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阵女人悲切的哭泣声惊起了她,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极了几回夜里经过紫莲房里听见的声音——
莲姐?!一下子,于棠倏地惊醒了,她仓皇的跳了起来,裸着脚,连衣裳也来不及穿,就往大厅奔去。
她知道自个儿昨晚的举动一定连累紫莲了!
“爷,别赶紫莲走,莲儿除了这副身子,就什么也没有了!爷——”女人凄厉的哭喊,在醉花楼向来静谧的清晨显得格外令人心惊。
“犯了我的规矩,你该知道后果。”男人的声音淡漠得近乎无情。
躲在西楼的长廊边,于棠瞠大眸看着紫莲哭得声嘶力竭,早已不复往日的美丽。
而围在一旁七嘴八舌的,是醉花楼里所有的姑娘,见紫莲要被撵出去谁也不曾挺身站出来说句话,反倒是幸灾乐祸、暗自窃喜着能将她的客人抢过来。
这一切都是她害的!于棠既害怕却又愧疚,泪水硬是落个不停。
她想出去为向来疼她的紫莲说句话、求个情,但经过几次的教训,她实在怕极了卫昊阳的无情与冷酷。
每回一见到他那张冷凝的脸孔,她的背还会隐隐作痛,仿佛那道又狠又重的长鞭又再度烙上她的背。
她咬住手腕强忍啜泣,眼睁睁看着紫莲连同一只包袱被丢出了大门外,不知不觉用力之深,连已陷入细嫩的肌肤里的牙齿已将手腕咬出一个血印,都浑然不觉得疼。
“爷,莲儿不敢了,饶了莲儿这一回,莲儿这不洁之身,是注定回不了乡了,若爷不肯收留,莲儿该怎么办——”
“你在自作聪明的时候,就该想到。”无动于衷的声音,残忍的下达命令,“把门关上!”
“爷——”
随之紧闭的大门,将紫莲的哭求声隔绝在外,一群看热闹的姑娘们也纷纷笑闹着各自散去。
于棠躲在长廊边看着卫昊阳决然离去的修长背影,一颗心几乎冷到了骨里。
她咬住唇,极力压抑即将出口的啜泣,转身奔回房,躲在床角将自己紧紧抱住,却仍止不住剧烈的颤抖。
都是她害了她——都是她害了她。
躲在床角边,于棠的脑子里一直反复回荡着这句话。
她被卖入青楼受尽了折磨,好不容易在这里寻得莲姐温情的慰藉,现在却因为她的莽撞行事,而害得紫莲被赶走。
这一刻,她对希望彻彻底底死了心。
这深刻的教训让她牢牢记住了,往后不该管他人的闲事,更不该自作主张,她该想的是怎么保住自己。
这世界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
***
于棠在同样冷月高悬的寒夜来找卫昊阳,第一次是为保身,第二次,却是为了心底孤注一掷的决心。
“又想做什么?紫莲的下场没让你学到教训?”他冷冷的盯着她。
“请让我成为京师第一的花魁!”她笔直望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情绪。
闻言,向来沉着的卫昊阳不禁挑了下眉头。
他审视着她许久,想从她平静得近乎死寂的眼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他想知道才不过一夜的功夫,她怎会改变如此之大。
“喔?凭什么?”他邪佞的缓缓勾起唇。
“从今天起,您就是棠儿的主,棠儿的身与哀乐喜悲全由您做主。”这是首次,她臣服的在他面前低了头。“以后任何事,全听我的?”
望着他眼底深不可测的深沉,她顿时迟疑了,直到一双含悲的泪眼倏然浮现脑海,惊醒了她。
她深吸了口气,坚定的点了下头。
“你今天温驯得不太对劲,你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
卫昊阳不愧是在外头尔虞我诈的商场打滚过的,只消动下脑子,他就感觉得出其中的不寻常。
被他凌厉的冷眸一瞥,于棠的心蓦然一惊,却随即镇定下来。
她凝望着他好半晌,缓缓自唇边牵起一抹好整以暇的笑。
“爷,您不会是怕了我这小小丫头吧?”于棠挑衅的迎视他。
“怕?若有本事,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少能耐。”他轻蔑的一笑。
“那爷是答应了?”
“你该知道,天底下没有我卫昊阳做不到的事!”
