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初升,犹于山边半掩面。
案上有酒,桌前有人。
人,把酒言欢。
月是明月、是圆月,皎洁清冷,万籁俱寂中静静撒落一地似雪如霜;酒是好酒,陈年竹叶青,光是酒香便已令人不禁要为之醺然;人则是名人,两个传说拥有不凡双手的男人。
一个好酒好友也好美人的男人、一个江湖中罕有人不知的男人,一个据说拥有全天下最稳的一双手的男人。
所谓『稳』的意思,是指落入这双手的东西,在他自己想放开之前,没有任何理由能够使这样东西离开他的手。
罗泓堰。一个传说离不开酒和女人的男人,却也从没听说在哪个女人身边久留过。
和他一起对月共饮的男人,也被传说拥有一双天下第一的手。
一双,天下最灵巧的一双手。
这双手,可以做很多事、而且做得很好。出身名门,在严苛的教育下,他这双手不但可以做菜、还可以刺绣,更可以抚琴、作画、拉弓射箭或舞刀弄枪。
因为他自身的兴趣问题,一些三教九流的功夫他也会得不少,像是易容、或者变些小把戏,当然不能略去他在江湖中最出名的那件:开锁。
天下第一偷,夏谪月。
当然,要当一个偷儿,除了开锁以外,身手自然也得不错,至少轻功不能太差,否则三两下便给人逮着了,凭什么称天下第一偷?再加上,家规向来严谨,若给逮着了,善后处理可是麻烦到极点。
但,夏谪月虽然一向自信满满,对于轻功这桩,倒是向来对一个人甘拜下风。
一个,他们此刻正在等待其大驾光临的人;一个,双眼不能视物的人;一个,被誉为天下第一神医的女人;一个,据说拥有天下最美的一双手的女人,席尘瑛。
「好慢啊~小席到底在干什么?」百般无聊下,夏谪月开始嘀咕。
罗泓堰没答腔,只是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你哑了啊?」
「当然不是。」
「不然做什么不说话?」
「你不知道小席在干什么,我又怎么会知道?既然不知道,又有什么好说的?」
夏谪月瞪了他一眼,「你和那姓莫的黏在一起太久了是不?居然开始学起他那副调调,看了就教人觉得不顺眼。不说话看起来比较有魅力吗?」
「这倒没有。说起来,我很久没去看他了。」
夏谪仍然不太愉快地瞪视罗泓堰,端起酒杯凑近唇边。「你一点都不担心吗?小席可向来是很准时的。」
「这……女人嘛,」眉轻扬,「总难免会有一堆男人所无法猜测的理由而延迟了。」看似佣懒态势,左手支着桌面托腮。右手提起酒壶,斟满杯、饮下。
没有不耐,因为没有等待。
「哼!」冷冷自鼻腔发音,「江湖上都传说你是多情种子,真该叫这么说的人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怎么了吗?」
「对小席这么漠不关心。」
「你真的希望我对小席『关心』吗?」眯眼、眉轻挑,含意不明。
『关心』的背后,有很多种原因。
可以为情更可以为仇。
一阵静默。
寒风悄悄掠过,乌云蔽月。
好半晌,夏谪月才低声咕哝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喝酒吧。」罗泓堰微微一笑,「说不定,她一会儿就到了。」
夏谪月犹想嘀咕,却也没能再说什么。
罗泓堰与席家之间的恩怨不是他所能够插口,虽然不管怎么说他都觉得席尘瑛在这其中着实无辜,却也不能够多讲什么,毕竟再好的朋友也还是有不能插手管的事。
既然分属两个独立个体,界线就必然存在;今天罗泓堰愿意坐在这儿陪他等席尘瑛,已经是很够朋友了。
无法再苛求。
只能闷着头,喝酒。
「怎么?这下换你不说话了?」
「我不想说话不行啊?」
「没!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记得刚刚好象才有人说过,不说话不太好……,约莫是我记错了吧?」
夏谪月没好气的睨视罗泓堰,「小席没来我没心情和你斗,知道错就闭嘴。」
罗泓堰耸肩、不置可否。「今天的月色不错……」
「不错你个大头鬼!头上乌云一大片,月亮在哪里!」
「火气别这么大嘛,』笑嘻嘻地斟酒、饮尽,「小席这不就来了?」
佳人衣袂飘飘,如仙子降凡尘,乘风而来。
香随风送,犹在人前。
「抱歉,我来迟了。」娇柔嗓音,清雅不媚。
「我是没关系,」罗泓堰再度斟酒自酌,「倒是有人担心得脾气暴躁了。」对一旁夏谪月恶狠狠瞪视他视若无睹。
席尘瑛微微一笑,「对不起,害夏大哥担心了。」
「不不不、这、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回什么才好,瞪向罗泓堰的视线更加饱含怨或许是玩够了。罗泓堰爽朗一笑,转移话题道:「给什么耽搁了?」
「嗯,在路上碰到点事儿……」
「坐下来说吧。」夏谪月充满怨念的眼神已经到了让罗泓堰无法忽视的地步,不得已、再度开口招呼。「什么样的事?」
虽然目不能视,却仍是察觉到罗泓堰开口招呼的原因,席尘瑛的笑略带点黯淡。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个姑娘遭人追击,受了点伤。我先将她安顿好才过来,不免耽搁了些时间。姗姗来迟,还请两位大哥恕罪。」
夏谪月眉一挑,「追击?什么样的人?」
「她伤重,我没多问。」虽目不能视,席尘瑛依旧精准地寻到椅子所在位置落坐。
「你救她的时候没遇着?」
「没有。」轻摇螓首,「荒山野地,方圆五里内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多作解释她为什么敢肯定,两个男人也没有追问。因为他们都知道,席尘瑛除了双手美得天下第一、医术好得天下第一外,她的耳力之好亦堪称天下第一。
「唔。」夏谪月皱起眉,「伤得很重?」
「是的。」温柔和煦,教人如沐春风。「她倒在草丛中,呼救声相当微弱,若非我恰巧经过,只怕她便会……」一言至此,突然住口不言,柳眉略蹙。
席尘瑛向来不喜见人伤亡,因此极避讳谈及『死』,更何况对方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
那会让她,想起多年前逝去的那名少女。
夏谪月沉思不语,罗泓堰自顾自饮酒,似全然不关心;看着罗泓堰悠闲的模样,夏谪月不觉有气。「你这个死萝卜,就只会喝酒。小席也是你朋友,好歹关心一下吧?」
罗泓堰睨他一眼,微挑眉。「关心?我刚刚表示过啦。」
「你——」夏谪月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夏大哥。」平静、温柔的声音,芙蓉面上笑容浅浅,却坚决得不容违逆。
没有多说什么,意思却已很明显。
她不希望夏谪月为了她而逼迫罗泓堰,哪怕她一直很希望,就算一点点也好,罗泓堰对她的事多表示一点点关心。
一直很希望,彼此之间能够多亲近一点,能够回到十余年前,回到一切悲伤都还不曾上演的时候,回到那个,偶尔聚首、谈笑无忌的时候。
可是,那毕竟是不可能的。因为已经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夏大哥不是答应为我说些有趣的故事吗?该不会因为我来迟了,就没得听了吧?」笑笑,转多话题。
这世界上总是有太多太多无法挽回的事情,再怎么追想,一去不回的终究不归,叹惋没有任何用处。
但,不叹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