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气来到的时候,晴天也结束了。
我和先瑜扬各收到一份红色请柬,没人知道存在的我却收到红色的请柬,我打开来看,上面的字是“五周年婚庆。下周三。原非。郭如玉。”有点晴天霹雳的意思,我哪有什么资格收这样的喜气洋洋,我连礼金的零角都是支付不起。
先瑜扬和巴黎银行行长刚吃完饭回来,他该知道这事却毫无情绪流露,只是中肯评语:“不用坐牢的日子看来太无聊了。”他扫我淡淡一眼如同不甚满意的货物一般:“就给他点刺激吧。”我瞪先瑜扬:“我不去。”他若无其事,仰头饮进杯中酒,“你不去还有什么刺激可言?”
我也仰头,瞪穹顶天使图案,当然只有刺激没了刺激你们这些大老爷还能有什么消遣!
先瑜扬的保镖训练有素,身手矫健,而且从不亦步亦趋,只有在关键时刻,比如先瑜扬觉得好戏该收场了他们便会乖乖出现,这次,他们的目标焦点是“我”。我在先瑜扬身边,是个摔到面目全非再随便粘粘的花瓶,如坐针毡。
我赖在车里,身上穿着先瑜扬给我选的衣服,他不厌其烦逼我试过一件又一件,明知道就算让我穿上珍珠玛瑙锦绣玉衣我还是这个我,他赐给我的衣柜总是在他“在精不在多”的圣旨下永远游刃有余,最后我坚持到底就一件黑外套把自己盖得牢实,身边,贵族今天与我宛如两级,分外贵气卓然,一路引得美眸期盼无数,蓝羊毛西装剪裁简约里面搭配米色圆领针织衫,他松着纽扣一手搭在我身后靠垫,望向窗外景致的面貌瘦削眼睛狭长,他从不缺乏优雅自信的绅士气质,格外修长挺拔的身材今天更是美观雅致。
我赖在车里,窗外镁光灯不挺闪烁人声鼎沸在耳不似周年婚宴全然商业精英碰头会,我算什么我凑这个热闹?“你到底想怎样?”我赖到车里面,双手死死抠住门把,“我如你所愿我自惭形秽,你为什么又出尔反尔?”
“自惭形秽吗?”先瑜扬看我胆小鬼行为不恼不拽,他索性自己就走:“该自惭形秽的不是你,这是我和他的事,总有一个出局,你不来也好。”
我拉住他,他回头看我,眼神清浅仿佛早就一目了然,他是如此平静淡然,你难以相信他也有激动冲动的时候,我面对这样的他首次忍无可忍——“先瑜扬,你听我说句吧!我不值得你做任何事!假如你爱着一个人你就要保护他我只是这样做了,你为什么会以为珍贵?我真不懂真不懂,还是你从来没有心所以根本无法体会,假如你只把我当作对付原非的棋子,你太看得起我,我付出所有我不要他为我付出所有,假如你以为五年后还能这么容易击垮原非,他也就不配是原非。”
他伸手出来,还是那样面无表情,他缓慢有力掌掴了我,带着满意的目光他看着我火辣的脸颊浮现手印,“这么想当棋子?我让你当。”他走出几步,甩下话来:“不看好戏就乖乖等我回来。”
我的脸上,掌印清晰。我坑头走小路,我从没来过原非的家,今天总算得颜见到,不是城堡也如宫殿堂皇富丽,一个大厅站下上百号人不成问题,我淹没在这上百号人里,突然醒悟,我要走什么小路?根本已不会有人认得我。
却当真见到熟人,林捷仍旧打扮鲜艳,正笑得开心,身边围绕两位男士,她微微偏头,模样十分娇俏讨喜,我与她擦身而过,她看我一眼也只微微一笑,把我想问“你都好吗?”的冲动打落于无形。是我变化厉害还是岁月历来摧残人心。
我还是没有见到主角,一对俪人可能还在伉俪情深,把所有客人晾到一旁。