他定定的望着她,笑容里浮是狂傲的笃定。
***
三年后
暖风送爽的初夏,京城热闹的大街上满是一片喧嚷的景象,所有做生意的商家莫不使尽全力拉拢着早起上街的客人。
“来、来,客倌儿,我们酒楼里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通通都有哟,快来里边坐!”
就连早上生意向来冷清的酒肆,此刻也坐满了喝茶、论是非的客人。
就像此时大街上磨刀的刘大昌跟卖杂货的武元,一早不见他们上工作生意去,反倒是一脸神秘的窝在酒肆一角,窃窃私语个没完。
“喂,你听说了没?”
“听了啥?”
“醉花楼里的花魁美人棠姑娘两天后就要竞标初夜了!”武元扯开嗓,眉飞色舞的嚷道。
“什么?这可是个大消息哪!我听说,那棠姑娘身材曼妙、腰儿似柳,容貌更是艳若桃李、美如天仙,一双眼亮得堪比天上的星子一样,只可惜我刘大昌是个苦哈哈的磨刀匠,要不,说什么也要去看看那美人儿,嗅嗅她那胭脂味。”刘大昌既羡慕又惋惜的叹道。
“可不是!我说这天底下的女人要得像棠姑娘那个样,才能叫女人。”武元紧跟着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说道。
“你可有所不知,有回我打从醉花楼过,竟然亲眼给瞧见了棠姑娘的相貌,长得出尘脱俗是不消说,一身的雪白肌肤嫩得更像能掐出水来似的,走起路来玲珑有致的身段窈窕款摆,软得可比是柳枝一样,比传说中的要美上不只百倍呀!”他眯起眼,津津有味的陶醉在那回的惊鸿一瞥中。
“甭提了!你光棍一个倒逍遥自在,我这有家累的可就惨了,家里头那头母老虎,一听我提那花魁美人,可气得跟我没完没了,直说我是给狐狸精迷住了!”刘大昌悻悻然喝了口茶,气闷的说道。
“怎么一回事?”武元敛起嘴边陶醉的笑,关心的追问道。
“有一回夜里做了梦,里头我跟那棠姑娘缠绵得好不快活,不知怎么的,许是不小心喊了棠姑娘的名字,那母老虎老实不客气扭起我的耳朵,硬是逼问我同那棠姑娘是不是也有勾搭,春梦没做个过瘾,耳朵倒被扭去了半截!”
“狐狸精?我武元有朝一日要真被像棠姑娘那样漂亮的狐狸精给缠上了,就算死也甘心!”
“可不是!”刘大昌看了他一眼,深有所感的猛点头附和道。
这一句:“有朝一日要真被像棠姑娘那样漂亮的狐狸精给缠上了,就算死也甘心!”的话,可真是道尽了全京城上下所有男人的心。
几个月前醉花楼里的棠姑娘才刚挂牌接客,不到几日,她那交际高超的手腕以及美得夺魂摄魄的容貌,就把上门品香的所有男客全给迷住了。
几个月来醉花楼的生意好得终夜客人络绎不绝不说,指名要见棠姑娘的人也应接不暇,几乎排到西边大街。
如今棠姑娘在整个京城上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多少王公贵族不惜散尽千金,就为了能一睹花魁美人的容貌,享受她殷勤的服侍与娇言软语。
只是,至今谁也不曾枕过她的藕臂!
“两天后我一定得到醉花楼瞧瞧,这花魁美人究竟是花落谁家!”喝完了一盅水酒,武元抹着嘴坚定的说道。
“啥?你也要去凑个热闹?”
刘大昌听了不免错愕的瞠大了眼,既然连这个穷酸的老光棍也要去看个究竟,那他说什么也要瞒着家里那头母老虎看看去。
“那我也非去不可了!”刘大昌一鼓作气的仰头喝下最后一杯酒,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
“那好!咱们俩到时就醉花楼碰面。”
武元爽快的拍拍他的肩,为两天后的约定下了契。
“到时候一定有好戏可看了!”刘大昌咧开嘴笑道。
“肯定是——”
满脑子全是花魁美人倩影的两人聊得甚是热烈,浑然不觉身旁一个白皙秀气,衣着不俗的年轻男子,已将他们的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中。
他噙着抹淡笑,端茶就口,从容优雅的神态间有着睥睨天下的狂傲气势。
“青儿,看来你散布的消息传得倒挺快的。”男子瞥了眼身旁的小厮,轻描淡写的说道。
“青儿办事公子大可放心,再说,这消息可是城里大多数男人急欲知道的,不难!”一旁相貌清秀的小厮,说起话来却有着与青涩的面孔不符的机灵。
男子昂首看着一旁的小厮,眼中涌起万般复杂的情绪。
小厮微笑着略一点头,虽然主子未曾开口,但他懂!
