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毕业的桑意约才拎着背包,几天风尘仆仆坐车、转车、上山、迷路,来拜访在外地工作的姊姊,准备好好度个假,享受姊姊以前在电话中阐述的山明水秀好风光。
可是事情却不怎么如意,打从她来的第一天,进到姊姊的公寓,背包还没放下、人还没坐稳,就开始听姊姊一脸愁容抱怨工作诊所的牙医老板,讲没两句话,眼泪便开始狂飙。
一开始,她傻了半天,才手忙脚乱地安慰起姊姊,并且企图从哽咽啜泣的指控拼凑出她泪流满面的真相。
可是几天下来,她惊讶地发现,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可恶的老板。
而姊姊的生活也不像她电话里说得那样惬意。
姊姊从去年大学毕业后,便独自到这个人口稀少的半山区小城镇,既不热闹也不好玩,什么都不太方便,为得就是那份高薪工作。
每次姊姊打电话给她,都是月底领薪水的时候,她总会兴高采烈的跟她报备,说镇上的人们有多和蔼可亲,空气很新鲜、风景很美丽,她也就一直以为姊姊过得很好。
没想到,她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呜呜呜……」
「好了啦!姊姊妳别哭了。」桑意约看着伤心欲绝的姊姊,一股熊熊怒火再度在心中爆裂开来,她一面递上面纸,一面安抚着她。「像妳们医生那种混蛋,妳就别理他了。」
根据姊姊几日诉苦的描述,那位诊所牙医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魔。
不但脾气古怪冷酷,而且讲话尖酸刻薄,成天就只知道欺负员工跟病人,丝毫没有一点学医之人该有的风范。
若不是开了高薪找人,恐怕世上没几个人能忍受他愚蠢霸道的个性。
「他根本一点面子也不留给我……呜……也没看到那么多病人在,他竟然还……还当着大家的面骂我是笨蛋!呜……镇上就这么几个人,要我怎么还有脸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说着说着桑蕙敏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要哭嘛。」桑意约抚着姊姊的背,努力提出建议。「你们医生这么坏,讲话那么尖酸刻薄,妳就换个工作吧。」
「可是他薪水给好多……呜。」如果不是为了高薪,谁能忍受他那种烂脾气啊!桑蕙敏哭着想。
「但妳做得这么痛苦,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吧!」像这种精神虐待,长期下来不知到能不能告到法院要求赔偿。
「我也想走,可是我一想到我走了,钱会给别人赚去……我、我就没办法放手。」桑蕙敏爱钱的个性绝对是她忍受的原因。
「唉。」姊妹当了二十几年,桑意约怎么会不了解这点,所以也跟着陷入苦恼。「那怎么办?」
「其实……」那双亮着泪光的眼睛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桑蕙敏很快的又恢复哀怨的表情开口。「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犹不知大难临头的桑意约,很热切地跟着附和。
「妳代替我去上班。」桑蕙敏看着她,乞求地开口。
「我?!」桑意约差点从沙发跳起来。「妳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
「拜托啦!我急着要离职,可是一时除了妳也找不到其他人选,妳以前不是有在朋友家的牙科诊所帮忙过吗?妳一定能处理的得心应手,而且这样我也才能放心离开。」桑蕙敏拉着妹妹,恳求着。
「离职?妳要去哪里?」桑意约忽然有种糟糕的感觉,好像被陷害了。
「以前高中学长家的公司最近要在日本设厂,因为我会讲日文,所以他希望我能过去帮忙。」
「日本?!妳怎么不早讲!」原来姊姊没事叫她过来玩,还天天哭得呼天抢地,是早有预谋的。桑意约恍然大悟。
「我本来还在考虑,可是今天医生的行为实在太过分了,居然当着病人的面骂我笨!所以我当场就决定要离职。」吃定妹妹的好脾气,桑蕙敏一面替自己的阴谋辩解,一面苦苦拜托着。「学长说,他希望我下星期就能先到台北的总公司跟其他人一起受训一个月,可是我临时走人,诊所那里不好交代,所以妳先帮我过去挡一阵子好不好?等医生找到新的助理,妳就可以离开了。拜托啦!」
「怎么绕这么大的圈子?」桑意约愣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唉,妳一开始直说就好了嘛。」
看姊姊急于逃离苦难的模样,桑意约虽然有被设计的感觉,却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谁叫她只有一个姊姊。
况且一切还不是定局,说不定那个恶魔医生根本不会让她代班,也说不定他根本不会让姊姊离职……
看妹妹没有反对,桑蕙敏高兴地拉住她的手。
「那妳是答应了喽!」
桑意约沮丧地看着她。
「不然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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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牙医诊所。
