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日子里,天气特别的热,人心特别浮躁。不论是即将毕业的老鸟、或者是才刚进学校的菜鸟都是一个样。
即将毕业的学生,比较积极的便烦恼自个儿的前程,比较悲观的则怕毕业考过不了,还要延修一年;还有些已经考上研究所的毕业生倒是里面较悠闲的一群。
期末考即将来临。
有些认真的学生早把书给读完,打混过日子的则是在这个时候才猛然想起,可是脑袋一片空白,只好忙着拷贝同学的笔记和强记所谓的重点。
总而言之,大部分的人是浮躁的。
陆无双不同,她既不浮躁,也不匆忙,更不需要像一般学生死命准备期末考。正确的说法是,她没有所谓的“期考”。
她有的是看似无止尽的报告和论文要写,成千上万的资料要看——幸好,她不是念什么需要实验数据、反应、推论、考证采写学术论文的学位,要不然她就会有难以计数的实验要做。
陆无双一向不会自动自发将自己的报告提前交出,总是等到截止期限的当天,或前天才将报告和论文交给她的指导教授——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但是,这回可不同。
她在截止期限前二个礼拜,统统给赶了出来,虽然差点要她的小命——一个礼拜睡眠总时数加起来不到七个小时——但是她还是做到。
会让她这么拼命的原因有一个——她要提前回老家过暑假。回自个儿家中当一个什么也不做,只管吃饭、睡觉的懒人。
“头好痛!”陆无双用手指用力地揉揉颈子。“下次应该买张大一点的沙发。”她的沙发睡起来的确不怎么舒服,甭提她在上头连睡了二十个小时。
昨天下午,她完成最后一份论文后,马上倒在沙发上补眠,谁晓得,当她再醒过来时,已是隔日的上午。
看来她真的是太累了。要不然,以她那张沙发不舒服的程度,她顶多睡上七个小时,便会被酸疼的肌肉给唤醒。
这就是她当初舍弃舒服的床铺不用,而改用沙发充睡卧处的原因——以她嗜睡的天性,真让她睡床上,她能二十四小时都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等会儿交了作业之后,她要到福华去吃欧式自助餐,慰劳自己这一个学期的辛劳,吃饱之后,再回家把堆积如山的书给收拾好,然后在地板上铺一层草席,顺道垫一床薄被,就是一个十分完美、舒服的睡觉所在。再拿个枕和凉被,她要在上头睡到睡不下去为止。
“无双学姐,”这一声叫唤,打断陆无双的幻想。“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哦。”来者是陆无双的学弟——程焕金。
“我这个礼拜几乎都没睡,脸色会好才奇怪。”陆双看了眼这个念大学时。有事没事就常来烦她的学弟。“你今天怎么还在学校?”她记得这个学弟是毕业班的,大学部的毕业考前两天就考完了。
“我有事来找学姐嘛。”程焕金长得一张娃娃脸,再加上略带撤娇的语气,常让人误会他还是个未满十八岁的青少年。
“有事?”他会有什么事,都已经考完了应该没有所谓的课业上的问题。如果是感情上的困扰,就更不应该来找她。因为她唯一会给的建议是和那个女的分手,省得他来烦她。
“学姐还记得小萍吗?”
“小萍?”陆无双往记忆里探索,这个名字好像有那么点印象。“好像听过……”
“哎呀,学姐,小萍是我的女朋友啦……”程焕金习惯性地在陆无双的肩头上拍了一下,“我前不久不是才带她来见过你吗?”他下意识地把陆无双当成自个儿的姐姐,因此不管有什么大小事,都会跑来向陆无双报上。
“喔,小萍。”陆无双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刚才被他打到的地方。她不喜欢别人碰她,就算是没有恶意的也不成。“那个很可爱的五专生。”的确很可爱,甜甜的笑容、白皙的皮肤、黑缎般的发丝,综合来说是个美人。
“怎么,你被甩了?”她还记得程焕金上回被甩时,在她面前哭诉了一小时。
“呸、呸、呸!”程焕金拼命地摇头。“学姐,你可别咒我,我和小萍感情可好了。”
“那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程焕金这才把话题导入正题。“小萍的伯伯介绍了个打工机会给我,不过现在我有事不能去,所以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学姐。”
“你看我像是暑假到了还会去打工的人吗?”
