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骆瑶抬起头,朦胧地看着申暖担心的脸,“你……”是真的关心我吗?
“你哭了?”申暖更急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沈骆瑶眨了眨眼睛,沉默着,凝视着,突然间,她破涕而笑,“笨蛋。”
“我哪里笨了?”申暖直觉地皱起眉头,她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
沈骆瑶用手擦了擦眼睛,“我决定,原谅你了。”
申暖一愣,想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她又没做错什么干吗要她原谅?
“说起来里面那个小子到底是你什么人啊,怎么他受伤了你比他还紧张?”沈骆瑶凑近申暖问,“你不是还有卫朝阳和姜仰北吗,怎么这么快又多出一个人来了?”
“你在说什么呢?”申暖对她突如其来的亲近有点畏惧,不住地往后退,退到房门口,侧头看向里面的人,表情变得单纯,“小顺是我的亲人。”她想了一下,又添上一句:“比亲人还亲。”
沈骆瑶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申暖总让人觉得温暖。”
“什么?”她没听清,偏过头看着沈骆瑶,睫毛困惑地闪动着。
她笑了笑,拍拍申暖的额头,“没什么,小笨蛋。”沈骆瑶突然觉得,这个自己一直以来欺负着的人,怎么就这么迷糊又这么可爱啊?
唐书交了住院费,去姜远航那边说明情况。沈骆瑶走了,剩申暖一个人守在病房里,下午姜仰北给她打了电话。
“你在哪儿?”
病房里不能讲电话,申暖走到走廊的窗口,“怎么了?”
“你没去见我爷爷吗?”仰北问,他回到家的时候,管家说姜远航外出了。
“出了点事,我在医院。”
“医院?”仰北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时一个护士走过来,说谢小顺醒了,申暖连忙挂了电话,“我等下再打给你。”
姜仰北对着那寂寞的嘟嘟声,目光猛地一沉。
他套了件外套往楼下走,刚到大厅,一道声音自身旁传来:“你要去哪儿?”
姜仰北愣了一下,僵硬地转过身看着长发散乱的女人,“妈……”他轻声地喊道,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惶恐,“你醒了?”
“你想去哪儿?”姜芷姗的目光毒蛇般地瞪视着自己的儿子,枯槁的脸因为怨毒纠结在一起。
仰北迟疑了,握紧了双手,“对不起,妈,我现在有事,很快就回来!”他下定了决心,猛地转身往大门跑去,背后传来姜芷姗疯狂的叫唤。
仰北闭了闭眼睛,胸口抽着,隐隐泛疼。
谢小顺醒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死死地瞪着眼前的申暖,像是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就消失一样。
“怎么回事,小顺,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谢小顺一阵恍惚,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抓住她的手哭喊道:“我妈要死了,青森快没了!”
申暖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说什么胡话呢?”她的心开始下沉。
就在申暖离开镇后的一个星期里,工程队的人到他们镇上考察,他们那山风景好,离城市不远,于是有投资商打算在那儿建一个历史旅游城,让原本在镇上的百来户人家搬迁。活了几代的地方就这么给人占去,谢大婶当然不会同意,挥起扫帚就开始赶人,结果那张扬跋扈的某某秘书官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一个没站稳顺着斜坡滚了下来。伤的刚好是脑袋,当天谢大婶就在乡镇所的小医院昏迷不醒,主管公司一句自卫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死活一个子儿也不肯掏出来,谢小顺守在他们饭店门口跟他们闹,被几个保镖打了一顿还送去了警察局。
最后没办法,有人让小顺去找申暖,说收养她的那家人肯定是有钱人,一定能镇住那帮混蛋。谢小顺便叫人帮着照顾躺在医院的谢大婶,自己跑出来了。只是这城市那么大,真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小顺倒不是真要申暖帮什么忙,他只想在城里打一份工,赚钱回去治好妈妈,可是一个一没本地户口二没文凭三没门路的孩子哪那么容易能找到工作。
谢小顺狠狠地咬着牙,几个月来的变故将他整个人都磨上一抹沧桑,“我已经出来快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他说着,眼神渐渐变得疲倦。
申暖拍了拍他的头,拿出准备好的盒饭,“先吃点东西吧,你一定饿了。”
谢小顺看着她,申暖又说:“想要改变什么的话,也得人有力气才行啊。”
他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就大口吃了起来。申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吃完饭,两个人说了会儿话,谢小顺又累得睡去了。申暖走出大厅,一股冷风直直地吹到身上,一阵迷惘。
低着头坐到了花坛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有人跑过来拉住申暖的手,她抬起头,看到的是一脸担忧的姜仰北。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他伸手摸她的额头。
申暖愣了一下,握住仰北的手。
姜仰北到这里以前已经跑了好几个地方,其实他大可以再打电话问申暖到底在哪家医院,偏偏心里有一种执着,让他坚持着一家一家这么找下去。下车的时候几乎就要擦肩而过,申暖坐的地方比较偏,又在阴影下,若不是刚才鬼使神差地往这边望了几眼,仰北就要彻底地错过了。
申暖看着仰北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他的手还被她握在半空,“你说你在医院,我担心你。”
申暖咬了咬嘴唇,一股暖流自心中涌过。
她说:“仰北,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我要回家。”
姜仰北睁大眼睛,呆滞着说不出一句话。
申暖垂下头,将他的手放在脸上,因为吹了冷风,她的脸是凉凉的,仰北的手却是暖乎乎的,“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可是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应该回去。”申暖想起了亲厚率直的谢大婶,又想起自小玩到大的古刹,“那里是我的家啊……”她这样说。
第二天,申暖给唐书留了一封信,让他帮着照顾下谢小顺。然后就清了几件衣服,一个人往火车站去了。姜歆去世的时候有给申暖留下不多的一笔钱,她一直存着没怎么用。虽然知道就算回去她也一定做不了什么,可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她想她会后悔一辈子。
十一月的火车上没有什么人,申暖坐到位子上,隔着窗户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她突然感到害怕,怕回去以后看到一切都变了,她害怕自己连唯一的容身之地也没有了。
火车慢慢地开启,一个人坐到了申暖身边。
那人看着她忐忑不安的侧脸,道:“你在哭吗?”
