法得到宽恕的。
所以,在每年的十月十五,他都会受到常人无法忍受的刑罚。
他的身体,会渐渐溃烂如异形,甚至会发出恶臭,他的脾气会变得格外暴躁,这样的他,是无法接近的,就是亲密如芦儿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也会躲在一边不敢上前。这样的他更不敢让外人看到,曾经有过一次意外,因为不小心而让凡人看见他的模样,那些人惊恐地叫著,纷纷用火把来烧他。
尽管他想解释,可是却没有人愿意听他的。於是,没有魔力的他受到了伤害。
就从那一天开始,他明白他是不会被接受的。少年时,是他的同伴,现在则是他生存的空间。
他很想逃开,不想让秦轩看见这样的他。虽然,他想试一试,可是他害怕结局。他可以不在意陌生人的攻击,却无法接受秦轩一个诧异的眼神。
但是没有机会了,因为昏睡多时的秦轩已经有了清醒的迹象。
他远远地逃到角落,蜷缩在那里。
“玄真。”
这是秦轩的声音,他认得出,即使他的肉体再次承受著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也一样认得出。秦轩,那样温柔的秦轩,在看见他这个样子的时候,是否还会对他温柔地笑呢?
“玄真。”
他已经痛苦得失去了听觉和大半的视觉,隐约间,他只能够看见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黑暗中,他这样说著,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的颤抖,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如此的害怕,就像幼年的时候,他被其他的夥伴嘲笑一样。
“玄真,是你吗?”
秦轩听到了他的声音,也看见了他。虽然那个蜷缩在草丛里的人,一点也不像玄真,如果说那是个人的话。红得像是燃烧一样的头发,身体则是暗红色的,上面布满坑坑洼洼的洞,浓稠的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散发令人作呕的气味。
不过尽管是这样的玄真,他一样可以认出他来。人与人在一起,靠的是彼此灵魂深处相似的心动。所以,他知道,那就是玄真。
“玄真,你怎麽了?是病了吗?还是受伤了?”他没有因为那过於诡异的气氛而止步,反而进一步地接近。
“不要过来。秦轩,算我求求你了。”叶玄真趴在草中,痛苦地呻吟著、抗拒著他的接近。
看见秦轩伸来的手,他只是慌张地挥开。
尖利的爪子迅速划开秦轩的手掌,显出一条条的血丝。
“玄真,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让我帮你吧。”他这样恳求著。
“你帮我?你能帮我什麽?你又了解我什麽?你既无法替我消除咒语,也无法让我从寂寞的命运中解脱。这样的你,凭什麽帮我?!”叶玄真一心一意只想赶快赶走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话已经伤害了他。
“玄真,就算我不了解你,无法帮你,我也不想离开你。”秦轩知道,此刻如果他真的走了,那麽玄真就会真的离开了。
“请你不要管我,你走吧!只要过了今夜,就会好了。就让我一个人吧!”
秦轩只是固执地握住他的手。“玄真会担心秦轩的安危,难道秦轩就不会担心玄真吗?你说得对,你的过去完全没有我,但我希望未来的日子我们可以一起度过。”
叶玄真低垂著头,呻吟声却轻了。“为什麽你可以认得出我?”
“因为玄真是我的好朋友呀。因为喜欢玄真,喜欢玄真又怎麽会害怕呢?”
“为什麽你不怕我?你不觉得我很难看、很恶心吗?”就连芦儿也不敢接近变身之後的他,为什麽秦轩就是那样的不同?
叶玄真抬起头,红色的眼睛对著他漆黑深沉的眼眸。“你的眼中为什麽没有恐惧,一点也没有。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骗我。”
他摸著秦轩的眼睛,他的脸,“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再也不会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了。虽然,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可我也知道,也许最後的结局只会是一个人永远寂寞下去。可是,秦轩,你为什麽会出现呢?这样的我,还像过去一样低贱,一样难堪。你为什麽还会愿意和我一起呢?”
