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酒兴正浓吗?怎么半途跑出来赏月了?”耳边忽然飘入低沉悦耳的声音。
扶苏?晏落摇头自喃:“人家美娇娘在怀,哪里会想到你?”
“竟然才喝两杯就已经醉了。”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揶揄。人已从阴暗处走至月光下。竟然真的是扶苏。他没有同李幼娘在一起,更没有美娇娘在怀,而是端端正正立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仍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应该不是赏月。”厚云遮月,扶苏那俊逸的面容一时掩映在暗色间,看不真切,“我们回府吧。”
“扶苏。”晏落并未移步,第一次直唤他姓名。
“嗯?”扶苏转身回望她,目色比月光更为温和。
“我不想去那个什么阿房宫。”她不要,单单是想都不能。什么始皇帝,什么国仇家恨,这些沉重的事她不想挑,也不愿再挑。
“这不是什么箭在弦上的事。”扶苏幽幽道。
“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不只是一日两日。”他到底懂不懂,自己哪里也不要去,除了他身边,这世上再繁华的地方都不是她想停泊的。
扶苏黑瞳倏地闪出比月光更柔亮的光芒来,她的话他听懂了,只是自己的话她可听得懂?
“建筑行宫,亦不只是一日两日的事。”
“可是,终有建成的那一日!”连万里长城都顷刻屹立而起,再奢华的行宫又怎么抵挡得了赢政的勃勃野心。
“不会有那一日。”声音不响但却那般笃定而坚决。
“不会有那一日?”怎么可能没有那一日呢?
“你忘了是谁督造阿房宫了?”穿云月色静静洒在扶苏身上,那沉静的眉眼间分明染了一层胜券在握。
“扶苏……”惊喜交加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她听懂他的话了。阿房宫不会被建成了!因为督造之人不会让它被建成!原来他并非不在意,原来他对这件事早已有了全盘的计划!
不用去阿房宫了。内心太过喜悦的人,一个不小心竟然滴下泪来。
“是不能去陪伴皇上,所以失望落泪吗?”修长的指叩起她晶莹的下颌,轻轻拭去那因喜悦而溢出的泪来。
一双美目静静注视着那一对伫立在月色下的人。当触到扶苏眼中那无意间流露的一泓温柔时,纤巧的小手不禁紧握成拳,贝齿几乎咬碎了下唇。
“啧啧,大皇兄怎么说变心就变心了呢。”一声调侃不知是从哪里传出。
李幼娘回望时,眸内已转回惯有的高傲冷漠,“胡亥公子好兴致。大半夜不回府,在宫内闲逛。”
“彼此彼此。”胡亥冷哼一声,半点不给这丞相宠女面子。
“这贱人不是你中意的吗?你就放任她在那里勾引扶苏哥哥?”李幼娘声音虽是软糯,但话语却是句句娇蛮任性。
“李小姐真是丞相之女吗?说话这般错误百出,怎么半点也未秉承乃父家风呢。”胡亥挑眉冷笑。
触到李幼娘眼中的恨意,星眸一冷,“你听清楚了,她不是什么贱人,我也未曾中意于她。至于勾引,离着这么远,任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样子,倒分明是我那个多情大皇兄在引诱她才对。”
“你胡说!扶苏哥哥才不喜欢这个贱……”看到胡亥那倏然闪过戾色的眸,李幼娘嚣张的气焰立时消散,转为不情不愿的嘟囔,“小小宫女,扶苏哥哥才不会放在眼里。”
“说得也是。我看大皇兄也是一时糊涂而已。”胡亥突然调转话锋,“毕竟从你出生起,他便等你长大成人已等了整整十四载。”
“宫中谁人不知。”她冷哼。她自出生起,便知道自己长大后会是皇长子的新娘,未来的皇后。从小到大,她也一直是在为嫁给扶苏而存在的。
“可是扶苏自己偏偏好像忘记了。”胡亥耸了耸肩,星眸扫向那片月色之下空地,原本立着的两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
眸色黯了黯,空灵的声音在暗色中盛开:“胡亥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帮你提醒他一下……”
扶苏背手迎风而立,手中是那卷绘有阿房宫全貌的图样。单是前殿由东至西五百步,南北宽约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如此宏大的气势,单是丈地翻土就需数月。
“扶苏公子,可要再多征些农夫?若按此速度,恐皇上……”
郡守话还未完,已被扶苏缓声打断:“你可知父皇为何要选在尔郡建宫?”