倒是人群注目,向着先家的长子,难得一见更加丰神俊朗,一边是暗暗喧腾起他金屋早已藏娇的热门谣言,不知是哪国绝色佳丽博他这样人物芳心?真正让人好奇,一边更是都知道他现在又是跟谁谁谁走得接近,没准新夫人就是谁谁谁——他们的世界,讲究的就是不忠不义。
我找了把椅子,坐下休息,抬头,又见一熟人,他也看到我,嘴上笑竟立时僵硬,说是看我不如说是见鬼一样瞪我,我念叨:“郑炎你这混蛋也敢来?真是不要脸。”他看我口中念念有辞,知我骂他,瞬间就换上斯文带笑面具,朝我走来。我赶紧站起,混进人群,打死也不跟这种烂人接触。
这时,四围灯光全黑,只有中央打上雪白聚光灯。
我站住了,于这人群里。忽然就看到原非和他妻子,郭如玉依旧明艳动人,恬静如玉。说过再不相见,却还要不得不见,我在人群里看到他身影,时隐时现,竟是茫然顺他方向挤着人群走动,见着他了见不着他了好象吊在心里一样时得时失惶乱难受,突然揭了这块羞于启齿的疤疼得你血肉模糊,只想弯下腰来堵住缺口,好让血肉再留给自己一点。
我怎么能再见他?我再见他做什么?我除了带给他一些往日的回忆外还能有什么贡献?我的一切与他的一切在那个晚上就做了了结,我们根本就该老死不再相见,他还送我请柬做什么?是指望我再次祝福?是希望我看他一切都好才放心与先瑜扬一起?
我简直不能看他,我想走不能走想喊不能喊想郁闷不能郁闷想说我真他妈倒霉不能说,四周人冲着那对俪人的或羡慕或嫉妒让我头昏目眩,不能看他这么幸福,不能看他离开我这么幸福快乐,不能看他离开已经为他什么都没有我的人这么幸福快乐!我是个人,我也有我的底限,不要强求我这么伟大,我变成这样我再也做不到祝福,我该把你藏起来我该把你剁了双手双脚也该把你好好藏起来,我该在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再抱住你好好爱你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真是傻瓜我真是傻瓜我真是傻瓜——
我咬住嘴唇,死死咬住,才能不喊出他的名字。
27
灯光黑暗,只有他们的所在明亮,幸福和明亮一样在黑暗里放大数倍。
原夫人在徐徐说话,无非答谢今晚嘉宾,还请尽情享用。没有太大惊奇有的只是恩爱。每个人充分感受到。
没有哪个女人仔细听那个太幸运的女人说些什么,尽管有身旁男士陪伴,她们也只把带着小钩子的漂亮眼珠聚集在那个犹如光芒绝对存在的焦点,那个人,以他一向凌冠众人的俊美和气势,抢走了所有男人的风采,他该惬意享受这些注目和仰慕的,已经是亚洲有名望的金融巨子了,已经跟那些年前都不一样了,怎么有人会不变?变强变弱,强的就会甩掉远远落后的累赘。
他攫住我的肩,冷冰冰的手温,犹如毒蛇吐信,我慢半拍地从原非的魔力里醒悟,发愣看着这条毒蛇——
“啧啧。”他先咂嘴,很没教养十分歹毒非常符合他的一贯所为:“你现在真很像一只狗,要我借你把镜子吗?又丑又老又蠢……”他哈哈大笑,在一片安静中引来周遭侧目,“成城,我还等着你跟我同归于尽,你变成这样怎么让我玩?”
我踹他小腿一脚,本想踹他子孙根,被他闪开了,一脚落在踝骨足以疼死他。
他夸张大叫,大喊什么“偷钱还不够又改杀人了!在牢里还没学乖吗?”周围很多很多人又在看我们,我有些惊慌,在黑暗的保护色下我推开郑炎,奋力往外要挤出我本就不该来的地方,他竟不放过!再次用所有人都听到的高声喊:“成城,你不跟老东家问声好吗?你欠他100万还没还,成城!”
成城——那个诈骗犯——他怎么来了?——他出狱了吗?——他来干什么好事?
