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寒抓起手中的公文本,以劈山落剑式砸到他的头上:“谁是你相公。”
华笙笑着从锦缎的衣裙里扯出那被鲜血染红了的垫子,“我帮你弄来了东西,我的要求你可要答应。”
“你想让小寒做什么?”我问,华笙却不答。
杜子寒叹了一口气:“你帮我拿到了它,我谢谢你,但你开出的条件,恕我实在不能答应……”
“杜子寒,”华笙凛然道,“你可知道,以你现在的处境留在大西,怕是……”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啥?”闻言至此,我大吃一惊,“小寒,我们抵死也不卖身。555~~我好不容易养了你到这么大,可不许你进青楼卖身啊!”
杜子寒横眼一扫:“闭嘴,谁说我要卖身来着。“
“你们都谈到‘清白’了……”我怯生生的说。
“你……不学无术,都说让你平时多看书了……”
“反正我话是说到这里了,”华笙翩然起身,冷静的声音穿透夜空,混着花草香气一起飘荡在花园里,“你自己就看着办吧,只要你记得,你还欠着我一份人情呢。”
杜子寒却不解风情的喃喃自语:“算了吧,若不是你卤莽行事,何必引来六王府的人搜了我的家。“
华笙脸色一变,凛然道:“总之,杜子寒,你这个人……我是要定了。”
“五十两银子一天!”闻言至此,我突然拉起华笙的袖子,“爷,我家小寒是非卖品,但是可以租来用,物美价廉,保证品质……”我滔滔不决的说,如意算盘飞快的打,杜子寒做了五年的官还是两袖清风还家门,这个华笙也不象轻易就对杜子寒放手的人,倒不如干脆租给他做兼职,一天五十两。没准还能挣外快,做个十年八年的……那样,我是人财两得。至于华笙想让他去作什么,我可不用担心,因为我家杜子寒做什么都很厉害,呵呵~~堂堂当朝宰相,兼职做做杀手啊,歌妓啊,或者搬搬货物修修城墙,都是蛮有冲击力的情节,可以将经历编成本子在茶楼说书,呵呵~~我就去抽成啊~~然后……
“闭嘴……”杜子寒的拳头重重落到我的头上,敲碎了我所有的梦。
大脑有点转不过来向的华笙敛了敛神色,甩开我正在他钱袋纠缠不清的双手,忽又甜甜的笑:“夜深了,我先告辞,子寒你好好想想吧。”浅浅抱了拳,施了一礼,转身大步走向花园外。
“喂,你去哪?”杜子寒拦住他,“你还是留下来吧,你身上的伤……”
“哪里来,哪里去,”华笙格开他的胳膊,纵身飞跃上花园的女儿墙上,月光映着华笙失了血而苍白的面孔,倔强的咬紧了嘴唇,“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那个……”我忽然想到什么事情,正想说话,华笙一个漂亮的旋身,干净利落的脚步已经落到地上,悲惨的叫声也从墙的对面传了过来。
当所有的人都冲出花园查看的时候,发现企图飞檐走壁的华笙重重跌倒在丛丛杂草中,脚被牢牢夹在一个黑色的钢夹子中,身上依稀可辨的斑斑血迹渐渐连成了片。
“这是什么?……”杜子寒冷言问:“又是你做的好事吧。”
“人家只是想打鸟而已嘛,”我嬉笑的说,“打点野食卖哦,烤着吃的味道不错哦……我也没想到会打到华笙嘛。再说了,华笙啊~~就算是哪里来哪里去,也不用顺着原路爬墙回去啊,已经没有人追你了,你的左手侧三步远的地方就是大门啊。”
“你当宰相府是食堂的后院吗?”杜子寒大发雷霆,“明天开始统统给我都拆了!还有,今天不许吃晚饭,……去书房罚抄诗经。”
小气!哼~我没提醒他,今天的晚饭已经吃过了,书房的诗经则被我三天前当成枕头睡觉的时候滚到池子里,这会恐怕早泡烂了。
至于华笙,杜子寒说他的伤明明只是普通的严重,因为被我捕鸟的夹子打到,扯动了伤口,演变成了非常严重。
***
雨落后,晴微开。丝线般的光线穿过了曾经的阴霾的空气,空中的是灿烂华丽的阳光,地上的却是沾了水而变得深黑色的湿润地面。
我趴在栏杆上,正整理着账本子,就看见杜子寒提了剑穿过雨后从从的花枝,站到院子中间。陡然拔剑,铮铮有声,剑气直冲云霄。
旋身急舞,银光闪耀,剑光所到,美妙之至,剑峰所及,气势凌人。蓦然收剑,凌厉完整,一气呵成,余韵万千。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杜子寒手中执剑劲舞的样子。我已经不记得多年前的杜子寒是否也将这一套剑法舞得如此流畅完美,只记得他摸到剑时这种意气风发的表情,已经多年未见。
手下一抖账本子上划下了不相称的一道。急忙将它扯下,对角一折想要扔掉,突然又觉得好玩,就将它打开,折了几痕,很快,一只鹤的形状出现在手上。
“你在做什么?”杜子寒的声音突然在我的头上响起,我猛一回身,见他正黑着一张脸,站在我的身后,他将我揽在怀里,把玩着我手里的纸鹤,“你还记得我教你的这东西的折法啊?”
