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已经对坐无语半天了。
坐在上首的人,一身富丽堂皇的明黄衣袍,嘴角扬起高深莫测的弧度,全身散发着天子贵胄特有的凛然气息,给人一种沉沉的压迫感。
坐在下方的人,一身冰绡似的白衣,似笑非笑的样子在烛光之下,恍如明珠玉露。
坐在上首的是昭秦帝穆赤霄,坐在下方的是安平君沐流歌。
“联姻的事情定在何时?”沐流歌开口问他。
“新凉国的公主其实此刻并不在宫中。”昭秦帝微微一笑。
“无妨,只要到了时间,他们就是变也会变出一个公主来。”沐流歌轻轻勾起唇笑了一下,抬头看向穆赤霄,“倒是你,一直没有用兵的打算,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你似乎并不喜欢那个凉肇国的女将军。”他一针见血。
“喜欢不喜欢,这和你似乎没有关系。”他瞥了他一眼,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什么时候皇上会这么关心照顾起他的喜好来了。
“如果朕对凉肇用兵的话,你将会怎样?可会担心那位女将军的安危?”似乎十分好奇,昭秦帝以一种非常感兴趣的语气问他。
“你会因为我的担心而放弃一座唾手可得的金矿吗?”沐流歌低笑一声,“皇上这么说的话,谁会相信?”
“她若知道是你把那个金矿的消息告诉给我的,你猜她会怎么想?”穆赤霄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带着算计的光彩。
“谁有心情理会一枚棋子的心思?”沐流歌勾起嘴角,当作在微笑。
“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比较狠心,还是我比较狠心。”穆赤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君临天下的昭秦帝说自己不够心狠还真是让人不敢苟同,再说,我要放弃的只是一个女人,而你若是放弃的话,却是你逐渐到手的天下,我这枚棋子,在你登上权力之巅的顶峰之前曾经被你摆在对你至关重要的位置上,应该为此感到荣幸的不是吗?”沐流歌转过脸去,没有看他,语气里仿佛带着自我解嘲的味道,“更何况,你对我如此纵容,要得还不就是我心甘情愿的臣服?”
他那种语气,还真是让人不自觉地怜惜……
穆赤霄目光炯炯地含笑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讽刺我……”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听到“咯”的一声轻响突然传来,在暗夜里立即清晰无比地传入人的耳朵里。
“谁!”数声冷喝之后,伏在锦心殿房顶的人眼见数点剑芒寒星一般刺来,于是身下一矮,“砰”的一声翻身撞开身下大殿之门,飞身闯了进去。
“谁?”昭秦帝穆赤霄立即推案而起,脸上虽然略带惊讶之意,手中却无半丝慌乱之态,回身拔出挂在壁上的宝剑指向那闯进大殿的人。
“护驾!”
一群黑衣人不知道从暗处哪里闪出,齐齐拦在昭秦帝面前。
闯进门的人却并无任何动作,只是伸手一带,将沐流歌拉离他们数丈之远,随即佩剑挥处,以一种傲然的姿态立在他们面前。
一身的仆仆风尘之色,黑色的紧身衣,星眸里满是焦灼和终于松了口气的欣喜。
“是你?”沐流歌诧异地侧脸看着她。
“别担心!”她转脸对他一笑,把他拉在身后,抬眼看向那众人口中如神话般存在的帝王。
“沐流歌是我的,不许你动他。”面对那凛然自生威的昭秦帝,她面上殊无惧色,谈笑自若,“所谓联姻的事,请务必取消!”
“哦?”昭秦帝微微一笑,“你凭什么?”
“就凭我手中这把剑!”她举剑,平平指向昭秦帝。
“小姑娘,口气未免大了一些。”很难想象的情况,昭秦帝居然以近乎和颜悦色的表情面对着她手中的利刃。
“我只知道你不能强迫他。”她被他那很亲热的一声“小姑娘”喊得面色变了几变,这个人,怎么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我也只知道他这么做于我昭秦有利。”昭秦帝扬起唇角。
“他是人,不是被你随便安置的棋子,你凭什么主宰他?”她转头看一下沐流歌,回头愤愤不平地瞪了昭秦帝一眼。
昭秦帝被她一瞪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果然还是个小姑娘,我愿意拿他做棋子,你又能怎么样呢?”