郭如玉的声音微微停顿,周围的嘈杂也微微停顿,我努力在黑暗里前行,这时候,仿佛世界上人人都在看我,成城,好象一只腌咂大老鼠把爪子搁在了王宫宴会的华美餐布上——看,居然一只老鼠胆敢!——我有什么不敢?这些人,这些发亮眼光和交头接耳,这些看着臭名昭著的恶棍地痞的深恶痛绝与鄙夷闪躲,我不承认我是老鼠,我也没什么好让人瞧不起,我就是成城,我不比你们低下,我就是那个诈骗犯,那又怎样!
我撞翻别人手中杯子,滚烫的流质东西整个翻到我胳膊,但都抵不过要赶紧逃跑的强烈渴望,我流着冷汗挤在人群里,我在想假如这时灯光亮起来了,假如那个光彩夺目的人看见这样的我这样狼狈地逃蹿,他该不会怀疑我故意捣乱?他原本不就是想让我来安静无声见证他的幸福也当做我付出的一种报答?果然果然,我太丢脸了我根本不该跟来。
这时,灯光骤然亮起,无数的水晶吊灯瞬间闪闪发光,这些光是这么突然几乎让每个人都在眨眼适应,清晰的强烈的彻底的光线,好象在头顶不停旋转,让每人立即原形毕露。
警卫站在我面前,我才发现我已经不需要挤在人群,因为我周围半尺已经空了,所有人都离瘟疫远远,两个粗壮警卫手拿电棍立我面前同时扭住我手臂,那个场面才叫万众瞩目,我终于有比那人更夺目的时刻了。
我很合作,我乖乖让他们过足警察瘾反扭我胳膊扭送我出金色豪门,尽管我真是万众瞩目的狼狈不堪但我老实不吭声不支气不敢丝毫反抗。
“谁准你们碰他!”
断然地喝斥,把尽忠职守的警卫吓到一愣,他们面面相觑不懂总裁究竟什么心思,我也不懂,只看到原总裁出现在我面前,好象步下神坛一般,可以把形容天之娇子的词汇都冠于他身,我们真是不平等,始终不平等,他非常俊美我十分恶陋,他极其有权有势我真是衰人霉运,他的眼睛一如当初深刻狂妄如谜我的眼睛已经迷朦不清难以治愈,我们这样两个人当初他怎会跟我来段风流?太折损他骄傲,竟为了完成一段100万的报复。
光线和阳光一样开始刺眼,扭曲的蜈蚣疤痕下我左眼里他已经好模糊。我脸色煞白,在这些人的刺探眼神里无所遁形,太残忍,他该明白我不是来打扰他我真只想安静退出永远不打搅哪怕就像只过街老鼠也不想暴露在他面前。
我错开他往前走,门口不远,十步开外,这时候,惟一能依靠只是自己,我要走出去。
他伸手碰到我胳膊,我顺他视线看到自己衣杉被水溅得污渍,才觉出滚水浇过的疼。大庭广众下,他拉着我。
“对不起。”他这样说,他是这样困惑沉静而背离他出众的凌人气质:“我怎会又让你受伤?”
——真是,感谢他,这已是他能为我做的底限,我怎会不知?你该回去了,大人,阁下,国王,我哪有漂亮水晶鞋好让你拾得?你追到我了也只能跟我说说对不起认错人而已,好了,我知道了,我早知道了。
乐曲飘扬,钢琴声特别剔透晶莹,只有乐队还心无旁骛尽责弹奏,其他人,这几百人在眼巴巴等的,大概也就是昔日被陷害未果的翻身“英雄”重创我这个吃里爬外的无耻内贼。
“您不会打我吧?”我任他握我伤处,学他困惑沉静学不来,二半调子嬉皮笑脸,“打疼您的手我可不管。”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面色冷静如常,明显不喜欢我的笑话。在这样的光明底下,在这样近距离看他再难如隔岸花赏心悦目,他像致命病毒一样再次迅速蔓延霸占我整个头脑不再允许奢想其他,只要看着他就好了,那就很幸福了,只要看着可以不动手不靠近不摸不亲都可以,这种病毒腐蚀内脏败坏道德逼迫人干出无法想象的错事傻事还甘之若饴。
“非?”她喊他,稳妥温柔。
非?我要是这样叫肯定会被打死,非,原非,好了,好了,别拉着我啦,我要走了。
“你又想溜?”他依旧握我手,不弄疼也不割舍,罂粟的容颜绽放剧毒的笑靥,甜蜜的危险,不明的企图。
“是啊。”我点点头,“以后都不来了。祝我一切都好吧,总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我要祝你一切都好?”他笑话我,真是冷酷无情的家伙,但也无所谓了,我扯自己胳膊,他顺我力道很容易就扯到贴近,在别人眼中就要动手殴打的样子,我牢牢站着我没动。
“我才不要你一切都好。”他在我耳边轻轻说:“我要你没了我一切都不好。”
他拉着我,我跟他走,我们往外走,人群闪出道来,我们好象私奔的小情侣手牵着手谁也不能再把我们分开。
“原非!”她的裙摆是金色的,她微微提着她的金色裙裾遥遥喊他停下荒唐!
