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卫朗拉着龙轻观闪入回廊转角处,卫朗神情警觉四顾左右。龙轻观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他发现卫朗拉着他的手,握得很紧,可是手劲却是恰到好处,他的手一点也不觉得疼。
这样的时候,心却静,他看到一只蝴蝶翩翩飞来,娉婷垂立绿枝头。
纤纤羽翼在他面前颤动,龙轻观正欲靠近,他的肩膀却被龙轻观按住,不解,他又看到卫朗朝他摇头。
“别靠近它,倘若来者是敌,以他们过来的位置看不到这里,如果看到蝴蝶,以为这里没人,一般会放松警戒。你惊走了它,对我们反而不是好事。”
卫朗神情沉静,在龙轻观耳边小声言道。
卫朗很爱笑,很爱笑,如此的他其实少见,一时自己竟只能呆呆的看着他,而那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面色神情无异常。
他到底对自己怎么想?
龙轻观低叹,正在拿捏不准的时候,卫朗回头,通红的耳垂露了出来,他一怔,心情油然大好。
原来自己对他,也不是全无影响,便想笑了,愉悦的笑声泛出喉,即便被那人瞪,也还是掩了口,笑不休。
看得卫朗好气又好笑。
瞅着龙轻观的模样,他发现自己似乎也只能叹气,话说那日他们知道了什么事也没发生,他问龙轻观如何。
他私心以为,龙轻观对自己,多少有些喜欢,却不料,是自作多情。
那人毫不客气,一口拒绝。
说什么既然没发生什么,就当什么也没发生,龙轻观走他的阳关道,卫朗走自己的独木桥。
卫朗能如何,即便心里有什么想法,这下冷水一浇,也是兴趣缺缺,如今这信誓旦旦说他们分了路归路,桥归桥的家伙却这么看着他,着实让卫朗摸不着头脑。
瞧着龙轻观越笑越乐,卫朗咬牙,伸手从放在一旁的袋子里摸出个饼,一口塞进龙轻观嘴里,噎得他不能说话,才气哼哼转过头去。
龙轻观啃了一口同阿饼,眼一亮,这味道真好,正想开口,卫朗却拖着他往后几个起落,闪到另一处回廊。那时,一把雪亮的长剑出现在他面前,只是瞬间的功夫,假若他没被卫朗拖走,还站在这个位置,中剑的便是他。
可卫朗自己的手上却被长剑划了一道大口,艳红的血从划破的银袍里渗出来,片片的染红了衣。
龙轻观拉起内袖就想扯下布为他包扎,却被他掩住了手。
“大敌当前,现在不是拘泥于这些小事的时候。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我去外边看看。”
提剑,卫朗微笑道,可他因为失血而苍白的模样看得龙轻观咬牙。
“说什么呢?我就这么没用,还呆在这里让你去拼命,你可以这么以为,我可做不到。你自己说的,将领要身先士卒,不是吗?”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锦帕,龙轻观就打算为卫朗包伤口,卫朗却往后退,如此不合作,惹得龙轻观一肚子火。
“过来,我给你包伤口!”
“不要,你这块锦帕从哪里弄来的,那么重的脂粉味,肯定是宫人给的,你包伤口,不怕她生气?”
龙轻观翻白眼,敢情这位卫校尉在吃醋不成,他无奈的挨近卫朗,一把抓住他的手,清清喉咙。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帕子,虽然年代久远了点,不过很干净,你将就着用吧!”
他娘留给他的锦帕,卫朗吃了一惊,又摇头。
“不行,这是你娘留给你的,怎么能……”杜美人在龙轻观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留给儿子的遗物怎能拿来给自己包伤口。
龙轻观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我娘一直在我心里,不过是个锦帕,没有了我也不会忘记我娘。刚才和你跑了这么些路,出了一身汗,要用有汗渍的布扯下来包你的伤口,你会痛……还是锦帕比较好。”
温和的笑容泛上了脸,这样的龙轻观卫朗第一次见,可是感觉却很好。
他默然的看着龙轻观手忙脚乱的为他包扎,本是什么事都没做过的王侯,虽是尽心尽力,动作还是有些粗鲁,疼得他想皱眉。
忍了又忍,忍来忍去,还是忍不了。
“我说,襄王爷,你的手劲能不能轻点。”
龙轻观瞪卫朗,低声嘀咕。
“我又没做过这样的事,你就不能忍忍嘛?”
