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林间响起的大叫惊得林中小鸟飞起一大片。倒有些不怕死的依旧顿在竹林内一间茅舍顶,似乎在听什么好戏。
“谁是老头子啊!你这臭小子!赶明儿给你弄个'鹤发童颜丹'尝尝!”
“你坑人啊?谁不知道你做的玩意儿没一个能使的啊!”
“臭小子,这么讲你师傅!?”
“有师傅把徒儿用来试药的吗?”
“你就不能学学神农氏的精神?!”
“再跟他学我就要升仙了!!”
小鸟们不亦乐乎地听著每天早上都要上演的全武行,似乎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啧啧!好难吃”
琢磨著嘴巴,青年顺手倒掉碗里面黑乎乎的东西,完全无视后面老人的呼天抢地:“管小司!你怎么把药给倒掉了?!”
管小司皱著两道剑眉,日晒雨淋让他的身体比以前精壮了不少,但因为孩童时代缺乏营养的日子让他落下了病根,身子依然是纤细得像跟草。
“我身体棒著哪!哪需要那么多药来养啊?”管小司眯著眼睛,危险的笑道:“我倒觉得你是因为前些天下了雨把药材给浇湿了,避免浪费你就把快要丢掉地药给我喝”
“什么话?!那可是上好的灵芝跟人参啊!我会坑害自己的徒儿吗?”虽然说的理直气壮,但刘老爷子的眼神早就偏到一边去了。
管小司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冷哼了声:“哼哼,你就是会”
“呵呵”刘老爷子尴尬地笑了笑,慌忙转移话题:“我说小司啊,我有个事儿想你帮我办一下。”
“啥事?”预感没有什么好事,管小司戒备地盯著自己的师傅。
“咳咳!”因为自己平日的素行不良而不被信任,刘老爷子无奈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白胡须,道:“最近新作的那个'皂角润发膏'很受欢迎,临安的苏家订了不少,你帮我送过去吧!”
“临安”这个平凡的却又熟悉的地名让他的心泛起一阵波澜。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年,这两年他跟著师傅走遍大江南北采集珍贵药材,学到不少药理,几乎可以称的上是半个医师。但无论身在何地,那张温和的笑脸总是浮现在脑海中无法让人遗忘。
“小司?”
“呃一定要去吗?”想拒绝,但其实很想再次见到那魁梧的身影。
“呜小司,难道你忍心让我这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家长途跋涉吗?太狠心了,呜好歹我也是你的师傅啊!你难道就不懂尊老吗?”
受不了那老头子的唠叨攻击,管小司只好丧气的说道:“知道了啦,我明天就启程”
半个月的船程,终于回到阔别两年的临安城,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也许应该说,他从来不曾去仔细注意过这里的一草一木,以前为了谋生而奔波著,那有时间去欣赏?
下了码头,便见一群群的河工正在深挖河道。
监工在码头大声吆喝,好不得意。狐假虎威大概也不过如此。管小司就是看不惯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在走近他的时候抬手扬了些什么东西,那个监工便在他离开的那刻开始浑身搔痒,仿佛被万千只蚂蚁爬上身来般痛痒难耐。瞧他像只猴子般抓耳挠腮的可笑样子,附近的河工都禁不住解恨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好痒”监工越挠身体就越痒,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唤来一个河工让他去弄些止痒的药物来。
“呵呵”罪魁祸首的管小司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要知道,这种由他发明的“痒痒粉”可是久经师傅的考验,若不去管他很快就没有奇痒,但谁又会不试图用药舒缓身上难受的感觉?恶作就在这里了,任何的药物跟这种粉末融合就会产生各种各样不同的痛痒感。让受难的笨蛋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皮全部扒下。
“真是活该!”看著那个吼叫著让河工快点找药的监工似乎还不知道自己为自己找了多大的麻烦,管小司一道上战战兢兢的心情得到了舒缓。忽然,他注意到那个找药的河工的背影居然跟在他梦里出现了千百遍的身影如此的相似!
用力敲敲自己的脑袋,管小司苦笑著责备自己:“你是傻瓜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啊”
好心情又没了,此时他只想快快地把货物送到苏府,然后就离开这个地方。
“管公子远道前来,实在是辛苦了!”