这莽撞坚毅却又热情大胆的女子就是“她”的妹妹吗?
被他说得脸色一沉,雷夕照重重咬了下唇,抬头看向昭秦帝,“不管怎么样,你不许逼他联姻。”
“若我就要逼他,凉肇国的雷将军又要如何呢?”昭秦帝朗声一笑,伸手给那群黑衣人做了个手势。
雷夕照立即推开沐流歌,飞身向前,提剑直直指向昭秦帝穆赤霄。
她的动作快速,那排黑衣人也不遑多让,剑光挥动之处,顿时在昭秦帝身前舞成了一个密密的剑网,以滴水不露姿势抵挡住她雷霆般快捷的一击。
就在她连躲那排黑衣人十二式剑招之后,一阵破空之声传来,一枚石子突然从外面飞进大殿之内,挟带着呜呜风声冲入黑衣人的剑阵之内,将那片剑网顿时破开,她眼疾手快,急忙欺身上前,伸手便要扣住昭秦帝,谁知昭秦帝挥起手中的宝剑,“哧”的一声割下了自己半边衣袖便脱身而出。
眼见机会已失,雷夕照抓起那半片衣袖飞身而出,正要回到沐流歌身边,一支弩箭此时却在她毫无防备之际当胸向她袭来。
“闪开!”殿外有个声音突然迅疾响起。
并不是躲不开,可是……
当她顺着那弩箭方向看过去之时却惊讶无比地僵住,任由那弩箭直射向她。
对面,沐流歌手里握着一把弩弓,正漠然地看着她。
愣愣看着对面那眉眼仿佛突然陌生的男子,电光火石之间,那弩箭早已飞至,她不动不闪之下硬是被那支弩箭贯穿了肩膀,突然袭来的强大冲击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朝后撞去,她踉跄退了数步后身不由己地撞在了大殿的柱子上,手中的剑“铛”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沐流歌眼神依旧,心却突然乱了一拍,呼吸差点窒在当场,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清晰地听到弩箭射入人体内的钝感。
痛!
雷夕照一脸震惊得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不能走!”他冷冷开口,虽然别人看不到,但是沐流歌自己很清楚,他握着弩弓的手在发抖,他无法对视她震惊向他询问的眼神,所以他只好把视线转向昭秦帝,“皇上,如果现在扣押下她,我们的伏军正好有机会一举拿下赤攸和凉肇,金矿的事正好就此解决。”
“如此甚好……”昭秦帝沉吟地看向被人倒戈相向的女子。
伤了她,只怕有人会责怪他吧?
“你要把他们玩到什么时候?”大殿之外的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昭秦帝挑眉看向殿外,“你是谁?”
是谁居然如此嚣张,把他的皇宫当成什么场所了?
一个青衣人信步走了进来,将这昭秦国的皇宫俨然当成了他闲庭信步的好地点。
“十三?”雷夕照抬起头看着青衣人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要你尽快赶回凉肇,赤攸国勾结西昌国已经同凉肇开战了。”
“真的?”雷夕照左手握着刚才从昭秦帝身上撕下的衣袖捂住被弩箭射伤的肩膀,看十三的神情又不像在骗她,她咬了咬唇,狠下心来,伸手抓住肩膀上的弩箭,用力处那弩箭硬是被她给拔了出来。
“我立即回国。”她面色一冷,看着昭秦帝对他举了举手里的半截衣袖,那上面已经被她的血晕染了一片,“不许再逼他,否则下次撕的也许就不只是一件衣袖了。”
“他伤了你,你还要如此为他?”昭秦帝要笑不笑地看着雷夕照。
是啊,他伤了她,她怎么还会如此为他?
