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她哭着醒来,哥哥的鼓励还言犹在耳。
“大奶奶哭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麻姑有些手足无措,想着要不要请大夫。
“我……只是作了个梦……”她摸到面颊上的湿意,才知道自己哭了,真是没用,居然让哥哥担心了。
闻言,麻姑松了口气。“原来是作梦。”
“这里……就是别庄吗?!”待韵娘看清厢房内陈设,自然不及飞觞堂的正房来得贵重奢华,也小了些,不过该有的家具都有,而且一尘不染,以她现在的处境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我连怎么到这儿来的,都不记得了……”
麻姑搀起主子,先解决了生理需求。“那是因为大奶奶累坏了,一整个晚上,连翻身都不曾有过。”
“什么时辰了?”韵娘瞥向花格窗,外头依稀透着亮光,应该不早了。
“已经是辰时了。”见主子脸色真的不太好,好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随时都会凋谢似的,麻姑二话不说,又把她扶回床前。“大奶奶要是还觉得累,就再多躺一会儿,等养足精神再说。”
韵娘很想硬撑,说她没事,可是手脚偏偏使不上力,必须靠人搀扶行走,想到要是病倒了,可是会给人添麻烦的。
“那我就再躺一会儿好了。”
“大奶奶爱躺多久就躺多久,没人会说话的。”麻姑保证。
她被这句不加修饰的话给逗笑了。“幸好有你在我身边。”就算被打发到这座别庄,身边还能有一个熟面孔,心情也能很快安定下来。
麻姑豪气地说:“奴婢会一直陪着大奶奶,有事就尽管吩咐。”
“好。”韵娘又闭上眼皮。
见主子一下子就睡着了,身子真的很虚弱,麻姑皱着眉头,转身步出厢房,下了楼,在天井遇上叶大娘。
叶大娘抬头看了二楼一眼。“大奶奶醒了?”
“刚醒,不过又睡了,似乎很累。”她说。
“就算要睡,也得先吃点东西,我已经让厨娘做了一品锅,里头的猪肉、鹌鹑蛋,对身子虚弱的人具有滋补作用,这可是大当家特别吩咐,要咱们想办法把大奶奶喂得白白胖胖的……”叶大娘笑着说。
“快去盛一碗送上去。”
“我这就去。”麻姑这才笑了。
于是,她特地找来一只大碗,装了满满五花肉、鹌鹑蛋、干角豆、香菇、豆腐角、小油菜等等配料,送到二楼厢房。
原本已经睡着的韵娘,也不禁被食物的香气唤醒,感到有些饥肠辘辘。
“这是什么?”堆得像座小山似的,都是给她的吗?
麻姑先将她扶坐起来。“这是咱们徽州菜中最有名的“一品锅”,意思就是为官一品接一品,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这道菜的寓意真好。”她也能奢望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吗?难道真的就这么被击垮了?哥哥若尚未投胎转世,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会更放心不下。
这么想着,韵娘便执起白瓷汤勺,一口一口的吹凉,然后就往嘴里塞,说什么都要把它们吞下去。
“大奶奶吃慢些!”麻姑两手捧着那只大碗,还以为得花上一些工夫才有办法劝主子吃下东西,这会儿却担心她会噎着。
韵娘摇头,要她别担心,然后继续奋斗。
就算真被相公休离,她也不要像个弃妇似的,哭哭啼啼的被扫地出门,一定要抬头挺胸地离开。
她绝不能这么被打倒了!
于是,韵娘为了尽快恢复体力、养足精神,连着几天下来,都是吃吃睡睡,什么都不去想。
见她吃得下也睡得着,叶大娘她们也就安心多了,又按照大当家的嘱咐,在村子里找到同样是从苏州嫁过来的媳妇儿,做了几样道地家常的苏州菜,让韵娘解解馋,只要心情一好,相信身子自然就会跟着好。
能够吃到家乡菜,韵娘气色果然一天比一天红润起来。
这天早上,别庄外头停了辆马车。
邢阜康一面穿过天井,一面问叶大娘。“她好吗?”
“气色比刚到这儿时好多了,大奶奶看来柔柔弱弱的,不过个性坚强,没有那么容易倒下。”她笑着说。
他脸上多了一抹释然。“我知道。”
“大当家就快点上去看看她。”叶大娘迭声催道。
于是,邢阜康上了楼,来到二楼的厢房门外,有些怯步。
“大当……”麻姑正好出来。
邢阜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奶奶正在午寐,还要好一会儿才会醒……”麻姑压低嗓音回道,不忘示意邢阜康进去。“要不要奴婢叫醒她?”
他摇了摇头,心想这样正好,于是走进厢房,来到床前,见妻子睡得很沈,眉心舒缓,唇色也多了红艳,真想将自己的嘴巴覆上去,再品尝一次,但也明白光只有吻是不够的,还想再狠狠地抱她一回,可总不能又让韵娘喝下避子汤,那种汤药到底伤身,不能多喝的。
最后邢阜康只得把伸到一半的手又缩回去,用目光痴痴地凝望,告诉自己,即便夫妻分隔两地,只要她没事,其余的都可以忍受。
又待了好一会儿,他才下楼。
等在楼下的叶大娘问他跟大奶奶谈过了没,他只是回了一句没有,不禁再次规劝说:“你们都已经是夫妻了,有什么“秘密”不能说的,相信大奶奶一定不会有半分嫌弃,大当家也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这样会憋出病来的,早说晚说,总有一种解决的办法的。”
“我这一趟要去湖北和湖南,可能会待上一、两个月才会回徽州,大奶奶就交给你们了。”他直接跳过对方的问题。
叶大娘跟着他往外走。“大当家现在还是新婚,先不要急着出门,自己的身子也要顾好,不要太累……”
至于邢阜康是如何回答,因为人走远了,已经听不见。
他前脚刚走没多久,原本在午寐的韵娘突然惊醒,翻身坐起,见屋内没有旁人,以为是在作梦。
麻姑端着茶水进来。“大奶奶醒了。”
“我刚刚好像听到相公的声音,不过八成是听错了……”那个男人若真的来了,也是送休书来给她吧。
“大当家确实来过,刚走没多久。”麻姑证实地说。
韵娘有些诧异。“相公来过?为何不叫醒我呢?”
“大当家不让奴婢这么做,只是站在床前看着大奶奶,又问了这几天吃得多不多、睡得好不好……”她用力地说。“大当家真的很关心大奶奶。”
“他关心我?既然关心,为何又要把我送到别庄?”韵娘就是不懂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也不肯让她有机会了解,更别说一起找出夫妻之间相处的方式,这才是最让自己苦恼的地方。
麻姑有些辞穷。“大当家这么做想必有他的道理在。”
“你自然替他说话了。”
她连忙表示忠诚。“奴婢也同样站在大奶奶这一边。”
“相公还说了什么?”韵娘又问。
“大当家说这趟出门,约莫要一、两个月才会回来,要咱们好生伺候大奶奶。”麻姑将大袄披在她身上。
韵娘攒起两条秀丽的眉心。“到时都过年了,他能赶得回来吗?”只要他还是自己的丈夫,就算只是一起吃顿饭,说几句话,甚至能看到人也好。
被逼着喝下避子汤,还被送到别庄住,韵娘心中不是没有怨怒,但她并。个想放弃这段婚姻,不过问题是该从何着手呢?
是谁在唱曲儿?
过了两天,韵娘正在翻看着之前所绘的绣花图样,断断续续地听着苍老的妇人唱着伤感的民谣,饱含在其中的难舍和爱恋,令人不禁闻之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