虽然是客套话,但因为说的人文质彬彬,一双漂亮的眼睛颇具说服力,让人能感受到他的诚意。
“苏四少爷,我是受师傅所托把这个'皂角润发膏'送过来的。”什么鬼名字的药材,那老头子作的药膏通常都不是用在医人,五花八门的药物什么都有,就是少有正经的,连名字都古怪过人,让他这个当徒儿的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苏家四公子——苏若风亲自接待了这位远来的客人,虽然他已经完全接受了素绒坊的生意,可以说是现任当家,但却一点架子都没有,似乎生意人的铜臭味丝毫没有沾染在身。
“若风,听说刘老的新货到了!好期待哦!这次他作了些什么古怪精灵的东西呢?”声音悦耳的让人禁不住转过头去寻找源泉,管小司看到走进来的紫衫男子便马上认出他就是那个画舫夜游宴会上从别的船跳过来的苏家大公子苏若雪。想来,应该没有人可能忘记天人的模样吧?
“苏大公子,好久不见!”
“咦?”苏若雪有点愕然地看著眼前这个布衣青年,不大记得曾经在那里见过他。在常人看来有点失礼的行为,但因为是他的缘故显得纯真可爱。
一旁的苏若风连忙笑著叉开话题:“管公子辛苦了,我已经吩咐下人准备了客房,请管公子用膳后好好休息一下。”
管小司拱一拱手,笑道:“有劳苏四公子费心了!”
苏若雪坐到桌子边,拿起茶水就灌,看上去好似很口渴的样子。
“大哥,你又出去劝那个人了?”
苏若雪无奈的耸耸肩:“有什么办法,那家伙比牛还固执,都已经那样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比罗煞的硬脾气不相上下的人。浪费了我的口水”
管小司对他们的对话没有多大兴趣,起身拱拱手便离开了。
仆人带了他到客房,多日来的奔波确实让他累垮了。身体很累,但精神却异常清醒。脑子里不断的漫过在临安城欧阳府一点一滴的快乐,但到最后,都在那绝望的悲哀中停顿。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大概会娶妻吧?红红的新郎袍,红红的鸳鸯枕,红红的大蜡烛
当他察觉已近黄昏的时辰而坐起床,却发觉枕头上濡湿了一大片。
“大概是流口水吧”
走出房间,踱著步子走出了院子,举目望去这个苏府确不愧是临安第一首富的住宅。并非因为这里的亭台楼阁镶嵌了金银珠宝,相反的,这里的房子大多外观质朴,但每一个别院都看得出经过一番心思的精心设计。每每看到一个令人惊叹的景观,在站在另一个角度看同一个景观,却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如同一个进入了大观园的孩子,东绕西绕的逛了起来。
“好舒服哦嗯煞舒服”
宛若幽林的梅院,传来了一个甜溺得令人心身动荡的声音。
管小司毕竟还是个孩子,少年心性的好奇让他早就忘记了身为客人的礼貌。他灵巧的翻上院外的一棵松树上,小心翼翼地没有弄出任何声响,探头探脑地往院内张望,十足一个宵小。
只见在一棵梅树下,那个翩翩美人苏若雪正唯一在一个大汉的怀里,那男子魁梧的身体完全将纤弱的苏若雪包裹了起来。管小司一眼就认出这个男子正是当日在人前露了一身绝世武功的素绒坊前任当家——罗煞。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干什么,那罗煞一双随时可以捏碎人骨般的大手此刻竟然在苏若雪那幅柔若无骨的背脊上揉揉捏捏。
管小司觉得随时都可能听到“嚓”一下的声音,到时候恐怕他这个神医刘老爷子的小徒儿可真的要派上用场了。
但那厢的苏若雪虽然皱著一对秀眉,但嘴巴却发出近似床第之声的呻吟。听得这边偷窥的管小司脸红耳赤。
夕阳下那契合著的身影,让管小司不期然的想起了那个人
好想再看一眼那温暖的笑容一眼就好只要不让他发现
说服著自己,管小司滑下树往府门口跑去,也不管自己弄出了多大声响,心里头只顾著快点见到那个人。
院里的苏若雪稍微张开了眯得很舒服的眼睛,懒懒地问道:“是什么声音啊”
罗煞没有去察看,依旧用那宠溺的令世人迷醉的黑眸凝视著怀中的人儿,轻道:“没什么只是一只喜欢偷窥的小老鼠”
“哦唔在下面一点唔,对了”
醉人的身体婉软在怀中,只怕自制力惊人的罗大当家把持不了多久了大概用不了片刻,梅林里便要泛起春风。
“冷面罗刹鬼”此刻在心里大概是希望不会再有喜欢偷窥的大小老鼠来打扰吧?
绕过这个胡同,前面就是欧阳府了。
管小司在这胡同口站住了,犹豫著如何才能偷偷地溜进去,在没有人发觉的情况下见到那个人。
“小司?!你是小司吗?!”
妇女特有的大嗓门在他身后突然响起,让沉思中的他吓了一跳。
转过头去却见一个挎著买菜篮子的布衣妇女露出一排不太整齐的牙齿笑嘻嘻地盯著他看。
“怎么不认识我了?!哟,现在是有钱家的少爷就不认人了啊?!”