秦轩轻轻地抚平了他的头发。
“玄真,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也不明白你的过去,虽然我自己也是前途未知,但是我想说,未来的路,请和我一起走吧。”
红色的眼泪流了下来。寂寞时,没有哭:痛苦时,也忍住了:只是现在他再也无法压抑。
“秦轩,如果你真的那麽期望,就让我们在一起吧。”
秦轩紧紧地抱住了那具满布伤痕的身体,头抵著他的头发。“玄真。”
玄真,有那麽一天,你总会遇见一个让你心动感动的人,他不会计较你的过去,不会在意你的不足。当你痛苦时,他会守著你;当你寂寞时,他会陪著你:当你无助时,他也绝不会离开你。这个人,就是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玄真,你明白吗?三界之中最美丽的情感就是彼此的珍惜了。
他把头放在秦轩的膝上,脸去蹭著他受伤的手掌,当他感受到那股黏的感觉时,他觉得时间也彷佛静止了。天地之间,只剩下温柔。
“轩亦,我想我找到这样的情感了。这就是你让我等待,欺骗我的理由吗?轩亦,未来的日子,不管苦痛,我也要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再不分开。”
那一夜,开始於漫无边际的痛苦。那一夜,却在宁静的永恒中结束。
那一夜,始终是如此的温柔。
当两颗彼此珍惜的灵魂靠在一起的时候,所有的不幸也会一起消失吧!
★★★
夜终於过去,黎明後会是新的一天。
“秦轩,你醒了。”
眼光下,叶玄真扬起灿烂的笑容,看起来是那样的美丽而夺目。
“你好了?”他对於他的恢复也很诧异。
“嗯,都好了。”他说:“其实这是我的老毛病了,是以前中毒种下的病根,每年都会发作一次。不过,只需要一个晚上就好了。”秦轩身上有著大多痛苦,他没理由再给他增加负担,更何况说了也没用,那不如就由自己承担就好。
“那就好了。不过这也不是法子,回到京里,我帮玄真找一些出色的大夫来替你诊治一下,好吗?”
叶玄真点头答应。“嗯。”
然後,他起身,从还在燃著的火堆上端来一碗鱼汤。“秦轩,你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休息一下,就会好了。来,我扶你起来。吃一点东西吧。”
秦轩接过碗,道了一声,“谢谢。”突然,他发现周围的环境有点怪,这是一个被群山所包围的山谷。
“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背著你。还要躲避那些北印人,一路飞奔,不知不觉就入了山。後来,我的病又犯了,更加分不清方向。我想,也许是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飞下了山谷。”叶玄真无所谓的说。
他打量著那片群山。“不知要如何出去?”
叶玄真挑高了眉说:“要出去当然可以,我的武功要爬上这麽矮的山峰还不容易!”看见秦轩露出的笑容,他又加了一句。“不过就是要等上一段时日。”
“怎麽了?”
他故意为难地说:“我的病是好了,可是却没有力气,要三十天之後,才会好的。”他知道秦轩是担心那些在云淄城里的百姓,担心著那场胜败不明的战争。可他偏偏就是不想让他出去。百姓?江山?他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了,也太累了。他要秦轩趁机在这个深谷里好好地休息一下。
“秦轩,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的东西很多,可是现在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更何况,你该做的、不该做的,能做的、不能做的,也都做全了。你就不要担心了,云淄有燕子含有充分的粮食!还有芦儿也在那里,我们是不会输的。”
秦轩笑著去喝鱼汤。“对,我们不会输。我不担心。”
“不担心才对。这些天,你就抛开一切,好好休息一下,放松一下。”
叶玄真席地而坐,头仰看著天,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这样天真的动作,由他做来却一点也不怪,只觉得几分可爱。
秦轩无意中想起了许多,第一次看见他时的安静却倦怠,初相处时的优雅而寂寞,再到後来的激烈可又哀伤。他疑惑地说:“玄真,你好像有许多的个性。”
“那你愿意和怎样的我相处呢?”他问他。
“怎样都好。只要你是你就可以了。”秦轩这样回答。
叶玄真再次笑了起来,“当然,我是我,永远都是这样。”
★★★
两人在幽谷中待了三十天。
这三十天,与世隔离,彷佛是神仙恩赐的快乐。
只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的短暂,出了谷之後,他们依旧有著数之不尽的苦闷。
秦轩回到云淄城时,已经是第三十二天,他这才知道战争根本还没打。燕子含没有看见他回来,坚决不肯开战,任谁劝说也不肯听。
而芦儿也在担心玄真,生怕他被北印人捉到了。主子毕竟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无所不能的魔族人了,如今的他,虽然也有一身好武艺,但到底双拳难敌千军万马呀。芦儿曾偷偷去了北印人的营地,没想到,却有了意外的收获,俘虏了一个所谓圣女的北印少女,当初摆下空绝阵的人就是她。
这少女不爱说话,神态表情都极为倨傲,问她什麽都不肯开口,不过应该是一个身分比较特殊的人物,因为北印人因她的被俘,也迟迟不肯开战,他们甚至派来了使者,要求交换人质。
燕子含曾经询问过使者,俘虏中有没有一个穿著白衣的年轻人。使者回答说,没有。而燕子含不肯轻易相信北印人,所以也一直没有同意这个提议。
所以,一切的战事就这样搁置下来。
“将军,你实在不应该如此意气用事。”秦轩在听了所有的事情之後,只得叹了口气。
叶玄真却说:“他这麽做才是知恩图报呢!”