“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眼看已近中午的酒肆客人也跟着多了起来,人多易生事可是他们向来最忌讳的。
“嗯!走吧!”
等了三年,是该他回去好好准备上演第一场戏的时候了!
***
时值三更,在灯火尽歇的醉花楼是一片静谧。
偌大的醉花楼后院矗立着为数众多的寝房楼阁,其中尤以花园旁一栋建筑得格外典雅、精致的阁楼最为引人注目,在冷月的映照下隐约窥出楼门牌匾上“沐棠阁”三个大字。
楼中已无声息,惟仍有一盏微弱的残灯,在深夜的冷风下忽明忽暗的摇曳着。
阁楼上的华丽寝房中,被褥凌乱,云帐半掩的床榻上,仍残留着激烈欢爱后的气息。
一名裸着姣好胴体的绝色女子慵懒的半倚在床榻上,雪白柔嫩宛若凝脂的肌肤泛着一层欢爱后的绯红。
女子美丽无瑕的脸蛋上情欲的痕迹仍未褪,美颜上布满的嫣红,让她看来宛若一朵饱受雨露滋润的盛开牡丹。
“爷,您要走了?”她微启檀口,娇软的嗓音带着满足后的慵懒。
方才身子获得前所未有的极致快感,让她浑身虚软至今仍无力起身。
“嗯!”立在床边理着衣衫的英挺身影,心不在焉的虚应一声。
女子自迷的水眸里,凝望着眼前依然英挺俊美得令人心悸,却也冷酷得令人心惊的男人。
三年了!这三年来每夜到她房里来直到结束,他始终是衣衫整齐,不见一丝紊乱。
冷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的他,却有着一身足以让人疯狂燃烧的技巧,总是能将她挑逗撩拨得癫乱痴狂,冷静自持得宛若圣人的他,却始终未曾失去过控制。
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临到门边,他竟突然回过头。
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自她毫不遮掩的雪白、丰盈双乳,滑过她纤细几可盈握的腰肢,一直到她修长的双腿,以及若隐若现的腿间,目光竟不自觉的深沉下来。
面对他大胆凝视的目光,她不躲也丝毫不觉羞赧,反倒是扬起一抹娇媚的笑,大方的袒示自己娇嫩、姣好的每一寸曲线。
“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她微颦了下眉头,竭力保持平静的表情。
即使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但经由他的口中道出,她仍是错愕。
三年了!就算她如何听话臣服、蜕变得如何美丽,她还是软化不了他的铁石心肠,仍执意要把她往其他男人的怀里送。
“明天让晴儿帮你打扮妥当,准时上前厅来。”
“爷准备把我送上估价了?”强忍心底的波涛,她竭力维持平静的笑问道。
“你是块宝,是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他挑起眉,毫无一丝感情的审视着她。“从你进我醉花楼那天起,你就该知道自己的用处。”她可是块用心良苦栽培出来的宝!
“棠儿从不曾忘记!”她垂下眼,柔顺的说道。
“很好!”他无情的勾起唇。
“爷,棠儿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她抬起一双澄澈的水眸,定定的望着他。
“说吧!”
“在爷眼里,我到底是什么?”
“赚钱的工具,有利用价值的货品。”他毫不迟疑的说道,眸底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只是这样?”她艰涩的挤出笑。
“惟此而已!”
他毫不迟疑的决然、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神,宛如一把利刃又狠狠伤了她一次,她知道,再傻,也不该奢求他的温情。
早在三年前,她就认清他是个没有心的男人!但她不该——于棠在心底苦涩的叹了口气。
“早些歇息!”