就是忍不了他才会叫,卫朗忍耐地看着龙轻观做完,提剑,手又被龙轻观按住。
“你打算做什么?”
卫朗莫名其妙,指指外边。
“出去看看情况,你在这里好好呆着……”
闹半天他还是把自己当窝囊废!!他先前说的那些都是废话不成?
“我为什么得在这里好好呆着?”
龙轻观极不满。
“你武艺又不是很好,我比你强,当然是我出去,你呆在这里,万一我有事……”
话音未落,卫朗横剑疾刺前方,前方银色刀光闪动,似乎遇上了敌人,可二人定睛一看,吃了一惊。
居然是卫非。
“卫非?你怎么在这里?”
卫非闻言放下了刀,看到卫朗,他一个踉跄,一副似乎立时就要昏倒的模样,龙轻观想起卫非畏血,只要看到一滴血也能把他吓昏过去,想想如今卫非大概也要昏了,正打算接着他——
没想到卫朗狠狠朝卫非屁股上踹了一脚!
象兔子一样的跳了起来,卫非飞也似的的转过身,什么快昏啦,什么虚弱的反应都没有……
他同样恶狠狠的朝卫朗一阵吼。
“你干嘛?”
卫朗面无表情。
“现在什么时候,你还想昏过去,要昏等告诉我陛下的情况再昏,如今你倘若要昏,我便踢你……直到把你踢醒为止。”
卫非伸手揉揉自己的臀,一边抱怨。
“你总是爱欺负我,每次我一昏你就踹醒我,你你你……我要去告诉爷爷。”
听着这位有着“蟹侯”之称,几可在宫中横行无忌的小侯爷用如此稚气的口吻抱怨,龙轻观先是一怔,而后低笑出声。
看起来要整治“蟹侯”也不是没有办法,至少卫朗就深明其中之道。
卫朗当然不知道龙轻观在想什么,他目前关注的重点是卫非。
“陛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阵静默,卫非的眼突然就全无征兆的红了起来。
“他居然把我送走,自己留在那儿……”
“到底出了什么事?”
卫朗看卫非这样也知道出了大事,从小到大,卫非虽然老是被他欺负的哇哇叫,可是他从来没哭过,连红眼睛也不曾有过一次,如今卫非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拥护轻玄太子的余党混进宫,把太后和陛下所居住的宫殿包围起来了。他说我本非当年事中人,这些东西与我无关,就让我走……干嘛,别给我这个,我才没哭呢……”
卫非揉了揉眼睛,用袖子抹抹眼,无视卫朗递过来的抹汗方巾。
眼角都是泪痕,还说自己没哭。
卫朗叹气,伸手拍拍卫非的肩,轻声言道。
“你没哭,这巾子是拿来给你擦汗的……卫非,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冷静下来,好好想对策。”
这样的时候,龙轻观有点吃味,即使他知道卫朗只是在安慰自己的堂弟,他们只是堂兄弟,可襄王爷还是觉得吃味。
“你就这么抛下他一个人出来了?”
话音有点冷,还带点谴责之意,卫朗朝龙轻观摇头,卫非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
“难道你要我和他在一起?那有什么用?我如果不出来,那还有谁告诉别人内中的情况,谁能把他托付的事情说出来?事情有轻重缓急,我知道,你放心,他若不在了,我也不会活下去了。”
话未说完,卫非的话已经被卫朗打断。
“好了,现在说这些话做什么,卫非你别胡来,二伯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忍心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既然陛下还在长生殿里,你也还能出的来,事情也未必就糟到这地步。这样吧,我去长生殿那边看看情况,你带襄王爷去太皇太后宫中。”
“为什么你去?我不行嘛?”