他停下来,他望了我一眼,我虽然还糊里糊涂但略微明白他的意思是我又不能跟他天涯海角了,我对他轻松一笑:“谢谢你送我,其实你不如开张现成支票我更感谢。”
他松开我手,我的手掉下来,我们失去惟一联系了,我怔愣看四周想找出离开的道,看见了熟悉的先瑜扬在前方静静看我表演好戏,他该不会也在想此刻怎样落井下石将我好好嘲笑,那我实在承受不起了。
原非松开我手后,动着他自己手,他把无名指上高贵的婚戒拔下来,誓约,忠诚和爱情,他把它们都脱下了随手放在一旁侍应托盘上与名酒一起发出耀眼光泽,侍应不知所措,已经没人看得懂他到底要干什么?!
“你要做什么?”我隐隐感觉不妙,我以手阻止他动作,我请求他:“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你只要回到你夫人身边,你跟她好好去过生活,我求你不要傻乎乎可怜我!我现在要什么有什么先瑜扬不知道对我有多好!”
“包括这个?”他盯着我脸,凶狠一闪而逝,我脸上掌印分明红肿,他才又如常嘲笑起我:“自己这么傻还想拖累我?你想我会在自己周年婚庆上陪你私奔?你想我这样随随便便闹出跟诈骗犯的性丑闻?你想我明天就登小报头条成茶余饭后谈资就为了你?——你想吗?”
先瑜扬在看着,其他人在看着,周围人听着,或多或少,一切还来得及扼杀。
“想啊。”我放任自己一把,我好象十三四岁轻易就被老拐子卖到农村的小姑娘,就算被人卖了还乐意给人数钱,我真正一派天真说“想啊”,是真的想你跟我私奔想你为我丑闻想你与我一起啊,因为你做不到所以是只能想想啊。
原非对我笑了,这一笑,让百花都能羞惭。
28——
——“如玉,一切都按我们说好的办,你的宴会你玩得尽兴。”原非这样说,他朝他的合法妻子这样说,他神采飞扬笑得恣意妄为,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他真是不在乎,五周年,幸福和恩爱,宴席和宫殿,穿上水晶鞋才能扮演童话,在全部的哗然里都没了,我想他定疯了他怎敢?!当他再次拾起了我的手,他是清醒的,由于这样清醒而显得尤其冷酷。
我的手刹时十分冰冷,我慢慢用力拽回自己的手,我一个人出去,这一切人或震惊着或看热闹,我只是在那样的冷酷面前心灰意冷。我低头走出去时,已自觉如罪人。
“成城……”他在一棵树下追到我,对着我的背影他唤我。
“你有什么权利这样说!你有什么权利这样随便抛弃别人?她没做错任何事,你这样太冷酷,你这样是错的!”
“又不想跟我私奔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的声音也冷冰冰。
我转过头看着他,大地洒下一片清晖,我生气愤怒受伤害,因为我最希望能相信我的人永远不会相信我!
“没错,我好后悔,我后悔得一塌糊涂!原非,我为什么不后悔?我的不悔从来都是个笑话,为什么还要我不悔?你的妻子没做错任何事,你怎么敢像随便抛弃我羞辱我像对待一块抹布一样对待她?你只做你想做的,你从没顾过别人,你知道你有多自私多可怕吗?”