深深的瞥她一眼,卫昊阳随即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出了房门。
她合起眸,听着三年来始终如一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那一声声宛如敲在她心坎上,勾起一股莫名的复杂情绪。
三年了,她始终不曾留住他!
每夜的到来,只是为了让她蜕变成一个女人,却始终冷静自持不曾碰她。
那双熟知她每一寸肌肤,总是知道如何让她得到莫大狂喜的手,却从不曾在她面前解过自己的衣衫。
怔忡半晌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她毫不遮掩的立即起身,未着寸褛的曼妙胴体玲珑有致,一身晶莹剔透宛若初雪似的肌肤更是粉嫩得弹指可破。
当年那平凡不起眼的丑鸭,如今已蜕变成一只美丽得令人睁不开眼的孔雀,经过男人挑弄、催熟的身子,已熟透得宛若待采撷的蜜桃,浑身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性感气息。
“小姐!”
突然间,紧闭的房门又再度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脑袋也跟着探了进来。
“进来吧!他走了!”
“走了?那爷他有没有——”
约莫十五岁年纪的小丫环,一脸紧张的上下审视起于棠姣好的身子追问道。
“三年了,也惟有像他那样的铁石心肠才会丝毫不动心。”她嘲讽的一笑。
晴儿望着于棠完美无瑕的姣好胴体,错愕的张大嘴,果真愣住了。
她不敢相信于棠这副连女人见了都会忌妒的美丽身子,这三年来爷夜夜抱在怀中却始终不动心。
“那怎么办?明天晚上小姐可就要被爷送上竞标台了。”一想到于棠往后的命运,晴儿不由得急了起来。她在两年前被视钱如命的娘娘卖进醉花楼,是于棠极力力保她,留她在身边当随身的丫环,她才免于沦落当花娘的命运,但,于棠该怎么办?
“晴儿,别慌!”
出乎意料的,于棠竟丝毫不显慌张,反倒是从容不迫的套了件衣衫坐到梳妆台前,梳理起一头乌黑的长发。
“可是明天你就要——”
“跟了我两年,你不会以为我只有这么点能耐吧!”她自铜镜里朝她绽出一抹笃定的笑。
“小姐,你有办法了?”闻言,小丫环惊喜得双眼全亮了起来。
“看着吧!这三年来的屈辱与公道,我会一点一点的讨回来。”她朝镜子里的自己立下了保证。
看着镜子里自己残留情欲的绝美脸庞,以及衣衫半掩的胸前若隐若现的丰挺酥胸,明白这些全是卫昊阳给予的。
明天,她将会让他好好的尝尝“自作自受”的滋味!她狡狯的扬起了唇。
“晴儿,明天一早去替我带话给爷,说是——”她顿了下,眼中散发出算计的光芒。“棠儿特地设宴,答谢他的栽培之恩!”
明天开始,她要把这三年来的屈辱,一点一滴的讨回来的!
相对于胸有成竹的干棠,一旁的晴儿心情却是忧喜参半。
这三年来干棠的苦与悲她是知道的,只是,爷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真怕两人一旦对上了,到最后的结果会是——两败俱伤啊!
***
“棠儿要设宴请我!”
卫昊阳看着眼前的小丫环,狐疑的挑起了眉。
“是的!小姐说是要答谢爷的栽培之恩!”晴儿一字不漏的传达道。
“什么时候?”
“明天午后,请爷移驾沐棠合。”
沉吟了好半晌,他才冷然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
“那晴儿先下去了!”晴儿恭敬的躬了个身,便转身出门。
看着晴儿消失在门边的身影,卫昊阳不禁微眯起了眼。
这丫头又在耍什么花样?
虽然他豢养了只美丽的蝴蝶,但是却危险且带有剧毒,这三年来他从来没有松懈过对她的警戒,以防她随时会反噬他一口。
但莫名的,面对她意图不明的邀约,他却不想拒绝。
“爷,那明天要巡视城东赌场——”一直站在一旁的冷焰出声提醒道。
冷焰是卫昊阳的亲信,更是跟了他六年之久的得力助手,外人见了他也总要尊称一声冷二爷,他总是知道何时该提醒、何时听从。
卫昊阳蓦然迟疑了半晌,脑中隐约浮现一张融合着纯真与娇媚的绝美脸庞——
“取消!”丢下一句话,他转身就往门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