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上贴着一张打印张,上面写着“光华中学学生会会长亲启”以及地址和邮编。展开,里面的信也是打印的。不过,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张字条更贴切,因为上面只有一句话——
舞台剧在化学实验室隔壁排练。
没有抬头,没有署名。梅茜检查邮戳,是前一天由本地邮局发出的。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常乐乐怎么像只蟑螂似的,怎么打也打不死啊?她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都已经被口头警告了,还不知悔改。
不过,话说回来,除开对常乐乐蔑视学生会的行为不满外,她还有点佩服她的意志和勇气。当然,佩服归佩服,该做的事还是得去做,比如再去取缔排练。
梅茜正准备去化学实验室,学生会的门开了,钟老师进来了。梅茜有点吃惊钟老师的到来,客气地请她坐下,又倒了一杯水。
“你不用忙,我只是来想请你……请学生会……”
钟老师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措辞,倒是梅茜先开口替她说了。
“是不是为了常乐乐被处分一事?”
“啊,对。”
“这是教务处的决定,在朝会上您也听见教务主任是怎么说的,难道您不觉得常乐乐他们搞舞台剧是错误的吗?”
钟老师有些紧张,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杯子。
“有很多事是不能用对或错去评价的。”
梅茜冷冷道:“您想讨论哲学吗?”
“不是,我……我高二以前的成绩并不好,考上大学的机会很小,那个时候大学的录取率是很低的。后来我因为想教好我的家教学生,就开始努力用功,结果考上了师范学院,当了老师。”
“我对您个人的成长经历并不感兴趣,现在我还很重要的事要去办,您请回。”梅茜说着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钟老师冲口道:“梦想!我只是想说梦想!”
“梦想?”梅茜虽然疑惑,还是没有停住脚步。
“是……是的,在当时,帮那个小学生提高成绩,让他进入全班前三名是我的梦想,我非常想实现这个梦想,并为之努力着。但是,当时无论是我的家人还是老师,都认为一个高二的学生去当家教是不务正业,是不对的。”
梅茜握在门把上的手顿住了。
“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梦想,想考上理想的大学也好,成为运动员也好,或者到沙漠去找濒临绝种的珍稀植物,或者让所有的流浪动物都有个温暖的归宿,哪怕只是普通到想吃最新出品的新口味蛋糕,那也是梦想。而梦想是没有好坏之分的。为了梦想努力奋斗不是很好吗?即使没有实现,但在这个奋斗的过程中,一定会获得很多珍贵的东西。有位伟人不是曾说过:重要的在过程,不是结果。不是吗?”
钟老师喘了一口气,“常乐乐非常想演舞台剧,舞台剧就是她的梦想,她为了她的梦想在努力着,这样一个学生被警告处分了,其他的学生会怎么想,会不会就认为在现今这个时代,梦想不被允许,梦想没有用?如果那样的话,我们这个民族就完了。”
她放下水杯,望着梅茜,眼里有一种渴求和希望。
“你也一定有梦想吧,你真的认为搞舞台剧是件坏事吗?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我相信你会有个正确的判断。到时,请你帮助常乐乐,好吗?你还有事,我就不耽搁你了。”
她朝门边走来,梅茜侧身让她出去,自己反倒愣在门口。
钟老师的一番话扰乱了她的心思,她从未想过梦想的事,觉得那是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可是若按钟老师的说法,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梦想,那她的梦想是什么呢?
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就考大学吧。她一直想考名牌大学,并且为之努力着。但是她从未觉得这是她的梦想,从小到大被父母和老师耳提面授,考大学已成为理所当然的事,就像大学是一个任务,而她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完成这任务。
梦想是什么?
梅茜觉得有点好笑,钟老师说了一大堆,无非是想提醒她,不要自己有个高标准的梦想,就瞧不起别人低标准的。但是,她却没有梦想,甚至连梦想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想来,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可悲。她似乎一直都活在别人的梦想中。名牌大学是父母的梦想,比赛得第一名是老师的梦想,让全校学生听话地按照教务处的指挥棒转是教导主任的梦想……她没有一个自己真正想要的梦想,她有的只是任务,是由父母、老师,或者说是社会下达的任务,当然也没有为了梦想努力奋斗的感受。
她突然想到,之所以会这么在意常乐乐的舞台剧,会不会是自己下意识在嫉妒常乐乐有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的梦想呢?
梅茜思绪翻飞,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有其他干事来办公,她才匆匆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
在楼梯口,她看着手里的信,犹豫了。
到底要不要去查封舞台剧组呢?这封信是谁写的,消息会不会可靠?还是等教导主任开完会回来再说?
正在犹豫时,楼下传来议论声,恍惚提到她的名字。她忙向旁边移过去,缩身藏在门框的阴影里。
楼梯间上来两个女生,抱着一大摞作业本,看样子是哪个班上的课代表到办公室送作业的。两个人边走边聊。
“不过就是一个长点的文艺节目嘛,居然搞得被处分,‘常超女’还真倒霉呢。”
“是啊,这次‘铁娘子’做得太过分了,亏我以前还那么崇拜她。”
“‘常超女’骂她那话骂得真好。”
“什么话?”