时间已经是夜晚九点半,诊所刚挂上「休息」的牌子,里头安安静静的,只剩下医生和助理做着善后工作。
而这份安静,就在桑蕙敏要离开前被打破了。
重重的打破了--
「什么?!妳要离职!」一声如雷的吼声,从一名穿着白色医师袍的男子口中发出。
这名口吻火爆的男子非常高,大约有一百八十五公分,然而挺拔高大的身材已经让人很有压迫感,偏偏刚毅面容上那冷凛严肃的线条,像是微微一绷就能把小孩吓得哭爹喊娘,而此刻透露出的隐隐杀气,更令人心惊胆颤。
「是的,袁医生。」桑蕙敏彷佛做错了事的小孩,低头乖乖认错。
「妳再说一次,妳要离职!」仍旧不可置信的嗓音再度扬高,那双阴黑锐利的深邃黑眸跳动着火焰。
「我要离职了。」真是太感谢学长了,此刻她才觉得,能离开这里真是毕生最幸福的一件事啊!桑蕙敏心里默想着。
「妳对薪水不满意?」袁格霄一双慑人的关公眉微微挑起,手里还拿着抹布,双手还胸,表情不善地睥睨着眼前的助理。
「没有。」桑蕙敏摇摇头。
「我加两千块!」完全不在乎对方说话的内容,袁格霄瞇起英锐的眸子,思量半晌,二话不说就加了薪。
开玩笑,她怎么能走!放眼月光镇,他还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当他的助理而不被他吓哭。
真搞不懂,他也不过是高大了点,嗓门粗了点,讲起话来直接了点,怎么镇民就个个拿他当瘟神看待。
来看个牙齿,哪个不是愁眉苦脸的进来,泪流满面的离开?而且他相信,要不是镇上没有第二家牙医诊所,恐怕没人敢来看病。
「袁医生,我……」桑蕙敏才想解释,就被打断。
「三千!」看她仍有迟疑,袁格霄当场加价。
「袁医生……」别再加了!桑蕙敏在内心嘶喊着,继续加下去,她恐怕又要被钱打动了。
「妳这样随便就说就走,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看她去意甚坚,袁格霄眉心紧蹙,浑厚的嗓音几乎要让桌上的水杯震动了,不过话语的内容隐隐有些不对劲的暧昧。
「妳一走,诊所怎么办?病人怎么办?我怎么办?」
「袁医生,我……」
「妳什么都不用说了,薪水加四千。」他不给她机会反驳,说完就蹲下身开始擦地板,做他一天中最喜欢的工作。
「袁医生!」
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卖力的在地上擦抹,桑蕙敏凝聚勇气,索性一口气说完。
「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明天就要上台北,过阵子我就会去日本工作,诊所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找了我妹妹来代替我做这份工作,她会暂时做到你找到新助理为止。」
「妳妹妹?」一听到有人会来代班,袁格霄停下手边的动作,抬起英俊但有点可怕的脸庞,瞇起黑眸等她继续把话说完。
「对。」看他态度软化,桑蕙敏连忙点头。
「嗯。」袁格霄点点头,沉吟半晌。
他之所以拒绝她辞职,也不过是因为他名声太坏,找不到助理,现在既然有人来代班,他也就很爽快的不坚持,不过总是要确认一下来人的素质。
「她有经验吗?」
「她以前在牙医诊所待过,当然有。」
「她比妳聪明吗?」
妹妹从小成绩就比她好,这点不容置疑。
「没错!」桑蕙敏点点头。
「她比妳勤劳吗?」袁格霄又问。
勤劳?也算啦!意约有时候为了看重播的日剧还会调闹钟在半夜爬起来。
「是的。」她再度点头
「她也比妳能干吗?」他眉头总算有些舒展了。
能干?意约很会煮菜、做点心,应该算能干吧。
「当然!」她毫不犹豫的赞同。
「那我以前请妳干么?」袁格霄瞪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擦地板,一面吩咐。「叫妳妹妹明天准时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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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姊姊的恶魔老板居然会二话不说的答应让她代替姊姊上班,桑意约这下感到头大了。
她从来没有全职的工作经验。
虽然大学时代在社团很活跃,处理过很多麻烦的事务,也去朋友家的牙医诊所帮过忙,可是也没有正式的工作经验。
而且当她听完姊姊所交代的工作内容,心里更加无奈了。
「妳说早上八点半先去扫地、擦地、洗厕所,接着忙得跟疯子一样、三不五时被骂成猪头,中午五十分钟吃饭休息,然后继续忙、继续被骂?直到九点半扫地下班?」桑意约一面重复着,表情显得很不可思议。「然后这样不停被折磨下来,一个月的薪水才四万?」
「意约,四万很多耶!」
桑蕙敏非常体谅妹妹才刚毕业,踏入社会,不懂民间疾苦,对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了解,耐心地解释给她听。
「现在景气虽然复苏,可是一个大学学历出来的学生能找到工作已经不容易了,就算考上银行职员,薪水也才两、三万,一点保障都没有,这个工作四万多已经算天价了。」
「话是没错,可是妳说他有严重洁癖。」光听这点,她已经有预感会跟这个袁医生处不来。
她的个性向来大而化之,别说爱干净,要保持整齐都要大费心思,怎么可能会好过呢?
