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到现在,白凤家族的成员要见他,也得透过江京鸿的安排,同样以视讯方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也许是他对这一切都感到不耐烦的声音,反而相对严肃且严厉,再者,他总是能果断精准的裁决大小事务,所以一开始就算有许多不服气的声音出来,现在也都平息了。
到如今,对他这种幕后处理事情的方式严重抗议的只剩下一人。
他,负责当中间人,还得代替主子出席所有必要的应酬,原以为卸下代理人的职务,可以多一点约会时间,结果这个副总裁的职务,并没有清闲多少。
每天,公事谈完,他就忍不住要抱怨几句了。
“主子,白凤集团是你的,你迟早都得出来面对众人,实在——”江京鸿突然停住,发现白无辰一双眼睛始终盯着窗外,压根没在听他说话。
二楼书房这位置,刚好可以看到门口出入的人。江京鸿走过去瞧了一下,只看见女佣和园丁在庭院聊天,最多就几只小鸟飞过。
他近看主子脸上那表情,像是在等着某个不守时的人,脸色愈来愈难看……私人小岛上有客人要来吗?他怎么没听说。
叩、叩!
白无辰忽然回头,差点和江京鸿撞上,他恼火地瞪着他,“发什么呆!”
“啊……没、没事。”江京鸿一脸无辜,到底是谁在发呆啊。
“进来。”白无辰离开窗口。
艾柏管家推门进来,行个礼说道:“主子,夫人打电话回来——”
“哪一线?”他马上转身走回位于。
“主子,夫人只是打电话回来交代,克里斯医生另外安排了检查,所以中午赶不回来吃饭了。”
江京鸿站在一旁,看艾柏管家面无表情,慢条斯理的把被打断的话说完,走到一半突然僵住的白无辰缓缓转过身来,却马上把他吓一跳。“为什么没把电话接过来?”
“夫人知道江先生在,怕耽误您谈公事,所以没打扰您。”
“那你现在还进来干什么?”白无辰的脸色已经沉下。江京鸿不小心张大了嘴巴,吃了几口凉风,才赶紧闭上。“这个时间,我想主子和江先生已经谈完公事了。”艾柏管家一板一眼的回答。
“出去!”江京鸿扯起嘴角,不愧是艾柏管家啊。“主子,用餐时间到了。”啊,太好了,那——
“不吃了!”不吃?那他自己去吃。
“江先生呢?”
“呵呵,我——”
“他也不吃,你下去!”
“是,主子。”
不,他要吃啊,他肚子很饿啊。江京鸿苦着一张脸,很哀怨地目送管家把门给关上。
他垮着肩膀,捧着肚子,深深叹了口气,才回头,一不小心就对上了白无辰一双白眼。
“主子,您放心,克里斯就算再怎么不甘愿,事情都已经演变到这地步了,他绝不会还在这个时候把您和凤小姐‘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秘密说出来。”他直起身躯,一脸爽朗笑容,尽量不被他发现他为了饿着肚子所做的那一点小小报复。
白无辰只是冷冷瞪着他。
“江京鸿,我要你去查她的身分,经过多久了?”
“这……个……好像……刚刚好满七个月。”他的目光溜开了。
“凭你的势力和人脉,你到现在还想跟我说,有关她的一切,你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来。江京鸿,你说说看,如果你是我,会捺着性子继续等你露出马尾巴来呢?还是干脆一翻两瞪眼,对你来个严刑大逼供,看看你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时间,走到了一个极限,炎热的天气已经快把他逼疯了。
这个假夫妻的游戏,他已经玩得不耐烦了。
江京鸿好像也没有太大意外,望着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仿佛在考虑这个抉择时刻,他是否应该全盘托出。
白无辰眯眼,“你和凤梅破,果然有关系?”
“不不,我完全不认识她!”光听酸味四溢的口气,他就头皮发麻了。这要被误会了还得了,他是有女朋友的。
“还敢狡辩!”
没狡辩,他很无辜啊。江京鸿叹了口气,只好坦白说:“前主子过世之后,由律师交给我一封信,遗书上指示我,如果出现一位叫凤梅破的女子,务必用尽办法把她留在你身边,并且保护。所以当时她失忆,你又刚好开了‘丈夫’这玩笑,我就趁机会了。”
白无辰直瞅着他的双眼。
他也毫不闪躲的直视他,前主子一生未娶,也不曾听说有私生女。我跟在他身边多年不曾见过凤小姐。这半年多来我透过各种管道,但似乎有人从中阻挠,所以确实到现在仍无法查出她的真实身分。”
“……所以,你也不确定她的‘病’是真是假?”
“这……克里斯是正直的人,但他似乎对凤小姐一见钟情,所以我难免会担心他失去正常判断。”
……所以,在他要请医生过来为她诊治时,他才表现得如此振奋,是因为他也想知道个中因由?
“枪击事件呢?自从那一枪以后就风平浪静,你似乎也不担心?”
江京鸿突然一怔,眉头纠结。
白无辰眯眼瞪视他,“你已经找到犯人了,你却隐瞒不说?”