“可是……”程焕金的确忘了陆无双不喜欢太麻烦的事物——暑期打工这一类的事,除非她真的穷到山穷水尽,家里也不给钱的时候,她才会这么做。“学姐,那个工作离你家很近耶。”有一年暑假,他刚失恋,死皮赖脸地跟着陆无双回她乡下老家“疗伤”。
“那又怎么样?”
“不但供吃住,工作轻松,而且待遇很好喔。”
“焕金,你确定你不是去应征牛郎的?”
“学姐,你就别开我玩笑了。”程焕金笑着说:“我怎么可能去应征那种工作。”
“说的也是。”陆无双由上而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他们也不可能会录取你。”讲真格的,程焕金长得不错,只可惜他的身高才一百六十出头。
“学姐!”还好程焕金早已习惯陆无双的说话方式,要不然迟早会被她给气死。
“好了,你就说说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工作。”她会问,不代表她会去。
“一个礼拜六天,一天八个小时,主要是做点资料输入、翻译的工作而已。”程焕金想着那位伯伯告诉他的话。“不过,那个雇主的脾气不怎么好。”他认为这点对陆无双应该不构成问题——如果她愿意去的话。
“你为什么不能去?”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工作,程焕金没理由不去才是。
“我得陪小萍去毕业旅行!所以没法子去;而且,我就快要去当兵了。”
“嗯……我考虑、考虑。”他的理由听起来的确合情合理。她要是不代他去,好像有那么点说不过去,再说就在她家附近,又包吃包住……“
“学姐,你可别考虑太久啊。”程焕金怕她这一再考虑,搞不好等到暑假结束,她还是设想出个结果。“你最晚一定要在这个星期六以前给我答案喔。”
“知道了。”陆无双没时间和他继续瞎啦了,她得赶紧把论文交给她的指导教授才是,我星期五就可以给你答案。“等论文送了出去,她要去饱餐一顿,最后再回公寓睡大觉。
挥别程焕金,她加紧脚步往教授休息室走去。
③③③
陆无双拎着一小包行李——里头装着三、两套换洗衣物,和一些私人用品——从自个儿家中走到镇上唯一的公车站,等了一个半小时,终于等到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在路上解体的公车。
她终究是答应了程焕金介绍的工作了。
才刚到家没多久,父母便告诉陆无双,他们要带着年方十二,今年要念国中的小弟陆成对,到纽西兰拜访前年才移民到那里的小叔,一直要到八月才会回来。
因此,这一整个暑假只有陆无双一人在家,而这意谓着,陆无双得负起每日打扫庭院的工作,连带家后头的菜园也要顺便照顾。
乍闻这个“恶耗”——对她来说,这的确是个恶耗,不但好吃懒做的大小姐当不成,还要当帮佣。她立刻对父母说,她接了个工作,今年暑假也不会住在家里了。
当晚,她马上打电话给程焕金,说她愿意接受他介绍的工作,并且要他把地址及所有相关资料,火速用快递寄到她家。
隔天,她便接到程焕金寄来一个大4A见方的牛皮纸袋。里头有她工作地点的地址、联络电话,还有一张白纸黑字写明的契约——内容中规定工作的期限、待遇……之类的,最后还有一点比较特别的就是,雇员在期限前离职,不得要求雇主给付任何薪资,相反的,若是雇主在期限前解聘员工,则不论其工作时间长短,须给付全额薪资。
陆无双稍微思考了会,要是她真接了这份工作,可万万不能中途离职——难怪程焕金要找人来代替他了——否则可是一毛钱都领不到。
不过,契约里头约订的工作事项,还不算什么困难,反正她大学刚毕业时也做过类似的工作,这个可难不倒她。所以说,她绝对有办法做到期限终止。再说,她要是真的不想做了,她也有办法教雇主自己解聘她,而不是她自己请辞——既然如此,没有理由不接受这份工作。
这也就是为何今天她会起了个大早,走了十来分钟的路程,并且在公车站牌前傻傻站了一个半小时的原因。
她上了车,投了四十块钱,而后往公车里头走,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整辆公车扣掉她和司机两人,只剩一个拿着扁担、脚边还有两大篮青菜的老爷爷,以及一个提着超级大菜篮的中年妇人。陆无双的位置就在中年妇人的右后方。
一路上,也不见有其他人上车,公车就这么一路往更偏远的地区开。沿途见到的除了农田,还是农田。大约半个小时后,老爷爷将那两大篮的蔬菜挑下车。
现在,公车上就剩她和那位中年妇人了。
“小姐,你是外地来的吧?”中年妇人可能常坐车,难得有人和她一样坐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以前都没看过你呢。”
“也不算外地啦,我家就在水田镇而已。”陆无双一来闲着没事,陪中年妇人聊聊本也好二来,要是运气好她们同一站下车,她还可以问问中年妇人,她要工作的地方该怎么走。“我就是在那里上车的。”
“水田镇呵。”中年妇人点点头,算是和这个地方有点印象。“你要坐到那里?”