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子,管小司这才记起眼前这个满脸沧桑的女人就是当日在欧阳府内任厨的宝嫂。当日在大户人家干活时养出来的发福身子早已不见了,鬓间更是苍白了许些。
“宝嫂是你啊!这是怎了?”
宝嫂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是不知道啊自从你走了之后,府里可真是出了大事了。”
管小司一愣,连忙拉著她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透大少爷他还好吗?”
“唉”宝嫂叹著气摇了摇头,“怎能说好?大少爷可受苦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震得管小司浑身一颤。
那宝嫂没有注意到管小司的异样,只一个劲的自顾自地说道:“欧阳老爷忽然得了个急病,一年前就过世了。何夫人找了个借口就把大少爷给赶了出去。我们这些下仆也是看不过去,只是说了那么几句闲话就也被赶了出来。哼!我也不稀罕那点工钱,怕是拿到手上抓著了手指也会烂掉”
后面的话管小司根本就听不进去了,他根本想不到只是两年时间会发生那么多的事。那个笨人不会为自己打算,也不会去争些什么,就是这样平白无故的被欺负了恐怕也不懂反抗。
“宝嫂,你知道大少爷现在住在哪么?”他的声音好苦涩
宝嫂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从钱袋里拿了几两碎银子交给宝嫂,不再听她的千恩万谢,管小司颓然地走在回去苏府的路上。
一个不事生产的富家少爷,被驱逐出家门会是怎么的悲惨
想象到欧阳透高大的身影落寞地走在街头,酸涩顿时冲上了鼻头。
“笨人大笨人我不在你就不懂得保护自己么”管小司突然站住了,一巴掌印到自己的嫩脸上,责骂道:“管小司你这个傻瓜!在这里骂人要什么用?!要骂就要当著那个大笨人的脸骂!!”
他会在哪里?身无分文的他是怎样讨生活?没有手艺的他应该只能干些卖劳力活吧?
“咦?难道”管小司一拍脑袋,想起在江边看到的河工背影,难道真的是他?!
当管小司匆匆忙忙的跑道河堤,看见的只有收工后的几个零星河工,其中并没有那个熟悉的魁梧的身影。
他连忙拉住其中一个面黄肌瘦的河工打听是否有一个叫欧阳透的人,但那河工想了很久也还是摇了头。管小司不死心,向他详细的形容了欧阳透的身材相貌,河工再想了一阵,终于一拍大腿,道:“你是说大个啊?”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河工摇摇头:“河工这活计本来就是干一阵算一阵的,谁还管得名字啊?我听得你说的跟大个有点像,况且我们这里也只有他有那么高的个子,所以我们才叫他大个啊”
管小司打断他的唠叨,问道:“那他人住哪?”
河工翻了下眼,道:“这我哪知道啊?”
“明天他回来开工么?”
“恐怕明天见不著他了”
管小司一惊,忙拉住他问道:“为啥?”
河工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处没有人,才压低声音道:“被是监工的李老二解雇了。其实李老二早就瞧大个不顺眼,但大个那家伙还真是没脾气,怎么找他的碴也不见他生过一回气。总觉得大个该是个开朗的人,但我就从没见他笑过。”
他不笑了?为什么因为被驱赶的缘故吗?
没有注意到管小司略微不悦的脸色,河工继续自顾自地说:“刚才不知怎的李老二浑身发痒,让大个去帮他找个药,谁知那药不但不止痒反而让他更加难受,痒得他在地上打滚。后来他就说大个是故意报复他,解雇了大个。”
从这个河工嘴里无法得知其它消息,管小司又问了其他几个河工,但他们都对那个叫“大个”的男子一无所知。其实单凭他们嘴里说的,并不能完全确定那个大个就是欧阳透,管小司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无用,只好离开。
那个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找到那个人又将如何?他是让他远离故乡,痛苦了两年的罪魁祸首,自己为何仍然如此牵挂?
管小司自嘲的笑著。想来自己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公子!公子!”有个瘦小的河工追了过来,叫住了他。
“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内心燃起了希望之火,管小司连忙问道。
河工摇了头,但在管小司失望之际说了句让他恍然大悟的话:“我看见过素绒坊的大公子来找过大个。”
他怎么没想到呢?
欧阳透是苏若雪的救命恩人,以苏家在临安城的地位要找一个人是易如反掌!之前听那两兄弟的对话似乎还不觉得什么,但现在想起来大概是苏若雪已经知道了欧阳透的遭遇,一心想帮他,但多次被拒绝
那个笨人!!
管小司心里咒骂著那个不懂变通的家伙,往苏府撒腿就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