卫非和龙轻观异口同声,对视双方一眼,又撇了头去,卫朗头疼的收敛了笑容,可他的神态依然轻松。
“卫非你怕血,打斗之事如今不适合,虽然我对宫中的地形不熟,可卫迟在禁军中做事,我可以找他带路。至于王爷……”
卫朗的声音顿时低沉了下来,又拉着龙轻观走到回廊转角处,瞧瞧四下无人,他突然便往龙轻观的唇上偷了一个吻。
说是吻,也不过是唇瓣触碰了一下,极轻极轻。
龙轻观的脸立时便红了,恼怒地瞪他,气得说不出话。
这家的男人怎么都这德性,上到卫朗,下到卫非,个个都把肉麻当有趣。还以为拉他过来有什么大事要谈,竟只是要吻他,欲恼,口却被卫朗捂住。
“你是唯一在宫里,也是唯一在京城的王爷,假若陛下出事,天下能指望的人,也许就是你了。我如今去,不知生死,可是,我喜欢你,假如你也有点喜欢我,可否在我回来的时候告诉我?”
无力的看着那人真诚的眼睛。
龙轻观其实很想说我也喜欢你,可是,那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就是,吐不出,说不出……
迷茫的看着卫朗,瞧着他不住嚅动的唇,龙轻观轻轻的覆了上去。
他可不可以不要说。
他是男人,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说喜欢,他说不出。
这一吻,可否能够——
代表他的心意?
“我都看到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正在发呆的龙轻观一跳,抬头,看到卫非就蹲在他身前。
难道刚才那一幕他都看到了,即使卫朗已经走了好一会,龙轻观还是觉得窘。
“你看到什么?你什么也没看到。”
愤愤地从卫朗留下的手袋里拿了一个同阿饼,效法卫朗的做法恶狠狠的塞进卫非的嘴里,龙轻观觉得自己实在很没面子。
卫非瞪圆了眼,一边啃饼一边看他。
不是吧,都被他抓包了还死不承认?那两个人吻得这样难舍难分,要说他们感情不好,恐怕也没人相信……
“我在这里看了好一会,就看到你们在……”
眼神飘啊飘,贼贼的笑,卫非的脸在龙轻观看来实在很欠揍。
“你胡扯什么,我和卫朗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生怕别人不相信似的,龙轻观重复了两遍,可这话在卫非听来,却象是欲盖弥彰。
“哎呀,这又没有什么丢脸的,你那么拼命的澄清做什么?卫朗人不错,你别辜负他,对他好一些……”
龙轻观无言的看着卫非振振有词,半晌,才面无表情的说了句话。
“听好了,我和他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你刚才看到的,不过是卫朗一厢情愿。”
虽然是真的,他也喜欢卫朗,可是为什么他的喜欢要让卫非嘲笑,龙轻观下决心否认到底。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不需要不相干的外人来管东管西。
卫非闻言一愣。
龙轻观说的这是什么话?
居然说他和卫朗没关系,他们都吻成这样了,卫非刚才看到卫朗的眼神,他看着龙轻观,眼神里分明有着恋慕之意。
如果龙轻观当真一点也不喜欢卫朗,为何要吻卫朗,那是误导,卫非看得见卫朗眼中的惊喜与喜欢。
这样的眼神,他在另外一个人的眼里时常见到。
如今也许他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也许龙轻观也再见不到卫朗。
可他竟然说的这么绝情!
“假如你对卫朗无意,那你就别靠近他。”
感情这种事,长痛也是痛,短痛也是痛,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到时受伤害,不如现在了断反而好。
卫非愤愤不平的说着,龙轻观惊奇的发现,其实卫非很关心卫朗,他笑笑。
“这是我的事,何来你插手的余地?舞阳侯,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
“卫朗是我长兄,我不许你欺他。”
也许他是管得有点多,可自家兄弟自己不出头,那还有谁能帮的上忙呢?
“我不喜欢卫朗就是不喜欢,你说再多次也没用。”
龙轻观嘴硬的说着,眼睛却不敢瞧卫非,他自己知道自己说得是违心的言语,可是他就是不愿让卫非知道他与卫朗之间的感情。
也许是羞,也许是嫉,看到卫非卫朗间亲昵的模样,即使知道他们只是堂兄弟,龙轻观依然觉得吃味,假如卫非知道了他们的感情,他会不会反对?