“恩,我当然不能忘了,”我愤恨的说,“当年你还骗我说,折够了一千只,就能许一个愿,其实,你不过是不想我打扰你念书罢了,害我信以为真,折到手指头酸。”
“呵呵!”杜子寒突然笑起来,“结果,那次你许的愿竟然是让隔壁的驴快点死掉。”
“没办法,”我耸肩,无奈,“那时候我少一根鹿鞭嘛!”
“驴身上哪来的鹿鞭?”杜子寒双手掐着我的脸颊往两边扯,直到弄得它们在他的手里变成了小山峰才放手,“你就伤天害理某财害命吧!”
“唔唔唔~~”我揉着通红的双颊,“那次还不是因为你没钱买书,借书来抄了整整一夜,眼睛都差点被灯油熏坏。而你后来竟然敢把它们统统都给烧了,说是没有了火引子,拿去点火了。”
“你啊……总是那么任性,那次你居然给我哭得一塌糊涂的,最后竟然哭到晕倒。你就那么爱哭?”
“反正我就是笨……”我甩开帐本子,抱住栏杆咬牙切齿。
杜子寒呵呵的笑着摊开手,拿过剑的厚实掌心抚过我的头发,将我被风吹乱的发乌黑丝重新理好。
我到现在还记得杜子寒将那一捧纸鹤点燃投入炉膛的时候,我看着渐渐熔进火海的小东西,忽然觉得心里异常的疼,就揪着他的衣襟一连哭了好几天。后来,杜子寒告诉我,凤凰投入烈焰的火海,是为了重生,陧磐中的凤凰经过了火浴才会有新的翅膀。虽然知道,他这么说不过是他不想我将眼泪鼻涕统统擦到他的衣服上而已,但是,我看着火海中渐渐消融的的影子,心里想着终究会化成凤凰飞回来的身影,终究还是渐渐平息了啜泣。
仔细算来,那年,我十二岁,而杜子寒十八岁。
***
宁夏,傍晚。
天际弥漫着橙黄嫣红的晚霞,潮水一样的汹涌着,放眼望去,倒好象半块天都被烧得通红。皇宫里雕栏玉砌的房屋将这无边无际的美丽反射在身上,凭空的将凝重的气息换成了艳丽的色彩。
晚霞烧得这么浓,明天也许是个好天气。
凭借些微的记忆,我摸到一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前,闪身溜进了里面。
门内是一个空旷的练武场,当中一个娇小的铭黄色身影正半阖双眼,敛神宁气,双手收紧于腰眼,稳稳当当的半蹲在中央。我悄悄的往前探了几步,那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想,这大概就是杜子寒常说的“入定”吧。他就经常扎着马步一动不动的一个晚上,说是要修行。
“小远子……”我小心翼翼轻声喊着。
他没有回答。
“小远子……”我远远的站着,拾起身边的剑鞘戳了戳他。
他依然没有反应。
正想干脆去把他摇醒,又发现他的屁股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靠近一看,是一把椅子。我好奇的绊住椅子腿用力往后一撤,他整个身体向后一倾,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唉呦~~好疼~~~”明黄色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哭腔爬了起来,“朕的椅子呢?朕的椅子呢?”
