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东岳坐倒在地,嘴角流血。“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娘!”
“你就一辈子怀着这份罪恶感过下去,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吼完,邢阜康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
他前脚走后,邢五后脚才进去,赶紧将邢东岳从地上扶起来。
“这是我犯下的罪孽,就该用一辈子来偿还。”邢东岳看着两块牌位,口气沉痛。
如果一辈子不够,那么就把下辈子也一起算进去,直到获得原谅为止。
第9章(1)
邢阜康失魂落魄地回到飞觞堂,连老吴跟他说话都没听到,迳自回到正房,往几旁一坐,脑袋和表情只有一片空白。
待在二楼绣房的韵娘听说他已经回来了,马上下楼,才进房门,见相公神色不对,就先让麻姑出去了。
“相公……”她轻抚着邢阜康大受刺激的脸庞。“受了什么委屈就说给我听,别憋在心里独自承担,你还有我。”
这番温言软语让他木然的表情崩溃了,这才缓缓地、艰涩地将邢东岳说的话告诉韵娘,那些话让他有遭到背叛的错觉。
“我真傻,居然以为他是无辜的……想不到他也是害死我娘的凶手,既然已经娶妻,就该像个男人,负起责任,而不是逃到外头,只顾过他们的好日子……”他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他这种自私的行径,简直不可饶恕!娘真是可怜,活生生被这对父子害死了……”
韵娘也没想到还有另一个连邢家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这一段禁忌的畸恋,更会间接害死了婆母。以为可以让两人和解,想不到却结下更深的怨恨,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那么就不要饶恕,也不要原谅他,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好忏悔。”她没有那么宽宏大量,做错事的人,赎罪是应该的,更不会要求邢阜康要原谅对方,那就太虚伪了。
他抱住站在身前的妻子,将脸庞贴在她的胸腹之间。
“不过我也做了跟他同样的事,无顾你的感受,逼你喝下避子汤,又把你送到别庄,我到底是邢家人,跟他们同样自私……”
邢阜康很害怕变得跟生他的那个男人一样,只顾着满足自己的私欲,无视他人的痛苦,不配当人。
“相公的出发点是为我设想,只是错在不该瞒着我,而我早就不怪你了。”韵娘可不希望他因此自责。
“再说把我送到别庄去,相公并没有从此不闻不问,怕我吃不惯徽州菜,会没有胃口,还要叶大娘找来一位苏州媳妇儿,特地为我下厨,又帮我做了好几件披风,就怕我会冷着冻着,还不时探望我,还在我生病时,亲自伺候我,光是这些就可以证明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妻子的安慰和保证让邢阜康的四肢百骸温暖了起来,他就是他,跟邢家其他人是不同的。
不过这件事还是让他的意志消沉了两天,让韵娘有些担心,幸好三房的独子阜永最近到屯溪那间当铺做学徒,就算是邢家少爷,也要从基本做起,才能了解当铺的整体运作,而屯溪又离家里近,也方便回来探视双亲,邢阜康目前尚无出远门的打算,也就三天两头去看他工作的情况,希望能将他培植成左右手。
见相公有了精神,韵娘总算可以放心,也过了半个月平静的日子。
到了四月底,除了早晚有些凉意,天气稳定,夏天真的来临了。
晌午左右,她倚坐在围绕天井四周的美人靠上,全身放松,慢慢的,有些昏昏欲睡,难得能如此悠闲。
秀梅见她闭着眼皮,还以为睡着了,便打算晚点再来。
“什么事?”韵娘掩唇打了个呵欠才问。
她又折了回来。“吵醒大奶奶了?”
“我没睡着,有事吗?”
“奴婢只是听其他人说三房太太昨天下午不小心扭伤了脚踩,心想还是要来跟大奶奶说一声才行。”秀梅说。
韵娘将娇躯坐正。“严不严重?”
“还好没伤到骨头,大夫说大概休息个十天就没事了。”她回道。
“嗯。”想到在这座大宅院里头,相公也只跟三房交好,不像其他几房,除非必要,平时根本不相往来,如今有事,可不能毫不关心。
“我得去一趟三房那儿才行。”韵娘站起身来,打算进房换件衣裳再去。
秀梅连忙跟在后头。“大奶奶现在就要去看三太太?”
“当然是现在去,拖到明天就太失礼了。”她说。
“可是麻姑跟着大当家去屯溪,只有奴婢跟玉梅两个跟着大奶奶去吗?要不要多找两个人陪着?”秀梅问。
她这才想到要麻姑去买一些绣线回来,因为颜色较为特别,怕店家弄错,才要麻姑跟着相公出门,这会儿不在府里。“你们两个去就够了。”
“是。”秀梅赶紧去把玉梅找来。
韵娘带着两名婢女,来到三房居住的养性堂,很快地被请进主人的寝房。
待她进门,就见寝房内除了李氏之外,还有个曾见过一面的邢玉蓉,以及她的贴身丫鬟,一张脸蛋哭得是梨花带雨,像受到莫大委屈。
右脚脚踝上了药的李氏就坐在几旁,像是见到救星,否则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应付玉蓉这个侄女提出的要求。“怎么来了?”
“刚刚才听说三婶扭伤脚踝,就马上过来。要不要紧?”韵娘一面说着,一面想着五房这个女儿来找李氏做什么?是来哭诉的吗?
邢玉蓉见她进门,连忙起身,然后掏出手绢拭泪,又趁没人注意,狠狠瞪了韵娘一眼,都是他们夫妻的错,害自己的嫁妆、首饰,还有刚做好的几套袄裙都被拿走,只能穿一些旧衣,眼看出嫁的日子愈来愈近,心里当然着急了。
李氏一脸笑咪咪。“都怪我走路不小心,踩空石阶,才会扭伤,幸好没有大碍,上过几次药就会没事了。”
“那就好。”她在邢玉蓉方才坐的椅上落坐。
于是,两个女人开始闲话家常,当娘的总是关心儿子工作情况,担心他不能胜任,或吃不了苦,韵娘便将相公对邢阜永的夸赞告诉李氏,听得她眉开眼笑,也放下心中的大石了。
邢玉蓉见她们聊得开心,便偷偷跟贴身丫鬟说了些什么,那名丫鬟马上悄悄离开寝房。
“打从进门到现在,我似乎还没跟玉蓉堂妹好好聊过?”韵娘终于将话题拉到她身上。
“是啊,堂嫂。”邢玉蓉有意无意地在“堂嫂”称呼上,多了几分嘲讽意味。
韵娘自然是听出来了,不过不以为忤,笑得更为嫣然。“方才哭得那么伤心,是谁让你受委屈了?”
“当然是你那相公……”她一把火气升了上来。
“我相公做了什么?”韵娘故做无知地问。
见韵娘装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邢玉蓉火气更大。“他把我的嫁妆、首饰和衣裳全都拿走,要我怎么出嫁?是想让我被婆家的人看不起吗?我爹欠下的一万两赌债,难道邢家就真的还不出来吗?”
“这次是一万两,下次呢?邢家的当铺营收再好,也是要养一大家子的人,还有那些真正有在做事的伙计,不是为了还你爹的赌债。”对付邢家的人,要是太过客气,只会让他们以为好欺负,得要挑明了说。
“既然你是他的女儿,总不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当然要负起一部分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