而且卫非其实对他的观感不好,虽然表面上他一副赞同的模样,可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假若卫非反对,卫朗会不会迟疑,他会不会放弃……
虽然这对堂兄弟表面上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可事实上他们的感情比谁都好。
下意识的,龙轻观就是害怕承认他们的感情,当然卫非不懂龙轻观在想什么。
他只是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说出来。
就像他和龙轻寒。
虽然对方是皇帝,可对于卫非而言,那不过是个对他很好,他也很喜欢的人。
有很多人对他好,有很多人对他说喜欢,可不是每个人都会给他做好吃的寿桃糕,不是每个人明明都被他的贪吃气得半死,却还是包容着他的任性。
以前他不喜欢说喜欢,总觉得那不该是男儿该挂在嘴上说的事,可如今想想,却是后悔为何自己不爱说。
现在想说,已是迟了,也许龙轻观还能见到卫朗,可他却也许再也见不到龙轻寒了。
为什么龙轻观不愿意坦白,说一句喜欢,当真这么难?
喜欢一个人,那是正大光明的事,为何一次一次,龙轻观都要否认?
“如果以后你再也见不到他,你也这么说嘛?”
卫非闷闷的说着,他突然觉得很无奈。
龙轻观默然。
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卫朗此去,也许会回不来,蓦然而起的惊恐淹没了他的心,突然便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我去长生殿看看……”
想走,袖子却被卫非扯住,不解的回头,瞧见这个素来无忧无虑的人,已是一脸的沉郁。
“你不能去!”
“为何?”
手拉着卫非的手,想从他手上拉出自己的袖子,却是徒劳无功,龙轻观气愤地发现自己比起卫非,似乎武艺不如他。
“卫朗说的对,如今陛下被困长生殿,杜太后也是,在京城里的王爷只有你,假若陛下出事,能够主持大局的人便也只有你。你必须得保护好自己的安全,这是你的义务……”
卫非冷静的对龙轻观说着,冷静的琥珀色眼瞳有着与往常不同的严肃。
这样的话语残酷的让龙轻观有些受不了。
“你……”
他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
“你对陛下的安危,一点也不关心吗?”
卫非叹气。
“关心有什么用,此时该以大局为重,他如不在,我便陪他,可我不仅只属于他,我也是武将,对这个国家有我应尽的责任。王爷,请你也别忘记自己的责任……”
龙轻观注视着卫非。
假若不是这样的事,他不会晓得,被称作“蟹侯”,天不怕地不怕的卫非,在他眼里只会吃,只会任性的让皇帝为难的卫非,其实也是有担当的好男儿。
忽然便对这个人改观了。
“好,我们走……”
“等等。”
卫非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递给龙轻观,龙轻观接过,又见卫非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将自己的双眼蒙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
“我畏血你是知道的,假若看到血,我又会昏,如今我不能昏,看不到血,我便能正常地作战……”
“这……”
可能吗,看不到,可怎么杀敌?
或许明了龙轻观的疑虑,卫非的唇角勾起了一个轻巧的弧度。
“放心,小时候开始,老爹就给我蒙上眼睛让我在黑暗中练习刀法和剑法……虽然蒙着眼看不到,可是我的听风辨形的本事很好。只是这样,也许我就无法照顾到你太多,还请王爷自己保重,这把匕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只要运用得当,也是一把近身搏斗的利器。”
“就你我二人,真的可以平安抵达太皇太后那里吗?”
龙轻观有些迟疑。
不是他信不过卫非,可是如今宫中情势如何他一点不知,假若太皇太后那里也被叛军包围又当如何?
卫非倒不觉得有什么可顾虑的。
“命天定,运由人,不做,怎么知道情况如何!现在也只有奋力一搏了,我们走吧。”
“好,我们走……”
看到蒙着眼的卫非往前走,那样挺拔的背影,瞬间,龙轻观突然便想起了卫朗,想到孤军奋战的他——
心里,竟然是,一阵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