“玄真,在国家的面前,所有的小恩小惠都是应该舍弃的。”
“别跟我说这些,这些东西我可不懂。江湖人是看不懂这些大事的。”
燕子含看这个少年虽然穿著士兵的衣服,可显然并非池中之物,而看他与秦轩说话的方式,显然是与他相识。
“秦大人,这位是?”
秦轩连忙介绍,“这位是在下的知交,是特意从京城来帮助将军的。”
“在下叶玄真,是秦轩的好友。不过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秦轩,我可没有这个本事来解救大家。”
秦轩一下子红了脸,也不知道是该怪他的坦诚,还是该高兴他的反驳。
“将军,你们说的那个女孩在哪里呢?”
“哦,还在牢中。大人现在就要去看她吗?”
秦轩点头说:“嗯,我确实要去见她。”
“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她?”
“也许。”他想一下,“会放了她也说不定。”
众人都惊讶地叫出声,只有叶玄真已然明白他的心意。
一个慈悲的人,怎麽可能让一个少女留下做为人质呢?更何况,北印那里的战俘也不能不管。
★★★
北印人大都长得高大。而她却矮小而细致。倒很像是他们南安国中的少女。如果除去她脸上的寒冽冷意,她应该是一个美丽而可爱的女孩。
她在地牢中,面朝著那扇小小的窗户,外面是一方蓝天。
秦轩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你在看什麽?”
她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看著。
“你想出去吗?”
“你会放我吗?”她不回头反问他,口气里彷佛认定这个人绝不会放过她的。
“为什麽不会,你们的使者来过。他说,要是能够放了你,他们就会放了我们的人。”他这样的温和有礼,这样的微笑祥和终於让这个少女抬起了头。
“你是傻瓜吗?”她问得刁钻而无礼。
叶玄真在一边看得怒气直冒,“你一个战俘,还有什麽资格嘲笑别人,这里最笨的人就是你。”
“他不笨吗?你们应该可以猜到我的身分了,而你们居然会用我去换那些毫无作用的下人,这不是笨吗?”少女笑得得意。
叶玄真居然也笑了起来:“对,秦轩你果真是个笨人,要是我的话,我会乾脆一点,杀了这个刁钻的丫头,这样的话,你也不用在这里受她的嘲笑了。”
“玄真!”秦轩无奈地叹。
“秦轩!”少女突然吃惊地叫了出来,“你就是秦轩,就是那个闻名南安的秦轩;那个破了我空绝阵的人?”
秦轩微微的笑。“不错,我就是秦轩,不过我没有那麽了不起。姑娘,很抱歉,这些天让你受了委屈。燕将军因为担心我笪安危-所以对你有所怠慢了。不过没关系,马上你就可以回家了。
“你还要放我?!你知道我的身分吗?”她极为高傲地看著他。
“我可以猜出姑娘的身分,除了北印的圣女之外,我想,你应该就是北印国君王最小的女儿芯芑公主。
她再次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居然可以猜到,你真是聪明。”灿烂的笑容第一次显示了她的真诚。也看出了北印人特有的豪迈,“难怪,我父王常常夸奖你。”难怪那个李尘寰会特意写信来,要他们不计代价杀了他,还承诺,如果杀了他,就会给他们更多的土地。
本来以为那只是夸大其词,原来却真是这样。
“谢谢你的赞美。”这时候,牢门再次被打开,进来一个侍婢打扮的女孩,手上捧著一叠衣服。
秦轩朝她点点头,她会意地走到芯芑跟前。“姑娘,这是我们大人交代给您的。”
“怎麽,”芯芑不接衣服,脸上反而更加地不解,“你在知道我的身分之後,居然还要拿我去换那些下人?”
秦轩不太喜欢她说话时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所以他的口气虽然还是温和,也不免增加了一些苛责。“对於秦轩而言,世界上的生命没有贵贱,都一样珍贵,拥有同样的意义。所以,我才会愿意不以姑娘做为筹码。”
她一下子皱了眉头,困惑地说:“我不懂你的话,一点也不懂。”
而叶玄真却突然红了眼。世界上的生命其实是有分别的,只有那种心胸宽广的人才会同样的对待他们。
“你不懂也没关系。好了,等会儿我就会让人来送你出城。”
芯芑怒地睁大眼,双手握拳在秦轩面前挥动。“你是在嘲笑我的无知吗?”