我拦住迷迷糊糊正四下找椅子的郑鸣远,了笑呵呵的说:“小远子!……我了~~我来看你了~~”
“哈?”那双惺忪的眼睛终于多张了一丝,仔细的看了看我的脸,眼角朝天的又想了想,终于发出一声欢呼,“傅芪然?小然!”
我用微笑代替肯定的回答,“呵呵~~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练习扎马步啊!”他小小的脸得意的昂了起来。
“我家小寒扎马步的时候,屁股底下从来不用椅子啊。”
“可是……”他晃着头,理所当然的回答,“不用椅子,我会觉得累啊……”
“这样啊……”我没练过武,都不知道呢,“累就不要练了嘛。”我就曾经在杜子寒见我读书无望转而想让我习武的念头刚升起的时候,放了一斤巴豆在他的茶壶里,害他从此只要一提起教我功夫,就有跑茅房的冲动。
“都是那个流石了……”郑鸣远咬着嘴唇嗫嚅着。
“兵部的那个流石?”
“恩,”他点头,转而又问,“小然你是怎么进来宫里的?”
呵呵~~我傻笑一声,总不能告诉他我开了家鲜云楼,专卖生鲜果菜,又顺便吞并了几家规模极大的货源,将京城及其附近大小城镇的果菜市场一手垄断。
“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呢,”我感慨。耗我了无数心血,才开辟了一条走御膳房的通天大道。
“唔,”郑鸣远说,“说来,自从你家出事以后,我们一直没见面呢。不过,我就知道你最近要来。”
“哦?你怎么知道的?”
郑鸣远正色说:“前两天六王府失窃,跑了贼人,六王叔抓人抓得是满城风雨,却只说丢了几件值钱的宝贝。六王府会为了几个物件这么上心?想必丢的是件极重要的东西。而那天他最得力的一名部下,可是直奔宰相府去的。我就猜……唔……呃……”
我一把扯出他身后的小抄:“就知道你是在照本宣科,是流石给你写的吧。”
“……果然瞒不过你呢。”他不好意思的抓抓头,把椅子重新扶好,稳稳的坐了上去,掩着袖子打了个哈欠,嘟着嘴说,“流石说如果杜子寒的爹真的象外面传的那样,是你的话,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因为这回他可有麻烦了。”
“可不是,”我推了推他的身体,抢占了椅子的半边,“也不知道他弄了张什么纸条,那个六王盯他盯得紧,害我出门都不可以,每次都是用溜的。”
“说起来,杜子寒从初出茅庐到现在官拜宰相,一直都是敢言直谏,朝中看他不顺眼的,可不止一两个人。”
想起杜子寒瞪起眼睛训话的样子,连我都觉得后脊梁发冷。
“流石说,他是个刚正直言锋芒毕露的人,官场上注定要吃亏。而且……他还是你家的人。六王叔和他又水火不容,万一他当年杀了官兵劫走你的事情露了出去,可就麻烦了。”
“哎~~好歹你也算是掌柜的,不如放我家小寒两天假?让他这个伙计轻松一下怎么样?”
“放假?”郑鸣远一脸的茫然,“要怎么做?”
“恩,这个……”我跟着他一起茫然,“我也不知道啊,但是你不是有流石吗?问他好了……”我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唔,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小然!”就在我转身离去的一瞬间,郑鸣远失声叫了声我的名字。
我回头,余辉柔和的落在他明黄的身影上,“你……”
“你……把玉玺给我留下啊~~~你又溜进我的宣德殿了是不是?还有,你身后的那个包裹里是什么?啊!淑妃的玉佩……锦妃的裙子,还有小云子的鞋!”