可是站在他的立场,她似乎没资格去指责他。
如果他能得到凉肇的金矿,只是做了一件对昭秦有利的事情而已,他也说过,只要有利于昭秦国的事,他都愿意为了昭秦帝做。
可是……真的没有想过会这样被伤害……
十三叹口气走过去支撑住面色逐渐苍白灰败的雷夕照,然后抬头看向那似笑非笑的昭秦帝。
昭秦帝惊讶地看着那叫十三的青衣男子,把他和印象中的另一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一别十年,好久不见了,”十三看着昭秦帝微笑,“我知道你素来做事必有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果然……果然是你,你怎么会来?”昭秦帝脸上突然浮现出狂喜之色,推开那些保护他的黑衣人,走到了十三的面前,看他那个表情,简直就是想和十三把酒言欢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十三的态度简直根本没有把他当作那个睥睨一切的帝王。
“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昭秦帝笑着伸手指向雷夕照,“证明她足够强。”
“强到足以让某人可以放心地把一切事情托付给她?”十三挑眉一笑,这下子不只是雷夕照,在场的所有人都几乎察觉到他眉眼中含蕴的风情,一个相貌不怎么出色的男人,怎么会有这样的风情?
昭秦帝抬起头看着他朗声一笑,“果然,你果然还是那么聪明。”
“而你,却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要做得那么惊天动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你的聪明才智一样,”十三微微一笑,“人我带走了,至于你留下的这个烂摊子,记得要好好收拾,希望你不要再打明罗公主的主意……”他倾身上前,对着昭秦帝耳语,“因为,她会成为你结拜大哥的妻子。”
对着昭秦帝错愕的表情大笑一声,十三低下头看着身边受伤的女子,“我带你回去?”
“多谢。”雷夕照不知道自己怎么还可以如此镇定,她的目光斩钉截铁般坚定,“我得尽快回到凉肇!”
十三心领神会地对她一笑,示意她看向沐流歌,“那他呢?”
雷夕照抬眼看着那一脸冷峻表情的沐流歌,心内一痛,“他……”
她居然不知道要将他怎样了……
可是她这次来的目的难道她忘记了吗?
没有,她没有忘记。
包括她之前许给他的承诺,她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要和我走吗?”她咬唇,轻声开口。
沐流歌抬眼看着她,过了片刻,突然勾唇一笑,“我待你如此,你还要我和你一起走?”
她再次咬唇,“你有你的立场……我不怪你……”
沐流歌只觉得心上仿佛突然被人捶了一拳,痛得厉害。
她居然这么说……
明明是他伤了她,明明她知道自己为的是什么,可是她依然对昭秦帝说不要再逼他,为他的举动找着借口,她根本不知道他蒙骗了她多少,毫不追问他以前的作为,只是一径相信着他。
只有她才会那么相信他是个好人。
只有她对他说过,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从没有过一丝怀疑,从最早开始的相遇,到安诏国的巧遇以及来她被他蒙骗过的那些把戏,她从来没有说过他半句不好,毫无条件地相信他……
他怎么会伤她?
他怎么忍心伤她?!
手中的弩弓渐渐垂下,终于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沐流歌握紧了自己的手,遮掩在自己的衣袖中,他的手依旧在不停地颤抖,指甲在手心里掐出深深的痕迹。
直到伤到她,才终于知道自己才是比较痛的那一个,夕照,夕照……
“我带你走吧。”十三一笑,在那一干黑衣人面前带着负伤的雷夕照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出了殿门后他飞身跃上房顶,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昭秦皇宫。
昭秦帝看着自己少了半截衣袖的衣服,微微一笑,负起双手背过身去,脸上却因为十三刚才那句耳语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沐流歌依旧怔在当场,过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喃喃自语:“我要去找她。”
“我一定要去找她。”他扬眉、抬头,像在说着什么誓言一样的肯定和决绝。
“对了,我忘记和你说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打那个金矿的主意,不仅如此,所有打那个金矿主意的人,我还会顺便帮凉肇解决掉的,”昭秦帝突然转身看向沐流歌,笑得有点不怀好意,“难道你忘了,我是不会让晚词伤心的。”
他的意思是……
沐流歌这次当真愣住了。
“这个坏蛋,居然对自己喜欢的人也下得了手,太过分了。”说话的女子长着一副清新讨喜的模样,此刻她一边手脚不停地给雷夕照递东拿西地包扎着伤口,一边大声地抱怨。
“明罗,受伤的那个人还没开口,你在这里穷抱怨什么?”等她手上的包扎工作告一段落,十三这才走进房内。
明罗张开五指在雷夕照眼前晃了晃,害怕她受的打击太大变成痴呆,“雷姐姐,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