“我要到半山埔。”程焕金给她的地址上是这么写的。
“半山埔,我也是要坐到那里。”中年妇仍一副他乡遇故知的表情。“你是要到那里找朋友的吗?半山埔我很熟,你知不知道你朋友住哪里,我可以带路。”
“我不是要到那里找朋友,我是要到那里工作。”陆无双从口袋里拿出程焕金写的地址,交给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看了看上头的地址,疑惑地看着陆无双。“你真的是要到这个地方工作?”
“暑假没事,打打工、赚赚零用钱而已。”工作都一样,在哪个地方无所谓。“大概也只有两个月吧。”
“喔,这样啊。”中年妇人了然地点头。“我就说嘛,怎么会有年轻小姐愿意待在我们这种乡下地方。”
“伯母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走吗?”这才是重点。
“知道啊,我也在这个地方工作。”中年妇人爽快地说:“等一下,你就跟着我走就是了。”
“谢谢你,伯母。”陆无双心想自己真是幸运,在这里就碰到可以帮她带路的。
她们又坐了太约半个小时的车程才下车,陆无双的行李少,帮着陈嫂——就是那位中年妇人——提了两只土鸡下车。下了车之后,陆无双才发现这个地方,比她家还要更“乡下”。
公车站牌附近有个用铁皮,搭成的小屋,屋前有个小台子,上头摆些透明的塑胶桶子,桶子里头是一些甘草瓜子、彩色糖球、芒果青之类的小零嘴;小台子前头这摆着一张长板凳,却不见店主人何在。
“我们这地方平常很少有人来,年轻人都到都市赚钱,只留一些老的、小的住在这里。”
陈嫂带着陆无双走到一台迪爵125前,把买来的菜放在踏板和前头的小菜篮里。
“我们这个地方交通不太便利,公车一天只有一班,要是没坐上,就要等明天了。”她发动机车。“少爷喜欢吃新鲜的海鱼,可是我们这里的菜市场又没在卖,所以我只好三天两头到水田镇的菜市场去买啦。”
少爷?陆无双挑挑眉头。心想,这年头怎么还有这个称呼。不过,她没说什么,自动自发地尘上后座,往她尔后两个月会待的地方前进。
陈嫂以时速五十的速度骑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路途,终于在一间豪宅前停住。
说这栋房子是豪宅可一点也不为过。
红砖围墙绵延了大约一百公尺,在围墙的中央有一个铁制的雕花镂空大门,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条以石板铺成的走道。陆无双稍微目测了一下,可能超过五十分公尺。房子的结构主体是采西班牙风格,有条长长的前廊,前廊的外侧有许多根石柱,而石柱的上头是一个又一个拱形。
“很漂亮的房子。”陆无双由衷地赞美。
“是啊,这是我们半山埔最漂亮的房子。”陈嫂附和道:“不过,里面更漂亮呢。”
建筑物本身有两层楼高,屋顶则是铺满红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更是显得光彩炫目。
“这样的房子整理起来不容易吧?”这么大光看就挺累的,甭提还要整理。
“是啊,少爷还请了好几个人来整理花卧、打扫房子,我只负责煮饭而已。”
听了陈嫂的话,陆无双不禁咋舌。这等的排场不是只有小说里才见得到的吗?再不然就是那些一等一的富豪才能拥有的。半山埔这个小地方竟然也看得到这样的排场,这是她之前想都没想到的。
“对了,无双,少爷的脾气不太好,要是他讲话难听点,你不要放在心上。”陈嫂怕陆无双年轻皮薄,禁不起少爷的冷嘲热讽,因此先给陆无双一个心理准备。“他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了。”有钱人嘛,即使脾气再怎么坏,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陆无双耸耸肩,她只要把“少爷”的话当放屁就成了。
陈嫂按了电铃,大约一分钟后有个戴着斗笠、穿着汗衫的阿伯,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开门。