「其实袁医生的洁癖也不算严重啦!因为他是……」桑蕙敏期期艾艾的讲得心虚。「选择性洁癖啦!对对,他只对自己有洁癖而已。」
「姊,妳讲得这么心虚,妳是骗人的吧?」看姊姊吞吞吐吐的样子,桑意约实在没信心。
「我……」桑蕙敏有点尴尬,很快的干笑带过。「没关系,其实我们医生真的只是嗓门大的纸老虎,如果妳真的不习惯,那妳做几天就跟他辞职吧!他拿妳没办法的,总不能扣留妳吧?」
「不过……」
「拜托啦!而且诊所的工作不辛苦,只是挂号、输入病例,剩下的妳都会了,真的很容易啦!」
工作是真的不难,难的是要应付袁医生的烂脾气。桑蕙敏在心里偷偷加注,一面安抚着。
「而且我笔记已经替妳写得好好的,妳有什么问题看笔记就懂了,还有,袁医生的表弟也会在那里帮忙,所以妳真的不用担心,没有妳想象中的困难。」
「我没有担心啊!」桑意约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被骂。」
「袁医生其实不会随便生气的啦!」桑蕙敏心虚地说。「真的!只要妳不惹他生气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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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第一日,晨,天气晴,无云,有风。
感想:袁医生是个怪人。
一大早,桑意约带着姊姊心虚中带着歉意的祝福接下这份工作后,尽管为难,却也很认命的在早上八点半准时出现在光明牙医诊所前。
阳光才初初露脸,诊所的铁门已经拉开,光洁明亮的正门口还挂着「休息中」的牌子。
刚吃完早餐,桑意约一手拿着还没喝完的豆浆,一手拿出姊姊交给她的钥匙打开了正门,一阵清清亮亮的爽脆铃声响起,前脚才踏进去,一声阳刚、粗野的咆哮随之爆出。
「出去!」
连人影都没看到,桑意约愣了愣,十分困惑,正要踏出第二步,同样的吼声再度响起。
「我叫妳出去!」
只见一个趴在地上的壮硕身子突然从某个角落探出来,一张眉心紧皱、面色铁青的俊朗面容映入桑意约的眸中。
被吓了一跳,桑意约转身就退出门外,毫不恋栈,只不过站在骑楼下,心里开始困惑。
这个人是谁啊?这么凶,不会是歹徒吧!
不过……他穿着白衬衫耶,歹徒有这么敬业还穿正式服装上班的吗?