“咦,你不知道?就是骂学生会是教务处的走狗那句话,现在全校都传遍了。”
“那句话我当然知道,你忘了那天我也在那里嘛。当时还觉得‘常超女’骂得有点过火,现在看来学生会还真是一条只会向教务处摇头乞怜的狗呢。啊,不,说狗还有点对不起可爱的狗狗,应该是一条会摇头晃脑的应声虫。”
“哈哈哈,你这么说太毒啦。”
“有她毒吗?唉,我的偶像得换人了。”
“常乐乐吗?”
“她是有点胆量,不过还不够格。我的偶像是任廉治。”
“嗄,那不是你以前的偶像吗?你吃回头草啊?”
“有何不可。以前觉得任廉治太娘娘腔,可是那天他吼‘铁娘子’的样子真的是好帅噢。‘铁娘子’当时的气势那么吓人,我的脚都一直在抖耶,他还吼得出口,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一段时间没注意,任廉治变得更帅了。”
“说的也是,我也……”
两个人叽叽咕咕的,拐弯进了某间办公室,底下的话就听不到了。
梅茜从阴影里出来,脸色异常苍白,手抖个不停,以致信都拿不稳,掉到地上去了。她捡起来,看到上面的“光华中学学生会会长亲启”几个字,一把怒火冲上脑门,想也没想就三下五除二撕得粉碎。
身后有响动,她回头,却看到小萍抱着书本惊慌失措地想往回跑,更加生气,“你跑什么跑?我要吃你啊?”
小萍哆哆嗦嗦地回过身,“梅……梅会长。”声音小得似蚊子。
梅茜重重哼一声:“你怕什么?做贼心虚吗?你们是不是又在秘密排练啊?”
小萍头摇得似泼浪鼓。
梅茜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回去告诉那个‘常大胆’,再搞下去就真的不好玩了!听到没有?”
她甩开小萍,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去。
可怜的小萍吓得腿脚发软,萎靡顿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梅茜写完了报告,累得摊在长椅上。
她最近总感到累,不是那种腰酸背痛的累法,是心里觉得沉甸甸的,还伴随着莫明的郁闷。
这是不是上班族所说的“倦怠期”呢?
她仰躺在长椅上,呆呆地望着有点发霉的天花板。
这是一间二十个平方左右的房间,一张大会议桌,一排铁皮文件柜,标准的办公室布置。窗户只是一个一米见方的孔,严重影响了室内照明。望着从方孔里射进来的一缕阳光,梅茜脑里突然闪过电影中囚犯从窗孔向外望的镜头。
据说原先这是一间贮存室,后来为了方便学生会能够及时向教务处汇报工作,就把它改作学生会的办公室了。它与教务处只相隔了几个房间,的确是非常的方便和及时啊。梅茜有点嘲讽地想道,隔了一个大操场,加上得爬五层楼,也让同学们非常的不方便了吧。
侧过头看到桌子上堆着的一大摞积压了多日的文件,不免一阵心烦,手一挥就将之扫落在地,手里的报告也随之飞向大门,砸在刚进来的胡涛身上。
“唷唷唷,这是干什么?再不高兴也不要拿文件发泄吧,这可都是头头们的手谕噢,摔坏了怕要被警告处分呢。”
虽然这话指桑骂槐很明显,但梅茜也懒得跟他争辩。走过去要拿回报告,胡涛已看到标题:关于舞台剧团重新擅自排练事件报告。
他沉下脸,“你写这个准备交给谁?”
不等梅茜回答,又问:“你为什么这么固执?舞台剧挡了你道还是阻了你路,你非要一铲子铲到底?”
梅茜吃惊地看着自己这个部下,她都不知道学生会里也有人赞成常乐乐的舞台剧。
“人家已经避到角落里去了,你还不放过,非要逼人家使出终极武器才放手吗?”
“什么终极武器?”
“把教务处和学生会告到教育局!”
梅茜愣了愣,“哈哈哈,胡涛,你电影看多了?你想打抱不平啊?凭你,还太嫩了。”
“抱不平?这么说,你也觉得常乐乐是冤枉的?”胡涛马上反击道。
梅茜暗咬自己的舌头,真的是“倦怠期”的缘故吗?居然说出这种会被对方抓尾巴的话。
“她哪里冤枉了,教导主任都说了,她搞宣传、召集众人集会,影响极坏,给她一个口头警告是很轻的处罚了。”
“教导主任教导主任,你真的快变成教导主任的传话筒了,我们学生会也快变成教务处的……”
“胡涛!”梅茜怒吼,“你被常乐乐洗脑了,居然附和她的说词!”
“被洗脑的是你!”胡涛拍着桌子上的文件,“你看,这些都是教务处下的文件,我们有很久没接到同学们的来信了,你知道吗?”
“那不是很好吗,说明我们的工作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大家专心一致地读书,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胡涛冷笑,“恐怕是因为大家都不再信任学生会了吧。”
“你在暗示我这个会长做得不称职吗?”
“不,我是觉得你太专心,都快走火入魔了!”胡涛嘲讽着。
梅茜不由暗恨,当初为什么会觉得他是一块管理的好料而提拔他当学生会干事呢?真是自毁长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