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不至于这么明显吧?甘蕾伸手揉了揉脸,十指灵巧地在键盘上“啪啪啪”地敲了几下,而后将电脑显示器转向苏新文,一副做好完全准备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是彩妆部最近的运营分析报表,包括我们与三大百货巨头的进出业务、上市利润、新近开发产品前景估算,嗯,当然,如果你想问彩妆发布会的成交量,我可以直接告诉你,销量是一路飙升,好之又好……”
苏新文摆摆手,示意她可以暂时停下来。听她机关枪一般地连珠开炮,将作为老板该关心的一切统统一网打尽,没留下半点余地任他发挥,放心之余不免有点小小打击了他的自尊心。
“苏总还有什么吩咐?”甘蕾偏头,双手交握于身前,尽量“好脾气”地对待隔三差五来打搅她的苏新文。老板有令,下属服从,在这一点上,她一向是位好员工。
她的表情开始不耐烦了,似乎在催促他这位没事“到处闲晃”的老板尽快说明来意,不要浪费了她的宝贵时间——而且是正在烦恼的时间,“还记得雷潇萌吗?”
“当然记得。”想到这个,强烈的职业病就发作,不住在心底哀叹。雷氏的千金呐,多大的资本,被她白白地给浪费掉了!苏新文咳了咳,姑且将她的眼神归结为暴殄天物之后的懊丧,“她参加了最新的彩妆发布会。”
“哦。”甘蕾有气无力地回答,尚未从沮丧中振作起来。
“她说,对我们彩妆很有兴趣——”好快,耳朵都支起来了,“不知道能否约个时间与甘经理面谈,好对兰云的品牌有更深层次的了解……”
“那我们还等什么,我现在就有空!”不等苏新文说完,甘蕾已经兴奋地叫起来,当即从座位上跳起,急冲冲地绕过办公桌站在他面前,连眼睛都在发光——老天真是太厚爱了,她居然有幸可以两次踏入同一条河里,“快快快,打铁趁热,你快给雷小姐打电话,我看就在楼下的咖啡厅好了。”
“你现在不烦了吗?”见她风风火火的模样,苏新文似笑非笑,目光向下停在某一处。
“搞定这一单再说!”甘蕾豪气干云地挥手,拎着皮包就往外走,奇怪苏新文为何还坐着没有动静,“快点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要好好把握才行。”
利润当前,效益挂钩,就算有天大的烦恼,也可以暂时抛下不管了嘛。
“虽然我很乐意见你为公司效忠的模样,但是,甘经理,为了公司形象,能否请你——”苏新文状似遗憾地耸耸肩,指指她的脚,“先穿上了鞋再说?”
甘蕾愣了愣,顺着苏新文的手指望下去,瞧见自己只着丝袜的光脚,暗叫糟糕,忙奔回去蹲下身手伸到桌下,摸索被自己不知道遗忘在哪个角落的高跟鞋。
“是这双吗?”苏新文从沙发下拉出一双鞋,勾着鞋带递到甘蕾的身前,气定神闲地问她。
“谢谢。”在老板面前出丑难免有点窘,甘蕾连忙接过,将脚顺势滑了进去。
苏新文饶有兴趣地盯她红了那么一点的侧面——有意思了,难得见她居于下风,这回得见倒令他扬眉吐气了不少,再多瞅几眼也无妨。
“喂,你看够了没有?”被人当稀有动物观赏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特别是苏新文的目光,感觉毛毛的,令她很很很——不舒服!
“没。”不理会她的警告,这一次,苏新文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够皮的家伙,他是斗嘴上瘾了是不是?
“我猜你心里肯定在骂我油嘴滑舌。”苏新文移过来,蹲下身子与她面对面,不忘挤挤眼睛,看来好心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甘蕾,真是遗憾,你为什么结婚了呢?”
话中有话,弦外之音——甘蕾脑中立刻警铃大作,全身毛发自动竖立,小心地朝后移动了些,盯着苏新文,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如果他是要存心吓她的话,恭喜,他成功了。
“结婚了的女性比较能够专注于事业,连女性杂志上都这么说了的,苏总,你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当然没有什么异议。”好笑地见她躲猫一般,苏新文摇头,“不过我记得女性杂志上也说过,婚姻幸福指数要高,女性才会快乐。”
“什么意思?”不对劲、不对劲!今天的苏新文是存心来跟她抬杠的吗?