“阿满,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个阿伯操着流利的台语对陈嫂说:“少爷刚才在问你到哪去了,嗯?阿满,你身边这个小姐是……?”阿伯这才注意到站在陈嫂身旁的陆无双。
“她是今天要来这里工作的小姐啦。”虽然陈嫂记得少爷好像说过是个男的要来,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可能是少爷弄错了。因为,今天唯一一班的公车里,只有陆无双说她是要到这里工作的。
“阿伯,你好。”陆无双基于拜码头的心态,凡是遇到人一律先问好,再做自我介绍。“我是陆无双,要在这里工作两个月。”
“你好。”阿伯不大自在地拿下斗笠。“我们大家都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到呢。”看来是不习惯和年轻女孩子说话:“来、来、来,我帮你提行李。”说着就伸手想要将陆无双那一包小行李接过去。
“阿伯,不用了,不好意思啦,我自己拿就可以了。”如果可以,陆无双倒是希望他将她手上的两只土鸡给提走。
“勇伯,你是没看到我买了那么多菜,不会帮我提吗?”陈嫂看勇伯一见到年轻女孩子就不知所措的样子,想逗逗他。“一看到幼苗的,就昏头了啊?小心我回去跟你老婆打小报告。”
“阿满……你……”勇伯紧张得连讲话都结巴了,就怕陈嫂上他老婆那儿嚼舌根,那他回去可有得瞧了。
“无双,我们进去,别理勇伯,让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陈嫂领头带着陆无双走了进去。
勇伯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穷紧张。
@③③
陆无双帮陈嫂将土鸡提到厨房后,立即有人来告诉她“少爷”召见她。于是,她只好拎着她那一包行李,跟着来传话的人,穿廊绕巷地走了一大段路。在户外一、两百公尺的距离不算长,可是在户内,可非常惊人了;上了二楼,终于在某间看起来和别的房间不同的房门前停住。
就见带路的人必恭必敬地轻敲房门,这扇门看来价值不菲。
小厮在外头喊道:“少爷,陆小姐已经到了。”接着,他把门开了一个小缝,刚好足以让陆无双“钻”过去。“陆小姐,请进。”
“谢谢。”虽然这个缝有点小,不过总是别人帮她开的小缝,还是得道谢的。
陆无双顺利地钻进房间里。
起初,她有点不能适应房间里的光线——房里只有一小盏照明用的灯,陆无双的台灯可能都比那盏灯还要来得亮上许多。隐约的,她看到一个人影坐在一张大桌子后头。
“是谁叫你来的?”
非常冷的声音,让陆无双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她真的不清楚,因为她是临时代打,只知道这里有个暑期打工的机会,而她的学弟不能来,她就来了。
“不要和我打哑谜。”冷天霁冷冷看着眼前的陆无双。
“先生,我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和你打哑谜。”这家伙把整个房间弄得这么暗,既不开窗,连灯也舍不得开……怪人一个!“对了,先生,我建议你把窗子打开,这里太暗了。”既然她还不算是他的雇员,也就没必要叫他少爷。“你要是长期处于这种环境,视力会退化的。”就像住在深海里的鱼一样。
“陆小姐,这里是我的房子,你没有插嘴的余地。”冷天霁的语气充满着不耐。
“当然。”陆无双耸耸肩,对他的不耐丝毫不介意。刚才会认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的原因是——这类的语气,之前还真的没听过。
“现在,告诉我到底是谁要你来的。”