“我哪里自私哪里可怕?”他竟然这样问,还是那样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的鬼样子,清澄见底的眼神堪称无辜!
我被他气得竟说不出话,眼睛慢慢红起来,喉咙硬邦邦塞住,终于一扭头走我的路——
他按捺我肩膀,双臂绕过我胸膛,那样紧紧收拢直到我成为他的:“我自私我可怕?你以为你有多无私多纯洁?我最恨骗我的人,你就是那个骗我最厉害的坏东西,你以为我有多爱你?我可不会扒着你不放像小狗一样求你垂青。”
我冷哼了一大声,“你用到她时就对她好,她没有利用价值你就离开她,你没良心你的心都给狗吃了——”
“你知道什么?”他敲我脑袋,狠狠敲一记,把我转过来正面对他,那双夺魂舍魄的勾魂眼定定看我,低沉性感的一把好嗓子就教训我:“你以为我让你来这是看我多快乐幸福吗?你有脑子你带眼睛了吗?过了今晚,她过她的,我过我的,一切就这么简单——不过说起来,她也的确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她的银行家族提供我什么帮助。”
我瞪他,我瞧不起地瞪!
“真瞧不起就一眼都别看我。”他又冷笑,刺我:“明明离不开我,还动不动搞什么欲擒故纵,你再敢数次一二三试试,本来就笨还装什么情圣。”我拧紧眉头拿手去堵他总伤人的嘴,他拧着我手上皮,分明拧痛了,一脸邪恶坏心才在上面咬下深深印痕:“想做倾城美人玩弄起男人?看看你身上哪根骨头受得起。”
他改拽我手,他的车就停在一边,司机乖乖等候,他一把拉开车门,拽我上车。
我简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简直不知道我在发哪门子火,明明他做了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事了,我为什么还要摆什么臭谱?我可以容忍他伤害我却无法容忍他伤害别的女子吗?我至今仍在尝着这苦却还有闲心替别人不值吗?这种苦,要是有下辈子,怎么都该他们这种人来承受吧!
当车开动,他随随便便扔给我个东西,叮当当掉在了我腿上,我拾起来,这是什么?冷冰冰的一圈银白金属,已经重新改过,变细变宽可以将无名指整根套下,这算什么?我握它在手心,我曾问过自己为什么已经可以忘掉他的样子却不能丢掉他的戒指?我该当他面把它摔在他脸上他走他的我走我的从此再不相干!而现在,我可以干什么?只有美人才能倾城,那还要我做什么?
“你是舍不得他还是嫌弃我?”他竟一边默默观察起我反应,在我茫然无解之时他就已全盘误解。“不要就扔,你以为我会在乎?”他无暇容貌竟是晴空万里毫不在意,一派云淡风清。
“扔就扔!”我头脑一热真赌起气,打开窗户就真扔掉!“谁回去捡谁才真不要脸。”
当车刹停,我下车,我愣愣站在夏末的柏油马路上,树梢拂动,一片翠绿,这个夏天眼看就要结束,这个男人竟还在我生命里存在,已经这么久,好象我总是隔着这几步的距离无法靠近只是默默看望,当我现在看着看他一步步走回去他弯腰把那银色戒指捡回,他握在手心里直起挺拔修长的身体用漂亮迷人的眼睛看着已经不知该怎么办的我,我就算想先笑他不要脸也砌不出如他一样什么都不在乎的笑来。
因为我是这么样地在乎他。
原非把那戒指放在唇上,徐徐吻上,动作神情姿态再再撩魂:“‘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相信,从我身上把你失去的一切都捞回来,你又不肯,你说你到底要我怎样?”