听到这声音,申暖怔住了,呆呆地看过来,大声喊道:“仰北?!”她瞪大眼睛,像做梦似的看着他,一点也不明白姜仰北怎么会在这里。
仰北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微微笑了笑,“一直想去山里旅游,有申暖陪着就不会闷了。”
申暖的眼眶红了,心中一阵冲动,抱住了姜仰北就哭了起来。哭声在空荡的车厢里回响着,一瞬间时光变得不那么真切。
仰北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回抱住怀里的女孩,一直以来都被卫朝阳保护着,他头一次感到自己也能够被人需要。
很多年以后,申暖问仰北那时候为什么会跟她到火车上,姜仰北就说,他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哭,怕她会被人抢走。
擦干眼泪,申暖的心情好了起来,一路上她给仰北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申暖突然想起上次卫朝阳说,仰北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件事啊。”姜仰北笑了笑,“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朝阳准备跟一群不好的朋友去打架,后来被我拉住了,没去成,那次的事闹得很大,死了六七个人,朝阳的爸爸知道后还打了他一顿。”
“原来那家伙也有不良少年的时期啊。”申暖笑。
“朝阳一直很照顾我的。”姜仰北说,然后又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心里莫名地一堵。
“我倒觉得是他更需要你一些。”申暖这么觉得,“你对他来说很重要。”
仰北看着申暖,突然问:“那我对你呢,也重要吗?”
申暖愣了一下,暖暖地一笑,“最重要了。”
姜仰北睁大眼睛,随之莞尔,“那么朝阳呢,你喜欢他吗?”他问得很认真。
申暖也很认真地想了想,“他这人,也不坏吧,就是八字不合。”
仰北像摸小狗似的亲昵地摸了摸申暖的头,笑容中不觉地带着一丝宠溺和纵容,“朝阳很喜欢你的,只是不太会表达,如果是申暖的话,一定能给他幸福。”
她眨了眨眼睛,“那你呢?”
“我什么?”
申暖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我肚子饿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车终于到站了,仰北体贴地接过申暖手里的东西,然后伸手理理她睡乱的刘海。申暖抬起头,逆着光看着仰北的身影,温和的阳光映照着周身的轮廓,像是蒙上了一层羽翼。
申暖奇妙地看着他,“啊,仰北有翅膀!”
姜仰北敲了敲她的额头,“还在做梦呢?”
“真的有呢。”申暖笑着伸出手。
仰北微微闪身,对着朝阳眯了眯眼睛,隐约之间,他仿佛也看到了申暖背后的那双翅膀,暖暖的,会发光。
也许,每个人的身后都有翅膀,注定着,要去守护什么人。
两个人走出出站口,两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门前。
唐书从车里一步步走到申暖和姜仰北身边,严肃地说:“老板让我把你们带回去。”
“我……”
申暖想要反驳,唐书按住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现在还是跟我回去的好。”他又看向姜仰北,“你爷爷很生气,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听他的话为好。”
仰北错愕地皱起眉头,申暖一怔,看着他的表情,也意识到可能是很严重的事情。
仿佛只要一步就能够回去,可最后还是不得不被迫离开。
申暖和仰北一起坐在轿车的后座,回过头,却突然感到离自己的天空越来越远了。
姜仰北沉默地坐在那里,一如既往的郁结与孤清,突然他感到右手一暖,侧过头看去,申暖正看着窗外的天空,左手悄悄地握着他的手。
空中有树叶飞舞,静静地侧过玻璃窗,仰北也看向青色的天,无止尽的苍穹向外延伸。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