看来他没得到答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我一个学弟的女朋友的伯父介绍的。本来是我学弟要来的,不过他临时有事,所以找我来代班两个月。”也就是异找她来这里当差。“所以,我也不知道是谁找我来的。”
“我记得我要的是个男人。”冷天霁看到陆无双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似乎真的就如她所说的,她只是纯粹来打工的。
“嗯。”这就有点麻烦了,她是称不上什么女人中的女人,离男人婆也还差了几步之遥,但是她百分之一百是个女人。“事前没人告诉我。”程焕金只告诉她这个雇主脾气有点不大好。
“我从来不用女人,”如果她聪明的话,应该听得出他已经在下逐客令了。“而我也不会为你破例。”
“这样吗?”陆无双双手抱胸,心想这家伙可能还活在十八世初的中国吧。不用女人?不晓得他上床时是不是也不用女人?“没问题。”这还不简单,人家不用她,了不起回家去。“不过,很抱歉。我可能必须先请你支付我两个月的薪水之后,我才能离开。”叫她现在走人?这太好了,她不用做什么事就领了两个月的干薪。
“什么!”这个女人在说些什么东西,凭什么他得付她两个月的薪水。
“在契约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吗?”雇员在期限前离职,不得要求雇主给付任何薪资湘反的,若是雇主在期限前解聘员工,则不论其工作时间长短,须给付全额薪资。而契约上的起始期,为她到雇主处报到开始。
现在,她人已经“千里迢迢”地远道而来,在法律的认定上就是到雇主处报到的一种行为,也就是说,他们的契约已经开始生效了。
“契约?”冷天霁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契约这回事。“小姐,契约必须是双方承诺,光就你单方面的同意是不构成任何法律效力。”
“我知道啊。”他说什么废话,这点小常识她当然懂。“不过,这份契约并不是我自己拟订的,事实上是由雇主这方订定的,而我只是同意里头的内容而已。”她事先将契约内容反覆斟酌后,才在上头签名盖章的。
“陆小姐,为了证明你所言非假,麻烦你将你口中的契约借我过目。”
陆无双从行李包中掏出一张大A4小的纸张。“这张是拷贝本,正本在我家。”她走上前,将契约递给他。
一直到现在,她才看清楚和她对话的男人的长相——吓!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陆无双一直到目前为止,还没遇到过能让她心跳加速、脸红耳热的男人,但这并不表示她缺乏欣赏男人的眼光。她和一般人相同,喜欢看帅哥。至于自己去交个帅哥男朋友……她总是因为麻烦而作罢。
首先,光就交男朋友这件事本身来说——
约会,花钱、花时间不说,真有事情一忙起来,连偷个空睡个懒觉都嫌奢侈,还得死命地安排时间见面。如果真的排不出来,很容易会被对方冠上个“你(妳)不爱我”、还是什么“你(妳)不重视我”这类无聊的指控。连男、女朋友都没法照顾得十分完全了,更何况是闲杂人等,也难怪恋爱中的人常被朋友当成“有了异性。没了人性”的人。
这么麻烦的事,用想的就让人头痛。她每天要应付的课业,多得她根不得有另一个自己来帮她分担,哪来的美国时间交男朋友。
再者,帅哥男友?
得了吧,她可不想天天在那儿猛想,又有多少个女人对她的帅哥男友投怀送抱,整天不停地喝醋。她是嗜食带点酸味的食物,可是像醋这种东西,她可是敬谢不敬。
不过,实际点来说,她要到那儿去认识帅哥男友?就算让她认识好了,她也不见得愿意花那个时间,来吸引他的注意。
麻烦哪!
而她眼前这个傲慢的男人——绝对是个帅哥!
高而方的额头、英气逼人的剑眉。挺直的一梁,配上东方人少有的深邃双眸……嗯,上等货。陆无双迅速地替她这个无缘的雇主打分数。要是满分是一百分,他可以得九十八点五分,至于她没给他满分的原因是——他的嘴唇稍为薄了点,不够性感。
浓密的黑发在这光线极度不足的房间里,还是能略见其光泽。要是他肯多开几盏灯,还是拉开窗帘什么的,铁定像那些洗发精广告中说的:闪闪动人!