我憋着嘴,慢慢吸气,从鼻腔里慢慢发出嗤笑。
“不要脸,我才不要你。”
他走近我,浅浅溢着笑,我却不好意思把脑袋垂下,他的每一步都像敲在我心里,我渴望的如此渴望的近在咫尺,这刻,我要的已经都在我面前了。
29
接近麻痹,我真心希望时间就能停留在这刻,再也没有伤害。
所以,当看到这些保镖突然出现打昏司机把原非层层围拢,我看到他们凶狠挥舞铁棒做出群殴架势,我傻掉一样站着,竟不知道动弹,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还在想那枚戒指的颜色真是纯净。
原非真是厉害,他完全用不着别人为他担心,他打起架来的身手力道跟他的商场作风一样狠准稳,不断有大汉扔掉铁棒改捂住被砸断的鼻梁或折掉的腿,我站在战圈外,看他如此威风飒飒狂悍硬朗依旧只能呆呆傻站。
又一个面目模糊的可怜家伙倒在我脚边,我被隔着,却看到原非的额头隐隐有汗水滴下,他衣着整齐堂皇潇洒打得性起竟是一把扭过别人肩膀生生拗断,顿时想起我也这样在狱里被人蒙上黑布袋殴打踢踹,想起那种剧疼那种残废那种无力,我想保护他却屡屡受挫,总是站在了战圈以外。
很像当年,这次,我又看见了贵族大人。他的车徐徐停下,他没有走出,当他的车窗慢慢降下,他微微侧过的脸在树影下阴晦不清,但高贵的头颅仍然微微昂起,他现在一定又十指交叠优雅有礼,目睹喋血画面姿态依旧高不可攀,如果我能看清我知道我看到的必然是个狡诈阴险道貌岸然的先贵族!他,这种样子,完全跟当年一模一样。
天阴沉,乌云翻滚。
先瑜扬清楚说:“小城,别玩了,随便教训一下算了。”
我不惊讶一点都不我只惟独想不通他是从何时就开始计划,从搭救我出狱从拎我出海底从巴黎林阴下的午后从一句一句的甜言蜜语——你真是不能相信一条响尾蛇,你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要随心所欲咬死你方休。
多年前,我一口热血涌到喉头,我喊出“先瑜扬,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怎样骗我”,现在,他居然还是这样,太没新意太儿戏,他不能这样随便就把我的人生翻过来倒过去当做儿戏!
那个人,他也听到了,他的反应是微微愕然,这让铁棒趁势扫过他肩膀,他的动作因疼痛拖滞渐落下风,他是信我还是不信?真不信就不信吧,我已做不出什么好让他信,越小的风沙怎么越是迷了人眼?
我呆呆站着,看着棒子再次落到他肩上,这么些人知道他肩膀受了伤就使着劲往他伤处殴打——先瑜扬叹了声气,对我招了招手,好象招呼小猫小狗,快快回家在家你是公主宝贝离了家就邋里邋遢什么也不再是——我已经做不出什么好让他信,就算现在紧紧抱住你挡住那些棍棒狂喊你怎么能不相信我!也好象是在表演惊天大悲剧,你到底是真还是假?我不想看到你的眼里再出现这些苛责,我想我跟你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法做到人生如戏,我太认真活着所以好辛苦。
“不玩了,不教训了,我这就跟你回去。”我依旧站立,背已经弯驼瘦得还一把骨头,我承认我老了我再也经不起你们折腾,要我认输已经很容易,要我承认我是骗子我于是承认,我遥遥想穿过人群看看他,戒指还是丢了,梦还是结束了,没有美人如何倾城?“原非,别再让我看到你。”
他们当然都听我话全都停下手来,先瑜扬打开车门,走出来,他一向成熟睿智,此次也无例外,他适时阻止了我报复的疯狂,他把手伸给我,他接我来了。
我把发抖的手递给他,他的眼神是果然如此一切预料之中,真不要脸!我要的不是你!
——“我不是你的小玩意,成城。”——
闷顿的响声好象砸进肉里,先瑜扬整洁的礼服上陆续湮开了血红,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先瑜扬微微前倾靠向我,我倒退一步避开他,他捂着腹上的伤看着这时的我,我首次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刀一样明显刻毒的恨意!
先瑜扬,他中枪了。
以后发生的事都懵顿起来,没有人敢上前,原以为要对付的只是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花花公子,没人想到这场颠鸾倒凤的争风吃醋会情形急转直下,原非的样子又是那样的冷酷,绝美而冷酷的极点,跟他拧断对手胳膊时一样嚣张,他的枪现在才拿出来,真是一击即中,真是又一条毒蛇!
