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垚抢先一步道:“头儿,我先下去,你们……私下谈谈,我、我去厅外守着。”像是怕对上殷淮的目光,他话一说完,立即闪出议事厅。
厅中顿时一片沉静,殷淮正想开口,穿着墨色连帽斗篷之人却率先摘下篷帽开口:“殷寨主,久仰。”
一见到那人的面容,殷淮的心猛地一凛。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早些时日,他准备见面说服他将女儿嫁给他的秦继远!
“莫惊,今日本官涉险来见你,仅我孤身一人,不动干戈,只为一事。”他尚未点明所为何事,但殷淮却知道,能让秦继远不顾兵部尚书的脸颜,亲自走这一趟的,应该也只有他的宝贝闺女。
想到秦思,他的心微微一揪,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秦大人不必担心,我与思……我与秦姑娘已无瓜葛。”
闻言,秦继远不喜反怒。“已无瓜葛?殷寨主难道以为感情如同你所劫的财物一样,说给就能给,说不要便可以丢弃的吗?”
殷淮并没有因为秦继远的怒气而害怕,而是静静打量着,他突然不明白他特地上山寨来跟他见面的原因。
“恕在下驽钝,不明白秦大人的意思。”
“我今日走这一趟,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要秦思吗?”
殷淮定定看着秦继远,好半晌才发出自嘲的低笑。“我要不起,即便要得起,也不能要。”
秦继远一点也不讶异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略沉思后才开口又道:“当年你义父的死我也略有耳闻,孰是孰非,因双方皆已不在人世,已无从证明……若暂且撇开仇恨不说,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可以保证给秦思幸福安稳的未来吗?”
殷淮狐疑地看着他。“你当真是兵部尚书秦继远?”未待他回答,他自嘲反问:“要不便是秦大人您在同我说笑,您当真愿意有个贼女婿?”
莫怪殷淮会如此质疑,若不是女儿为了伊人消瘦得万分憔悴,他也不会想过要实行这个思考许久的计划。
他无视殷淮的质疑,话锋突地一转。“你知道魏垚早为我所用了吗?”
殷淮一向信任魏垚,由他带来的情报,让冥王寨避过不少次危机,而今夜在魏垚领着秦继远出现在冥王寨时,他便猜想或许魏垚早就背叛冥王寨了。
他敛下心绪,沉着嗓问:“多久了?”
秦继远一双眼观察着眼前年轻、英俊的挺拔男子。
多年来,魏垚传达给他的讯息都是——殷淮出类拔萃,无论人品、武功以及外貌皆是上上之选。
所以女儿会倾心于他,他并不意外。
他作风虽强悍,却内敛沉稳,如今亲自领受,他说出在心中酝酿许久的计划。
“你还记得京中私铁坊一案吗?”
闻言,殷淮的心狠狠一凛。
魏垚是以商人的身分在京中建立其人脉,也因为商人的身分,才能暗中为冥王寨购得兵器。
几年前,魏垚私聘京中铁坊制造大量的兵器,引起朝廷注意,没多久就被捕下狱,严刑逼供那些兵器的流向。
当时,寨中兄弟已经做好劫狱的打算,但不知为何,最后却是草草结了案。
秦继远缓缓又道:“在魏垚被捕入狱没多久,我的马车撞上了一位孕妇,那妇人正是魏垚的妻子。为了救丈夫,她把我当作救命稻草,博一次生机。
“我一直都明白,冥王寨里人才济济,全非泛泛之辈,因此我早有收为己用的打算,但那时我对冥王寨还不够了解,便想到救他远比拿银两收买他来的有效。”
直到这时殷淮才明白,当初魏垚为何未再提起那件事……他当时也没有深究,没想到一时疏忽竟会造成今日的结果。
若不是秦继远有心降伏寨中人才,冥王寨或许早已不存在。
“在皇上要本官实行剿灭计划时,我虽领了圣命,但事后深思剿灭也许不是唯一且最好的路……加上女儿的心意坚定,我便想这是个合适的时机。我以前就曾想过,若能以降伏代替剿灭,这结果是不是会更好?”
殷淮听懂了他的意思,却感到有些好笑地问:“所以秦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我带领冥王寨的弟兄们降伏朝廷,便愿意将女儿嫁给我吗?”
秦继远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过天真、太过理所当然?他又凭什么以为他会答应?
秦继远自然明白要眼前这领着一大群寨众的男人同意他的计划,不是用权威逼迫便能达到目的的。
“正是此意。你刚去过北方应该知晓,近来外族小动作不断,已有情报指出,一直在北境徘徊的外族虎视眈眈,而彻底压制外族犯境,可能是皇上继剿灭冥王寨后的第二个任务……若能将你们这一大帮人纳入秦家兵,甚至放入兵部,随军抵御外族,想必能立下军功,为自己闯出一条康庄大道。”
殷淮扬起嘲讽的淡笑。“秦大人这个如意算盘打得真响,但您是否忘了,冥王寨里的兄弟皆因为高官权贵而被迫害,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惨痛过往,不管是我还是他们,皆恨朝廷入骨,又怎么可能会为朝廷效命?”
“我知道不可能。”秦继远似已料到他会对他的提议嗤之以鼻,但他依旧冷静地分析。“多年来,冥王寨劫富济贫的行为是义行,可行的却是小义,如今国家有难,何不将小义发扬为大义,救天下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别的不说,得了军功、安定好国家,加上有我秦继远提携,方能保你们趋近朝堂,进入治国核心。”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若冥王寨真想行惩奸除恶之实,那就当个光明正大的真汉子,行大侠、仗大义,这难道不比锁定目标,劫那几个大行舞弊、中饱私囊的各地贪官污吏来得实际?先不论这冠冕堂皇的大话,若可用降伏代替剿灭,姑且不论官胜或贼赢,和平总比同族自相残杀、血流成河来得好吧?”
秦继远说这些话时,阵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无形中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信服感。而他这让冥王寨众由黑转白的论点,彻底震撼殷淮,动摇了他向来坚定的心智。
多年来,冥王寨虽打着正义之旗,行的却是杀人越货的勾当,虽得了民心,但贼毕竟是贼,不是容于世间的存在。若寨中兄弟无法接受秦继远的提议,是否只能继续守在原有的地方,用那张正义的大旗,将贼匪的身分给正当化?
最令他激荡的是“血流成河”四个字,冥王寨形同所有寨众的家,若被剿灭,死的死、伤的伤,日后该何去何从?
诸多考量在脑中回荡,他沉吟许久才开口:“这并非我所能决定之事。”
秦继远由他的神情变化隐隐猜出了他的想法,至于能不能领寨众降伏,归顺朝廷,这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事了。
“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
殷淮突地抛出一句话。“你怎能保证皇上愿意用降伏代替剿灭?你又怎么敢用冥王寨众人?难道不怕我们假装归顺,实则找机会造反?”
秦继远不以为意地扯唇一笑。“并非本官自夸,本官这执掌兵部的能力可不是平白混来的。多年来,本官收编入秦家兵的不乏强盗、俘虏,区区一个冥王寨,本官不放在眼底,再说了,手中握有你这张王牌,本官有恃无恐。”
殷淮早已听说过秦家兵纪律严谨,也耳闻秦继远卓越的统帅能力,但让他有如此把握自己能成为他的王牌,代表他已看穿他的心思——