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她自己亲口告诉他,关于她的故事。
但今夜,再度看她陷入梦魇,他心疼不已,于是再也无法压抑地问出口了。
在她连续作了好几次恶梦后,宋珞淳便猜到,他终有一天会问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鼓足了勇气,她才缓缓开口,亲自去揭开心头那道一直折磨着她的痛。
“我爹原本是宜县夫子,自曾曾祖父创立学堂后,一连传了几代,在地方上是小有名气的书香世家。我上头有个兄长,是个天赋异禀的神童,他三岁便能背五经、《论语》,擅长数算,爹爹早在他五岁时就做好让他继承学堂的打算。
“我与哥哥仅差两岁,所以自小总黏在哥哥屁股后,跟着他一同上爹爹的课。
古有圣贤在杏坛中讲学授课,我们则是在老家那一片似海般的红梅林里听爹爹讲课。我娘说,每当风起,可以看到我们与爹爹在红梅林中上课的情景,诵书的声音和着梅香笑语,那情景,最让她感到欣慰欢喜。
“可后来哥哥交友不慎,开始流连赌坊,最初哥哥因为他数算的天赋赢了不少银子,但后来……每况愈下……”
话说到此处,她一手轻揪住他的襟口,发紧的声嗓里藏着哽咽。
“那一日天刚暗下没多久,便有赌坊差人上门讨债,爹爹将那些人赶走后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没多久,在众人皆眠的深夜里,家里起了大火……那把火烧毁了一切……后来听打更的说,他瞧见有人在后院丢了把火……我想,应该是赌坊的人收不到银子愤而纵火,但因为没有真凭实据,案子就这么草草了结……最后……只剩我……”
话到最后,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宇文凛被她强撑着说出的往事给紧紧拽着心,没办法呼吸。
这也解释了她为何看起来不像奴婢,却沦为奴的原因。
“你……没其他亲人了吗?”
“有,还有叔伯,但我不想依亲过仰人鼻息的日子。”
他没想到,看来这样娇小纤柔的身体里,竟会藏着如此强大坚毅的意志力。
若是一般女子遇上如此变故,多半会选择依亲,但她却选择离开……如此决定的确很像是她的行事作风。
这样的她深深吸引着他,让他无法自拔……也更加坚定想要呵护她的心情。
他没说出心里想法,只是抓起她烙有伤疤的那只手问:“所以你手背上的疤是当时造成的?”
听完她的过往,他才知两人同病相怜,他心里的伤痕被她给平抚了,他也希望她可以一次倾尽藏在心里的痛楚,自此不再忧伤。
靠在他怀里,宋珞淳露出凄凉的微笑,继续说着。
“嗯,我好傻,舍不得那一片红梅林,所以伸手去折了一截梅枝,结果烫伤了……”略顿,她的语气再次陷入忧伤低落里。
“但我没想到,那一截梅枝似乎已经枯了,没法儿长成一片梅林……”
如此说来,那一截梅枝对她意义非凡。
宇文凛轻抚她手背上的伤疤,柔声道:“如果你愿意,整个王府都可以为你栽种红梅,虽然不能取代你老家的那一片梅林,但至少有个相似的场景,可以让你放上老家的回忆。”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不敢相信曾经让她那么担心的男人,竟愿意为她这么做。
平日她虽可以感觉他对她的喜爱、怜宠,但……她只是一个奴婢啊,他大可以不必如此花费心思讨好她。
但他就是开了口,让她的心无法不因为他的话而翻腾。
“谢谢。”宋珞淳努力忍下因为感动、欢喜而哽咽的嗓音,动容地开口道谢。
不管宇文凛是不是真的会实现他的话,他有这份安慰她的心,已经让她十分感动。
“傻丫头,你有我,我有你,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真的是这样吗?宋珞淳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他的温暖、他的承诺都让她感到极度不真实。
她真的能相信他,两人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吗?
“我……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
难得看坚毅聪明的她也有如此娇弱的一面,他打趣地轻捏她的俏鼻,取笑道:“怎么?你这么不相信自己有让本王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本事吗?”
脸微微赧红,宋珞淳嗔了他一眼,语气充满不确定。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美好得像梦……”
在经历过家里变故后,她便不允许自己奢想,日后会再有多美好的事发生。
但她遇到他,遇上这个让她有时气得牙痒痒,有时又爱得甜入心口的男人,她如何不忐忑,如何不怀疑,发生在此时的美好,会不会只是一场美梦呢?
他收拢双臂,万分爱怜地将她抱得更紧,轻喃:“美梦也会有成真的一日。”
感觉他的体温、他的温柔呵宠,宋珞淳咽着嗓轻应,心很暖、很甜,她恨不得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永远不要往前,留住这一份美好。
夜色浓,朱色纱灯在夜风中晃曳,形成眩目光影,歌妓悦耳的歌声、丝竹乐音缭绕的靡靡之音,酒香、脂粉香不断在鼻尖飘荡,形成一股让人颓废丧志的氛围。
宇文凛处在当中,竟觉头晕目眩,极为难受。
歌妓艳娘依偎在俊雅挺拔的罄郡王身边,却未发觉他的异样,用媚得让男人浑身酥麻的声音娇声问:“王爷,您不是醉了吧?”
宇文凛一直是苑里姑娘最喜欢的男人,他不但身分尊贵,相貌英俊,出手更是大方。
但不知为何,隔三差五便会莅临的宇文凛竟接连消失了好几个月,她盼了许久,今儿个总算盼着他这尊财神爷。
机会难得,她极尽所能,只求能伺候得爷儿开心,让荷包满满。
她柔若无骨的身子一靠近,呛浓的脂粉野香一股脑儿地窜进鼻息,呛得宇文凛猛咳,他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斟了杯酒,顺势将她推离几分。
艳娘是流音阁里歌艺双全的金牌歌妓,要让她放下身段伺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他往往是被艳娘热心款待的那一个,每每瞧着同行世子欣羡的目光,他心中总充斥着优越感,整个人春风得意。
但不知是习惯了宋珞淳身上那股清雅香息,或是太久没流连于这种场合,他感觉浑身不对劲,只想尽快结束这寻欢作乐的聚宴。
艳娘的话逗得敦安伯世子哈哈大笑。
“说什么笑话,依咱们王爷通天海的酒量,怎么会这么快醉呢?艳娘该罚喝三杯酒。”
艳娘爽快喝完三杯酒,同桌有几名准备至各州县上任的知州、知县,见她如此豪气,纷纷鼓掌叫好。
艳娘被捧得晕晕然,却见宇文凛仍反常的发着怔,便开始与敦安伯世子狎笑戏玩了起来。
以往宇文凛也是如此和青楼姑娘、歌妓们相处,但这会儿看着他们打情骂俏,说些言不及义的下流话,他心头竟涌上说不出的厌恶。
他实在想念宋珞淳板起脸对他说教的模样,想念两人在一起时,什么也不用做,便可以感受到的安然宁定氛围。
那渴望太强烈,他找了个借口促声道:“我的确是感到不适,明儿个还得入宫向皇太后请安,恕我先行离席。”
“什么?”在场众人听见他的话皆是一愕,不敢相信这会是宇文凛说出的话。
“世子好好玩,失陪!”
话落,他转往后天便会启程至宜县上任的柳知县道:“柳知县,那件事就有劳你费心了。”
日前敦安伯世子积极邀约,他原本没要出席,若不是听闻同行的有位即将到宜县上任的知县随行,他兴许会推掉不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