“你的无知根本就是事实,还需要嘲笑什麽的吗?”叶玄真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家伙。,
“秦轩!你就是这麽对待你的客人的吗?!居然让一个下人这样地嘲弄我。”
秦轩看得出,叶玄真已经非常生气了,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他身上那把长剑嗡嗡作响。赶在一切还算平静之前,他拖住了叶玄真。
“公主,玄真不是下人,他是我的好朋友,是我所重视的人。请你不要这麽说话。我以为北印人虽然与南安不同,但至少也应该谦和有礼,没想到会是这样。”
秦轩不悦地说。
“我们北印怎麽了?你们南安人才是个个都是笨蛋。我就说他是下人,又怎麽样?而且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不过也是笨蛋一个罢了。”
咱的一声,下一刻叶玄真的手已经挥在芯芑的脸上了。
他脸上的笑容极为灿烂,彷佛方才做的不过是-一个挥手似的简单动作。
“你——”她应该是吓住了,更或者是处於极度的震怒。
“我劝你乖乖地闭上嘴,不然我会杀了你,我不是开玩笑哦。”淡淡的语气里却渗透著浓重的杀意。
“你不会的。”虽然她的口气很坚定,但是却不免也有些心虚。虽然她是北印的公主,会是南安手中最有利的武器。
“是吗?你以为你是谁呢?秦轩或许会在意你的身分,但是我不会。秦轩或许会同情你,但是我也不会。如果你惹了我,我一样会杀了你,绝不会因为秦轩求情就放过你的。小姑娘,你还要再继续测试一下自己的作用吗?”
这些是真话。
任谁都看得出,那麽骄傲的叶玄真是不说谎话的,不是因为不会,而是根本就不屑如此。
芯芑没有再说话,说实在的,她很怕这个长相阴柔而美丽的少年。她奇怪,像秦轩这样一个温和而祥和的人,怎麽会结交这样的朋友?
叶玄真看她不语。唇角微微的弯了一下,然後他对秦轩说:“我在外面等你吧!在这里的话,我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因为她的不知天高地厚而杀了她。”
说完後,他迳自走了出去。
而芯芑就一直打量著他的背影,随後将视线转到秦轩身上。
秦轩轻轻叹了一口气,对著这个还满脸幼稚的少女说:“在我眼中,人无贵贱之分,同样也没有国与国的区分。公主,为什麽北印和南安就无法相处呢?”
芯芑困惑的摇头,她是不懂。在她的世界里还不可能想到如此深奥的道理,但眼前这个忧郁而悲天悯人的男子却让她惊讶。
然後,秦轩也就笑了。浅笑时的他总是温和得就像是风一样,让人舒适,他可以消除人内心的恐慌和紧张。
看著他要走出牢门。芯芑不由自主地追问:“你还要放我吗?”
“为什麽不呢?你这样的女孩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的,这里的鲜血不适合你。此外,在下对公主有一个建议,那就是希望公主不要再练空绝阵了。空绝阵虽然威力很大,但是凶险也大,对於摆阵的人更有难以预想的不幸。这一点。公主有想过吗?”
转过身去的秦轩并不知道,他身後的少女生平第一次低下了高傲的头。也许她还不服,也许她还骄傲,然而心里却也感激他的体贴。她的父王,她的兄长,她的仆人,没有一个曾经这样关心过她。
秦轩出了门,一下子就看见叶玄真靠在墙上,手里拿著剑,似乎在看著什麽。
“你在生气吗?”
“没有。我只是奇怪你的不生气。”他这麽回答。
“她不过是一个女孩罢了。”
“就算是孩子,也是必须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还是说,她的话是对的,秦轩就是一个笨蛋?”
如此挑衅,倒像极了当初他们第一次相处时的样子。
“也许吧,也许我就是一个笨蛋。”
於是,叶玄真又笑了。“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
於是,秦轩的笑容更大了。温和的,带著春天才有的清香和甜味。
“玄真,如果她还继续说话,你真的会杀了她吗?”
“你说呢?”他眯著眼睛问。
“我说你不会。”
“为什麽?”
“因为玄真不是那样的人。”
不动怒?不生气?他是魔,他当然不会如此。可是见到秦轩那样的肯定,他居然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