直到原非以枪顶着先瑜扬额头,顶得如此厉害已经到戳的地步,他笑到轻松:“再说啊,我给你机会再说这游戏不赖啊,就是对手太弱还不过瘾!这个人是我的,他能为我命都不要你瞎了眼以为真能把他带走?”
他随时都要扣动扳机一样!先瑜扬捂着腹部的手指缝都是渗出的鲜血淋漓,我杵在他们中间,两个人都不看我,先瑜扬脸上都是汗竟还敢冷静出口:“你早就不是我游戏的对手。”他转过脸看向我,目光灼灼,竟都是刀锋一样锋利:“开始是假的,我以为我控制得住这游戏,救你出狱和你在海边在城堡在床上,你看你有哪点资格能成为我对手?到现在——到现在……”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我抓住原非手我骂他我推他上车:“你疯了你快走!”他使劲拉我和他一起到车上,当他发动起车子,那些保镖看到有机可乘一拥而上,先瑜扬阻止了他们,让我们离开。
“别怕。”原非看我发抖,以为我在害怕。“我摆得平。”
我不断擦着手上沾到的鲜血,那人的目光却是让我发抖的根因,一切都没结束,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怕,不管他对我做什么都不会让我害怕,如果你有想保护的人,你也会什么都不害怕。”我身旁的男人和多年前一样美丽非凡,哪怕他杀了人哪怕他真是毒蛇也是我的衷情,多年前我就付出了我的一切试图保护他,但现在,我该拿什么我还有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让我身边这个人受到伤害,变坏变恶变不择手段都行,假如好人得不到好报那也没关系,我愿意赌上下辈子的一切幸运只换取他的安宁。
原非他按住我的手,在暴雨终于倾泻的时刻,他没有转过脸看我,只是按住我的手,好象借此按捺住我所有的蠢蠢欲动:“你什么都不用做,现在,成城,你只要相信我,相信我就够了,你知道吗?——你也可以相信我。”他像变魔术一样竟从手心里露出那银色的戒指,它完好无损,好象救赎我的希望。
我双手紧紧裹着他的那只手,裹着那只我们的戒指,我虔诚地低头吻着我们的联系:“我相信你。我们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30
郑炎又被人当胸砍一刀,还是在大白天的大街上,当刻血流如注凶手竟逃之夭夭,他出事的时候我和原非在一起,整座商场,整条街道空无一人,有钱真能使鬼推磨,霓虹灯继续闪烁,商场里的音乐继续澎湃起伏,原非很自然地拉着我的手,他说——让我为你挑件衣服吧,他的眼睛专注深沉真难以想象但真的发生了。在宽广的寂静的正午繁华街道中央,我情不自禁抱着他的头颅,努力把自己的唇与他贴合,努力把自己的双臂将他抱拢,谢谢你谢谢你,我要记住这一刻我要永远都不忘记。
秋天到来的时候,原非和郭如玉的婚姻结束了,她本该分走他一半身家,却那么不幸运地落了婚前公证的套子,她该有把柄在原非手中,不然不会这么安静,直到后来听说原氏少夫人离婚后正和郑家公子同居才想怪不得,原来是。这一年她父亲也从银行总裁的位子上退下来,郑炎躺了大半年出院才发现手下亏空巨款早已潜逃,郑炎孤注一掷和原氏最后一搏却又在股票市场惨败,原非吞并了国内四家涉足钢铁、原油的大型企业,以同年华商巨富前五的资格正式参选亚洲商贸联盟主席,好象每一件事都集中在了这一年。先瑜扬像消失在空气中,不闻不问终于放过。
这一年后,我们就要开始有好日子了。我想老天是这样安排着的。
原非越来越英俊,快要让人心碎,随着年龄阅历和冷酷度的增长他能一个眼神就谋杀掉女人的心,他的眼睛隐藏着深深的魔力,他能够那样平静恣意笑着那样无所谓玩弄人于股掌就像他当年对我所为我不也傻乎乎为他所甘心玩弄?但这些都是他的一部分,我所狂爱着的人的一部分,这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有时候看着他我竟然在想我可以一辈子就这样看着他过下去,这是软弱,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他了,这个人让我患得患失这个人让我心惊肉跳这个人让我每天睁开眼就能转过头看到他就能觉得我是可以幸福的,我是多么想亲手带给他幸福,倾城都只为博佳人一笑的幸福和哀伤我已经身在其中不可自拔。