“你当我在开玩笑?”苏新文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表情开始严肃起来,令她突然之间感觉好不习惯,“甘蕾,你和董亦辉的结合并不合适。”
“好笑了,我们合不合适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评价了?”刚巧踩到她最近烦恼的问题,心疼了疼,她反唇相讥。
“你没听说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对她不甚礼貌的用词,苏新文倒没有过多在意。
“你看清什么了?”甘蕾咬唇,声音有些颤抖。
一只手指伸过来点住她的眉心,太过亲昵的姿势令她不由得一惊,赫然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锁紧了眉头。
“你将他呵护得无微不至,不像他的妻子,倒像他的母亲。”
淡淡的话刺激了甘蕾的神经,她的脸瞬间苍白下去,想要呕吐的感觉又来了。伸手按住胃部,勉强压下不适的感觉,她倏地站起,摆脱苏新文的手,一把拉开大门,盯着他加重语气开口道:“苏总,我承认我与我丈夫之间的确出了某种问题,或许,这会影响我们的婚姻。但这毕竟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需要‘旁人’来指手划脚,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望着她苍白了脸,却依旧是一副高姿态不愿认输的模样,苏新文叹了一口气,朝她身后点点下巴,“我明白,但是他明白吗?”
甘蕾愣了愣,而后缓缓地转过身去,待看清了站在门外面露无奈的助理小妹身边的人,她低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
是董亦辉!此时此刻,他沉默地望着她,一只手还举在半空,维持着正准备敲门姿势——
棒子骨在锅里熬得滋滋作响,甘蕾舀了一汤勺,递到唇边细细吹凉,抿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太咸了!懊丧地放下汤勺,再往锅里掺了些水,合上盖子,她回身瞟了一眼客厅的挂钟。
一锅汤,她熬了一个小时,完全比不上平日间的麻利迅速,不是淡了,就是咸了。
侧耳听外面的动静,没有声音,连电视机都是关着的,倒叫她心神不宁起来。
应该,没有什么关系的吧?亦辉他,一向都不是很在意她说什么的。
如此想着心里平静了些,转过身又见锅盖被热气掀得一开一合,拿了湿毛巾揭开来,用筷子捞起一条骨头,想要放在盘子里。
“明天,我去日本。”
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手一松,骨头从筷子中间滑落下去,掉在盘子里,溅起的骨油飞到她的手背,疼得她吸了一口气。
“哦,去做什么?”回过头来看站在门口的董亦辉,她的手滑到腰际,悄悄拿围裙抹去手背的油渍,尽量做到语气平缓。
“我的医学论文获奖了,医院决定派我去参加学术研讨会,大概十天左右。”
见她波澜不惊的模样,董亦辉的眼中有一抹失望之色闪过,只是甘蕾太在意镇定自己的情绪因此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恭喜你。”甘蕾勉强笑了笑,拉回视线,低头切手下的洋葱。
“蕾蕾?”只听见她简短的三个字,随后不见回应,等了一会儿,董亦辉盯着她的背影屏住呼吸再次开口,“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有啊。”刀锋顿了顿,甘蕾停下动作,抬眼望着对面的墙壁,光洁的瓷砖映出身后的人影,吸了吸鼻子,她伸手擦擦自己的眼角,“小心身体,注意安全,哦,还有,你的肠胃不好别吃太多日本的生鱼片……”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太不寻常,迫使她停止了自己故作乐观的殷殷嘱咐。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那你要我说什么呢?”菜刀被自己放在砧板上,她转过身加重语气直直望入他的眼中,仿佛要看穿他心底的所思所想。
清澈的眼眸如昔,对她的反复无常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过分!他怎可用这么无辜的眼神看她?相形之下,自己绷着颜面装凶的模样仿佛才是罪魁祸首。
她能说什么?能说什么呢?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如此地照顾他、关心他,满足他的喜好,为他营造温馨的家庭生活……到了最后才蓦然发现,原来是自己混淆了妻子与母亲的角色。
那他呢,他也混淆了吗?他对她,到底如他所说是对妻子的依恋,还是对母亲的依赖?眼睛有点涩,麻麻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刺激着,以至于有种温热的液体快要涌出。
真是——刀背对准砧板,一下一下重重地拍,将自己糟糕的状态统统归结为已捣成一顿烂泥的倒霉洋葱。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沉默到几乎连她都要以为他已经离开,却没料到下一刻,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她突然被扳转了身子,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就尽数被封缄在温热的唇中。
细细地辗转地吻,一如他平日的温和,可是她终究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滚滚而落,浸湿了两人的脸颊。
没有言语,她闭上眼睛,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他,用了更加狂野的力气回敬。
管不了那一锅被自己置之不理的棒子骨汤,也忘记厨房里一片狼藉需要清理,更弄不清他们两人是怎么纠缠到床上。
“如果真的不合适了。”彼此肆意神志癫狂的时候,他气息不稳地贴近她,两人间毫无间隙,“等我从日本回来……就结束吧。”
身子一颤,有些冷,不过很快就被他高热的体温熔化了下去,激情迸发的刹那间,她透过迷蒙的双眼,看到同样氤氲的眼神。
原来,对婚姻,并不是只有她才幡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