“这……”郡守一时被难住,他又岂会了解始皇帝的莫测心思。
“因为这里是旧时文王都丰与武王都镐之交汇处。你该知道单是关内宫殿便有三百。父皇并不缺宫阙,只是还少一座最能配得上他始皇帝之称的宫阙。”和色望向郡守,“所以这建宫之事,万万不可心急。一旦出了差池,我这个皇子都保不准要掉脑袋。”
眼见那个郡守被自己吓得脸色惨白,缓缓将声音放柔道:“人手之事,本公子自会定夺。断不会叫你为难。”
“是。一切全凭扶苏公子吩咐。”突然听到这皇子自己亲口担下了责任,郡守自然是满心欢喜地答应。
“去忙吧。”目色悠然望向远处的南山,那远山青黛,让他不禁想到不施粉黛的她来,黑瞳中溢出悦色。
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不只是一日两日……
晏落说话时,那坚定的眸色在心中一闪而过。他早就知晓她的心思,原先是不敢去确认,后来又害怕那根本是自己的误解。可是,她却亲口给了自己这句话。只要一想起,心中便会泛起莫名的欢喜来。自己又何尝不想留她在身边生生世世呢。
“扶苏哥哥。”娇柔的声音打断了扶苏的连绵思绪。
“幼娘?”望向来人的黑瞳中带着淡淡的意外。
“我听闻扶苏哥哥出宫为皇上督建阿房宫,特来探望。”李幼娘说时半点不见娇横之态,脸上有着鲜见的真挚。
“你又何必特地来。我每月都要入宫面见父皇。”扶苏望着李幼娘被风吹乱的发梢,皱了皱眉,“此处风大,我命人带你去歇息。”
“扶苏哥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不是?”李幼娘一把握住扶苏的手,眼底已有晶莹在闪动。
“这该是我要问你的。我对你如何,你还不知道吗?”扶苏任由李幼娘握着自己的手,声音温和,眼神却柔意不再。
“扶苏哥哥,幼娘知错了。幼娘知道扶苏哥哥是真心相待的。是幼娘任性,才害爹爹和大皇兄误会了你。”
见扶苏不语,李幼娘又急又惧,“莫非扶苏哥哥还在恼我不成?”
扶苏轻轻叹了口气,被幼娘握着的手稍一用力,转眼已是美人在怀,“我怎么会恼你。”
喜极而泣的人将脸埋入他怀中呜咽,“扶苏哥哥,你以后再也不许不理我了。幼娘再不对,也不许了。”
“嗯。”扶苏颔首应道,黑瞳中闪过一丝矛盾复杂。短短数日,两个人因自己喜极而泣。可为何拥着哭泣的幼娘在怀,心却还在因晏落那晚得知不用来阿房宫时的泪而隐隐泛痛呢。
“扶苏哥哥,你等了幼娘十四载,幼娘现已长大成人,是否也该考虑大婚之事了?”幼娘面色绯红,轻吐心声。做扶苏的新娘一直是她心中最美的梦。原本她一直以为扶苏永远是自己的,所以并不着急。可经过那晚,她开始害怕了,害怕自己真的会失去眼前这个男人。
“我又何尝不想早日迎你过门?奈何大婚之事,皆由父皇定夺。”能失而复得李斯,这当然是他求之不得的。
“待扶苏哥哥完成皇命,皇上定会赐赏,到时扶苏哥哥自可提及婚事……”幼娘说到这里,娇羞得再也说不下去。
扶苏微微一愣。幼娘所指的皇命,也就是这督建阿房宫之职。可这桩事是他至死都不可能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