“犯人……后来的确找到了,他是由白凤家成员掩护进来的。”江京鸿提到这件事,就是重重叹一口气,连他想提都会感到无力。“他们并非要置你于死地,只是笨……天真的以为只要对你开一枪,你就会吓破胆,把财产全掏出来分一分了。”
这段时间,白凤家成员的愚蠢和吵闹他全领教了,这群人若非思想单纯到和笨蛋无异,他老早就一脚踹开了。
“所以,你是为了维护这群人的面子,才选择隐瞒?”
“不,是他们拜托千万别让你知道,担心你一脚踹开他们,难得你能像前主子一样为他们排忧解难。”
“这……就只有这种时候肯花脑筋!”白无辰磨着牙。
江京鸿点点头,深有同感。想他当代理人那一年,最头痛的不是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反而是白凤家族这群人。他们可以为了一个简单的郊游地点,从早吵到晚,既然人数众多,难以决定,那就各自去玩不就得了?偏偏这群人不愿意,硬是要一群人绑在一起;出游后,又是吵吵闹闹,谁打了谁,谁对谁不规矩,谁吃了谁的零食,连提错行李也要来理论给他听。
幸亏,他现在算是摆脱了这群人,哈哈哈——呃,呜……一不小心摆出太高兴的表情。
在白无辰的瞪视下,他赶紧带开话题,“不过其实我最终还是为了凤小姐着想,只要犯人一天没抓到,主子起码会顾己心凤小姐的安危,不至于拆穿真相。”
“你现在不是说出来了?”
江京鸿忽然看着他直笑,那笑容是又欣慰又暧昧,“现在,难道主子还舍得‘夫人’离开?怕您还担心克里斯坏您好事哩——”
在一双白眼下,那拉长的尾音倏然中断。是就是,还怕他说哩!明明就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刚才还为了一通没亲自接到的电话就对管家发脾气,摆明了放感情爱上人家了,还装蒜!
“……你主子过世之前住在这座岛上?”
“不,他只是偶尔会来这里住。平常都住在城市里。”
“这里如果只是用来度假,为什么他不肯开放给家族成员使用?他很小气吗?”
“是很小气……不不,前主子一向节省,当时买下这座岛,本来是规画作为观光用途,房子也都盖好了,投资了一大笔钱。偏不巧,当年发生大海啸,这座岛一度灭顶,建筑物全毁,损失惨重,白凤集团当时已无资金再投入重建,各银行担心海啸事件重演,不敢投资。听说集团当时还发生了严重的财务危机,差点就破产了,幸亏前主子高超的经营手段,才化险为夷。他后来把这座岛用私人名义买下,就从此不开放了。”
“那是几年前的事?”
“我算算……这座岛大概封有二十五年了吧。”
二十五年……他母亲失踪二十年,凤梅破也应该不到二十五岁……以时间计算,封岛应该是跟她们没有关系。
“我本来猜测,她也许一直都住在这座岛上。”白无辰看他一眼。
“在这里的全部都是原本就留在岛上工作的人,但是没有人认出凤小姐来啊。”
这一点,他也试过了。最初他看见有佣人在暗处便故意和凤梅破亲热,甚至拉着她在岛上到处走,但他发现在这座岛上工作的人似乎都当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他感觉不到异状。
“京鸿,你希望减轻工作量?”
“非常!”开玩笑。
“那你就尽快把梅破的真实身分查出来吧.”
“主子意思是说,等我查出来,你就肯曝光了?”
“希望别让我等太久。”
“我立刻加派人手追查!”他振奋地说。
白无辰扯起眉头。他这摆明了是在告诉他,他之前根本都只是敷衍他的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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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岛上的夏天就像一座火炉,听说往年不会这样,只有今年特别热。
发生了照片事件以后,她后来就把所有的照片都收起来了,再也不曾见她提起这回事。
他知道她默默承受着压力,认为自己把他忘记已经够凄惨了,现在又唯独他照片上的身影都见不到,她像是怕伤了他,索性什么人都不看了。
那天她哭过以后,突然开始积极上医院找医生,一心想治好自己的病,天真的她以为只要她用心去做,总有一天能找回和他共有的记忆,能够再看见他……
如果她知道她过去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他的存在,他们什么也不是,只怕他这个“老公”在她心中的地位会立刻沦落为“大骗子”……
说到骗,她——
喀……开门声。
有人走进房。
“夫人,老爷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嘘,别吵到他。”她压低了声音,“我看窗帘晚点再换,你先去帮贝妈好了。”
“那夫人,你要不要喝柚子茶?贝妈还烤了布丁蛋糕、杏仁饼干哦。”菲莉小声的讲。
“好,不过流了一身汗,我先洗澡。等一下我自己下去拿,你不用端上来了。”
“夫人,老爷睡在左边那张长沙发哦,你可别坐上去了,会压到他的。”
“知道了。”
“那夫人,我先下去了。”菲莉一双眼睛盯着横卧沙发的“俊男美景图”,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其实很舍不得离开。
等到门关上了,脚步声远去,白无辰才张开眼睛。
目光,意外的对上了——
她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很困惑,呆呆地望着他……这方向。她的焦距穿透了他,只看得到沙发,看不见他。
他扯起眉头,看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卧室里。
他起身。窗外一片美丽的黄昏景致,远眺海洋……她接近海会莫名的产生晕眩感,后来就不曾靠近沙滩。
幸好这房子刚好在岛中央,高度看得见海,却也是岛上距离海最远的地方。
房内,传来水声。
她在洗澡……
这屋子里好似闲人很多,他想起几天前不小心听到的一串对话!