我拍掉他拉着我背上包裹的手:“人家是想帮你换银子的,那块玉那么沉,应该能值点银子的,你留着也不能吃。我帮你卖了,又不是偷,放心,只收你一个寄卖费。”
郑鸣远轻声啜泣着拉着我的衣角:“唔唔,你……小的时候你就已经把玉玺卖了十四回了。流石可没有父皇那么好说话,你要是把它再弄走,我就真的惨了~~”
“唉!当了皇上,怎么就变得小心眼起来,当年我卖了你的定国大将军,都没这么生气。”
“定国……定国大将军是蝈蝈啊!这个……是玉玺啊!”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方玉,我不禁摇了摇头,唉,那东西有什么好。
告辞了郑鸣远,我一路又回了家。
溜进大门,抚胸,还好,守门的大爷没在。迈进二门,擦汗,不错,没遇见一个闲杂人等。推开房门,晕倒!怎么全是人?
“你终于肯回来了?”空气中弥漫着冷得足以媲美腊月寒风的声音,“哪儿去了?”
杜子寒一张英武却满含怒气的脸映在昏黄的灯火中,他扬起剑眉:“说说吧,你去哪了?”
我倚在门口,捂著怦怦乱跳的心口,一边後退一边怯生生的回答:“也……也没去哪儿了……”
杜子寒看见我移动著的脚步,对远歧远酹说:“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两个高大的身影应声而来,我哇哇大叫:“别过来……你们若是过来……下个月天天吃面条,都是小寒做的~~~”
远歧远酹闻言一愣,走到一半的脚步突然停住,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满脸痛苦的转头回望杜子寒,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老爷……”
杜子寒清咳一声:“你们今天若是捉不住他……明天起我天天做面条!”
两道身影旋风一样扑到我的身边,一左一右将我架到杜子寒面前:“老爷~~捉到了~~”
“哇~~”我被夹在他们结实的臂膀中,大声高喊,“你们……你们……我要扣你们的月银~~~”
“太爷……”远歧凑进我的耳边,“不是我们存心气您,实在是……老爷做的面条,真的是难吃到恐怖……”
呀?会吗?我歪了歪头,觉得奇怪,我最喜欢那味道了啊。
杜子寒没理会我们之间的对话,凑近我的身体深吸气嗅了一下说:“你去过宫吧?”
“恩?”他怎麽知道的?
“因为你身上染了昭然殿燃青绯。青绯是皇宫的特制熏香,根本不可能流到民间。所以你抵赖也没用。”
“恩?”我低头闻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哪有?你胡说。”
杜子寒说:“你小时候做过两年皇上的伴读,闻久了这种香味当然会感觉迟钝。”
我嘟起嘴:“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去昭然殿找小远子了,应该把他勾到花园里,看你闻什麽……”
“呵呵~~”杜子寒搓著下巴奸诈的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去了那。”
“什麽?”我骤然惊醒,“杜子寒,你诈我……根本没有什麽青绯对不对?”
“当然没有……”杜子寒得意洋洋的笑,“不然你肯定是死不承认。”
“呜呜~~”我捶胸顿足,“你……竟然学会了诓爹?不肖儿啊!我的命苦哇!说,还有什麽事瞒著我?啊!对了,你还私藏了美人对不对?那你一定还私藏银子……没关系,跟爹说,现在当官哪有不贪的,万一败露了,我也好给你罩著点,好歹我和皇上关系也不错……你到底贪了多少……”
“闭嘴,”杜子寒一脸的铁青色,“别避重就轻,说你为什麽进宫?还有,怎麽进去的?”
我傻笑。
“你呀……”杜子寒怅然叹气,“究竟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形?六王爷一直紧盯著你,想从你身上找到蛛丝马迹……你还出去乱跑,”见我翻著青天白日眼,他摇摇头,继续说,“算了……既然你不想说进宫去究竟是做什麽,我也就不问了……”
“哦,”呵呵!我放松一口气。
“今天晚上给我跪大堂。”
“哦……啥?”我大吃一惊,从幸福的云端重重跌到家法的深渊。
“罚你跪大堂……”杜子寒确认了一遍他的话。
“你……”我的脸抽搐著,“竟然敢让我去跪……跪大堂?”