“你看够了吗?”冷天霁对于女人这般失神的注视,早已领教不知凡几。但是像陆无双这般瞧得明目张胆,他倒是头一次见识。“希望你还喜欢你所看到的。”他最瞧不起这等花痴女,看到他就露出一副急色样,好像巴不得下一刻就将他绑到床上。
“当然,你长得很……”陆无双试着寻找适当的形容词,他长得这般模样,用个普通的帅字,好像还不足以形容。“出类拔萃。”
冷天霁原本的用意是想让她听出甩话中真正的意思,却没料到她竟然这么理所当然地接下他的话。“没大脑的女人。”他对女人的评价原就不高而陆无双的表现,要是让他将她列在最下等。
女人要是没有足以傲人的皮相,那么就得认分点,多充实脑袋里的料,如果两样部欠缺……他认为,这种异性的存在简直就是浪费社会资源。
冷天霁是上天的宠儿,无懈可及的外貌、俊逸挺拔的身量、聪颖过人的智力,外加衔着金汤匙出生的背景家世,在让他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注定一辈子要在人群中发光发亮的精英份子。
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不是贪恋他的财富、就是渴求他的人品。不论是哪个原因,这些女人都有个共通特点——不是美艳动人的性感尤物,再不然是学有专精的名门闺秀。
他陪每个女人玩游戏、供她们想得到的,直到他厌烦为止——女人之于他,犹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若不是一场车祸夺去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他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像个雕像似的任这个姓陆的女人,如此肆无忌惮地“观赏”。
啧,这家伙的口德真差。陆无双不动声色地等着地下一步动作。同时,还不忘催促他赶紧看一下契约里的内容,好让她能拿钱走人。
“先生,现在契约在你手上了,你可以看一下内容是否如同我所说的。”她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只注意契约本文,和甲、乙两造双方,不过她确信这契约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但是这好像是他的代理人以他的名义和她订立的契约。“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麻烦你付钱,我马上就走。”
冷天霁看了陆无双递过来的契约,竟毫无风度地一拳捶在桌面上,大骂:“欧克勤这个混蛋!”下一个动作,是将陆无双交给他的纸张撕得破烂。
陆无双挑了挑眉,对他不文明的举动不予责评,反正他撕的是副本,正本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她老家。他口中的欧克勤大概就是他的代理人吧?她情。“先生,我只接受现金和即期的本票。”
“你自己找间中意的房间。”冷天霁心不甘、情不原地撇下这句话。
“什么意思?”要她去找间中意的房间?他有这么好心收留她在这里过夜?
“我说,你可以待在这里直到两个月结束。”蠢女人!什么事都要他说第二次。“你的工作契约上写得很清楚,还有,你的工作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地点在书房。四点一到,你得马上离开,一直到隔天早上八点以后才能再进书房。”也就是说非工作时间,书房禁止进入。
听他这么说,他是改变心意要让她留下来了。唉,真是可惜,她还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就领到两个月的薪水呢。
“是的,少爷。”
知道自己成了人家的雇员后,陆无双不叫他先生,改叫少爷了。既然他是出钱的老大,自己就委屈点,当作是历练人生吧。
③@③
在某个不知名的深山野岭里,一立着一栋遗世独立的豪宅,篆宅占地广大,人烟稀少。仅有主人一名,奴仆数人。而这个主人一定得是个旷世大帅哥,什么布莱德·彼特、李奥纳多狄卡皮欧都要靠边站的俊男。
然后这个俊男一定得受过什么惨痛遭遇——例如说:被心爱的女人抛弃,还是哪里有缺陷,当然这个缺陷得是要有救的那种——从此变得乖戾、阴阳怪气、不愿接近人群。同时,他还得是个有钱到令人咋舌的富豪。
再来,他得有个事事为他扛点的坏女秘书,要不然同样也是帅得让人昏头转向的帅哥心腹。
如果是个坏坏的女秘书,她就得美艳不可方物,然后心肠得黑得媲美白雪公主的后母,而且会留在阴阳怪气的老板身边就是想趁老板心灵空虚时,名正言顺地攻陷老板的心房。不止如此,她的目的是那怎么花也花不完的财产——然后,所有的仆人得一致且公开地厌恶她。