他对我非常非常的好,他让我每天像做梦一样快乐,他能够吻我他能够抱我他会对我说甜言蜜语他会真真正正好好看看我,他愿意一边摸着我的头发一边怪我为什么还不对他笑一笑,他试着买来他觉得我会喜欢的东西比如一颗能在夜里闪光的蓝宝石一束温室里的芳香鲜花一只崭新翠绿的竹蜻蜓来变着法讨我欢心,他总是用漂亮的嘴唇那么温柔地吻着我,他总是用那么多情醉人的眼神亲密无间只看着我,他竟然再不对我说刻薄坏话他其实不用这么怜惜我,只有在我说讨厌你的时候他才又嘲笑起我的不济,那时多半是我在他怀抱已经晕得不知方向,似乎是尊重我的需要他总在恰当的时候抱我,很奇怪我如此渴望他他却好象视而不见,真是大笨蛋!我爱你我爱你我实实在在地在爱着这样骄傲这样温柔这样美丽的你,就算嘴上不好意思说,但只要你肯问问我我就立刻向你表白求求你一直热烈地拥抱我!在那三个月里,就像原非答应我的,我只要相信他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一点都不在乎我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秋天不再是秋天,我的人生是一片欣欣向荣,我真是太幸运。
“有一个士兵爱上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但这个姑娘太骄傲了,她总是对士兵不理不踩,士兵又太喜欢她了于是就一天一天站在她的窗户底下等她肯看看他,这样一天天过去,已经九十九天过去了,姑娘被打动了心想到了明天我就答应你吧,第一百天,太阳升起,士兵忽然对自己一乐,他在想‘假如一个姑娘让你等了九十九天也不肯见你一面,那这样的姑娘有什么等头?’于是他就很轻松地就走了,第一百天,姑娘却发现士兵已经不在她楼底,她多生气懊恼——为什么士兵肯等九十九天却不愿再多等这一天?”
太阳正落下,我和原非并排坐着,秋风渐起,他的别墅宁静安详,我抓着他手絮絮叨叨,他也不嫌我烦就势把我拉近他咬咬我耳朵好象小猫小狗一样吮着,带着原非独有的坏心眼和潇洒劲反问:“你说呢?”
真是答非所问,我要能明白我还跟你讲干嘛!我搂着他脖子乖乖让他咬,我说出我的答案:“为抱美人归等他个三年五载也值!”“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贪心要懂得适可而止。”他却有他的一番道理。说着说着,他困了,躺在我腿上慢慢睡着了,我怕他痒不敢摸他的脸,他睡着样子好象婴孩一样可爱,我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发,我说:“你爱我吗?原非。”这是多傻的问,他必定爱着我不然怎会对我这样的好?我以为我再也没脸问出这问了,我为了钱出卖过他我曾经好想好想赶紧忘记他不管为什么原因我在世人眼里始终是一个囚犯,你爱我吗?原非。他在梦里,回答了我,他轻轻地含糊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城……城……”
我真是太幸运!“我也爱你。”我啵了他的脸一大口,甜甜蜜蜜擦掉粘他脸上的自己口水,这一刻我觉得我已经有能力有自信有本事带给他想要的幸福,没问题,原非,我会好好好好对你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以前怎么会不相信自己的实力?假如我都不能让你满足那还会有谁?你看虽然我没你漂亮没你有钱没你很多很多,但你不是正在爱着我?你不会失望和难受的,我不会让你有一点点失望和难受,我要更努力更相信自己我知道我等到你了。
这时候,我离幸福的终点还有一个月时间,树上的叶子很快都要枯萎,眼里再也看不到绿色,冰冷的冬天就要到来。假如当时我能知道,我一定会大笑,因为我被快乐和斗志激昂得满满我相信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挡我守护爱人的坚持。
但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