“没错!”他说,“让你再淘气乱跑。”
“什麽啊!”我大慌,“我不去,我是你爹,你管不著我……”
“容不得你,”他一字一句冷静的说,“我是家长……”
於是,拖著青鼻涕泪眼婆娑吊在杜子寒手臂上的我被隆重的送到了宰相府的大堂。
远歧和远酹将大堂的地板上铺了毯子,粹袖又在我的膝盖下垫了三个蒲团,还在我的衣服里加了厚厚的一块棉花。我左手端著冰糖茶水,右手拿著桂花莲子糕,嘴里咀嚼著蜂蜜花生,跪在大堂上深刻的反省著自己的错误。
不出所料,在我吃完了最後一块莲子糕的时候,杜子寒推门而入。
他挨著我坐到毯子上。我放下手中的茶水,将脸转向他出现的相反方向。
他将一个什麽东西递到我的面前,我低头一看,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正摆在我眼前,我伸手接了过来,稀溜溜的吸著汤。
他环视了一下我周围食物的残骸,轻声说:“粹袖真是有心啊,难怪刚才我在厨房什麽都没找到呢……你呀!就那麽喜欢捣乱吗?万一当年的事情暴露了,你知道後果吗?我死不足惜,若是雪冤的大计不能完成,我拿什麽去交代老爷和夫人,还有,万一把你扯进来,我怕是也护不住你啊。”
“小寒,”我猛然对上他一双深邃的眼眸,“一定要雪什麽冤吗?”
杜子寒很认真的说:“我不能任由傅家人含冤而去。”
“唉,”我叹气,把手里的碗放到地上,“小寒我问你,我是你的什麽?”
“……爹。”
“这还差不多,”我摸摸他的头赞许的说,从蒲团上挪下来,偎进他的怀里。
“你怎麽了?”他问。
“没事,”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抱一下,你最近都不经常在家。”
“朝中有事,而且……六王爷也不是个好应付的主。”
“那我们就不要当官了呗!”我说。
杜子寒笑:“还是长不大呢,尽说些小孩子的话。”
“我是认真的,”我抬起头,“小寒,我们不当官了好不好?”
他捋了捋我顺滑的头发,柔声说:“你怎麽总是这麽说,我弃武从文为的就是追查凶手,怎麽能说放弃就放弃……哦,说到放弃……我那卖身契,你放到哪儿了……”
完了!我暗叫不妙,终於扯到这个上面了。
只好使出千古绝技,迅速将身体放软,贴到他的身上,将头搭到他的胳膊上,装睡。
杜子寒看到我一连串熟练的动作,只好无奈的叹息。
***
装睡果然不是一件好玩的差事。
首先身体各部位的肌肉一定好绝对放松,用力一定要均衡,无论是快要从杜子寒的手臂里滚出去,还是被压在身体下面的那条腿已经开始酸麻,绝对不能有意识的将力道用过去。其次一定要忍耐,即使明知道蚊子大人已经在吃腻了我手上的味道开始垂涎於我脸上的血液,即使曾经被那蚊子当作餐桌的手开始痒得厉害,都绝对不可以动。杜子寒有语:天将降大仁於是人也,必将折磨其意志。所以我想,装睡也应该算是一种修炼。要不那些老和尚干吗有事没事就一动不动的闭著眼睛装睡觉。得道者必先装睡也。可是我毕竟不是个得道者,没坚持多久,我终於从杜子寒的怀里跌了出去。
我可怜兮兮的捂著撞得生疼的鼻子,等著杜子寒幸灾乐祸的笑声,却许久没有听见。我回头,却看见杜子寒静静的斜倚在大堂的柱子上,头微低,修长犀利的眼睛微闭著,鼻翼轻轻的翕动──他睡著了。
早知道他先睡著了,我就不用这麽辛苦的装了。我又不想成仙。
我凑近他的脸,那英挺的线条无比真切的映在我的眼里。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触了一下他的脸,柔软的感觉瞬间从指间传到心头。杜子寒好像察觉到了脸上的异物,轻轻皱了下眉头,挺拔的鼻子也跟著动了一下,转而又继续沈睡。看到他婴儿般毫无防备的睡脸,我突然觉得很有趣,伸著手指头继续在他脸上戳著玩,一直到手指碰触到他微黑的眼眶。粹袖说他最近因为六王爷的事一直睡得很晚。而我知道的,是自从他决定涉足官场,丢掉手中的剑开始苦读诗书以来,从来就没有睡饱过。手指顺著他的额头,一路滑到鼻梁、下颌,完美的曲线呈现在我的手指间。
“哎……”看著他棱角分明的硬挺俊脸,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你长成这样,想让你去倚云楼卖笑打工都没可能了,你就不能贪点银子贴补家用?”