“夫人,你会不会有哪里不舒服?”一个年纪稍长的声音。
“不舒服?没有啊,我很好。”
“这样啊。是马路上扫地那个阿娥的女儿叫我问你啦。你也知道她才刚结婚。她说换了两个牌子的避孕药吃了都不舒服,她想说夫人吃的避孕药应该比较好,她自己又不好意思来问,所以托我问你吃哪个牌子的?”
“避……孕药?”
“是啊。夫人,你怎么了,突然脸这么红?”
“没……我……没。”
“夫人,你没有在避孕吗?”
“没……没有。”
“咦,那是老爷防护措施做得很好啰?”菲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凤梅破没了声音。他可以想象她已经手足无措的模样。
“怎么,你们没避孕啊?”
“贝妈……不谈这个了吧?”娇羞的声音像极力回避。
“有什么关系,都是结过婚了。”
“夫人,我好羡慕你哦,老爷这么帅……啊,是说你也看不见。不过老爷应该对你很温柔吧?我是说晚上的时候。”
“菲莉,你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未婚的到一边去,少插嘴!夫人,你们有怀孕计划啊?”
她似乎被拉住了,跑都跑不掉的样子。
“不要吧,夫人,你还这么年轻。”
“菲莉,你闭嘴!夫人,你喜欢男孩、女孩?你跟我说,我从食物帮你调。”
这个贝妈是厨房的人?好像还没见过面。凤梅破跟这群下人处得倒很好。
“不,我们……”
“夫人,你都已经结婚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快跟我说,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些闺房——”
“没!……我……我……不用……不用了。”
“不用?夫妻都用得着的,怎么不用。”
“我、我们……没做那种事。”她声音很轻,轻得他屏息才听得清楚。
“没做?”
“夫人,你开玩笑吧!老爷性无能?”
他一怔,整个脸拉了下来。
“夫人,你长这么漂亮,老爷怎么可能不碰你?”
“啊……难道是跟你身上的伤疤有关系?”
“胡说!老爷如果嫌弃夫人,就不会跟夫人结婚了。”
“可是……”
“你闭嘴!”
“是……是这样的吗?不过我看不见他,所以真要怎样的话……感觉也很奇怪。”
听她的口气,是反而不希望他们有关系?
“不过老爷看得见你啊,而且老爷是男人,除非他性无能,否则就是在外头还有女人——”
“菲莉,老爷不是那种人,你会吓到夫人的。”
“我说实话嘛。”
“胡说!老爷一定只是顾虑夫人的心情。”
“……我的心情?”
“夫人不也说无法接受吗?那老爷是最亲近你的人,怎么会没感觉呢?一定是不想勉强你。”
“哇啊!那你们每天睡在一张床上,老爷不难过死了?老爷还真是委屈啊!”
“菲莉!你闭嘴!”
“啊……夫人,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没想过…….好像……我又疏忽了……”
“啊,对了,夫人啊,那个针很危险,你可千万不要碰啊!”
“哦……好……”
……水声,停了。
她换了一套简单的衣服,白色背心、灰色短裤,红润的脸儿像一朵迷人的出水芙蓉,潮湿的长发披垂肩膀,走到妆台前。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光裸的两条手臂上有几条疤痕,每天洗澡都会看到这些疤痕。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看不见人,又忘了过去所有的事,这个世界就好像只有她一人……所以她并不在意。
除非有人出声说出想法,否则她看不见任何人讶异或介意的目光,她无法知道……别人看她这身伤,是怎样一种感觉?
镜中影有两人,他就站在身后,她却浑然下觉。她的心事全写在脸上了,对失忆、对无法看见人而无意中忽略了很多人的心情,自责不已。
……真傻。
他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
“今天又这么晚?做了哪些检查?”他拉着她坐下。
她吓了一跳,脸上很快挤出笑容来。
“老公,你醒了啊。”她转过身来,两手顺着他拉她的手势摸索着他的位置,攀上他手臂。
“先把头发弄干。转过去。”
她听到吹风机的声音,回身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影……头发随着热风的方向飘起,耳边有吹风机运转的噪音,镜子里却只有她一人。
她的眼睛湿润的瞪大,仿佛强撑着某种情绪不让宣泄出来。他无声地看在眼里眉间折起深纹。
“……梅儿,你爱我吗?”
“你说过我很爱你啊。”
“现在呢?”
“现在?”她一愣,眼里茫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