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韵娘再怎么生气,还是为他心疼。“我也不过是侍妾所生的女儿,身分也高不到哪里去。”
邢阜康无法不感到自卑。“那不一样。”
“至少让我明白一件事,一个人的品性比出身来得重要,我有个死去的兄长,虽是庶子,但自小好学,个性诚实,又守规矩,长大之后必定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但是他却被大娘生的儿子打死了。”她说出心中最大的痛。
他一脸讶异,因为听到的不是这样。“我还以为他是因意外过世的?”
“这是周家的秘密,毕竟嫡子打死庶子,传出去总是不太好听,最后便用意外结案,我连为哥哥讨回一个公道都做不到……”韵娘对天发过誓,要嫁得比几位嫡姐还要好、还要幸福,便是报复大娘一家人最好的方式。
“世人总是特别看重出身,我和兄长却自认强过嫡兄、嫡姐,只因为是庶出,便饱受虐待和歧视,自然比别人更懂得这个道理,也许初时会感到震惊,不过只要了解相公的为人,那么出身便不再重要。”
听到这里,邢阜康不可思议地看着妻子。“你、你真的不在意我是个孽种?”韵娘很轻很轻地打了一下他的脸颊。
“旁人可以这么说你,但相公绝对不能看不起自己,你也不想拥有那种无法对外人言的出身,可那不是你能阻止得了的事,
不要再把别人犯的错,怪在自己头上。”
“可是嫁给了我,旁人会用什么眼光看待你……”
她娇哼一声。“相公以为我在娘家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吗?有什么鄙夷、嘲讽的眼神,还有冷言冷语,以及一些整人的小手段是我没领教过的?”
“邢家的人可比周家还要恶毒十倍、百倍……”他就是舍不得让妻子承受那些,才把她送去别庄。
“不重要的人说的话,就当做耳边风,去理会他做什么,那只会苦了自己。”韵娘自有她的一套生存之道。“何况我也不是那种乖乖受人欺凌又不吭气的女子,定会找机会还以颜色。”
邢阜康眼眶一热。“韵娘……”
“原本还气相公把我送到别庄去,可是在那儿遇到了婶婆,还有叶大娘她们,知道相公为她们所做的一切,试问邢家有哪一个人能够比得上你?”说着、说着,韵娘心中的疙瘩也消失了。
“若是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嫁给相公的。”
最后一句话仿佛天籁之音,让他得到了救赎。
原本笼罩在邢阜康双眼上的阴郁雾气,终于缓缓散开,转为晴朗的好天气,展露出湛湛有神的眸彩。
“你真的还愿意嫁我?”邢阜康哑声地问。
她执起他的大掌。“只是不准相公以后再有事情瞒着我,否则下回我自己搬去别庄,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好,我答应!绝不再瞒你任何事!”他殷切许诺。
韵娘依然瞪着他。“还有避子汤我也绝不再喝!”
“可是……”邢阜康不想让孩子承受自己的罪恶。
“咱们的孩子有什么罪过?”她质问他。
他喉头一窒。
“将来他若是敢怪你,我会先痛打一顿,然后赶出家门,让他去尝尝外头的人情冷暖,有好的出身并不代表就有出息,吃了些苦头之后,就会明白自己有多好命了。”韵娘嗤哼道。
邢阜康一脸动容,想哭也想笑。“你真舍得?”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论为官还是经商,没吃过苦的人,又怎能了解人心,更不会有所作为的。”她肯定地说。
他将握住自己手掌的柔荑贴在颊边,心情激动不已,无法用言语表达。
“相公……”韵娘将另一只小手贴在他的胸口上。“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要是在外头受了委屈,都可以说给我听,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
“你迩有我”这四个字让邢阜康卸下心中的重担,从今以后,不必再一个人扛着,还有人会与自己分担。
“韵娘,韵娘……”他伸臂搂住妻子,紧到她的腰快折成两半,粗哑的嗓音饱含着情意和感谢。她非但不嫌弃,还愿意与自己同甘共苦,人生已经圆满了。
韵娘心中曾有的怨怒气恼,也在这一声又一声的轻唤中,跟着烟消云散,相公用的方法虽然不对,但终究是喜爱自己、怜惜自己,是为了保护她,那么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要的是两人的将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就在这当口,门外传来一男一女叽哩咕噜的斗嘴声,而且声音愈来愈大,让屋里的两人都听见了。
“怎么样?是不是吵起来了?”
“小声一点……”
“那你就让开!”
“不要济!”
“要是吵架怎么办?”
房门赫然打开,让贴着门板偷听的金柱和麻姑赶紧装作在打蚊子。
麻姑两手互拍一下。“哎呀!真可惜,没有打着……”
“这里也有!”金柱也作势要拍打。
韵娘一脸似笑非笑。“我看你们才是最大的那两只蚊子。”
“呵呵。”麻姑干笑。
金柱缩了缩脑袋。“奴才知错。”
“偷听够了就下去准备一些吃的。”邢阜康为了早点返抵徽州,在路上只啃了干粮,接着又从呈坎村一路赶回西递村,早已疲惫不堪,他扫视他们一眼,绷着脸孔说道。
“是。”两人赶紧溜下楼。
第7章(2)
邢阜康在正房内用了一些饭菜,酉时都过了,便让伺候的人下去歇息。
“相公请用。”回到内房,韵娘倒了杯茶给他。
他被妻子脸上的如花笑靥给闪了下神,慢了好几拍才接过茶碗,没留意到茶汤还很烫口,就喝了一大口,真是吞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最后总算咽下去,不禁有些狼狈。
“咳、咳。”邢阜康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出丑过,也只有在妻子面前,才会如此失态,无法自持。
韵娘帮他轻拍着背部。“呛到了吗?”
“没事……”他脸庞臊热。“你先坐下来。”
她依言在几旁落坐,想到之前的不愉快经验,语气多了些提防。“相公想要跟我说什么?该不会又要送我到别处去了?”
“不会了,我可以保证。”邢阜康歉疚地回道。
“相公总是前一刻对我好,可下一刻又伤了我的心,很难不这么想……”韵娘免不了埋怨两句,就是要让他心生内疚。
邢阜康握住她的小手,给予保证。“既然你都知道了,岂有再送你走的道理?只不过这座邢家大院并不安全……”
“不安全?”她不解地看着他。
他颔了下首。“我不希望你遇上任何危险,尤其是我又必须经常出远门,没待在府里的时候,除了三房之外,其他几房都不是好相处的,怕你会吃亏。”这已经是最隐讳含蓄的说法了。
韵娘不禁想起三房婶母之前来看过她,也曾迂回提醒,要她待在飞觞堂里,不要乱跑,一切要小心,免得发生危险。
“相公放心,我会小心应对的。”如果只是不好相处,就算口头上吃点亏,她也不会在意。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妻子,不知该怎么跟她说才好。“不只是在相处上,甚至……还有可能出现一些逾矩的行为。”
起先还不太明白,等韵娘意会过来,也不禁张口结舌。
“打从闹洞房那个晚上,就有人开始在打你的主意,若真要踏出这座院子,得多叫几个人陪着。”邢阜康知道她听懂了,自嘲地说。
“邢家的男人多风流好色,加上又有一个好榜样在,根本不把伦常礼教放在眼底,只要关起门来,不让丑事传扬到外头,便不会有人知道。我原本想说让你搬到别庄,有叶大娘她们守着,没人进得了大门,至少我也安心,不过既然回来了,万事都得谨慎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