拉起杜子寒的胳膊,我重新偎进他的怀里靠在他的胸膛上。我用他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比夏日更炙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阵阵袭来。
堂外吹来一缕夹著花香的清风,顺著风来的方向,门外暗夜中若有若无的飘渺柳枝和弥漫著神秘,高不可攀的月亮满满的填充了视线。我们有多久没有这麽安静的靠在一起了。自从家逢劫难,杜子寒为了躲避追兵带著我辗转各处,每当我生病或者想哭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将我抱在怀里。当时,被这个熟悉的温暖包围著,就是我拥有的一切。
而那个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孩子。
即使是夏天,席地而眠也不明智。可能是吹了深夜的凉风,我躲在杜子寒的怀里只睡了一下而已,结果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发烧了。据说那天宰相府上下鸡飞狗跳的乱套──粹袖弄飞了买来的母鸡,杜子寒放狗咬跑了一个胡说八道的庸医。关於杜子寒做出如此有碍形象的举动,远歧的解释是自从那天他在大堂上醒过来,并且发现怀里的我已经开始发热以来,他的脸色从来就没有正常过。
他不正常归他不正常,我倒是自在逍遥的享受著我的患病生活。比如可以睡到任何时候也不会有人来掀被窝,还可以躺在床上吃零食。就好像现在,我正我正躺在床上,尝试著如何能将抛在空中的琥珀花生吃进嘴里。
丢一颗。
“叭嗒~~”落在了地上。
丢两颗。
“扑哧~~”落到了我的嘴里。
丢三颗。
“唉呦~~”恩?什麽声音?
我从床上欠起身子,眼角看见杜子寒正捂著额头呲牙裂嘴的抽搐著脸上的肌肉。
“你又在做什麽啊?”他踢了一下脚边的凶器,“花生?”
我吐舌头,将头缩回到被子里。
杜子寒不客气的将我头上的被子扯掉:“你还满精神的嘛,一点也不象那天病得吓人的样子。”
“才没有呢……”我扯回被子,“我不是好好的?”
杜子寒一阵沈默,盯著我的脸仔细端详著,半晌才开口说:“那天……你吓坏我了……我以为……”
“恩,”我应著,“是你乱想。”
杜子寒叹气,将被子替我盖好,口气难得温柔的说:“答应我,以後不要乱跑,现在外面很危险……”
“恩,知道了,”要求先收著,执不执行以後再说。
他坐到我的床头,眼睛盯著我的脸仔细的端详著,口气竟然有了少许的落寞:“夏天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再睡到地上了……还有,零食要少吃,糖也要少吃……没事的时候,多看看书,不要总是看你那帐本子……”
听著杜子寒难得一见的罗嗦,一阵不祥之感涌上我的心头。
“小寒?”我扑上他的身体,一把抱住,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开始哭,“你是在交代遗言吗?……莫非,你身患绝症?还是要去执行什麽危险任务?啊!是华笙对不对?他从一开始就垂涎於你!小寒,他到底是让你做什麽?卧底?还是刺客?呜呜~~我们卖艺卖笑卖身,不能卖命啊!把你养这麽大容易吗?”
“闭嘴!谁在交代遗言?”杜子寒一记无量神拳砸上我的头,我立刻捂著头滚到一边去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皇上今天下旨,让我代任巡抚,体察西北民情,又御赐了尚方宝剑。这一行起码七八个月,过两天我就要去赴任了,我能放心得下你吗?”
我看著那卷黄,心里盘算著:一尺多的一块黄绢,能卖三两银子,上面画了龙,就更值钱了。和皇宫扯上关系,还能再多卖几两……我笑呵呵的伸出手。
杜子寒眼疾手快,在我的手即将触到圣旨的一瞬间,立刻抽了回去:“你休想卖这个……”
什麽啊……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