如果是个帅哥心腹,那么他得是老板的八拜之交的换帖兄弟,为老板掌管各项事物,置不能有侵占公款、再来个卷款潜逃之类的情事出现。不但如此,这位帅哥心腹还得想尽方法逼这个帅哥老板重出江湖。总而言之,就是要燃烧自己,照亮这个如同废物般的帅哥老板——然后,所有的仆人得一致且公开地支持他。
以上,就是一般爱情小说会有的基本场景。
当然,要是大家都一样,就会扯上着作权的问题,因此每个作者都要从相同情境中寻求些创意。
而这些创意就来自个个不同的女主角性格。
譬如说,要是男主角是个需要护士的人,那么此时就会出现众多不同个性的护士。像是怀有崇高南丁格尔精神的幼齿小护士,或者是外冷内热的酷护士……反正有一堆就是了。
要是男主角是受了憎伤的那种人,那可能就会出现美少女战士那种自许是爱与正义化身的清纯女孩(还不能是女人,那太俗了,小女生不喜欢),再不然就是没什么大脑就任得一副惹人怜爱样;再来便是极尽刁钻,整得男主角不得不以“爱她”来平息这场灾难。
以上,就是陆无双来了半山埔的这栋豪宅不到五天,看了将近百本爱情小说综合出来的结果。
爱情小说有多种基本固定模式,但她对这“深山里的豪宅”特别有兴趣。因为,她身处的环境和小说里的基本场景挺像的——独漏最佳女主角。
“无双,来吃饭啦。”陈嫂打开书房的门,叫陆无双到楼下厨房吃饭。“今天勇嫂叫勇伯带来一锅绿豆汤,你要是不赶快下来,等会儿就被喝光了。”
陆无双放下手中昨天到半山埔里唯一一家漫画店借来的爱情小说。“陈嫂,我和你一起下去。”一天之中,她最喜欢的莫过于和在这栋豪宅里工作的人共进午餐。
“对了,陈嫂,你昨天说的故事还没讲完、今天一定要继续。”
虽然是乡下地方,不过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八卦新闻。在半山埔的这五天,陆无双的唯一消遣除了看看不必花什么大脑的小说、漫画外,就属听八卦消息。
“一定啦。”其实真要陈嫂不说,她才会觉得浑身不对劲儿,难得有人愿意听这里大伙都知道的旧闻,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拒绝。
陆无双从陈嫂这儿知道了老板叫冷天霁,一年半前因酒后驾车撞上安全岛,脊推出了点问题得坐在在轮骑上——这叫自做自受——便搬到半山埔这里来养病。每个礼拜都会有医生固定来帮他看病,本来也有请特别看护来照顾他的。
但是冷天霁的脾气实在太差了,平均一个月要换一个看护。至于目前,还没找到适当人选,所以陆无双没见到所谓的特别看护。
“其实少爷要是肯做复健的话,还是可以自己走的,不过要拿拐杖就是啦。”讲话的是司机老李,“不过,上一个看护小姐说少爷不愿意做复健。”
陆无双到了厨房找了位子,坐下来吃饭顺道听八卦。
“我看,少爷可能需要个心理医师。”
宁可坐在轮椅上,也不愿意站起来走路?这八成是心理有问题。
“哎呀,像少爷这么傲、脾气这么硬、又死爱面子的人,怎么可能。”午饭时间,冷天霁还在睡觉,因此他们尽可放心大胆地说他的坏话。
“说的也是。”一开始便在这里工作的人纷纷点头附议。
“真可惜,他爸妈把他生得这么好看。”
“是啊。”
“可能是大家都把他给宠坏了。”陆无双提出自己的见解。“我敢说,他爸妈一定连骂都没骂过他。”
“有可能喔。”
一阵三姑六婆后,终于有人说出最新消息——
“听说今天有新的看护要来。”开口的是勇伯。“我上回遇到欧先生,他是这么说的。”他指的欧先生就是欧克勤——冷天霁的指定代理人。
“不会吧,都过了中午了。”陈嫂从冰箱里端出勇嫂做的绿豆汤。
就在她说这句话的同时,远远传来大门的电铃声。
“不会吧,说人人到?”陈嫂惊讶地说。
“我去开门。”陆无双自动自发,毕竟他们都有点年纪了。再说,她也想看看新来的看护长什么样——没法子,好奇是她的本性。“陈嫂,要帮我留一碗绿豆汤。”
她走到厨房外头,牵起勇伯用来穿梭整栋房子的脚踏车,坐在上头用力地踩了几下,骑了大约两分钟的时间,终于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你好,我叫方若岚。”方若岚露出十八岁少女特有的甜美却带点羞涩的笑容,隔着大门对陆无双打招呼。“我是新来的看护。”
陆无双先是端详她一会儿,开了大门。“我叫陆无双,这里的暑期工读生。”
暑期工读生好像是年纪轻一点的人,依陆无双二十七岁这等“高龄”,当工读生显然是有点奇怪——这点,从方若岚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就可以知道。
看到方若岚时,陆无双突然想到,刚才她在书房里看的爱情小说内容,不就和现在的情形很像吗?
寡人有疾的帅哥老板,年轻可爱又温柔的小护土、几个在豪宅工作的仆人和……这里没有美艳坏秘书,一来,她的工作顶多叫小妹,没秘书那般身负重任,再者,她一点也不美艳。
这不就活脱脱是一部爱情小说的真实版吗?
嗯,可能有好戏看了。陆无双边骑着脚踏车边想,压根忘了她后头还有个提了一大箱行李的最佳女主角——方若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