唉!看样子应该就是姊姊那个火爆脾气的老板吧?桑意约咬着吸管,漂亮圆润的黑眸开始无聊地溜来溜去。
反正不进去就不进去,她又不是很在意,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进去。桑意约索性在骑楼的长椅坐下,慢条斯理地欣赏起风景。
从都市搬到半山区的小镇,最显著的就是空气变得很清新。
她几乎不需要时间适应,马上就爱上这个民风纯朴、风景优美的好地方,而且由于地处半山腰,即便是夏天,也带着微风。
微风潮湿,却不闷热。
太阳下山后,风转而清爽微凉,没有污染的天空闪闪点缀着明亮的星子,入夜寂静得只剩下满地的月光和蝉鸣。
这些大自然的景致,对在大台北盆地住惯了的都市人来说,不止是度假圣地,而是天堂了。
想想,无论这份从天而降的工作将会有多悲情,至少她都赚到一个不错的居住环境。桑意约自我安慰地想着。
大约十分钟后,诊所的玻璃门终于再度被推开。
她回过头,只见那个穿着衬衫和西装裤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脸上的怒气是消失了,不过脸色还是郁着一层阴森。
「早安。」桑意约站起身打招呼,算是礼貌。
不过她的礼貌却没得到友善的回应。
「嗯。」袁格霄淡淡打量过眼前身高只及自己肩头的年轻女孩子。
她长得和她姊姊并不十分相似,跟桑蕙敏的文静清秀相比,她显得不太安分,彷佛脑中随时转着古怪的主意。
那张小小、白净的脸蛋上,黑白分明的灿亮明眸显得精灵有神,挺直小巧的鼻梁下,是形状美好、彷佛总带着笑意的小嘴,说话的时候,脸颊上会出现小小的梨窝。
总体而言,算是很顺眼。袁格霄在心里随意下了结论。
他摸摸口袋,掏出烟和打火机,一双深邃、太过锐利的黑眸微微瞇着,眼角有浅浅、迷人的纹路,他燃起烟,视线看向不知名的远方,默默抽了几口,突然开口。
「天气不错。」
「嗄?」他在跟她讲话吗?桑意约困惑地思索几秒,顺着乱答。「最高气温28度。」
「叫什么?」似乎完全不在乎她的答案,袁格霄把烟挪开嘴边,视线落在远方,问道。
「桑意约。」她乖乖回答。
锐眸扫了过来,袁格霄似乎觉得她的答复很有趣,挑了下眉,才慢条斯理的转回去。
「我说路口那只狗在叫什么。」
「嗄?」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只小花狗正对着电线杆乱吠,只是……这个人讲话跟思考逻辑未免也太跳跃了吧!桑意约有点傻眼。
随后,只见他抬起手腕,低头看了下表,淡淡宣布,「还有五分钟。」
这次桑意约打死也不回话了,反正他也不在乎她讲话的内容,而她也听不懂他开口的重点。
只不过,什么东西还有五分钟?
她咬着吸管想了想,再看了看身旁这个堪称凶神恶煞的高大男人,心中有个不太妙又太超现实的想法。
这个人该不会是恐怖份子吧!五分钟是指炸弹还有五分钟即将引爆吗?
「看什么看?」彷佛看穿她的瞎猜,两道颇具威势的关公眉蹙了起来,锐利的黑眸睨着她。「我在等地板干。」
「地板干?」
「擦地板。」袁格霄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烟身,落了几许烟灰。「这是妳以后每天早上要做的工作,没干不准任何人进来。」
「好。」
原来刚刚他是在擦地板,所以不准她踏进去?
只是这么一个高大魁武的男人,居然没事会一大清早趴在地上擦地板,这是什么毛病啊?桑意约有点毛骨悚然的想。
像这种有洁癖而且会贯彻实行的家伙,在电视、电影中多半会变成变态杀手,或是下了班去FifhtClub专嗜把人打到眼歪嘴斜兼内出血的疯子。
她还在出神,那个低沉的嗓音又开口了。
「妳转过来。」
「什么?」桑意约转过头,仰视他。
「面试。」他再度抛了让人不解的两个字。
「面试?」她不是来代班的吗?桑意约傻傻地看着他。
「好,不要动。」这角度不错,光线也好。他满意地点点头,把烟咬在唇上。「嘴巴打开。」
「嗄?!」这是什么鬼要求?然而她还来不及反应,下巴倏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扣住。
天啊!他在干么啦!
动弹不得的桑意约尴尬地想推开他,但他似乎早预知到她的反应,空闲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她。
「再张大一点。」他皱眉命令着,左右端详的看了几秒才放手,手指夹下烟,弹了弹。
「你干么啦?很痛耶!」摀着脸颊,桑意约怒红了一张脸,对他发出愤怒的指控。
看她还真是娇弱的不得了,白晰的脸颊已经出现红印,但他也不以为意的仅扫了她一眼,便转身准备进诊所,抛下一句冷冷的事实--
「牙齿真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